第17章 (8)
楚姮皺了皺眉:“假設,他們說的都是真話,那怎樣才會發生這種情況?”
顧景同摸着光潔的下巴,分析道:“可能天氣太熱,朱氏屍首腐敗?”
“拜托,蘇钰出生在冬天,朱氏死的時候天氣絕不會熱。”楚姮白了他一眼,還縣丞呢,一點兒都沒藺伯欽聰明。
楊臘這時一臉神叨叨的插話:“我聽老人說,有的屍體也會懷孕,會不會……”他扭頭一看,楚姮和顧景同一臉看傻子的眼神,頓時把剩下的話咽進肚子裏。
顧景同掏出扇子敲了敲額角,嘆說:“我總覺得遺漏了什麽關鍵信息,但這會兒卻想不到。”
楚姮沒有接話。
因為她也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
三人第二天中午才趕到清遠縣。
楊臘和顧景同去找藺伯欽彙報消息,楚姮也跟了過去。
藺伯欽桌上的蠟燭已經燃到底了,面前擺着一張紙,密密麻麻的寫着案發經過和人物。他就一動不動的坐在椅子上,愁眉緊鎖,眼下發黑,看起來極其疲憊。
“你昨夜又沒好好休息?”顧景同走上前,嘆了口氣,“你就是這樣,一有什麽事兒,非要透支自己的身體才肯罷休。我們昨晚連夜趕路,至少還都在馬車裏合過眼。佩之……我真不知怎麽說你才好。”
藺伯欽下意識掃了眼門邊的楚姮,薄唇緊抿,沒有說話。
他答應讓楚姮去德莊村,楚姮還挺開心。想着兩天一夜沒見過他了,便擡手打了個招呼:“你吃過飯了嗎?”
豈料藺伯欽這次連看都沒看她,一直垂眸。
楚姮心底不樂意,本想跟他吵嘴,剛張開唇就見藺伯欽突然低頭,擰着劍眉,擡手不停揉太陽穴的位置。
顧景同忙給他倒了杯熱茶:“你看你,每次不休息好就會頭疼。”
藺伯欽揉了會兒才好些,他沉吟道:“不妨事,說一說在張老頭那兒聽來的消息吧。”
顧景同知他記挂案情,便也沒有婆媽,給他事無巨細的講述。楚姮站了一會兒,見藺伯欽理都不理她,心底無名火起,扭身便走。
這些天她也不輕松,在看過蘇钰之後,便回藺府好好的補了個覺。
等她醒來,天邊已是霞光漫漫,紅的刺目,嬌豔似火。
“夫人,起來吃點東西吧。”溪暮端着托盤進屋,細心的将她從床榻扶起。
楚姮甩了甩有些昏沉的腦袋,用帕子洗了把臉,便坐在桌邊。才吃了沒幾口,濯碧采了一束茉莉跨步進屋,帶來一陣沁人花香。
濯碧将茉莉插進青花纏枝紋梅瓶,擺弄着道:“夫人這些日子都沒休息好,聽聞茉莉花安神,我專門去花市買來的。”
楚姮聞言微微勾了勾唇角:“濯碧你可真貼心。”
濯碧扭頭過來,笑着道:“夫人你別誇我,我不好意思。”她拿了把剪子,修剪茉莉花的枝葉,“對了,我方才從花市回來,看見胡捕頭帶着一個人飛快往縣衙去,聽說跟朱成業一家的案子有很大的關系。”
“那個人是誰?”楚姮忙追問道。
畢竟關系到蘇钰,她現在一心想着這個案子。
濯碧皺眉,遲疑道:“胡捕頭神色匆匆,我也沒問……搞不好就是兇手。”
她這話提醒了楚姮,楚姮當下一口喝完稀粥,便急急忙忙往縣衙去。
路過街邊醫館,徐大夫正在門口藤椅上坐着打瞌睡。
楚姮不知怎麽,突然就想起藺伯欽在書案前揉太陽穴的動作,他沒休息好,腦袋疼,看起來病恹恹。這幾天藺伯欽都沒跟她吵嘴,對她愛搭不理的,說不定就是因為身體疲倦,頭疼困乏。
以前宮裏有個小太監就是這樣,從早到晚都在做事,忙得跟陀螺似得,結果某天突然猝死。太醫一驗,說是過勞導致,最後查出來,是因為受其他太監的欺壓。欺壓他的太監得到了懲罰處置,而這個小太監的命卻再也回不來。
藺伯欽可別過勞死了。
思及此,楚姮大步一邁,已經走進了醫館。
待徐大夫問她哪兒不舒服,她才有些尴尬的道:“不是我不舒服,是……藺大人。”
徐大夫了然笑笑:“夫人關切大人,是應該的。”
楚姮幹笑附和,指了指腦袋:“這些天他事務繁多,一直沒好好休息,看樣子無精打采,頭還經常痛。”
徐大夫點了點頭,轉身就去藥櫃給她抓藥,一邊将藥材上稱,一邊說:“今時之人,起居無節,故半百而衰。這些病症我見得多了,将藥拿回去,三碗水煎成一碗服下,連喝三日,藥到病除。”說完,他便取來油紙,将藥材一一包好。
楚姮等候徐大夫包藥,一時無聊,便東看西看。
正好看到街角站着一個侏儒。
那侏儒是此前杜嬌嬌的送靈人,曾經溫蘭心在世的時候,還給她說過,別看侏儒其貌不揚,人家在清遠縣辦白事很出名。
徐大夫包好藥材,卻見楚姮盯着一個侏儒看。
順口就說:“那人叫錢高,別看長得矮,那一張嘴巴可會說了,圓滑的很。他十幾年前在我醫館裏當過藥童,可惜總愛搬弄是非,唆使其它藥童關系不和,我實在不喜歡,就将他辭退了。”
楚姮扭過頭,驚訝道:“我還以為他一直都是幹白事的。”
“嗯,好多人做白事都找他。”徐大夫說到這裏,皺了皺眉,“前些日他突然不做了,鋪子也打了出去,說要去鄞州投奔親戚。但不知為何,這會兒又回來了。”
楚姮接話道:“興許是還有什麽東西沒拿?回來看看朋友?”
“也有可能。”
徐大夫将藥包串好,遞給楚姮,“三錢銀子。”
楚姮付了錢,接過藥材,轉身又看了眼街角,卻已經沒了李高的身影。
她提着藥,趕到縣衙,三堂後面沒人,顧景同楊臘等都不在。
楚姮攔下一個衙役,問:“藺大人在何處?”
衙役見是她,忙答道:“回夫人話,方才送靈之一的汪化元找到了,藺大人他們正帶去刑房詢話,才去不久,夫人也去瞧瞧吧。”
這些衙役已經摸清處了他們縣夫人的脾氣,那就是好熱鬧。
果不其然,楚姮對他說了句多謝,急匆匆的去了刑房。她抵達刑房門外,就聽顧景同在那厲聲呵斥:“你休要胡說八道!”
“大人,我真沒有胡說!”
楚姮趴在窗戶上往裏瞧,就見一個幹瘦穿着灰麻布衣的中年小眼男人,在那跪地求饒:“即便你給我上刑杖責,草民的話,也不會改變。蓋棺時,我和柯志喜、曾紅才、魏高、李仲毅都在,十只眼睛都看着,那朱氏肚子分明就是癟的!”
這時柯志喜也說道:“顧縣丞,此事當真。”
李仲毅在旁點頭:“我還親自給亡妻穿的壽衣,汪化元沒有撒謊。”
顧景同蹙眉,掃了他們一眼,冷道:“可張老頭他發誓,看到朱氏的肚子挺起,這又作何解釋?”
