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7)

據傳話衙役禀報,那玉璇玑就站在儀門外。

藺伯欽與楚姮胡裕等人匆匆趕至,便見一女子背對而立,她身穿一襲輕紗粉衫,身态消瘦,頭上別着三對銀簪,看背影根本就不像飛檐走壁的江洋大盜,反倒像個閨閣女子。

“玉璇玑?”

藺伯欽刀鋒般的眉目擰得緊緊,他将楚姮護在身後,對左右使了個眼色。

胡裕悄悄一揮手,讓數名衙役将其包圍。

那“玉璇玑”肩頭微微聳了聳,忽而轉身,露出一張杏面,柔柔道:“……表哥,你終于肯見我了。”

楚姮差些下巴掉地上,她愕然道:“是你?葉芳萱?!”

藺伯欽見是她,惱怒非常,壓制着火氣,聲如寒冰:“葉表妹,你冒充朝廷欽犯,是想挨板子麽?”

葉芳萱委委屈屈的上前,無視了楚姮,絞着絲帕道:“表哥,你一直對我避而不見,我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她怕藺伯欽發火,忙道,“表哥,看在姑媽的份兒上,你不要出處罰我啊。況且我這次來,是有要緊事想對你說!”

藺伯欽耐下性子,讓她說。

豈料這葉芳萱當着這麽多人,竟直言道:“我都知曉了,姑媽前幾日來清遠,想給表哥納一房妾,我便想……”

“你想都別想!”

楚姮怒極反笑,一把将藺伯欽給扯到身邊,“葉芳萱,你好歹是個黃花大閨女,青天白日當着這麽多人,也好意思說這些?我夫君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他只喜歡我,旁的都入不了眼。”

藺伯欽皺了皺眉,想說什麽,卻被楚姮一眼瞪回去:“怎麽,難道你還喜歡別人?”

“當然不是。”

她也知道這是大白天,縣衙臨街,在門口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葉芳萱這些日子被藺伯欽拒之門外,心裏又難受又生氣,她不敢怨怼藺伯欽,于是半年多的怒火全撒向楚姮:“李四娘,你、你年老……”色衰兩個字她說不出口,“還是個嫁過三任的破鞋,你根本配不上我表哥!”

藺伯欽聽到“破鞋”二字,臉色一黑,怒斥:“葉芳萱,閉嘴!”

“我憑什麽不能說?”葉芳萱流下淚來,“表哥,是我先認識你的!我……我這麽多年對你的心意,你難道不明白麽?憑什麽因為一個娃娃親,就要你娶這個女人?”

藺伯欽冷然道:“藺府家事,不勞你一個外姓操心。”

“可是……”

楚姮看不下去了,她扯了下藺伯欽衣袖,柳眉倒豎:“跟她磨磨唧唧什麽?”随即擡眸,居高臨下的朝葉芳萱諷刺道,“自薦枕席的女人我見多了,往前出東街左拐轉角,翠紅院的牌子你瞧見沒?惡不惡心,丢不丢人?”

葉芳萱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楚姮将她比作妓子,頓時惱怒:“李四娘!你竟敢罵我是妓……”

不等她說完,楚姮就搶過話頭:“你在這兒大呼小叫,哭天搶地,還比不上人家整天笑嘻嘻的妓呢!”

“好了!”藺伯欽聽她越發口無遮攔,卻是一把拽住了楚姮的手。

楚姮怒氣消了些,與他十指相扣,翻了個白眼:“也對,我何必與她東拉西扯,白白降低身份。”

藺伯欽朝葉芳萱肅容道:“你謊報身份,本該治罪,但因初犯,本官不與你計較。今後我不想再聽到這些,你回去罷。”

葉芳萱見藺伯欽和楚姮交握的手,心如刀割,那是她一直心心念念愛慕的表哥啊……她目光落在楚姮臉上,握緊了雙拳,心頭恨極了!都是因為她,因為這個狐媚子,才會把她的表哥給勾走!

楚姮懶得跟葉芳萱一般見識,她對藺伯欽說:“走罷。”

藺伯欽點了點頭,到底是沒有看葉芳萱一眼,跟楚姮轉身回衙門。

他不喜歡這個表妹,從前無感,現在反感。對于不喜歡的人,藺伯欽從不給對方留有希望。

但……

他下意識的看了眼身側眉目如畫的楚姮。

好像對她,自己從頭到尾都寬容多了。許是因為那父母之命,許是因為……上天冥冥已經注定。

碧水寺功德箱被搶一案,到底是由玄明大師和一幹花和尚認了罪。藺伯欽按律例處置後,這件案子就此了結。

因為涉及僧人,此事要上報府衙。藺伯欽在衙門忙碌,楚姮便悄悄擇日,将寧闕和宇文弈邀出來,一并上茶樓相聚。

她支開了溪暮濯碧,一個人來到二樓雅間,寧闕依舊女扮男裝,宇文弈還是那身富貴打扮,兩人一看就果然與衆不同。

楚姮凝眉道:“出門在外,你們也不低調一點。”她語氣頗無奈,“差些都被藺伯欽看出破綻了。”

“藺伯欽藺伯欽,你現在腦子裏除了他還有誰?”

宇文弈冷哼一聲,表達不滿。

楚姮臉皮厚,非但不反駁,還美滋滋的說:“等你以後嫁了人,就知道啦。”

宇文弈:“……”我嫁你個大頭鬼!

一零八

面對好友,楚姮一點兒都不客氣,她點了一大桌子好酒好菜,與他們談天說地。

說小時候的趣事,說她離宮後的趣事,說清遠縣的各種大案,順帶誇誇自己的老古板夫君。

宇文弈和寧闕見她提到藺伯欽眉飛色舞,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楚姮說到後面,卻是端起酒杯,真誠的給他們敬酒道謝:“碧水寺的案子,多謝你們幫忙。”若不是支出侯府暗衛,此事沒那麽容易了結。

寧闕見她如此正經,還有些不自在,舉杯跟她碰了碰:“我們自幼一起長大,說這些豈不是見外?”

楚姮喝了酒,雙頰微醺,她抿唇道:“不是見外,是真的感激。碧水寺一案牽扯到玉璇玑,萬一霍鞅師父來清遠縣徹查,我很難瞞天過海。”她還不想離開藺伯欽,一點兒也舍不得。想到這些,楚姮幽幽一嘆,“你說的對,我應該和藺伯欽早些帶個孩子回去。母後心軟,定不忍心看皇孫父母分別。”

宇文弈也嘆了口氣,他甚至懷疑那芝麻官,是不是給給華容下了蠱。

寧闕倒是頗感欣慰:“如此也好,咱們華容總算是嫁給喜歡之人。雖然前路或許坎坷,但相信你和那藺伯欽,定能修成正果。”

楚姮微微一笑:“先謝你吉言,屆時我與伯欽在京中大婚,定給你封個大紅包!”

“好呀,我等着那一天。”

“我我我!還有我呢?”

楚姮斜睨他一眼,故作嫌棄,“你?哪涼快哪兒待着去!”

她說完這話,寧闕忍不住捧腹大笑,宇文弈也很配合她們的扮醜臉。三人一陣嘻嘻哈哈,楚姮卻是眼淚都要笑出來了,她這些日子一直在僞裝,許久許久沒這麽毫無包袱的開心過了。

不知不覺,一頓飯吃到入夜,華燈初上。

夜風從窗戶裏湧進來,楚姮酒醒大半。她起身道:“不行,我得先回府去了,不然那兩個丫頭,指不定會給藺伯欽怎麽說。”

上次她和蕭琸溜出去喝酒,哄藺伯欽都哄了好久呢。

寧闕攏了攏狐裘,“那我們也回客棧。”

三人一并下樓,都是俊男美女,不由惹了不少目光。這酒樓地偏,楚姮一時心大,還真沒想到會遇見熟人。

幸好這熟人是蘇钰,不會張嘴亂說。

蘇钰牽着梁秀雲,正在打包一份兒鹵豬蹄,他見到楚姮,忙高興的揮手:“夫人!”

“蘇钰,你怎麽在這兒?”

