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6)
,而這人卻一摸摸出三顆!就算此人與玉璇玑無關,也絕對不是善茬!楚姮想也不想,提了一口真氣,順着腳印追了過去。
那人速度極快,竟是專修輕功一類。楚姮暗暗詫異,窮追不舍。
京城裏來的高手,怎會在西峽山碧水寺周圍查找一名臉上有刀疤的女人?那女人到底是什麽人?會不會跟功德箱被搶的案子有關?
楚姮一分神,與對方拉開的距離越來越遠,你追我趕了快一刻鐘,她實在是追不上了。
那人輕功高絕,簡直是生平罕見,看了眼日頭,楚姮只好剎腳,心底不忿。
便在此時,她猛然回頭,卻見碧水寺在山腰已成一個小點兒,好似被風雪掩蓋。
完蛋,出來這麽久,藺伯欽肯定想把她給砍了!
楚姮折身往碧水寺去,心底一直在盤算如何找借口才不會被罵,她老遠看見,在碧水寺門外一臉焦灼的藺伯欽,正想着要不躲一躲,哪知就被他看見了。
雪花都不及他臉上的神情冰冷。
他快步走了過來,面沉如水,一看就是氣的不行。
楚姮心底“咯噔”,暗道不妙。
她腦筋急轉,幹脆快步迎上去,一頭撲入他懷中,緊緊抱着他,語氣委屈又害怕:“是我不好,貪圖賞景,結果不小心滾下臺階了。”
藺伯欽本想怒斥她,可一聽這話,忙壓低了語氣問:“傷着哪兒了?”
楚姮忙彎腰撩起裙擺,露出小腿上的一片淤青:“這裏。”傷是剛才和白衣人交手,她踹別人用力太狠才形成的。她皮膚又白又嬌貴,因此有一點兒傷看起來都特別嚴重似得。
纖細雪白的小腿,一只手都能圈住,只一眼,藺伯欽幾乎能想象到是何等滑膩的觸感。
他飛快移開視線,給她放下裙子:“可影響走路?”
楚姮咬着唇瓣,期期艾艾的開口:“剛才就是怕你到處找我,我忍着疼走回來的,應該下山沒問題。”
藺伯欽看她低頭,聲如蚊吶,倒是一副乖順的模樣,只可惜就是怎麽都不聽話。
“現在知道錯了?”
“錯了,不該亂跑。”楚姮說完,又看着藺伯欽的眼睛,“亂跑的話,夫君會擔心。”
藺伯欽被她灼灼目光看的心底發熱,待反應過來還扶着楚姮的手臂,他下意識就想收回。然而……然而想着她腿上的那片淤青,到底是沒舍得松開。
他心底剛想說什麽,這時楊臘從碧水寺裏走出來,将其打斷:“大人,寺廟裏裏外外都查勘過了,沒有發現特別的蹤跡。”
玉璇玑從賬房搶走功德箱後,又路過了玄明大師的禪房,随即翻牆逃走。
下了大雪早就覆蓋了痕跡,即便有什麽,也看不到了。
藺伯欽“嗯”了一聲,蹙眉不語。
楊臘又問:“大人,我們還要繼續盤查寺廟中的僧人嗎?”
藺伯欽心底已有計較,他看了眼天色,搖搖頭說:“走罷。”楚姮原本走在最末,藺伯欽想着她腿上有傷,微一頓步子,轉身去拉她的手,沉聲道:“你抓緊了,別不小心又摔下去。”
楚姮莞爾,卻是乖乖的牽着他手。
雪越下越大,落在地上悄然無聲。前方有枯掉的歪脖子樹被積雪壓倒下,橫亘在石階中間。
“小心。”
藺伯欽下意識的扶緊了她,楚姮便也做足了戲,柳眉蹙起,擡腿邁過。
前方風雪很大,但楚姮倚靠着藺伯欽,卻覺得心田淌過暖流。
很滿足,很安全。
她垂眸看向與藺伯欽交握的手,他的手骨節分明修長勻稱,将她牢牢攥在手心。
雖然藺伯欽太過古板嚴肅,可這也不是惡習罷?
他依然會關心她。
無比關心的那種。
在楚姮眼裏,他如清風明月,淩霜傲雪,世間最好的詞彙加諸在他身上,都十分貼切。楚姮甚至找不到,有誰比他還要好。他是她十多年來,見過最好最好的男子。
這樣一想,楚姮忍不住臉頰微微泛紅。
其實,就一直牽着手走也不錯?她與他攜手共度餘生,在這小小縣城,過着尚算寬裕的生活,遠離是非……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竟在想冒充李四娘,和藺伯欽這樣過一輩子?