“張老頭神經兮兮,他的話……”汪化元看了眼顧景同的神色,沒有繼續說。
藺伯欽在旁聽了半晌,他這才上前一步,問:“汪化元,事發當日,正是你們回清遠縣的時候。途中,你有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他的聲音本就很溫潤,但因為疲憊,略顯低沉,此時聽來極有磁性。
楚姮偷偷看了眼他的側臉,呼吸微微一窒。
汪化元低着頭,想了半天,才說:“當時老柯因為瞎了眼,我忙着照顧他,并未發現什麽不對勁……倒是曾紅才和魏高,兩人從去的路上就一直在交頭接耳,嘀嘀咕咕,我看那兩個有重大嫌疑。”
柯志喜皺了皺眉,出言仗義言辭:“曾紅才和魏高本就關系好,他們說悄悄話也惹你懷疑?再說,魏高還因為身體不好,中途就回了清遠縣。人家怕咱們三個擡靈不方便,專門自掏腰包找了個身強力壯的胖子幫忙,你轉頭就往人家身上潑髒水,也太不義氣了!”
“別生氣別生氣。”汪化元攏着手賠不是。
李仲毅對蘇钰道:“你這位柯叔叔,人就是耿直。”他估計想到兩人關系不再如往昔,又長長的嘆了口氣,“耿直的過頭。”
站在窗外的楚姮卻似乎想到了什麽。
她記得張老頭說過,擡靈的有兩個瘦子,一個瞎子,一個胖子。瞎子很明顯是柯志喜,其中一個瘦子是汪化元,另一個就是曾紅才。本以為胖子是魏高,卻不料是魏高請的不相幹的人。
魏高半路離開,那他肯定不會出現在十裏灣。
腦海裏似乎閃過了什麽片段,但轉瞬即逝。
藺伯欽似乎和她想到了一塊兒,他蹙緊了眉,問柯志喜:“魏高在你瞎眼後返回的清遠縣?”
柯志喜愣了愣,道:“在我瞎眼之後。”
藺伯欽轉頭便問楊臘和胡裕:“魏高此人現在何處?”
“并未找到。”
楊臘将所得線索禀報,“一早就給府衙發了文書,在清遠縣內更是翻得底朝天,也沒有找到一個叫魏高的。”
便在此時,汪化元突然插話說:“魏高之前随母姓,後來好像改名了,叫錢什麽來着……”
楚姮腦子裏的疑點瞬間全部解開,她瞳孔一縮,頭皮發麻,脫口便道:“叫錢高!”
五四章
“送靈本有四人,錢高,曾紅才,柯志喜,汪化元。錢高蓄意殺害朱成業一家,于是中途謊稱生病返回,但其實一直都跟随着送靈隊伍,抵達十裏灣。待柯志喜等人離開,是夜,他便在朱成業一家六口飯菜裏放入砒霜,待人毒發,僞造失火的現場。”
楚姮緩步走入刑房之內,看向藺伯欽。
藺伯欽怔了怔。
一旁的汪化元反應過來,只道:“不可能,那會兒正是冬天,四周山包光禿禿的,什麽遮擋都沒有。若有人尾随,我絕對能夠發現。”
“錢高并沒有尾随,他一直都在你們隊伍之中!”
“你……你這話何意?”
楚姮攏在袖中的手握成拳,又松開,她一字字道:“若我沒有猜錯,錢高他是躲在……朱氏的肚子裏。”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
藺伯欽和顧景同被她一語驚醒,發現所有事情的疑點都一環接一環的連接起來。
錢高并不高,他甚至是矮小的侏儒,他藏身于朱氏的肚子裏,來到朱成業家中。待深夜,再從朱氏肚子裏鑽出來,下毒放火。的确是天衣無縫的計策,可他沒想到,張老頭隔着窗戶紙正好看見了他破腹而出的那一幕,“鬼嬰殺人”的謠言就這樣流傳出來。
即便這只是假設,但藺伯欽仍然側首,對楊臘胡裕吩咐:“立刻抓捕錢高歸案。”
楊臘和胡裕的辦事效率很高。
更何況不久前,楚姮還在街邊見過錢高。
不多時,便聽人禀報,錢高已經被抓住了。顧景同看了眼藺伯欽疲倦的臉色,勸慰道:“佩之,你先休息,明日再升堂審案如何?”
“不必。”藺伯欽喝了口已經冷掉的茶,一邊整了整官帽,一邊急匆匆的往公堂去。
楚姮看了眼手裏提着的藥,嘆了口氣。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夜裏開堂的。
蘇钰李仲毅柯志喜等人都在公堂外旁聽,沒過一會兒,身材矮小卻長着一張老成人臉的錢高,被帶上堂。
因為他太矮小,沒有合适尺寸的枷鎖鐐铐,楊臘等人便站在他身後,怕他行兇逃跑。
藺伯欽他還沒開口,那錢高竟先聲奪人:“藺大人深夜抓捕草民,定是為了十年前朱家那樁舊案。肯将十年前的冤案拿出來重審的,當今天下,恐怕也只有藺大人藺青天一個!清遠縣有藺大人這麽個官兒,當真是百姓之幸啊!”
藺伯欽神色冷肅,對他的油腔滑調完全不在意:“然而對你來說,卻是不幸。”
錢高聽到這話,“噗”的一聲笑出來,只是這笑怎麽看怎麽悲涼。
他慨然道:“大人說的是啊!”
藺伯欽問的很直接:“朱成業六口,是否被你所殺?”
錢高回答也很直接:“是我所殺。”
“蘇梅也是你所殺?”
“也是我所殺。”
一問一答,幹淨利索,絲毫不拖泥帶水,讓衆人詫異至極。
藺伯欽語氣一頓,冷冷的看着他:“既如此,你便從實招來。”
“我從實招來,大人可會網開一面?”錢高擡起頭,問的一臉認真。
藺伯欽道:“不會。”
殺害七條人命,逍遙法外十年,按本朝律例,只能是斬首的大罪。
錢高似乎也認命了,他澀然一笑,自顧自的說:“我不是清遠縣城的人,我老家……是在十裏灣。”說到此,他扭頭看了眼公堂外的李仲毅,露出一個嘲諷的笑,“秀君與我青梅竹馬,我們三歲相識,十三歲互定終身。秀君腳趾畸形,而我,四歲以後就再也沒長高過,殘缺的人可能最是惺惺相惜,我心疼她畸形的腳趾,她心疼我殘廢的骨骼……我們誰也離不開誰。我愛秀君,秀君也愛我……”
“你胡說!王八蛋,你胡說!”李仲毅趴在栅欄上雙眼赤紅,他脫了腳上的鞋砸過去,“你一個矮子!短人!侏儒!秀君怎麽可能喜歡你!虧我當年還同情你,你竟然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一直惦記我妻子!你恬不知恥!”
藺伯欽蹙了蹙眉,示意衙役将李仲毅拉下去。
蘇钰忙拉住李仲毅手,安撫他:“姨父!你先冷靜!”
李仲毅氣喘籲籲的停了下來,咬牙切齒,似是恨極了錢高。
錢高又道:“盡管我和秀君真心相愛,但朱成業不同意,他們一家都不同意。不僅如此,朱成業還經常羞辱我,說我是怪物,廢人等等不堪入耳的話。并且讓村裏人疏遠我,我那幾年,遭受到無數奚落和辱罵……後來,李仲毅出現了。他看上了秀君,拿出了一筆豐富的聘禮,朱家見錢眼開,賣女兒似的逼迫秀君下嫁,朱母甚至用性命要挾。秀君本性善良,不忍家人脅迫,只好出嫁。”
李仲毅睚眦欲裂,顫聲道:“秀君是自願的!她不是被逼!”
錢高扭頭冷笑:“你懂什麽?你根本不了解秀君!她若心中有你,怎會連接濟自己同父異母的姐妹,都不跟你這枕邊人說?”
“你……”李仲毅被問的啞口無言。
他想到了婚後越來越沉默的朱秀君,想到了從不跟他吐露心聲的朱秀君,神色滄然。
“秀君知道和我無緣,可她又控制不住與我相見。好幾次,都是蘇梅幫着掩護,我們才能短暫的相處一晚。”錢高神情有些癫狂,他眸中布滿血絲,“我以為,秀君懷上我的孩子,即便不能跟我在一起,也是好的。可沒想到,秀君死了!她難産死了!我們的孩子也死了!是朱成業害死了我的秀君,是李仲毅害死了我秀君!你們都是殺她的兇手!我要給她報仇!”