楚姮走上前,不出意料,那梁秀雲又瑟縮了一下,對她怕的厲害。

蘇钰指了指家的方向:“姨夫今日生辰,約了柯叔叔在家裏喝酒,缺些下酒菜。這家的鹵豬蹄好吃,我便準備買一些回去,順便給謝彤彤也嘗嘗。”

楚姮順手結了蘇钰的菜錢,接話道:“行,那替我也給李大叔道聲生辰快樂。”

蘇钰忍不住笑了起來,倒也不與她客氣:“多謝夫人。”他目光落在與楚姮一起下樓的寧闕和宇文弈身上,先是被驚豔的一愣,随即低下頭不敢直視。

他知道楚姮身份不一般,想必這兩人身份也很厲害。

他打心眼裏敬佩楚姮,因此對待楚姮的朋友,也十分尊重。

楚姮跟蘇钰說了會兒話,發現梁秀雲這次只是有些怕她,眼神不如往常渾噩,反而神采奕奕,看起來頗為清明。

她心下疑惑,便忍不住問了出來。

蘇钰“哦”了一聲,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徐大人這次開的藥方還真有用,吃了不到十次,我娘的瘋病就好了大半,她現在基本與常人無異了。”

“是麽?”

楚姮喝了酒,倒沒顧慮那麽多,她看了眼梁秀雲,順口就說,“看樣子梁夫人腦子清醒了,說不定以後還能照顧你呢。”

蘇钰笑笑:“夫人,我都這麽大了,無需娘親照顧。”

楚姮見他懂事,摸了摸他腦袋:“真乖。”

她和蘇钰說話的時候,梁秀雲始終警惕又恐懼的看着楚姮。

兩人寒暄了一會兒,便各自離去。楚姮與寧闕宇文弈走出酒樓,卻是沒有發現坐在樓梯拐角處的葉芳萱。

她今日被楚姮奚落了一頓,正在此地與丫鬟青梅訴苦。卻沒想因緣巧合的碰見楚姮背着藺伯欽,跟兩個陌生男人暗通曲款。

葉芳萱激動的手都在發抖,她“刷”的站起身,就要去告訴藺伯欽,楚姮背着他偷漢子!

然而那丫鬟青梅,卻是個有心計的,她一把拉住葉芳萱,阻攔道:“姑娘,使不得!”

“為何使不得?你我都看見了,李四娘背着表哥在這裏與別的男人喝酒!還是兩個!誰知道他們在樓上雅間做什麽?”

“可藺大人本就厭惡姑娘,姑娘說的話,他未必肯信!”青梅苦口婆心,“若将他逼急了,說不定适得其反。”

葉芳萱想到藺伯欽今日與楚姮手牽手,那親密的樣子,心底嫉妒的幾欲發狂。

她咬牙道:“那怎麽辦?難道就眼睜睜看她給表哥戴綠帽子?”

青梅搖了搖頭,指了指蘇钰和梁秀雲離開的方向:“剛才那女人的眼神,姑娘難道沒看明白?”

葉芳萱聞言一愣,細細一想,忙道:“那女人在害怕!她……她害怕李四娘!”她又擰眉,不明所以,“可李四娘有什麽好怕的?”

她記得那小孩兒名叫蘇钰,和她母親曾陷入一場大案。蘇钰還在藺府寄宿過一段時間,他母親畏懼李四娘,莫非李四娘背地裏偷偷虐待蘇钰?

可看蘇钰态度,又不太像啊。

青梅從懷中掏出一串錢,眨眼道:“姑娘何必在這裏煩惱?親自去問問那女人,不就什麽都知道了。”

葉芳萱雙眼一亮,接過錢串,有了計較。

葉芳萱骨子裏喜歡極了藺伯欽,因此想到可以抓楚姮把柄,她整個人都興奮的要飛起來,锲而不舍的在李仲毅門前待了将近一整天,可算被她守到了單獨外出的梁秀雲。

她估計當初蘇钰寄宿,楚姮虐待了人家,但因為是縣夫人,梁秀玉敢怒不敢言,才會懼怕。

梁秀雲不敢單獨出門太遠,她瘋病好了七七八八,只敢在門口的臺階上站着。

葉芳萱掂了掂錢串,走上前與她套近乎,一口一個姐姐,笑眯眯的,看起來人畜無害。

梁秀雲一開始瑟縮不理她,可後來葉芳萱又拿出糕點給她吃,梁秀雲才逐漸與她交談。葉芳萱耐着性子,又給了梁秀雲一塊梅花糕,輕聲問:“話說姐姐,你為何那麽害怕咱們清遠縣的縣夫人啊?”

梁秀雲捧着糕點的手顫抖了一下,糕點骨碌碌的滾落在地。

她面色慘白,哆哆嗦嗦就要關門躲進屋。

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葉芳萱怎會放她離開,快步上前,一把捉住她手,大聲質問:“快說!你說出來,我才能替你做主!我是縣令的表妹,你告訴我實情,我能給你還一個公道!”葉芳萱語氣有些急促,“是不是李四娘虐待你兒子?”

只要坐實李四娘是個心狠的惡婦,藺伯欽一定會讨厭她,休掉她!

那梁秀雲本來想逃走,可聽到這話,渾身一怔。

好半晌,她才擡起恍惚的眼眸,期期艾艾的道:“……我知道一個秘密。”

“你說。”

梁秀雲驚懼的眼神四下裏看了看,指了指自己右肩。

那裏曾經被楚姮一掌打傷,皮肉裂開,現在都還留着一道淺淺的疤痕。

她湊近葉芳萱耳邊,嘴唇顫抖,聲音嘶啞而悠遠:“李四娘……不是真的李四娘。”

此話一出,葉芳萱仿佛汗毛都豎起,頭皮陣陣發麻:“你什麽意思?!”

一零九

葉芳萱萬萬沒有想到,現在的李四娘竟然是假冒的!

她激動的渾身都在發抖,恨不得立刻将這個事實告訴藺伯欽,但梁秀雲說話颠三倒四,一會兒說什麽“很厲害很厲害”一會兒又說什麽“武林高手”,聽得她雲裏霧裏。

但不管怎樣,她都可以肯定,如今的李四娘不是真正的李四娘。

葉芳萱此前一直都覺得奇怪,這個雲州來的寡婦,明明比藺伯欽年長,可樣貌卻至多十七八。年近三十的女人,她還從沒見過這樣年輕的。但如果說,這李四娘是假冒的,一切都說得通了。

面前的梁秀雲還在喋喋不休,唠唠叨叨,這精神狀态,跑去縣衙當人證怕藺伯欽也不會相信。

葉芳萱這次學聰明了,她先與丫鬟青梅商量:“我說什麽表哥都不相信,要怎樣才能揭穿現在的李四娘?”

青梅到底是向着自己主子,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轉,道:“再找幾個證人!”

“找誰?這清遠縣恐怕沒誰知道她的底細。”

青梅搖搖頭:“姑娘要親自去一趟雲州,咱們把李四娘的親爹給帶來清遠縣,當面對質。”

葉芳萱一想也是,連連誇青梅聰明。

末了,她卻疑惑道:“若現在的李四娘是假冒的,她本該是誰?她為何又偏偏要冒充李四娘?”

青梅低聲道:“待揭穿這賊人身份,藺大人自會審訊她,屆時一定可以真相大白。”

***

彼時楚姮倒是不知這些。

寧闕和宇文弈幫她處理了事情,便準備擇日前往幽州。

她因為身份特殊,無法相送,又與二人說了不少話,才揮手作別。

回到府中,藺伯欽并未歸家。

兩個丫鬟看她一身酒氣,皆心照不宣,沒有多說。楚姮安心的睡了一覺,第二日便做了些松子餅,打算帶去給藺伯欽吃。結果才進儀門,就碰到了多日不見的顧景同。

那厮大冬天依舊扇着折扇,遠遠看着,倒是風度翩翩。

他見到楚姮,也不客氣,上來就拿走一個松子餅啃起來:“好久沒嘗過你手藝了,還怪想念的。”他兩三下吃完,又準備來拿,一個楚姮瞪他一眼,将食盒往身後藏:“我給夫君做的,你給他吃完了怎辦?”