父皇母後不要了?宮中一切全部抛棄?這怎麽可能呢!除非能有一個萬全之策,讓他們堂而皇之的在一起……
楚姮驚然自己的想法,心頭怦怦直跳,又害怕又荒謬,頓時仿佛被蛇咬了一般,将藺伯欽給甩開!
藺伯欽顯被她甩的身子不穩,他驀然回頭,惱道:“李四娘,你幹什麽?”
她甩開他?
楚姮有些百口莫辯,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怎麽解釋。
于是只好低頭敷衍:“好熱。”
藺伯欽覺得奇怪,但覺手心的确出了一層薄汗,有些黏膩,才相信了幾分。他蹙額道:“你什麽時候動作別再如此粗魯?身為女子,應斯文一點。”
“……哦。”
楚姮把玩着腰間的飄帶,一看這架勢,就是不想說話。
沒奈何,藺伯欽只得嘆了口氣。
三人下了山,馬車車轍已經覆蓋了一層厚雪,天氣陰沉,烏雲仿佛要壓下來。大雪吹的人眼睛都看不清楚,楊臘艱難的牽着馬車:“大人,這麽大人風雪,怕是今晚不能趕回縣衙了。”
藺伯欽将楚姮帶到馬車旁邊暫避,環顧四周,白茫茫一片。
他還以為雪不會下太久,卻沒想來勢洶洶,好比雪災。
思索片刻,他方沉聲道:“上山回碧水寺也太危險了,來時路上,可看見有什麽客棧?”
楊臘道:“西峽山往前六裏,有一個小客棧,但只在香客旺盛的時候才開張,如今才初二,也不知有沒有人。”
楚姮實在冷的不行,她搓了搓肩膀,道:“不管了,先過去看看。哪怕是關門,也可以找個地方躲躲雪。”
她話說的有道理,于是藺伯欽便讓楊臘駕車,一起過去。
雪厚風大,馬兒不是很聽話,三人半推半拉的來到所在的那家客棧,卻見門雖關着,但有炊煙從煙囪裏袅袅升起。
楚姮正要跨步過去,卻被藺伯欽一把拽住。
他面色冷肅,好似在猶豫。
“怎麽了?”楚姮不明所以。
一旁的楊臘卻是猜到了,他笑了起來:“大人是怕又遇到像春二姐那樣的黑店。”他解釋道,“大人,這家客棧開了許多年了,西峽山周圍的都知道,你大可放心。”
楚姮聞言,忍不住“嗤”的一樂:“沒想到藺大人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呀。”
她擡手拍了拍他肩膀,“走啦。我定不會讓夫君被人拖去當壓寨夫人的!”
藺伯欽:“……”
一零二
客棧的确不大,一推門進去,暖暖的熱氣撲面而來。
掌櫃是個胖胖的中年人,正在打盹,見有人來了還很驚訝:“沒想到大年初二,各位也在外奔波啊。”
楊臘眼珠子一轉,上前說道:“沒辦法,原本打算去碧水寺上香,誰知道閉寺了。眼看這麽大的雪,趕夜路怕有危險,便來落個腳。”
“客官,幸虧你今日來喲,我原本打算初七之後再開門呢!”胖掌櫃笑着扶了扶頭上的氈帽,略好奇的問,“聽說碧水寺遭了劫,損失慘重?”
藺伯欽怕楊臘透露太多,插言道:“沒進去,因此不知道。”
胖掌櫃撇撇嘴,語氣有些幸災樂禍:“我估摸損失不小,都說碧水寺靈驗,我瞧着還不如沣水縣的大慈寺。”
“哦?怎說?”
楚姮原本蹲在炭盆旁邊烤火,聽到這話,忍不住問。
那掌櫃踮腳才看到楚姮,頓時被她漂亮的姿色驚豔,語氣柔和許多:“夫人有所不知,我這家客棧,在西峽山腳下開的時候可不短。對碧水寺,可謂了如指掌,寺廟裏的大和尚,其實并不是清心寡欲墨守戒律,裏面有不少花和尚呢!”
楚姮挑眉:“花和尚?”
胖掌櫃壓低了聲音:“白日裏對香客點化,夜裏袈裟一脫,就去沣水、清遠的縣城裏面找姑娘喝花酒,流連賭坊。這不是花和尚,是什麽?”
沒想到這胖掌櫃有此一說,楚姮藺伯欽等人都呆了呆。
“真有此事?”