他轉身,倏然擡手一指李仲毅:“送靈當日,我給你下毒,沒用砒霜,用的是另一種毒藥。卻沒想毒性不足,只讓你大病一場……沒辦法,我只好先去殺朱成業一家!”
柯志喜聞言微微發抖,他雖然看不見,也流不出淚,卻沒想到自己同情的魏高,是這樣一個殘忍的人。
錢高似乎感覺到他的情緒,他緩了緩氣息,看向柯志喜,沉聲道:“老柯,你是個好人。”
下一秒,他話鋒一轉:“可為了我報仇的大計,我不得不弄瞎你的眼!”
柯志喜險些站立不穩,李仲毅一把扶住了他。
“你為何要這樣?你知不知道,眼睛對我而言,有多重要!?”
“……就是因為你眼睛太毒了!”錢高神色有些陰森,“我要鑽進棺材裏,那棺材蓋就一定會有撬動的痕跡。你若看出蛛絲馬跡,我的計劃就全毀了!我只有毒瞎你的眼,再買通曾紅才替我做掩護,才能達到目的。”
衆人暗自心驚。
藺伯欽神色凝重,他确定的說:“你知道鑽進棺材,重量會發生變化,所以專門請了一個身強力壯的胖子來擡棺。這樣汪化元和柯志喜,就不會發現棺材變重了,對不對?”
“藺大人真聰明。”
錢高将這些吐露出來,覺得暢快多了,他臉上浮現出不太正常的紅暈,語氣陰柔:“你們知道我多喜歡和秀君相處嗎?自從她死後,我一直都沒有睡過好覺,将她肚子破開,躲在裏面的時候,是我覺得最幸福的時刻。因為,我們一家三口,已經融為一體了……”
簡直變态的過分!
楚姮看了眼臉色煞白的李仲毅,不禁感嘆,那早夭的孩子,竟然不是他和朱秀君的。再想到之前的鄧長寧,以及跟盧飛星私奔跑掉的李四娘……楚姮看誰都覺得綠得發光。
錢高繼續道:“有曾紅才替我做掩護,并無人發現我躲在棺材裏。到了晚上,我就從秀君的肚子裏爬出來,悄悄在朱成業家人飯菜中下毒……嗯,這次我用的是砒霜,砒霜殺人才好用啊!”他哀怨的看了眼李仲毅,“倒十分後悔之前沒用砒霜,此後再想下毒,一直都沒有找到機會了。”
“你做夢!”李仲毅破口罵道,“心思惡毒的短人,活該你當一輩子的怪物!”
錢高聞言,眼神陰鸷的盯了他一眼。
“李仲毅,肅靜。”藺伯欽冷冷的說道,那凜然正氣的氣勢,反而壓過了錢高的陰鸷。
“我以為朱成業一家已經被我毒死,便起來放火毀滅證據。卻沒想到朱成業當時還沒死透……”錢高突然“呵呵”笑了起來,“你們知道嗎?我認識他那麽多年,他第一次,爬過來,像條狗一樣低聲下氣的給我道歉,給我求饒,讓我放過他……我對他說,若當年你放我和秀君,又怎麽會到今天這步?然後,我就點燃了挽聯,點燃了白幡,點燃了一切可以點燃的東西。”
顧景同忍不住擡手指他,喝罵道:“喪心病狂!”
錢高涼涼掃他一眼,諷道:“你們站在高處,怎懂我這些天生飽受歧視嘲笑的人?朱成業對我的辱罵,我能記一輩子!他該死!”
顧景同都被氣笑了:“可是你殺死了兩個孩子,他們還不到五歲!”
錢高疾言厲色的反駁:“不到五歲卻可以撿石頭砸破我的頭!将我推入堰塘!往我身上扔糞!編出順口溜來羞辱我!”他又狠狠的瞪了眼顧景同,“你未曾感同身受,你什麽都不知道。”
五五章
顧景同無話可說。
藺伯欽嘆了嘆氣,看着堂下的錢高,問:“曾紅才是不是你殺的?”
“不是。”錢高語氣一頓,“但他也該死。”
藺伯欽冷冷的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錢高道:“我和他說好,每月付給他一兩銀子,讓他幫我隐瞞,保守秘密。我以為他是我最鐵的兄弟,沒想到……呵,什麽兄弟,他連當狗都不配。一開始,他每月收一兩銀子,相安無事。可後來,他變着花樣的要錢,有次甚至勒索我十兩銀子!我做一場白事,累死累活,最多賺一兩二錢,一個月最多三場白事,有時候兩個月都開不了張。他仿佛一個無底洞,索要無度,我實在負擔不起……”
“你就殺了他?”
“我教唆她妻子殺了他!”
藺伯欽一怔:“什麽意思?”
站在公堂外的楚姮卻明白了,此前徐大夫就說這人愛挑撥是非,想必靠他的三寸不爛之舌,讓曾紅才和曾妻互相間隙。
果不其然,錢高笑道:“我知曾紅才的妻子是個善妒的急性子潑婦,便故意引曾紅才去翠紅院。一來二去,曾紅才和翠紅院裏的姑娘難舍難分,我趁此時機告訴了曾妻,當晚他們就大吵一架。那把菜刀,我去曾紅才家中時,還故意磨的很鋒利……本只想讓曾紅才傷一段日子不來找我麻煩,卻沒想到曾妻如此厲害,竟将他殺了,絕我後患。”
李仲毅這時看了眼身側的柯志喜,突然道:“是錢高!是錢高故意在我面前挑唆,說你為了那一錠銀子,詛咒秀君!”他對柯志喜大聲道,“當年,錢高拿來一個巫蠱稻草娃娃給我看,上面寫着朱秀君三個字!那字跡,分明就是你的!我對此深信不疑,但為了給你留一絲顏面,此事我從未拿出來說!但心底卻對你生了無數怨氣!”
在大元朝,男人行詛咒之術,傳出去是要被人嘲笑譏諷一輩子的。
柯志喜聞言一愣,他也明白過來了:“所以……所以當年你才會罵我瞎得好?”
“我以為你是自作自受……”
柯志喜苦笑了一下:“我沒念過學,字跡很醜,很難模仿,唯一會寫的也只是自己的名字。我只在一個地方寫過名字,如果那字跡當真是我的,沒猜錯的話,‘朱秀君’三字,應該是錢高從祈願符上撕下來的。”
李仲毅追問:“什麽祈願符?”
“我去寺廟拜財神,順便在觀音大士那裏給你一家人求了個平安符,符上要寫你一家人的名字,然後再挂到祈願樹上。”說到這裏,柯志喜聲音有些顫抖,“而那天,錢高與我同行。”
李仲毅聽到這話,又是感動,又是難過,兩人明明都将對方當兄弟,一心想着對方好,卻因為柯志喜的挑撥離間,整整十年沒有往來。
錢高扯了扯嘴角:“什麽兄弟,我和曾紅才還不是因利反目成仇?”
“你閉嘴!”李仲毅倏然轉身,朝他吼,“你為人虛假,怎配擁有友友情?”
錢高譏嘲道:“是,我沒有兄弟情,可我和秀君有感情。她腳趾畸形,我骨骼不長,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從小就互相鼓勵,互相扶持……這種感情,你懂麽?”
“你!”
李仲毅指着錢高,氣的嘴唇都在發抖。
柯志喜忙攔着他勸慰:“算了,仲毅。”
李仲毅氣憤不平:“如何能算?他觊觎我亡妻,還弄瞎了你一雙眼,他死一千次一萬次也不足惜!”
“我當年瞎了眼,生活快過不下去了。若不是錢高托關系,讓我去沣水棺材鋪當學徒,不然我也活不到現在。”
“那是因為他于心有愧!”