顧景同哼了哼,“佩之從不吃甜,你又不是不知道。”

楚姮心知這次松子餅确實有些甜,但她卻無需給顧景同解釋,柳眉倒豎:“你管他呢!”

顧景同心下一轉,忽而問:“這樣,我告訴你一件事,今日朝廷下發了文書,你猜說的什麽。”

楚姮最煩他賣關子:“我怎麽知道?你快說。”

“你再給我一個松子餅。”

顧景同趾高氣揚的伸出手。

楚姮不情不願的給他挑了個最小的,“如果是無關緊要的事情,我就把餅從你嘴裏摳出來!”

顧景同:“……”

他輕輕一咳,邊吃邊與楚姮并肩往後堂走,囫囵不清道:“好事。是一封調任文書,這麽多年,佩之可算能離開清遠縣往上升遷。”

楚姮腳步一頓,怔然道:“升遷?升哪兒去?”

顧景同哦了一聲,“他沒給你說麽?當初辦蔡高義的案子,霍大将軍覺得他是可造之材,将他薦上望州清吏司郎中一職。今日文書下來,等新任的縣令過來接任,你們就可以搬去望州城裏了。”

“他還真沒給我提過……”楚姮低下頭,有些心不在焉。

顧景同卻未曾留意,他嘆了口氣,繼續道:“望州好啊,比清遠縣好多了。別看只是一個清吏司郎中,好歹也是從六品的官,一步一步往上爬,說不定等伯欽四十歲便任京官,我也可以沾沾他的光。”

楚姮并未接話。

她沉默着想,藺伯欽竟然被霍鞅提攜?而他卻沒跟自己提過。

雖然望州不大,只算下州,可州城裏再怎麽也比清遠縣人口多,萬一有誰認得她……

顧景同叫她不應,于是捉弄着去搶她手裏食盒,楚姮被吓了一大跳,将食盒護在懷裏:“你幹嘛呢顧景同!”

“給你說了這麽多,也不大方給點兒好處。”

“平日怎麽沒見你這麽嘴饞?”

顧景同笑嘻嘻的去搶她食盒:“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喜歡吃你做的糕點,啧,莫非你在裏面下的罂粟殼?”

“你還真說對了,只不過沒下罂粟,下的耗子藥。”楚姮扭身,“你剛才吃了倆個,可以回家等死了!”

顧景同被她逗的哈哈大笑,正在此時,後堂的書房甫一推開,藺伯欽從裏跨出,見楚姮和顧景同正在笑鬧,頓時一愣。

楚姮擡腳踩了下顧景同腳背,随即笑顏一展,蹦蹦跳跳的走過去:“夫君,我給你做了松子餅!”

“嗯。”

藺伯欽微一颔首,神色并不如她想象中的歡喜。

但他随時都是一副冷清的表情,楚姮沒想太多。待進了屋,她連忙拿了一塊松子餅湊他嘴邊。

甜膩的香味傳來,藺伯欽眉頭微蹙,就在顧景同以為他不會吃的時候,卻不料他卻張嘴,就着楚姮的手吃了下去。

“味道如何?”

“妙極。”

楚姮滿意的點點頭:“這次我知道又放甜了,下次我少放些。”完全不放也不可能,否則如同嚼蠟,還有什麽意思?

哪知藺伯欽卻擡眼看她,神色堅定:“放多少也無所謂,畢竟你說過,再甜也不及你甜。”

他突然起來的情話,讓楚姮心頭一跳,随即面頰滾燙。

楚姮一時欣喜,抱了抱他:“夫君真會說話!我喜歡聽!超級喜歡!”

藺伯欽看了眼顧景同,卻是拍了拍她手背,提醒旁人還在。

楚姮并不在意,仿佛把外人當空氣。

她找了個根凳子坐下,卻發現凳子腿兒有些搖晃,便從書架上找了本藺伯欽不翻的書,彎腰墊在椅子下面。她邊墊椅子,邊問:“方才聽顧景同說,你要調任去州城?”

“是。”

藺伯欽卻是忘了告訴她,“清吏司郎中,品級不高,權利尚可。”

楚姮坐在椅子上,可算是不搖晃了,她擡眸問:“那估計什麽時候赴任?”

“元宵節前後。”

藺伯欽從一疊文書裏抽出一張蓋了官印的紙,交給楚姮,“你可以看看。”

公式化的文言楚姮只匆匆浏覽了一遍,總得來說,還是負責查案,只不過是負責整個望州的大案。她對藺伯欽倒是很有信心,但可能因為害怕身份暴露,語氣有些低落:“那好,屆時我們去了望州,再把娘接過來瞧瞧。”

藺伯欽轉身倒了杯熱茶,遞在她手心,溫言道:“你說了算。”

楚姮忍不住微微一笑。

她抿了口茶,又讓藺伯欽吃了些松子餅,見藺伯欽和顧景同似乎還有事,便拎着剩下的松子餅,道:“我去分給楊臘胡裕他們。”

“去吧。”

藺伯欽颔首,看着楚姮挎着食盒,消失在門口的逆光處。

屋子裏的顧景同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沒有說話,他一貫風流的神色,此時卻有些恍惚。

藺伯欽伏案,在紙上寫什麽東西,半晌後才道:“盛風,到時候我在清吏司看看有沒有其它職位,再想辦法将你調過來一起共事。”

顧景同緘默了片刻,卻說了一句毫不相幹的話。

“你和李四娘……沒有約法三章?”

藺伯欽提筆的手腕微微一頓,随即颔首:“嗯,不算數了。”

得知這個答案,莫名其妙的,顧景同眉頭一跳。他心底有些酸澀,看了眼被用來墊椅子的書籍,語氣複雜:“你愛書如命,她去拿你的書墊椅子。佩之……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不喜歡胡攪蠻纏舉止粗魯的女子。”

藺伯欽聞言,将筆一擱,正色道:“我的确不喜歡。”

“那你為何……”

“別人胡攪蠻纏不行,但她可以。”

顧景同甚少聽到藺伯欽如此堅定的語氣,他愣了愣,随即釋然的點點頭:“如此也好。”他語氣一頓,到底是說,“希望你不是貪圖她性子新鮮,無論如何,要好好待人家。”

藺伯欽沉聲道:“我明白。”

兩人多年同窗好友,有些話彼此心照不宣。

顧景同的确對楚姮有好感。

他喜歡和她相處,每次打打嘴仗看她巧笑倩兮,心底都會自然而然的感到高興。

但那是鑒于藺伯欽和楚姮的關系并不是真正的夫妻,他才會不怎麽顧忌。可現在不一樣了,二人假戲真做,自己當然也要恪守作為朋友的本分。

思及此,顧景同擡頭,對藺伯欽一如往常般笑的沒心沒肺:“此番你不用将我調去望州,清遠縣這個縣丞,我當得很舒服。”

“盛風……”

“诶!你不必多說,反正你若是把我弄去望州府衙,我就跟你急!”顧景同“唰”的打開折扇,優哉游哉的看着他。

藺伯欽欲言又止,他自是明白了顧景同的意思。

他在避嫌。

他是為自己好。

此生有這樣的一個朋友,足矣。

***

碧水寺的案子了結,玄明大師為首,清慧等十二名牽涉其中的花和尚都收到了律例懲處。

正月十二那天,新來的清遠縣令與藺伯欽進行了官職交接。

藺伯欽将胡裕和楊臘選作貼身護衛,楚姮知道消息,立刻吩咐溪暮濯碧收拾東西,雇了四輛馬車,一行人連夜趕往望州府衙赴任。

一一零

馬車行駛了約莫兩日,才抵達望州城門。

城門口各守着四名衙差,手持長槍,面容嚴肅,正在挨個檢查進城人的身份文牒。

楊臘駕車經停城門外,主動遞上調任文書和身份魚符,那些衙差見得,忙有禮的放行。

楚姮這幾日坐馬車坐的腿疼,靠在藺伯欽肩頭,擡手去掀車廂窗簾,卻見左右街道的屋宇鱗次栉比,茶坊酒肆、公廨醫館,懸挂市招旗幟,招攬生意,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小販挑着擔子沿街吆喝,樹下說書人引得談笑聲連連,十分熱鬧繁華。

“州城真不錯呢,道路都要寬敞些。”楚姮說完,放下窗簾。

藺伯欽視線從書卷中擡起,他突然想起一事,對外吩咐:“楊臘,前方的十字路左拐,在第三家銀器鋪前停下。”

楚姮聞言一愣,“怎麽?要買銀飾?”