胖掌櫃“啊”了一聲,“我去進貨的時候,在城裏碰到過裏面的清印法師呢,他和人賭牌,一輸就是好幾十兩,出手可闊綽了。”
楚姮沒有接話,擡眸與藺伯欽對視。
藺伯欽神色并未驚訝,他只是沉思了片刻。
楊臘向掌櫃要了兩間房,這次楚姮和藺伯欽要同住一屋,倒是心照不宣,并未抗議。
三人正準備往樓上走,突然聽得外間一陣馬蹄聲紛踏。
馬聲長嘶之後,就聽腳步聲漸近,客棧大門被“砰”地一聲推開。這般沒有禮貌,楚姮和藺伯欽忍不住蹙眉,同時轉頭看了過去。
但見兩名身披華貴狐裘的年輕男子,正并肩而立,一名個頭矮許多,但長得極其精致,唇紅臉白,眉長眼亮,一張小臉縮在狐裘中,俊的不辨男女;再說旁邊的男子,腰間挎着一柄镂刻金銀寶石的寶劍,皮膚稍黑,手長腿長,濃眉大眼,看起來英氣勃勃。
這般氣派的立在簡陋客棧裏,倒十分符合“蓬荜生輝”這個詞來。
楚姮見得來人,整個人都僵住了。
掌櫃腆着臉,忙從櫃後走出來準備招呼,卻見那濃眉大眼的年輕公子,眼睛突然瞪大如銅鈴,一陣風似的跑到楚姮跟前,高叫的破了音:“你怎麽在這兒?”
楚姮大驚失色,心底暗道不妙,立刻看向旁邊的藺伯欽。
不等藺伯欽詢問,那唇紅臉白的矮個兒公子也快步奔來,一把握住了楚姮的手:“你怎麽在這兒?!”
藺伯欽立刻一把拽回楚姮的手,俊臉陰沉,目光不善:“二位認得內子?”
“……內子?”
矮個公子下巴都要掉地上了,要不是他長相極好,這幅神情可謂驚悚。
天知道這兩個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楚姮又急又驚,生怕露餡,忙搶在前頭,裝出一副柔柔的樣子,與他們拉開距離,笑着說:“真是有緣啊,沒想到在此地,能與夫君在此碰到二位。”她一時之間只好亂介紹,“這二位都是我……那個……那個在雲州嫁過的然後死掉的秀才的,的,的那個同窗。對同窗!”
楚姮急中生智,總算給寧闕郡主和宇文小侯爺安插了一個身份。
宇文弈性子單純魯莽,聽得一頭霧水,正要辯解,旁邊的寧闕郡主楚嫣卻是反應過來,一把将他攔下,頗精靈的朝楚姮眨了眨眼:“不錯,在下姓寧,叫我寧公子就好。這位是……”她又指着宇文弈,随口道,“文公子,文弈。”
藺伯欽聽到楚姮說什麽早死的秀才,心下早就酸溜溜了一片。
他神色冷靜,看不出情緒,因此淡淡的“嗯”了一聲,倒顯得有些孤傲。
楚姮怕寧闕和宇文弈不明狀況,于是幹笑道:“沒想到我李四娘,今日還能在這山邊客棧重逢故友,真是難得啊難得。”
寧闕心思一轉,忙接口說:“四娘,既然趕巧,不知能否單獨敘敘舊話?”她看向藺伯欽,“想必你夫君通情達理,定會行個方便。”
她說完,便目光灼灼的盯着藺伯欽。
藺伯欽莫名其妙覺得有些寒意,這寧公子身量不高,一雙眼睛挑起眉來,倒很有氣勢。他略一沉吟,不自覺握緊了楚姮的手,卻是拒絕道:“內子一婦人,如何與二位男子單獨說話?若有舊話,不如當着在下。大元風俗雖開放,卻也沒開放到此等地步,寧公子應當避嫌才是。”
寧闕沒想到藺伯欽敢拒絕她。
她微微一愣,随即乜視他一眼,腦筋動的極快:“我是想跟四娘說,關于她早死的那位秀才夫君的某些事兒,怕是你聽了不大樂意。”
藺伯欽的确不樂意。
他甚至是聽到那什麽“早死的秀才”,整個人都抑制不住的惱然。
然而楚姮卻搖了搖他的手臂,撒嬌道:“夫君,那早死秀才對我還算可以,便讓我與寧公子他們說說話吧。你若是不放心,遠遠看着也行。”
曾經,藺伯欽最喜歡看她撒嬌的憨态。
可如今她撒嬌求自己的,卻是關乎另一個……另一個曾擁有過她的男人。
藺伯欽的臉色繃的死緊,他牢牢看着楚姮的視線,希望她能收回這個想法。
但他失望了。
楚姮非但沒有意識到此舉不妥,甚至搖了搖他的衣袖。
這只能說明,那秀才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的确十分重要。
似乎明白了什麽,藺伯欽嘴角彌漫一絲苦澀,他到底是一語不發,轉身上樓,關緊了房門。
楚姮擡眼看着他離去的方向,嘆了口氣,看來這次少不了要多哄哄他了。
她避開楊臘的視線,與寧闕宇文弈找了處拐角的桌子坐下,确定四下裏無人窺視偷聽,楚姮才飛快擡手給了二人一個爆栗:“你們兩個!差些害死我了!”