“不管怎樣,也算幫了我。”柯志喜摸了摸自己凹陷的眼部,垂下頭來,“他也活不長了。我還記得當年我娘病逝,你跟我說,人要向前看,面前的困難只是暫時的,餘生很長吶……仲毅,你自己說過的話,怎麽能忘呢?”
李仲毅許久沒聽到老友的安慰,他看着面前雙頰消瘦,人不人鬼不鬼的柯志喜,心疼道:“我說過的話,從未忘記……是處青山可埋骨,他時夜雨獨傷神。”
柯志喜順口就道:“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來世未了因。”
“老柯……”
李仲毅潸然淚下,拉起柯志喜粗糙幹燥的手,重重的握了握。
楚姮見他二人說起往事,不由感到欣慰,沒有什麽比誤會解開冰釋前嫌,更值得高興的事兒了。
公堂之上,藺伯欽冷聲問:“錢高,你為何要殺蘇梅?”
“怕她走漏消息。”
藺伯欽不置可否:“本官雖和李仲毅一行前往十裏灣,但若不是因為墳墓被天雷巧合劈開,根本不會發現這樁舊案疑點。你殺蘇梅,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這是藺伯欽想不明白的地方。
他這樣,跟引火燒身沒有區別。
錢高聞言,皺了皺眉,語氣也有些挫敗:“……蘇梅知道我和秀君的一切,她和李仲毅冰釋前嫌,我怕她會将此事告訴李仲毅,從而猜測到我就殺害朱家六口的兇手。再加上藺大人你要重查舊案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我一時沖動,便趁蘇梅不注意,偷偷架梯子翻入她家,往她煮藥的罐子裏加了一些料……”
他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百密一疏,此事是我太笨。”
藺伯欽沒想到還真是因為他笨。
他掃了眼楚姮,楚姮看到他的視線,正準備露出一個笑容,就見他的視線又飛快的移開了。
楚姮:“……”
蘇钰忍着淚,到底是沒有在公堂上喧嘩,他握着楚姮的手:“夫人,藺大人一定會給我娘一個公道,對嗎?”
楚姮重重地“嗯”了一聲。
“藺大人,該招的我都招了。”錢高竟朝藺伯欽微微一笑,只是這笑容詭異,看起來讓人狠不舒服。
藺伯欽神色自若,他道:“錢高,你蓄意殺人,罪大惡極,手段殘忍,按律故殺人者,斬。且你逍遙法外十年之久,另加鞭笞三十,杖一百。本官判決,你可有異議?”
“大人英明!”錢高伏地一拜,随即朝藺伯欽招了招手,笑道,“藺大人來,草民臨死前有一事相告。”
“但說無妨。”
錢高四下裏張望一番,神色詭谲:“此事只能告知大人,旁人都不能聽啊。”
藺伯欽略一遲疑,到底是走下堂來。
“大人,小心他……”楊臘上前阻攔,被藺伯欽擡手制止。
胡裕不放心的拔刀,架在錢高脖子上,威脅道:“敢亂來,我立刻劈了你!”
錢高不在意的笑了笑,擡手撣了撣胡裕的刀背。
他湊到藺伯欽耳邊,望着不遠處的顧景同,悄聲道:“大人,草民不久前,曾看見藺夫人與顧縣丞坐在同一輛馬車上,親親我我。藺夫人還撚了一顆荔枝,細心的剝了殼,親昵的送到顧縣丞嘴裏……”
藺伯欽的臉色,陡然一變。
他忍不住看了眼公堂外的楚姮。
楚姮見他看自己,連忙跳起來揮手,一臉傻樂。
“……”
藺伯欽神色瞬間由陰轉晴。
甚至笑了起來。
錢高一愣,有些不明白藺伯欽為什麽會笑。
“你的反間計對我無用。”藺伯欽解釋,“她只吃不用剝殼吐核的東西。荔枝……對她來說太麻煩了。”
錢高懵了。
藺伯欽直起身,擺了擺手:“行刑後押入大牢,只等府衙文書下來,秋後問斬。”
錢高被拖下公堂,經過楚姮身邊,他還不死心的挑撥道:“藺夫人,你不在的這兩天,藺大人和翠紅院的頭牌邀月,胡天胡地呢!”
楚姮用看傻子的眼神盯着錢高:“你也太看得起他了,若真能跟邀月胡天胡地,我還要表揚他。”
錢高:“……”
搞了半天,這藺夫人是個懶鬼,藺大人那方面有問題,他煞費苦心,反倒白忙活了!
***
關于朱家舊案以及蘇梅被害,終于了結。
此事上報府衙,陳知縣大感欣慰,還親手寫了一副對聯,命人送來嘉獎。
顧景同一拍腦門兒,想到一個提高政績的好辦法,便是大力宣揚此事。
藺伯欽知道後自然不肯,他蹙眉說:“我斷案是為了還死者公允,并不是為了鼓吹政績。”
“可是佩之,你做官要靠政績!”顧景同簡直苦口婆心,“你看你,勸課農桑也不去,下鄉巡察也不巡,我再不幫忙張羅,等年尾朝廷下派刺史過來,你就只有傻愣着。”
“吳光弼為人不端,我寧願愣着也不會阿谀他。”
顧景同氣絕。
但對于好友,他也沒辦法,幹脆先斬後奏,趁藺伯欽不注意,讓衙門裏的人,将對聯舉着,一邊敲鑼一邊打鼓,走街串巷,引得清遠縣中的百姓紛紛擠來圍觀。
楊臘和胡裕一人舉着上聯“公心着在竹帛,千秋共頌赤膽”,一人舉着下聯“正彰披上管弦,百姓皆呼青天”,走起路來雄赳赳,氣昂昂。
圍觀的洪婆見得,忙驚喜的拉身旁的大嬸,指着二人,咳嗽道:“快瞧,那是衙門裏捕頭,此前還請我去喝過茶咧!”
嬸子問:“洪婆,你認識他們?”
洪婆自豪的拄了拄拐杖,一擡下巴,朝胡裕努了努嘴:“可不是麽,就那個小眼睛,他叫楊臘!”
胡裕從她身旁經過,恰好聽到這話,氣得差點崴腳。
五六章
楚姮将藥拿給藺伯欽的時候,藺伯欽略有遲疑。
但到底是接下了。
兩人關系又緩和下來,雖然藺伯欽還是冷冷淡淡的,至少沒有随時呵斥她。
即便楚姮到現在也不明白,藺伯欽當初幹嘛生氣。
七月流火,天氣逐漸轉涼,微風吹過樹梢,染紅幾片楓葉。
楚姮整日待在藺府,人快閑的發黴,便跟溪暮和濯碧兩個學做糕點。這日做了不少桂花糕,她自個兒又吃不完,便想着給蘇钰送一些。
主仆三人挎着紅漆盒,往李仲毅家走去。
還沒到北牆根兒,就在一條巷口見到蘇钰,他穿了件寶藍色的交領,滿頭大汗的與一個小姑娘蹴鞠。
“蘇钰!”
楚姮叫了他一聲。
蘇钰立時回頭,腳上沒接住藤球,骨碌碌的滾到牆邊。
“夫人!”他驚喜的跑上前,又對着溪暮和濯碧點頭,“兩位姐姐好,你們是過來找我嗎?”
溪暮将手裏的漆盒揚了揚,笑道:“是呀,夫人做了好多桂花糕,給你送些來。”蘇钰高興至極,轉身朝他身後的小夥伴招了招手:“謝彤彤!快過來!”
紮着丫髻的小女孩不過十歲,穿着紅色繡福字的對襟小衣,眼睛黑白分明,只是看起來有些怯生生。
她微微上前兩步,站在蘇钰身後。
蘇钰扭頭問楚姮,眨眨眼:“夫人,彤彤是我認識的好朋友,我能把桂花糕分給她嗎?”
“當然啦。”楚姮摸了摸他腦袋。
她看向謝彤彤,從漆盒裏拿出一塊桂花糕,甜甜一笑:“彤彤,吃嗎?很好吃的!”她放了超多糖,怎會不好吃呢!