藺伯欽看着她姣好的面容,難得的微微一笑:“是。”

楚姮見他賣關子,也很配合的沒有再問。不多時,馬車漸漸停下,藺伯欽扶着楚姮下車,卻見這銀器鋪一點兒也不打眼,大門用厚簾子遮住,若不是有個歪歪扭扭的招牌挂着,還以為是個黑賭坊。

藺伯欽帶着楚姮打門簾進去,一股煅燒金屬特有的氣味,撲鼻而來。

楚姮下意識皺了皺鼻子,看見了角落裏赤膊抛光銀器的老伯。

這老伯看面容恐怕年逾花甲,但他身上肌肉虬結,膚色黝黑,不怎麽顯老,反而精神镬爍。他擡起頭,看了眼藺伯欽,指了下櫃臺:“去吧,都對上了再過來挑。”

楚姮率先走過去,看櫃臺上放着一頁紙,紙旁擱着筆墨。

紙上寫着對子的上聯,什麽“北鬥七星,水底連天十四點”“一盞清茶,解解解解元之渴”“月圓月缺,月缺月圓,年年歲歲,暮暮朝朝,黑夜盡頭方見日。”一共十二對子,沒一對她能解得出下聯。

正一頭霧水,就見藺伯欽已經提筆,略一沉思,便筆走龍蛇的對出下聯,竟是極為工整。

他三兩下将十二對子全部對上,躬身交給老伯,“可算過關?”

那老伯端起冷茶喝了一大口,仔細看了會兒對子,随即咧嘴一笑:“是要挑鏈子镯子還是什麽其它的小玩意兒?”

藺伯欽扭頭看向楚姮,道:“選一個喜歡的。”

楚姮還是不太明白什麽意思,那老伯已經從櫃子底下拿出好幾個紅布墊底的托盤,托盤上琳琅滿目的銀器,珠花耳環,吊墜手钏,镂花浮雕,樣樣都極其精美。楚姮遲疑了一下,挑了一支牡丹花銀釵,這釵累絲繞城繁複的花形,極其考究匠人手藝,即便是在宮中,這麽特別的樣式也十分少見。

“就這個好了。”

楚姮将牡丹花釵攥在手中。

“三兩銀子。”老伯話音甫落,藺伯欽便把碎銀遞給了他。

老伯幹澀的目光在楚姮和藺伯欽臉上轉了一圈,笑道:“祝二位白首同心,白頭到老,百年好合。”

藺伯欽忍不住笑了起來,輕輕颔首:“多謝。”

走出銀器鋪,楚姮把玩着手裏的銀釵,也回過味兒來了,她抿唇一笑:“夫君,你這是在送我信物麽?”

她聲音細細的很悅耳,藺伯欽莫名心跳的有些快。不過二人已成夫妻,這些事倒沒什麽好害羞的,他沉聲道:“還望姮兒喜歡。”

“喜歡。”楚姮甜蜜從心底蕩漾開,“喜歡的不得了,你快給我戴上。”

藺伯欽将那支牡丹花銀釵插于她烏壓壓的鬓發間,更襯得她美若流霞,比牡丹還要豔麗幾分。

楚姮撫了撫銀釵,擡眸柔聲道:“夫君真好。”

兩人站在馬車前夫妻恩愛,如膠似漆,楊臘立刻擡頭看天,裝作沒聽見。

直到兩人上了馬車,他才松了口氣。

天知道怎麽夫人和大人的關系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了,以前雖然也對對方很好,可夫人從沒把這些喜歡啊夫君真好這些話随時挂在嘴邊。可憐他一把年紀還沒成家,真是看不得這些喲!

楚姮高高興興照鏡子臭美,一邊問:“對了,為何偏偏要來這家銀器鋪買呢?那老伯還要讓人對對子,如果對不出來,豈不是就沒法買他家的東西了?”

藺伯欽點了點頭,解釋道:“這家銀器鋪開了三十多年,在望州享有盛譽。方才那老伯是個‘對癡’,只把東西賣給能對出他對子的人。他的銀器做的好,不知用什麽辦法保存,十多年也不會變色,依舊光亮如新。”

“好厲害。”楚姮又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牡丹釵,“而且手藝真好,這麽細的銀絲還要用來編花,也不知怎麽做到的。”

藺伯欽莞爾:“最重要的是……這位老伯售出銀器,會給一句祝福的話,他的話……大都很靈驗。”

楚姮倒是不知有這麽一個故事,她好奇的睜大眼:“還有這種事?”

藺伯欽點點頭:“正因如此,才會有不少人來求買。”

楚姮想到藺伯欽這個悶葫蘆還會在意這些,心中喜悅,溢于言表。她垂眸一笑,“夫君有心了。”

在州城的住所,府衙這邊早已安排下來。

東街七鼓巷最末尾的一座三進三出的宅邸,以前是上任郎中的住所,他致仕回鄉,這宅子便低賣出來。宅子不小,楚姮和藺伯欽身邊也就帶了溪暮和濯碧,楊臘胡裕兩個準備住在府衙,這樣一來,就顯得有些空曠。

“改明兒我去挑幾個仆人回來。”楚姮一邊打量住所,一邊對藺伯欽道。

“你說了算。”

藺伯欽對這些并不上心,他讓楊臘胡裕将書房收拾好,便準備換上官服,前往府衙報道。

清吏司雖在望州,但隸屬刑部,大元共設十六清吏司,望州這邊算是最小的一個。藺伯欽雖掌刑名案件,但總的來說,事事都要上報給陳知府,遠不如在清遠縣“只手遮天”。

想到這點,楚姮忍不住問他:“夫君,此次升遷值得麽?”

藺伯欽聞言一愣,随即嘆道:“何來值不值得?”

“明面上感覺是管的寬泛了,但實際上還不如在縣城裏呢。”楚姮勾了勾唇角,“還是說,以夫君的才幹,覺得自己窩在清遠縣太屈才?”

她覺得藺伯欽是不在意仕途的,因此問出的話有些打趣的意味。

然而藺伯欽卻是沉默了。

半晌,他才沉吟道:“幼時寒窗苦讀,便是想金榜題名,為國效力。後來如願得到宋丞相賞識,在京城有了一官半職,卻發現官場黑暗,并不是自己所想。那時年輕氣盛,不肯阿谀奉承委曲求全,被貶谪理所當然。偶爾想起如今朝中朋黨,有些當年科舉還在我之下,略不甘心。”

其實藺伯欽也曾想過,管轄好一個小縣城,這輩子就這樣了。

可每每想到曾經讀書之不易,四處求學之坎坷,如今卻做一個芝麻官,到底唏噓。天下芸芸讀書人,哪個不想一展抱負宏圖?

他終究不能免俗。

離開清遠縣的前一日,他還和顧景同暢談許久。

顧景同這個好友,事事為他着想,因為他知道以藺伯欽的才能,做個縣令非他所願。他本就該于廟堂之上,謀天下蒼生,造社稷福祉,看風雲際會,聽暗流洶湧。一如秦時商鞅,唐時魏征,做個千古賢臣。

藺伯欽看了眼象征他從六品的黃銅魚符,道:“姮兒,如今我得霍大人青睐,若能再辦幾件漂亮案子,說不定不出五年,就能調任上京。”

楚姮心頭一跳。

她忍不住問:“若有機會升遷入京,是不是……你就肯阿谀奉承委曲求全了?”