謝彤彤有些猶豫,但看着楚姮的笑容,她的戒心逐漸放下,伸出小手,接過桂花糕,小口小口的吃起來。
楚姮眼懷期待的看着她:“怎麽樣?”
謝彤彤邊吃邊點頭,聲如蚊吶:“……謝謝夫人。”
“不客氣。”楚姮擺了擺手,笑道,“待以後我做了其它的糕點,全拿給你和蘇钰吃。”
小孩子的心房總是特別容易打開,再加上楚姮長得十分富有親和力,謝彤彤捧着桂花糕,點了點頭,眼裏盛滿笑意。
楚姮反正閑着沒事,就看蘇钰和謝彤彤兩個玩兒蹴鞠。有時候看得興起,便拉着溪暮和濯碧加入進來。溪暮濯碧兩個年紀本就不大,一開始還很拘謹,後來也越玩越開。蘇钰将球傳給楚姮,楚姮有意炫技,一會兒膝頂,一會兒雙腿齊飛,一會兒又單足停鞠,躍起後勾,看得謝彤彤蘇钰幾人啧啧稱奇。
“夫人好厲害!”謝彤彤啪啪的鼓掌,眼睛睜的老大。
蘇钰知楚姮根底,頗為自豪的挺了挺胸:“夫人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
楚姮将球傳給他,笑道:“以後教你們,你們也能這麽厲害。”
兩個小孩兒對視一眼,嘴巴都快列到耳朵後面。楚姮又拿出桂花糕分給他們,便在此時,巷口有人喊道:“謝彤彤!”
楚姮幾人同時回頭,便見一名荊釵布裙的女子,正有些訝然的看着他們。
謝彤彤反應過來,忙奔上前,拉住女子的手:“阿姐!”她比劃着跟女子說了什麽,便拉到楚姮身邊,介紹道:“夫人,這是我阿姐。阿姐,這位是縣夫人。”
女子臉上表情更是驚愕,她看了眼謝彤彤手裏的桂花糕,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原來是縣令夫人,我妹妹頑皮,讓你見笑了。”
楚姮爽朗的笑了笑:“叫我四娘便可。”
女子忙道:“我、我叫謝落英。”
謝彤彤見狀,捂着嘴哈哈笑起來。她和楚姮玩了這麽久的蹴鞠,已經混熟,便道:“夫人,我阿姐嘴巴最笨了。”
“彤彤!”謝落英臉紅了紅。
這謝落英不算标準的美人,但柳葉眉長,一雙丹鳳眼斜飛,長得頗為英氣。
楚姮心生好感,便道:“一看謝姑娘,便是嘴笨心善之人。”
謝落英沒想到楚姮會誇她,她又驚又喜,道:“夫人不僅心善,還……還長得好,跟天上的天仙似得。”她倒是實話實說,一開始見到楚姮,她就在想,世上竟然會有這麽好看的女子。遲疑片刻,她起了個話頭,道:“話說藺大人前段時間重審十裏灣朱家舊案,破案如神,當真是在世青天。”
“沒有沒有,他身為清遠縣的父母官,這些便是他的分內之事。”楚姮附和道。
謝落英點了點頭:“藺大人為官清廉,正值奉公,乃我們百姓大幸。不過那魏高……嗯不對,應該叫他錢高。錢高竟然是真兇,還真令人意想不到,夫人可否與我詳細說說?他為何要殺朱家六口?”
“這個還得從我們去十裏灣那日說起。當天本來是不欲逗留的,可沒想到突然狂風大作,暴雨傾盆,一道炸雷好巧不巧正好劈開了朱家墳墓……”
兩人都沒有心機,一問一答,交談之間不一會兒就熟稔起來。
謝落英聽完,感慨道:“這錢高傷天害理,落得這個下場,是他咎由自取。”
“是啊。”楚姮嘆道,“所以說冥冥中自有天定,否則那雷怎會恰好劈開朱成業的墳墓?”
蘇钰和謝彤彤在旁吃桂花糕,聽到這話,不禁争論道:“你看,我就說世上有鬼吧!若不是有鬼,怎麽會劈開墳墓,發現真相?”
蘇钰知道楚姮怕鬼,忙道:“彤彤,別亂說,這世上怎麽會有鬼?”
“沒有鬼,那也有妖怪!”謝彤彤站起身,“食肺狗你總聽說過吧?”
蘇钰張了張嘴,“唔”了一聲:“到底也沒人見過食肺狗,只是傳說罷了。”謝彤彤才不信,她叉着腰,哼道:“食肺狗食肺狗,吃人心肺吃人手,沒有誰能抓住它,長着翅膀會飛走!”
楚姮聽到這編出來的歌謠有些訝異,她還是頭次聽到這些,問:“食肺狗?那是什麽東西?”
謝落英解釋道:“夫人才嫁來不久,怕是沒有聽說過。這食肺狗是咱們望州用來專吓小孩兒的,傳言說食肺狗長一對老鷹翅膀,狗臉蛇身,滿嘴獠牙。哪家的小孩兒不聽話,就會被食肺狗吃掉心,吃掉肺,吃掉雙手。”她說到這裏忍不住彎了彎嘴角,“我小時候也被父母這般吓過,愣是一整晚都沒睡着。”
“原來如此。”楚姮微微一笑,“我家鄉也有熊婆婆這種吓小孩兒的故事,說是小孩兒不聽話,熊婆婆就會把他偷走吃掉。”
說到此處,楚姮和謝落英都笑起來。
蘇钰和謝彤彤又在玩蹴鞠,便讓楚姮和謝落英也加入,一行人在巷子口玩了半晌,都累的大汗淋漓。
謝落英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看向楚姮,直言道:“沒想到夫人一點架子都沒有。”
楚姮擺了擺手,她方才跳來跳去也熱的夠嗆,只笑道:“我好久沒這麽開心過了,謝姑娘要是無聊,也可随時來藺府做客。”說着,她便将漆盒遞給她,“這裏還有不少桂花糕,你都拿去給彤彤吃吧。”
“這、這怎麽好……”
“快收下吧。”楚姮揚了揚,示意她拿着。
謝落英推辭不過,雙手在裙擺上擦了又擦,這才小心翼翼的接過:“多謝夫人。”
天色漸暗,一群人在此分別。
謝落英帶着謝彤彤回家,楚姮便準備将蘇钰送回李家。
李仲毅出去賣貨了,家中只有兩個仆人和梁秀雲,蘇钰擡手敲了敲門,卻是梁秀雲來開的。
她見到楚姮,瞳孔一縮,連續退了多步,仍然害怕畏懼。
蘇钰有些抱歉的看向楚姮:“夫人,自從那次你為了救我,傷了我娘,她始終這樣,無論我說了多少次,她都沒有改變。”天知道他多希望梁秀雲能接納楚姮,可梁秀雲的舉動,讓他一個小孩兒束手無策。
楚姮倒沒什麽,反正梁秀雲不可能到處跟人說她會武功,更不會去找霍鞅來緝拿她。
她要畏懼也好膽怯也罷,都不是楚姮應該關心的事。
“沒關系,你照顧好她就行。”楚姮拍了拍蘇钰的肩膀,叮囑道。
蘇钰點了點頭,對楚姮告別。
楚姮與溪暮濯碧往回走。
途中,路過縣衙,濯碧詢問道:“夫人,要進去看看藺大人嗎?”
楚姮皺了皺眉,搖頭道:“不了。”
這些天兩人交集不多,藺伯欽早出晚歸,也不知道在忙什麽,楚姮想問又不知道怎麽開口,幹脆就這麽不溫不火的維持着。
藺伯欽對她到底有些疏遠,她算是明白了,于是不想碰一鼻子灰。萬一不小心又把他惹生氣,她還懶得哄呢。
濯碧自然不知道楚姮的想法,她還以為兩人又在鬧矛盾,只好微微吐了口氣。
就在這時,溪暮看了看手裏的漆盒,問道:“夫人,家中的糖快吃完了,我們什麽時候去買點兒?”