藺伯欽想也不想便搖頭否認。

又說:“但待人接物不會如當初那般草率。”

得罪人的事兒,還是要衡量衡量。

楚姮想了想,他說了至快也要五年才能上京,那還早嘛。等他成了自己驸馬,生米煮成熟飯,下半輩子不就可以一直待在京城啦!

思及此,她微微一笑:“夫君一定可以得償所願!”

藺伯欽又與楚姮說了一會兒話,見天色不早,才帶着胡裕楊臘,匆匆趕往望州府衙。

望州府衙于城中心,坐北朝南,臨着一條大街。

府衙的照壁用青磚砌成,儀門前坡內側都雕着精致的浮紋,檐下置鬥拱,鬥拱疏朗,梁架奇巧,明亮寬敞,竟是新翻修過,看起來十分威武氣派。

藺伯欽一行趕到,府衙的迎接官員早已在外等候,正是此前見過的趙琦。

趙琦笑呵呵的跟他打招呼:“藺大人,別來無恙啊。”

“趙大人安。”藺伯欽朝他有禮的颔首。

趙琦引他參觀府衙,又道:“平日裏各位辦公便在二堂,三堂一般知府大人有要事便會在此召集大家。”他擡手一指儀門後的大堂,“平時升堂審案的公堂便在此處,但有案情需向知府禀報,得了報備才能開堂審理。”

藺伯欽暗暗覺得有些麻煩,但想來地方大,規矩多,便也能理解。

趙琦事無巨細的解釋了,見薄霧冥冥,便道:“明日元宵,陳知府在府中設宴,邀藺大人攜家眷一并前往,賞梅觀雪,算是給藺大人接風洗塵。”

藺伯欽心底微微一凝,心疑陳知府好好地怎會給他接風洗塵?

還親自設宴?

他雖然疑惑,但到底不敢拒絕,便颔首道:“在下一定按時赴約。”

趙琦對彬彬有禮的藺伯欽,還是很有好感的。他略遲疑了下,到底是附耳提醒:“因蔡高義的案子,霍大人上次批評了陳知府。在望州地界,他一個知府反而不如藺大人出色……喧賓奪主,本末倒置,藺大人,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罷?”

藺伯欽僵了僵,臉色一沉:“多謝趙大人提醒,明日赴宴,在下定會謹慎。”

趙琦點點頭:“你也不必憂心,陳知府心眼小,到底不壞,至多說些笑話拂你面子,不會做出格之事。”

111.宴席

藺伯欽對于陳知府了解不多,他長得圓圓胖胖,笑起來滿臉褶子,目光很和善。

這些年在清遠縣,陳知府對藺伯欽很賞識,以前在各縣令跟前,陳知府都誇獎過藺伯欽。但放眼大元十六州,陳知府于政績上,十分平庸。

上次霍鞅當着他的面,誇了藺伯欽,而訓斥了他,使他心底有些不高興,這次藺伯欽又要調任來府衙,他便讓下面的官員想個法子,打算不痛不癢的給藺伯欽一個下馬威。

這個下馬威,不至于太過分,又可以讓他消氣,便有了元宵當晚的“接風宴”。

藺伯欽本不想讓楚姮同去,但楚姮擔心他被那小心眼的陳知府暗算,硬抱着他胳膊不撒手:“去嘛去嘛,讓我去嘛。”

她挂在他手臂上,就像一只小貓兒,粘人的很。

藺伯欽拗不過,只好道:“罷了,你若要去,便與那些女眷在一廳,多吃東西少說話,記住了麽?”

“記住啦!”

楚姮粲然一笑。

想着元宵夜裏要去赴宴,溪暮和濯碧兩個丫頭,恨不得把最華麗的衣裳讓楚姮穿着,給她戴滿頭珠翠。

楚姮一臉莫名其妙:“又不是去選妃,你們這是幹嘛呢?”

溪暮拿了一枚金光燦燦的簪子,在她頭上比劃:“夫人,這次可是去知府家中赴宴,屆時不知會有多少大官女眷!”濯碧難得贊同了一次溪暮,又給她戴上一對明珠耳珰,“州城裏那些官夫人定是見過世面的,夫人雖來自清遠縣,但也不能讓她們輕看了去。”

楚姮頓時了然她們的想法,嘆了一口氣,将那金燦燦的簪子取下:“夫君這次本就讓陳知府不快,我若再打扮的花枝招展,豈不是讓夫君為難?”

溪暮還想再堅持一下,楚姮卻拍了拍她手背,安撫道:“這件事你們不用操心啦,找件素淨點兒的衣裙來。”

溪暮哦了一聲,轉身取了一套雪青色的雪紡八幅裙,又拿來那件兔毛披風給她披上。一邊整理衣角,一邊嘟囔道:“夫人姿色絕佳,就算穿的素淨,也能将那些人給比下去。”

楚姮但笑不語。

濯碧随意給她挽了個發髻,楚姮對鏡将藺伯欽送她的銀釵給戴上,雖有些單調,但更顯清麗絕俗。

楚姮嘴角微翹,滿意的說:“好了,帶上手爐,咱們去吃好吃的!”

前往陳府的馬車已經停在了門口,藺伯欽穿着一襲淡青色長衫,立在臺階之下,映着薄雪,更顯得身姿挺拔,容顏清俊。

“夫君。”

楚姮笑眯了眼,與他并肩。

藺伯欽下意識執着她的手,看了眼她發頂的牡丹花銀釵,道:“你穿這身,戴一支亮眼的珠花更好看。”

楚姮握緊了他的手,覺得暖呼呼的:“可我想時時刻刻都戴着夫君贈我的銀釵,永遠都不取下來。”

她說話絲毫不顧及,也不知是刻意無意,總能把藺伯欽撩撥的心旌蕩漾。

藺伯欽不好意思的側首,扶着她登上馬車。

這次駕車的是胡裕,溪暮留守府中,楚姮怕帶兩個丫頭太惹眼,便只帶了濯碧。胡裕嘴皮子利索,前往陳府的一路上都在跟濯碧套近乎,濯碧對陌生人話不多,基本全程都不開腔,要麽“嗯”一聲,要麽“哦”一聲,态度冷漠,胡裕還在那兒喋喋不休的講笑話,倒是把馬車裏的楚姮逗的前仰後合。

胡裕笑話還沒講完,便已到陳府門口。

藺伯欽遞上了邀請帖,由一名守門家奴帶着他往裏院走。

宴席擺在後花園,一共兩桌,隔着一擋山水屏風,便是女眷所在的花廳。

楚姮翩然而至,猶如一顆璀璨明珠,吸引了無數人目光。她知禮的站在藺伯欽身後,乖巧的低着頭,做足了一副內宅婦人的模樣。

“陳大人,許久不見了。”藺伯欽笑着與陳知府寒暄,他指着楚姮,“內子李氏。”

陳知府捧着胖乎乎的肚子,小眼睛打量了一圈楚姮,笑道:“藺大人好福氣,一看尊夫人就是知書達理從一而終的大家閨秀啊。”他故意将“從一而終”四個字咬音極重,藺伯欽當時便沉了下臉色。

楚姮見藺伯欽不答話,忙擡起頭微微一笑:“多謝陳大人誇獎,妾身自當一心一意侍奉夫君。”

陳知府沒想到她一個弱女子,竟不怕他官威,說起話來不疾不徐,聲音也甜甜軟軟,極為悅耳。

他又仔細看了眼楚姮,心道這寡婦果然絕色,怪不得藺伯欽不嫌棄她身份。

陳知府眼簾一掀,笑了起來:“藺大人,此次你升遷,本官請府衙衆同僚,與你接風洗塵,順便熟絡熟絡。略備薄酒,還望不要嫌棄。”

藺伯欽方才聽了楚姮的回答,心底那一抹不快早已消失殆盡,他擡起頭,淡笑道:“陳大人說的哪裏話,你為下官精心準備宴席,下官感激還來不及,怎會嫌棄呢?”他一擡手臂,“還請陳大人引薦一下諸位同僚。”

“落座,落座。”陳知府引着藺伯欽去席桌,另有丫鬟帶楚姮濯碧往花廳去。

臨走時,藺伯欽還回頭看了她一眼,楚姮露齒一笑,意思讓他放心。

楚姮和濯碧還沒進花廳,就聽見一群女子叽叽喳喳的談笑聲。

但見一張大圓桌上珍馐滿桌,坐滿了七八名官太太,還有不少婢女丫鬟靜靜地站在花廳的角落,捧銅花手爐,端盥洗水盆。

正中一名四十上下的婦人,臉圓眼大,穿着一件折枝梅花的墨色褙子,見得楚姮進屋,忙笑着道:“這位一定是藺大人的夫人罷?快快請坐。”

楚姮卻不急着落座,倒是有禮的對衆人屈膝,低眉斂目,“各位夫人安。”

那四十歲的婦人本以為楚姮來自小縣城,不太了解規矩,卻沒想到她一舉一動極懂禮數,頓時心生好感,溫言道:“藺夫人不必客氣,在座各位都是藺大人同僚妻妾,說來,大家以後同在望州,也算是互為好友,可随時走動走動。”說完,她便從左至右給楚姮介紹。

四十歲的婦人姓雲,乃陳知府的發妻。她左邊穿亮粉色緞面團花衫的,是陳知府最受寵愛的蘭姨娘。以及趙琦的夫人朱氏,吏房經承張氏等等,共計八人。

楚姮一一見了禮,就連比藺伯欽官職低的夫人,她都報以微笑,倒讓雲氏更生喜歡。

“藺夫人不用拘泥,此次設宴本就是給藺大人接風洗塵,說來還是我等沾了藺大人的光呢!”朱氏話音甫落,擡眸看向衆人,“諸位說是不是?”

當下除了雲氏,都有人低聲附和。

楚姮略一皺眉,覺得這話怎麽有些刺耳。她自然不肯落了下風,擡眸故作訝異的問:“難道諸位夫人的夫君升遷,陳大人沒有為他們設宴?”

在場諸婦面面相觑,這不明擺着陳知府不喜歡藺伯欽才給設宴麽,她們夫君又沒得罪陳知府。可若回答“沒有設宴”,就有種不受陳知府賞識的意思,兩頭為難,都不知如何回答。

楚姮忍笑。

那朱氏只好尴尬的舉箸,“吃吃吃,大家快吃菜,這麽冷的天可要涼了。”

當下大家仿佛找到了一個緩解尴尬的點,紛紛夾菜。

期間又有幾個問楚姮一些刁鑽問題,楚姮都不動聲色的擋了回去。便在此時,那蘭姨娘突然道:“我看藺夫人挺喜歡吃這道清蒸鲈魚,難道在雲州,藺夫人不常吃麽?”楚姮還沒來得及回答,那蘭姨娘卻又尖着嗓子說,“我聽聞,藺夫人不是頭嫁給藺大人的,此前還有過三任丈夫。第三任丈夫是個員外,家財萬貫,難道藺夫人也沒吃過清蒸鲈魚?”

此話太過直白,幾乎所有人女眷都愣了愣。

幾道看好戲的目光落在楚姮身上,又有幾人竊竊私語,倒是那雲氏不滿的斥責她幾句:“蘭姨娘,當着衆人,說話要懂些分寸!”

“姐姐,我就是好奇那麽一問,可沒有別的心思呀。”蘭姨娘嘴角一勾。心想,陳知府刻意交代,讓她刁難李氏,她這麽做是應該的。而雲氏明知道陳知府不滿藺伯欽,她還處處維護李氏,難怪陳知府對她越來越不喜。

楚姮夾菜的手微微一頓,身後的濯碧氣的渾身都在發抖。

就在衆人看好戲的目光下,楚姮卻從容的笑了。

她優雅的用絲帕輕輕沾了沾嘴角并不存在的油漬,擡起漂亮的眼眸,柔聲道:“蘭姨娘倒是想岔了,雲州臨河,每年春季鲈魚豐收,價錢十文便可得一條。莫說是我那早死的員外前夫,便是曾嫁過的秀才、屠夫,餐桌上也不少這鲈魚的。”說到此處,她語氣一轉,“幸而四次都是嫁與人家做正室,想吃鲈魚,時時刻刻便能吃到;想買個小玩意兒,随随便便也能買到。不像做人家的小,吃穿用度全都得正室同意;說話做事,也要看正室的臉色。”

楚姮這番話,可是戳到了蘭姨娘的心窩子!

蘭姨娘這輩子再得陳知府的寵愛,始終是個妾室,始終要把雲氏叫姐姐。雖然吃穿不愁,可中饋掌在雲氏手裏,她要吃什麽買什麽,用出去的銀子,還當真全部要給她報備!

她臉色鐵青,楚姮卻愈發悠哉。

飯桌上氣氛好似風起雲湧,一時間鴉雀無聲。

到底是雲氏一聲輕笑,打破尴尬:“如此看來,藺大人對藺夫人必定不差。”

楚姮甜甜一笑,拔下發間的牡丹銀釵:“是呢,就像陳大人對陳夫人一樣。”

衆人看她手中銀釵極為精致,覺得眼熟,直到那雲氏也取下發間一支百合花的銀釵,衆人才驚覺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雲氏看着手中的百合銀釵,并不如楚姮所想的那樣喜悅,甚至眉宇間染上一抹悵然神色。

112.迷情

一頓飯吃完,雲氏便給衆人解釋了這銀釵的來歷,衆婦看向銀釵的眼神,不禁豔羨。

這是多美好的定情信物啊。

為了求娶一支絕美的銀釵,在老伯處工整的對上對子,每一支銀釵都獨一無二,承載着對愛人最好的囑咐和期待。

從楚姮的視角看過去,她明顯發現蘭姨娘已經嫉妒的要發狂。

正幸災落禍的時候,蘭姨娘突然對身邊的丫鬟吩咐:“前些日子,大人不是賞了我一兩雀舌麽?今兒元宵佳節,便拿出來給諸位品一品好了。”她說到此處,看了眼楚姮,冷笑道,“對了,想必藺夫人還不知道這雀舌是什麽東西吧?”

她當初還以為是什麽麻雀的舌頭,陳知府給她她還不肯要。後來知道是一種茶葉名字,驚訝的不得了。

想必李四娘一個縣城裏的寡婦,也沒什麽見識,剛好可以憑此機會揶揄她。

然而蘭姨娘的如意算盤還沒打完,就聽一道清脆的嗓音淡淡道:“雀舌乃綠茶一種,古有詩雲,‘添爐烹雀舌,灑水浄龍須’,沖泡後茶香清高,色澤綠潤,極為甘醴。今日蘭姨娘竟肯割愛,與大家一同品茗,我等真是受寵若驚。”

她一番娓娓道來,口若懸河,莫說蘭姨娘,就連朱氏等人也都呆住了。

這李四娘不是出身卑賤嗎?怎麽她們聞所未聞過的東西,她卻引經據典,一副了如指掌的樣子?

但聽她話中意思,這雀舌茶很難得,今日倒是可以開開眼界,飽飽口福。

衆人目光落在蘭姨娘身上,蘭姨娘只好忍着氣讓人把茶拿出來。身側的丫鬟正準備沖泡,蘭姨娘卻不死心道:“方才藺夫人侃侃而談,似乎精通茶道。聽說泡茶也有講究,倒不如請藺夫人給我們長長見識。”

楚姮心底冷笑,喝本宮泡的茶,你也不怕折壽!

明面上楚姮卻是一副樂意至極的樣子,起身給她們演示,準備茶具、燙杯聞幹茶、出水沖泡、出湯觀色……一舉一動,宛如行雲流水般,優雅端莊。

茶香彌漫滿室,衆婦不禁愣住,仿佛隔着杯中缭繞的水霧,是看着一名儀态萬千的貴女。

蘭姨娘徹底啞口無言。

雲氏喝了一口茶,點了點頭:“沒想到藺夫人精通茶藝,倒不知是誰傳授?”