“還是買蔗糖?”
“不不不,我們做雲片糕,要用蜂蜜。”
濯碧對此不贊同的說:“雖然做出來味道會好些,但蜂蜜太貴了。我前天還看雜貨鋪裏賣的一兩銀子半壺。”
楚姮對這些物價沒有概念,她思索了片刻,覺得還是自己學做糕點重要些。
于是摸了摸衣服夾層裏的銀票,道:“明日我去買,你們只管怎麽教我就行。”
五七章
暮色隐隐,薄霧冥冥。
楚姮回到藺府,還有些懷念剛才蹴鞠的動作。她一路上蹦蹦跳跳,見路中間有個石子兒,便伸腳踢來踢去,玩的不亦樂乎。
便在此時,房門“吱呀”打開,卻是藺伯欽走了出來。
他沒穿官服,而是套了件青色廣陵長衫,腰間綁着淺色卷雲紋帶,身形修長,暮色下,更顯潇灑文雅。
楚姮忙縮回腳站直,朝他打了個招呼:“晚上吃什麽?”
藺伯欽愣了愣,随即道:“我回來換件衣裳,待會兒還要去衙門辦事,你自己吃吧。”不知想到什麽,他又補充一句,“無需等我。”
說完,他便要走,楚姮忙跟上他,亦步亦趨:“又要走?自從錢高案結以後,你好像忙的不得了,可我問過顧景同了,他說你也沒什麽事兒啊?”藺伯欽略一蹙眉,解釋說:“九月朝廷征兵的文書已經發下來了,有些事情還需我親自過目。”
大元朝每隔三年就會在九月征兵,這個楚姮知道。
但她還是不太明白:“征兵往城門口貼張告示就得了,并非戰時,本朝又不強征,誰願意報名誰就來,這些瑣事交給下面人做就行了。”
藺伯欽沒想到她還知道這些,遲疑了一下,才說:“無論何事,親力親為才好。”
這點楚姮真不知道怎麽反駁。
藺伯欽這人,什麽都喜歡一板一眼的做到最好,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楚姮作為女子的第六感,總覺得藺伯欽哪裏不對,她見藺伯欽又走遠了,幹脆跺了跺腳,朝他背影吼:“藺伯欽,你是不是讨厭我?”
話音甫落,藺伯欽的步伐戛然而止。
他蹙了蹙額,轉過身,又走到楚姮身邊:“你這是什麽話?”
“你難道不是讨厭我嗎?”楚姮捂着臉,假惺惺的哭,“若不是上次我好心給你抓藥,你肯定不想理我。本來我以為是你前段時間身體不好,所以對我冷冷淡淡,可沒想到你最近吃得下,睡得好,反而還是這樣。你不是讨厭我,那是什麽?”
說到此處,楚姮又拖長了聲音,委屈的很:“我這些日子都沒有任性,每天在家做糕點睡覺,就怕惹你生氣,可你呢?要是你不想再白養我了,那就寫封休書,咱們一拍兩散吧。”
藺伯欽聽到她這話,有些不樂:“我沒有這個意思。”
楚姮就在那假哭,不答話。
她就知道藺伯欽吃軟不吃硬,果不其然,藺伯欽語氣放柔了些,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錢袋:“我近來确實事務纏身,這裏有半年的俸祿,你拿去買糕點蜜餞。”
楚姮也不是見錢眼開,她想着明天要買蜂蜜,便将錢袋一把抓過,掂了掂,露出一個像狐貍似的笑:“可我不想要糕點蜜餞,我想要夫君你……陪我玩兒。”藺伯欽面頰微微一燙,識破她慣用的伎倆,語氣冷淡:“好,那你将四書五經各抄一遍。”
“幹嘛?”
“陪你玩。”
“……”楚姮哼了一聲,“你這個人就是無趣的很。”
藺伯欽也不知道為何,順口就說:“盛風為人幽默,你可以去找他。”
楚姮聞言皺了皺眉,心想,雖然兩人是假夫妻,可表面上也要裝像點兒吧,和其他男子避嫌的道理,她都明白,藺伯欽還這般心大?思及此,楚姮又看了他一眼,想到與盧飛星私奔的李四娘,暗嘆藺伯欽還真是做綠烏龜的料。
藺伯欽見她不說話,還以為她在思考這件事的可能性,臉色不禁有些陰雲密布。
然而就在此刻,卻見楚姮朝他甜甜一笑,秀麗絕俗:“是嗎?可旁人就算再風趣幽默,我也不喜歡。夫君雖無趣,卻更合我心意。”
藺伯欽沒想到她會這麽說。
但她的話從來都是真真假假,讓人難以捉摸。
女子眼波流轉,端得是妩媚動人,藺伯欽覺得她笑容有些刺目,移開視線,淡聲道:“好了,我先走了。”
楚姮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将手中的錢袋抛棄又接住,大聲問:“溪暮,濯碧,晚上我們吃什麽?”
***
次日天光大亮,楚姮準備動手做雲片糕。
這雲片糕必須用糯米,芝麻、豬油等等,其中蜂蜜是最為重要的,若蜂蜜不好吃,雲片糕做出來也不好吃。
楚姮也不知道具體做法,但她就想試試。
溪暮和濯碧去東街買其它原料,她便去西街買蜂蜜。
大元朝蜂蜜是個稀罕物,一般小縣城都沒有賣,好在清遠縣的一家雜貨鋪裏有。可楚姮沒想到,雜貨鋪外頭平時門可羅雀,今日卻裏三層外三層的圍着人,密不透風。
她擠了一會兒擠不進去,于是問旁邊看熱鬧的人:“大嬸,這是怎麽了?”
那大嬸“噢”了聲,解釋道:“雜貨鋪的妮子偷人錢,被逮住了呢。”
楚姮沒太聽明白,好不容易撥開人群擠到最前面,就見一個五大三粗的赤膊漢子,正拽着一個小女孩兒。
那小女孩兒哭泣不止,竟是謝彤彤。
赤膊漢子三十上下,拽着謝彤彤不松手,反而惡聲惡氣對圍觀的人道:“我方才在雜貨鋪裏挑東西,這個小丫頭片子,竟然趁我不注意偷我銀子!被我逮住了還不承認,瞧瞧,都來瞧瞧!看看姓謝的一家養的什麽東西!”
謝彤彤紅腫着雙眼,哭喊道:“胡說八道……我、我沒有偷你銀子,是你故意塞給我的!”
“嘿,你這臭丫頭,還敢倒打一耙!”赤膊漢子說着一巴掌狠狠拍在謝彤彤腦袋上。
謝彤彤吃痛,“哇”地一聲,哭的更大聲。
赤膊漢子威脅道:“你今日不把你阿姐叫過來,我就抓你去報官!敢偷我東西,怕是不想活了!”
“你休想!你休想!我阿姐才不會見你!”謝彤彤哭的聲嘶力竭,卻還不忘反駁他。
那赤膊漢子惱羞成怒,擡手作勢打她,卻聽驀地有個清脆的聲音響起:“住手——”
衆人回頭一看,卻是楚姮站了出來。
她走到謝彤彤旁邊,擡手“啪”的打在赤膊漢子的手背上,厲聲呵斥:“松開!”
謝彤彤見是她,哭着掙脫桎梏,上前一把抱住楚姮的腰:“夫人!我沒有偷東西,他……他想見我阿姐,我阿姐不在,他就誣陷我。彤彤再窮,也不會去偷人家銀子!”
楚姮安撫的摸了摸她頭發:“別哭別哭。”
那赤膊漢子見到楚姮,雙眼一亮:“你是誰?幹何多管閑事?”
楚姮冷着臉,問:“那你又是誰?平白污蔑一個小姑娘,這種事也做得出?”