楚姮又恢複那副乖順的模樣,她坐回原位,解釋道:“只因現在夫君愛茶,便自學了這些,希望他案牍勞形之時,能奉上一杯香茗。”

雲氏不禁莞爾:“藺大人真是好福氣。”

然而一旁的濯碧卻是瞪大了眼睛,好像藺大人從來都沒有……喜歡喝茶吧?夫人這是……她想不明白,一頭霧水的撓了撓頭發。

楚姮做事滴水不漏,有眼力見兒的,都知道這藺夫人不好惹,不再挑刺;蘭姨娘吃了癟,很不高興,又故意想找些事兒刁難,可不論琴棋書畫,這李四娘都能談論幾句,且還找不到抨擊的地方,她也頓時沒了辦法。

雲氏倒是很喜歡楚姮這性子,她知道自己丈夫在想什麽,嘆了口氣,對楚姮道:“藺夫人,我有些氣悶,你可願與我單獨在後花園裏轉轉?”

“妾身榮幸之至。”

楚姮朝雲氏點了點頭,便跟着她從花廳後門繞了出去。

一屋子女眷也不是傻子,看雲氏想單獨跟楚姮說話,沒誰不識趣的跟過去。

冬夜的寒風很冷。

雲氏的丫鬟給她披了一件貉子毛的披風,楚姮抱着手爐,與她并肩行在掃過積雪的小道上。

濯碧和雲氏的丫鬟在前後掌燈,往梅園的方向踱步。

一陣冷風吹來,雲氏輕輕咳嗽了幾聲,楚姮忙問:“夫人沒事罷?外面冷,可要回花廳去?”

雲氏搖了搖頭,看着她目光很恬淡:“何必回去呢?外面雖然冷,可至少不悶。況且你去了,她們那些人,又要變着花樣的埋汰你。”

楚姮心下一跳,卻沒想到雲氏竟然知道。

她低頭勾了勾唇角:“大不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總不能落了我夫君的面子。”

雲氏聞言笑道:“其實陳子揚不壞,他只是心眼小,揉不得沙子。這次你夫君落了面子也好,至少經過此遭,陳子揚不會再針對他,往後在府衙中,也容易處事一些。”

楚姮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她口中的“陳子揚”便是陳知府。

“藺夫人,說來冒昧,今日一頓飯局下來,我竟與你有一見如故之感。”雲氏頓住腳步,看着她笑的溫和。

楚姮怔然道:“能讓夫人有這種感覺,我不勝榮幸。”

雲氏從頭上拔下百合花的銀釵,拿在手裏,給楚姮講述起以前的過往。她是望州本地人,父母乃望州的富戶,當年陳知府還是一個窮書生,她仰慕他的文采,不顧一切的下嫁。好在雲氏的父母也支持她,婚後二人如膠似漆情投意合,陳知府也争氣,進士及第,一路坐上了望州知府的高位。

不僅如此,陳知府對雲氏仍舊喜愛,甚至在她懷嫡子的那年,像個愣頭小子似的跑銀器鋪給她求來了這支百合花銀釵。

“更乞兩叢香百合,歲歲年年種相思。”

雲氏說到此處,呢喃出兩句詩來,神情逐漸低迷。

她還記得那年陽春三月,柳絮紛紛,陳子揚跑回家雙手給她獻上這支銀釵,堅定不移說出的話情深似海。如今轉眼二十載春秋,他從當初的窮秀才,一路升至望州知府,家中的美妾也不止她一人,雖仍對她尊敬,卻夜夜留宿在年輕貌美的蘭姨娘院子。

哎……到底是回不去了。

楚姮靜靜地聽雲氏述說往事,心底卻不停對自己大叫:決不允許藺伯欽納妾!他敢納妾,就砍掉他丫的腦袋!

雲氏說完,對楚姮安撫一笑:“但我看得出來,藺大人并不是容易變心之人,他對藺夫人,是真心實意的好。”楚姮倒是對藺伯欽極有信心,她揚起笑臉:“我也是這樣覺得。”

她的夫君當然好!

是天底下頂好頂好的!

夜色漸濃,天空落下小雪,楚姮便和雲氏往回走。

行至半道,楚姮忍不住提醒她:“夫人性子太柔和,有些姨娘免不得會沖撞了你。夫人是正室,有時候還是要拿出些脾氣來,免得自己吃虧。”

雲氏沒想到楚姮竟會對她說這些,心底一熱,竟是鼻尖酸澀。

借着蒙蒙光亮,楚姮似乎看到了雲氏眼眸中一閃而過的濕潤。雲氏低下頭,看着手中緊緊攥着的百合花銀釵,聲音竟沙啞的顫抖:“姨娘……姨娘又算得什麽呢?終究是……心死了。”

“夫人?”

雲氏再擡起頭來,淚光早已消逝不見。

她微微一笑,又恢複此前的平和:“藺夫人,你可一定要和藺大人天長地久,百年好合。”

楚姮鄭重的點點頭:“多謝夫人吉言,我一定會和夫君好好的。”

“如此便好。”

雲氏笑了起來,與楚姮回到花廳。

夜深雪漸濃,宴席結束,諸官各自攜女眷歸家。藺伯欽站在花廳外,不知從哪兒借來一柄傘,傘有些小,簌簌白雪便落他滿肩。

楚姮見得,心頭一熱,如一只靈巧的燕子奔了過去,擡眸笑道:“夫君!你吃飽了嗎?”

藺伯欽淡淡一笑,颔首嗯了聲,清俊的頰上染着薄紅。

楚姮聞到他身上的酒氣,愣了愣,驚訝道:“你喝酒啦?”

“陳知府他們勸酒,我實在無法推辭。”藺伯欽說到此處擡手抵額,垂下眼簾,“有些不勝酒力。”

不知為何,映着漫天飛雪,楚姮覺得藺伯欽這幅醉酒的樣子十分……惹人心動。

想到自己長久以來的圖謀,她心跳飛快,情不自禁的握住他的溫暖的手。

楚姮舔了舔幹澀的唇瓣,湊近他耳畔,輕聲呼出熱氣:“如此,夫君便與我快些回家歇息罷。”

楚姮想着和他生米煮成熟飯,步伐便有些急促。

在馬車上守着的胡裕看楚姮濯碧扶着藺伯欽風風火火的趕來,還以為出了什麽事,下意識就要問,就聽楚姮語速飛快道:“你家大人喝醉了快些弄回家讓他睡覺!”

“……哦!”

将藺伯欽扶上馬車,胡裕快馬加鞭往宅邸趕去。

濯碧與胡裕坐在一起,車廂內只有楚姮和藺伯欽,藺伯欽此時還有理智,他安撫的拍了拍楚姮的手背:“沒什麽,只是有些醉意。”

楚姮心頭一跳,突然撲入他懷中,摟着他勁瘦的腰:“是嗎?那你想不想我?”

“什麽?”

藺伯欽沒太明白楚姮的意思。

楚姮嘟哝一聲,擡起頭道:“我們兩個分開了一個半時辰零十五刻鐘,你都不想我嗎?”她定定的凝視着他,波光流轉,“我想你啊,想的不得了。”

藺伯欽心頭溫暖,下意識擡手撫了撫她的發:“姮兒……”

楚姮一把捉住他的手,竟是大着膽子,吻他的手背,輕輕地,密密的,順着骨節分明的手指,一路吻至掌心、指尖。

仿佛觸電了一樣,酥麻的感覺直到心間,藺伯欽覺得很暈,他如星子的雙眼有些眩暈:“姮兒,我醉了。”

楚姮覺得他這幅樣子誘人的要命,幹脆坐在他腿上,鼓足了勇氣捧着他的俊臉,低聲道:“伯欽,我想親親你。”

“好。”

沉穩的男子音色,染上了一絲欲情。

感情戰勝了理智,楚姮擡起頭,輕柔的貼上他薄削的唇瓣。

她的鼻尖充斥着酒氣,舌頭靈活的撬開他的牙關,藺伯欽有些無措,他并未經歷過這些,只能本能的摟着楚姮不盈一握的腰肢,讓她貼近自己。楚姮也是很笨拙,但比藺伯欽要好多了,吻了片刻便找到了門道,張開嘴大口大口的從他口中索取,輕輕啃噬他的唇瓣。