“誰說老子污蔑她?明明是她倒打一耙。”赤膊漢子亮出手裏的一錠銀子,“她偷我銀子,瞧見了麽?若想擺平這件事,要麽讓她阿姐嫁給我,要麽……”他上上下下的掃了眼楚姮,“你嫁給我更好。”
楚姮差些被氣笑了,站起身撣了撣衣袖:“這話咱們到衙門去說吧。”
赤膊漢子愣了愣:“你這話什麽意思?”
楚姮笑道:“你說謝彤彤偷你銀子,可謝彤彤說她并沒有偷你銀子。如此一來,這就是糾紛。出現糾紛無法解決,不上衙門在這兒傻站着嗎?”
她語氣一頓,轉身問圍觀的衆人:“再說了,咱們清遠縣的父母官是個好官,斷案如神,大公無私,剛正不阿,找他準沒錯。”
衆人連連點頭,甚至有人附和:“是啊,去衙門吧。”“是不是偷東西,藺大人一問就知道了。”
那赤膊漢子頓時有些無措。
他咬了咬牙,朝楚姮道:“我不去衙門,反正她就是偷了我銀子,你們說什麽都沒用!”
“那我還說你偷她銀子呢!”
赤膊漢子反問:“她一個臭丫頭片子,能有這麽大錠銀子?誰會信?”
楚姮笑了笑:“我會信,人家至少守着一個雜貨鋪。說不定是你偷了雜貨鋪的銀子,反咬一口,說是彤彤偷你的。”
赤膊漢子不想再和楚姮争論,他上前兩步,擡手就要去抓謝彤彤,謝彤彤吓的大叫。
便在此時,身後有人大喊:“王彪!”
赤膊漢子聽見自己名字,頓時扭身,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只見謝落英端着一個木盆兒,叉腰而立,滿眼怒色。
王彪見是她,抹了把臉上的水,恨恨道:“謝落英,你總算肯現身了!你妹妹偷我銀子,你今日不嫁給我,我就……”
“你就怎樣?”謝落英非但沒有畏懼,還上前兩步,擡起下巴,“有本事你就去報官,不然就是放你娘的屁!我明擺着告訴你,王彪,你又老又醜,我看不上!甭成天打我主意,癞蛤蟆還知道吃不成天鵝肉呢,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長得比水坑裏的癞蛤蟆還不如!”
她這一番話疾言厲色,讓王彪啞口無言。
楚姮沒忍住,露出一個笑。
她在旁幫腔:“癞蛤蟆至少有自知之明,有的人啊,卻沒有。”
王彪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吼道:“我要去官府告你們!”
謝彤彤牽着楚姮的手,朝他做了個鬼臉:“有本事你就去!一定會把你屁股打開花!”
王彪瞪了幾人一眼,甩了甩身上的水,擡手一指,威脅道:“你們幾個等着!”
五八章
王彪離去,謝落英還端着木盆氣喘籲籲。
她的手指微微發抖,顯然方才受到了一些驚吓。
楚姮走上前,輕聲問:“謝姑娘,你沒事吧?”
謝落英回過神來,忙放下木盆,看向楚姮有些不好意思:“我沒事,倒讓夫人看了場笑話。”
“怎能說是笑話。”楚姮擺了擺手,“那王彪到底是幹什麽的?他一個男人五大三粗,竟還污蔑彤彤一個小女孩兒。”
謝落英嘆了口氣,邀楚姮來雜貨鋪的後院坐。
她端來熱茶,遞給楚姮,講述道:“王彪是我娘曾給我相過的人,我瞧他言行不端,便沒有同意。但王彪知道我家經營雜貨鋪,便隔三差五的來騷擾。我每次都拒絕了他,甚至不給好臉色,但是他仍然得寸進尺……這次更過分,竟然污蔑我妹妹偷銀子。”說到此處,謝落英眉頭一擰,“下次他再來,我定要用掃帚打斷他的腿!”
楚姮點了點頭:“以暴制暴是個方法,不然對付這樣的潑皮無賴,好好說話根本不起作用。”
謝落英沒想到楚姮竟然支持她,她以為楚姮身為縣夫人,應該是知書達理講究規矩的。
“夫人,你覺得我的做法很……”
“很好呀。”楚姮朝她一笑,“下次你打不過,我幫你打!再不行,就報官讓衙門把他抓起來!”
謝落英忍不住笑起來,點頭答好。
兩人經過此事,更是熟稔,彼此稱呼也親熱起來。
得知楚姮是來買蜂蜜的,謝落英忙拿出兩罐要送,楚姮忙道:“可別,你們小本生意,我怎敢要。若被我夫君知道,指不定說我來收刮民脂民膏,回頭定要将我罵的狗血淋頭。”
楚姮這倒沒有說假話,萬一藺伯欽知道她白拿人家東西,肯定要說教她。
她才不想聽他羅裏吧嗦。
謝落英沒辦法,只好收下銀子。
見楚姮手裏拿着的錢袋是男人款式,便笑道:“藺大人對夫人真好,直接把錢袋都交給你了。”
楚姮看了眼手裏的錢袋,莫名其妙的,心頭微微一熱。
謝落英将兩罐蜂蜜打包好,遞給楚姮問:“夫人要這麽多蜂蜜做什麽?是做蜜餞還是什麽?”
楚姮笑笑:“在家無事,便想做些糕點吃,上次做的桂花糕就是我才學會的。那雲片糕不是要用蜂蜜麽?我又不知道做法,就多買些回去嘗試,總能試個不錯的味道。”
一旁的謝彤彤聞言,忙道:“夫人,我阿姐可會做糕點了,她可以教你!”
楚姮雙眼一亮:“當真?”
謝彤彤點頭:“當然啦,咱們清遠縣各色糕點最為出名,基本每家每戶都有會做糕點的。只是我阿姐做的最好,我們家裏不做,別家也會請她去!”
楚姮看向謝落英,忙道:“落英,那你教教我吧!”
謝落英有些不好意思,但想到楚姮性格豁達,便爽快的應了下來。
提到糕點,楚姮不禁想到往事,說:“我最開始嫁過來,認識了一個好朋友,叫溫蘭心,她做的糕點也特別好吃。”謝落英對此不知,她問:“那她現在是搬走了嗎?”
楚姮感慨的嘆了口氣,道:“算是搬走了吧,搬去一個快樂的地方。”
沒有煩惱,沒有痛苦。
希望她九泉之下,一切都好。
兩人一路說話,便來到藺府門外。謝彤彤眼尖,指着門口的一名女子:“夫人,你家來客了。”
楚姮定睛一瞧,沒想到是許久未見的葉芳萱。
“表妹怎麽來了?”
她袅娜的拾階而上,朝着葉芳萱笑了笑。
葉芳萱沒等到藺伯欽,等到了她,頓時臉色一黑,連僞裝都懶得僞裝:“我表哥呢?我要見他。”
“他不在家。”
楚姮這次倒是實話實說。
葉芳萱顯然不信,跺了跺腳:“你騙我!每次我來他都不在家,你當我這麽好騙的嗎?”
楚姮不想将謝落英謝彤彤晾在門外,只道:“你愛信不信,我還有事,你願意在這兒等着就等着吧。”她示意謝落英姐妹進府,順便又看了眼葉芳萱,“你表哥什麽态度你現在都還不清楚?我要是你,早就沒臉出現了。”
說完,“砰”的一聲關了門。
謝落英見狀,有些拘謹,不知該不該問。
她還沒開口,楚姮倒是主動給她講起來:“門口那個是我夫君的表妹,惦記他好多年了。可我夫君喜歡我,對她沒意思,娶回來做小都不願意……”
兩人邊說邊往廚房走,謝落英對葉芳萱的行為很不理解,問:“看起來挺好一姑娘,沒想到這般厚顏無恥。”
“誰知道怎麽想的呢。”
濯碧溪暮買回來了糯米,謝落英便開始教她們。她教的仔細,楚姮又聰明,沒一會兒就學會了,做出來不少雲片糕,有的加芝麻,有的加花生,樣樣都好吃。
做出來許多,楚姮讓溪暮拿來盒子,裝回去給謝彤彤吃,謝落英推辭不過,只好收下。
楚姮又裝了一盒子,讓她們順便帶給蘇钰,謝彤彤忙歡歡喜喜的接下了。
送走二人,還剩了不少,楚姮一個人也吃不完,正發愁就聽濯碧說:“夫人不如帶些去衙門,給大人吃吧。”
楚姮嘆了口氣:“他不吃甜。”
自從上次他打落自己辛辛苦苦買的糯米糕,楚姮是半分也不想給他吃自己愛吃的了。
溪暮想起來了,忙取出兩碟:“這兩碟蜂蜜放得很少,都沒什麽甜味。”
濯碧也說:“謝姑娘的雲片糕方子很特別,做的雲片糕味道極好,說不定大人會喜歡呢?”
其實兩個丫頭是看出來楚姮這些日子跟藺伯欽交集很少,故意制造機會。
楚姮看破不說破,便點了點頭:“那好吧。”
她挎着一盒子熱騰騰的雲片糕,往縣衙走去。
此時天色已黑,萬籁俱寂。
路過一條小巷,突然竄出來一條得了癞痢病的野狗,把楚姮吓了一跳。她想到那所謂的食肺狗傳言,不禁暗怪自己疑神疑鬼。
藺伯欽正在三堂和顧景同議事。
“這次征兵檄文下來,為期一個月,願意參軍的要去望州府衙報名。”顧景同給他看了看文書,“我們縣衙這邊只需将名冊記好,托人帶去府衙核對就行了。”
藺伯欽浏覽了一眼,點了點頭:“這次倒是輕松。”
顧景同朗笑一聲,将文書收起來:“府衙那邊可有的忙喽。可他越忙,到了年尾刺史過來,名聲也就越響。這道理誰都懂,可就有些人毫不在意。”
藺伯欽搖頭失笑,不去計較他言下之意。
便在此時,門口楊臘敲了敲門:“大人,夫人來了。”
藺伯欽聞言一愣,還沒答話,就聽腳步聲噠噠跑來,楚姮一下推開門,提着裙擺走了進來。
她掃了眼屋裏兩人,将漆盒往書案上一放,努了努嘴:“吃呀。”
甜膩的香味已經從盒子裏飄了出來,藺伯欽蹙額:“這什麽東西?”
“雲片糕,我親自做的。”楚姮又補充一句,“做了一下午,還是熱的。”
藺伯欽還沒動作,顧景同卻忙打開蓋子,聞了聞:“看起來不錯。”說着便自顧自的拿起來吃。
楚姮看藺伯欽的神色,就知道他對這些糕點不感興趣,便問顧景同:“味道怎麽樣?”
顧景同邊吃邊對她豎拇指:“看不出來你為人又笨又呆,做的東西還算可口。”楚姮額角一抽:“你好說話能死麽?”
“這麽多,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啊……”顧景同看了眼門外,忙走出去吆喝,将楊臘他們都叫了過來一起吃。楚姮挨個挨個問味道如何,都對她陳贊不已,頓時心底大樂,笑道:“我以後多做點,随時拿來給你們嘗嘗。”
胡裕一邊吃一邊點頭:“多謝夫人!”
藺伯欽臉色陰郁,仿佛凝結着一層冷霜。
楚姮見他表情,頓時暗道要糟,這家夥又開始不高興了!
她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扯了扯他衣袖:“怎麽了?打擾到你了嗎?等他們吃完,我馬上走!”
藺伯欽一語不發。
楚姮又道:“我知道了,你覺得我帶甜食來給他們吃,影響到你了?下次我偷偷的拿過來,保證不讓你發現!”
藺伯欽總算繃不住了,他看她一眼,張了張嘴,卻不知怎麽開口。難道要他說,她給他專門拿來的雲片糕,他自己一塊兒都沒嘗到,心底不樂意?這麽多人,怕說出來所有人都要笑死他。
于是藺伯欽繼續冷着臉。
楚姮看着他的側顏,嘆了嘆氣。
這破脾氣也不知道誰給慣的。
楊臘等人不一會兒便把楚姮帶來的雲片糕給瓜分幹淨,楚姮将盒子收拾好,正要離開,卻見楊臘胡裕去而複返,又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楚姮不解:“你們被鬼攆麽?”
兩人神色驚駭,只大喊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顧景同和藺伯欽察覺不對,忙走出門外,問:“出了何事?”
胡裕氣喘如牛,捂着心口滿臉驚恐,連音色都在瑟瑟發抖:“食肺狗……食肺狗吃人了!”
五九章
衙門外,有人哭的撕心裂肺。
遠遠看去,門口擺着一副擔架,架子上躺着一個小孩兒。兩名婦孺跪在擔架前,另一名中年男子則提着燈籠,滿臉焦急。
中年男子見得藺伯欽,忙上前幾步,滿頭汗水:“藺大人!藺大人!咱們縣裏有妖怪啊!”
藺伯欽微微蹙眉道:“莫要亂講。”
“藺大人,草民說的屬實啊!”他将燈籠移到擔架之上,随即彎腰“刷”的揭開白布——
顧景同沒忍住,扭頭幹嘔起來。
眼前的場景觸目驚心,一個七八歲大的小孩兒,竟被剖腹尺來長,傷口血肉模糊,隐隐約約從癟下去的胸腔,看出少了一些內髒。不僅如此,小孩兒的雙手好似被什麽東西啃掉了,血糊糊的露出森白的腕骨。
衆人皆是震驚萬分。
藺伯欽下意識看了眼對面站着的楚姮,楚姮回過神來,見顧景同楊臘他們都在幹嘔,自己沒有表情會不會不太好,于是也轉過頭裝作受不了。
雖然場面血腥,但對于從小見慣大風大浪的楚姮來說,勉強是能夠接受的範圍。
藺伯欽面色從未如此凝重,死者是個風華正茂的孩童,還死的如此詭異。
他讓胡裕将薛遙叫來驗屍,擡眼看向中年男子,問:“死者與你是什麽身份?”
中年男子道:“在下是死者的舅舅,名叫許常奇,家住南牆根兒,經營着一家草紙鋪。”他擡手指了指另外兩個哭泣不止的婦人,“穿藍裳的是我內子,蔣氏。穿褐衣的是我妹妹,死者的母親,許氏月娥。”
“屍體在何時何地發現?”
許常奇答道:“就在半個時辰前,南城牆的樹叢裏。他下午出去買沙包玩兒,申時都還有人看見,到了晚上吃飯,許氏怎麽都找不到他,央了我一起尋,才在樹叢裏發現,結果……結果就是現在這幅慘狀了。”
說完,許常奇長長的嘆了口氣。
便在此時,薛遙挎着小包步履匆匆的過來,他見過藺伯欽顧景同,便開始着手驗屍。
半刻鐘後,他站起身,用布擦了擦手,一臉不敢相信:“死去大約兩個時辰,自胸腔往下,被利器破腹一尺長,腔內心肺遺失。雙手被不明動物啃斷,傷處凹凸不平。”
藺伯欽沉下聲音,吩咐道:“屍格寫好,拿來給我過目。”
薛遙點了點頭,轉身去辦。
許常奇聞言不禁聲音發抖:“我們發現屍體時,在南牆根兒的草叢裏還發現了一只癞痢狗,狗嘴上許多血……沒抓住,它一下就跑不見了。”
顧景同這會兒也吐夠了,他轉過身,臉色煞白的問:“還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發現什麽可疑之人麽?”
許常奇思索了片刻,搖了搖頭:“沒有了。”
藺伯欽與顧景同商議片刻,讓許常奇将屍體帶回去安葬,又讓楊臘胡裕帶人連夜去捕捉縣丞裏的癞痢狗,一只也不能放過。
楚姮見不一會兒人都走光了,正在發愣,顧景同卻正好注意到她。
他走過來,問:“你不是怕鬼麽,天色已黑,找個衙役送你回去吧。”
楚姮卻不看他,眼巴巴的瞅着藺伯欽:“你今晚又不回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