藺伯欽根本不敢呼吸,他甚至忘了該如何呼吸。

他有了該有反應,将楚姮箍的死緊,楚姮的半睜的眼中盛着盈盈水汽,嘴裏呢喃着藺伯欽的名字。

意亂情迷之時,粼粼行駛的馬車突然戛然停止。

外間響起胡裕高興的吆喝聲:“大人,夫人,可以下車咯——”

113.底線

胡裕也不明白怎麽回事,楚姮和藺伯欽下車的時候,都對他很有意見一樣。

楚姮扶着藺伯欽進屋,藺伯欽直接倒在了床上,嘴裏低低喚了聲楚姮的名字,便醉暈過去。

“夫人,洗澡水已經備好。”

溪暮上前來禀報。

楚姮看了眼耳房方向,想到接下來的事,她心如擂鼓。

“嗯,今晚你們不必守夜,去跨院睡吧。”

溪暮疑惑的歪了歪頭,正待詢問,濯碧反應過來,一把将她拉走了,忙道:“夫人若有事,隔牆吆喝我們一聲便是,我和溪暮先退下啦。”

房門被關上,楚姮掃了眼躺在床上的藺伯欽,她覺得領口有些勒脖子,于是扯了扯,給自己透氣。

待靠近床榻,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啧。

楚姮覺得自己這架勢,有點像侮辱良家婦女似的流氓。

“伯欽,你還醒着嗎?”

她靠近了藺伯欽身側,輕聲詢問。

藺伯欽因醉酒雙頰酡紅,他側着頭,微微呢喃了一句什麽,楚姮根本沒聽清。

楚姮擡手去摸摸他的臉,藺伯欽毫無反應,看樣子是真的醉過頭了。他這人,守禮端方又自持,若不是今日陳知府設宴,恐怕一輩子也不會醉一次,機會難得,楚姮可不能放過。

思及此,她咬了咬牙,翻身上床,與藺伯欽躺在一處。

楚姮擡起手,想去解開他衣襟,可又覺得下不了手,正猶豫着,突然聽藺伯欽低聲道:“姮兒。”

楚姮吓了一跳,語速飛快的為自己辯解:“怎怎怎麽了?我只是想幫你脫衣服讓你睡舒服點兒沒有別的意思!”

她心怦怦直跳,藺伯欽卻無回話,仔細一看,藺伯欽依舊雙眼緊閉,處于熟睡。

楚姮松了口氣,暗暗掐了一把自己大腿,腹诽道:楚姮啊楚姮,你可真沒用!怕什麽呢,為了以後,必定要快些生個孩子出來啊!

她打定主意,于是深呼吸一下,擡手捧着藺伯欽的臉,就去吻他。

藺伯欽的唇上還沾着酒氣,酒氣太濃,讓楚姮也沉醉其中。她先是輕輕的啃咬他的唇瓣,又用小舌頂開他的嘴,滿心都是歡喜。楚姮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可是沒有辦法,她現在什麽也不願意想,只想和自己喜愛的人共沉淪。

楚姮吻了一會兒,便要擡頭歇口氣。忽然,後腦勺被一只大手摁住,不容她離開。

楚姮驚訝至極,瞪大眼睛,卻見醉夢中的藺伯欽懵懂的伸出手,将她牢牢禁锢在懷中。她被他吻的幾欲不能呼吸,她有些害怕的抵着他肩膀,破碎的驚呼,“藺伯欽——”

藺伯欽面色緋紅而滾燙,讓楚姮心頭猛跳。

似乎心有靈犀,藺伯欽睫毛一顫,睜開了眼睛。

只是因為酒意,眼神迷蒙,整個人都有些醺醺然。

他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撫摸楚姮光滑白皙的面龐,發出一聲輕嘆:“……姮兒,你真美。”

楚姮被他壓着,聞言卻“嗤”的笑了起來。

果然喝醉了。

否則這種話她怕是一輩子都聽不到。

她這一笑,容色絕美讓滿室生光。藺伯欽情動,俯首就去吻她的唇角,眉眼,臉側,細細密密的落下一個又一個吻。

楚姮忍不住擁着他,呼吸急喘,因為害怕接下來發生的事,渾身都有些顫抖,脊背也起了一層層細栗。

她不停安慰自己,沒什麽可怕的,他們是夫妻,拜過堂的夫妻!為了将來,楚姮心一橫,閉着眼回吻了過去。

燭影搖紅,楚姮目光灼灼的凝視着藺伯欽,一字字道:“藺伯欽,你這輩子只能喜歡我,明白沒?”

藺伯欽朦胧的眼,露出瞬間的堅定。他雖然腦子裏一片渾噩,可卻沉聲作答:“此生此世,必不相負。”

她摟着他的脖子,與他緊緊擁吻,滾作一處……

萬般柔情缱绻,盡數化為今宵纏綿。

***

窗外一縷晨光出現。

昨夜雪虐風饕,窗外紅梅枝丫覆蓋積雪冰棱,一地皚皚,落紅無數。

楚姮早就醒了。

她渾身仿佛被拆過了一遍,到處酸痛,仰頭看着紗帳上的鴛鴦并蒂蓮圖案,心底已經将宇文弈給臭罵了八百十遍!

那個混蛋竟然敢說第一次不疼?

天知道她昨晚上怎麽強忍住沒把藺伯欽給踹下床的!

那疼痛幾乎将她劈成兩半,痛到她的滿腔情意全部化為……髒話罵娘。

楚姮正在義憤填膺,突然感覺到身側手臂微微一動。她心下一驚,連忙緊閉着眼睛裝睡。

藺伯欽睜開眼,就發現楚姮乖順的躺在他臂彎。

她的臉被長發遮住一半,更顯嬌小精致,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紅唇微張,看起來還有些微腫。

藺伯欽移開眼,不敢再看。

他後半夜的時候,其實已經酒醒了大半,自己做了什麽,都清晰的映在腦海。

楚姮閉着眼裝睡,聽沒有動靜,便以為藺伯欽也睡了過去。

她悄悄睜開一只眼,卻不料和藺伯欽灼灼的視線相交,頓時心下一跳,飛快又閉着眼。

“……”呃,好像被發現了。

藺伯欽忍俊不禁:“姮兒。”

楚姮尴尬的睜開眼,“夫君醒了呀。”

“是比你醒的早些。”

楚姮聽到藺伯欽言語間帶着一絲調侃,頓時臉上火燒火辣,但想着二人已經肌膚相親,自己再忸忸怩怩豈不是裝模作樣?

思及此,她擡起眼,倒也不羞澀了,又恢複以往的厚臉皮:“哦?那夫君是不是又想對我做壞事?”

“……并未。”

楚姮挑眉,那雙波光粼粼的眼,将目光落到他身子以下,藺伯欽俊臉陡然一熱,甚至感覺楚姮的視線如有實質,将他罩在身上的錦被都被給盯穿。

“姮兒。時候不早,該起了。”藺伯欽慌忙的打斷她。

楚姮忍不住笑出聲,咬了咬唇瓣,覺得他這模樣十分可愛,便湊過去親他英俊的眉眼。

早晨精氣足,藺伯欽難免意動。他下意識撫着楚姮的側臉……

“咚咚咚。”

房門外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濯碧的聲音傳來,帶着一絲焦急:“大人,夫人,胡裕從府衙過來,說有要事禀報!”

楚姮從藺伯欽脖頸間擡起頭,微微喘息着問:“什麽要緊事?”

濯碧道:“聽說……聽說昨夜宴後,陳知府的夫人……突然中毒暴斃了!”

“什麽?”

楚姮想到那位溫柔知性的雲氏,一下從藺伯欽身上坐起來,将藺伯欽狠狠壓了一下。

“陳夫人死了?”她反應過來,忙跳下床從屏風取下官服,往藺伯欽身上套,“快快快,快去看看怎麽回事!”

藺伯欽現今掌管整個望州案件,雲氏又是陳知府嫡妻,自然極為重視。他一撣衣袖,拿起官帽戴正,胡亂梳洗一番,便急匆匆往府衙趕去。

陳知府死了妻子,按理說應該十分悲痛。

藺伯欽路上都已經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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