寧闕嘟哝着殷紅的唇,揉了揉額頭:“誰知道你葫蘆裏在賣什麽藥?”
宇文弈也不滿道:“可不是麽,剛聽到你病入膏肓的消息,我和寧闕差些吓死了,還怎麽都不能入宮探視。要不是花一顆夜明珠疏通曹公公,我們兩個現在都蒙在鼓裏,不知道你已經悄悄逃宮。”他喝了口冷茶,又急忙道,“還有還有,轉頭你……你都嫁人了,還嫁給什麽死了的秀才,現在這個小白臉兒又是誰?”
寧闕心思多些,她猛然猜到一點,驚訝問:“莫非……莫非是因為宮中不能養面首,你跑民間來逍遙快活了?”
楚姮差些一口茶噴出來,她拍了拍桌子,眉目如畫的臉正色道:“這都哪跟哪兒?我是那樣荒、淫無恥的人嗎?”
寧闕和宇文弈對視,同時點了點頭。
楚姮:“……”
她問:“你們兩個,怎會突然出現在西峽山的客棧?”
寧闕解釋道:“阿弈年前就準備去幽州,看望他祖父。反正我也閑着沒事,就跟着一起來喽。哪知道半道遇上這麽大的風雪,剛好看路邊有間客棧,就進來了。”
宇文弈的外祖父,是宇文老侯爺。
這老侯爺得了一種古怪的病,在京城氣喘身體虛,一定要回當年領軍的幽州,才能無病無痛。因此多年來,他一直都在幽州養老,宇文弈和他父親宇文淮海,偶爾會去幽州探望。
寧闕這時又問:“那你呢?你怎會出現在此處,還嫁人了?”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楚姮擺了擺手,簡單的給寧闕二人說了一下自己冒充李四娘的大致經過,兩人一方面覺得離奇,一方面對她簡直不明白。
“陳俞安哪裏不好了?有錢有勢,長相雖比不得你現在的面首,可也算出類拔萃。這麽好的驸馬,你竟然看不上,還逃婚?”宇文弈一個男人都看不下去了,發出一連串的質問。
當年陳俞安在秋獵上,一箭三雕,至今無人能破他的記錄,宇文弈對陳俞安的武藝一直都十分佩服。他現在腰間随時挂一柄寶劍,就是跟陳俞安學的。
楚姮哼了一聲:“反正我不喜歡他。”
寧闕下意識的看了眼二樓緊閉的房門,忍不住道:“你不喜歡陳俞安,難道喜歡……”她擡手指了指藺伯欽的方向。
以往他們打趣,楚姮當下就會反駁。
然而這一次,楚姮卻是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眼眸裏情緒漸深。
她沒有回答,而是托腮,哀哀一嘆。
寧闕頓時愕然,連語調都變的結結巴巴:“你你你……你還真喜歡這七品芝麻官?華容!你別瘋了吧!”她用手指叩了叩桌子,“這藺伯欽的家世,給陳俞安提鞋都不配啊!”
“什麽不配?哪裏不配?他陳俞安又算什麽?”
楚姮聽到這話,頓時正色,嚴肅道:“除了沒有一個做權臣的爹,藺伯欽哪兒不比他好?他正直清廉,兩袖清風,文采出衆,寫一手好字,擅山水丹青,從不破冤假錯案!不僅如此,還上善若水,虛懷若谷,和光同塵,胸中自有萬千溝壑……”
宇文弈不禁咂舌:“今日我才知道你這麽懂成語!”
楚姮回過神,不好意思的咳了咳,“反正他一點兒不比陳俞安差。”
寧闕無奈的搖了搖頭:“情人眼裏出西施嘛,你當然看他哪兒都好了。”在她眼裏,藺伯欽除了長得俊,有氣質,倒也看不出其它。
“也不盡然吧。”楚姮嘆了口氣,“許是四書五經讀太多,為人有些墨守成規,嚴肅刻板。”
她難得在這裏遇見最好的兩個朋友,幹脆将盤亘多日的疑惑給問了出來。
楚姮嘆了口氣,雙眉微颦,十分苦惱的樣子:“你們說……我要怎麽才能把藺伯欽給騙成驸馬呢?!”
一零三
“你在開玩笑?”
宇文弈掏了掏耳朵,濃眉都扭在了一起,不可置信。
寧闕與楚姮自幼交好,同為女子,自然明白她這番話帶有幾分真心。于是她沒有太過詫異,只愁道:“華容,若這藺伯欽是朝中四品往上的京官兒,說不定真能做你驸馬。可他只不過是邊陲小縣城的縣令!這件事,你以為陛下和娘娘會同意?”
楚姮當然知道他們不會同意。
但她覺得,這短短的半年多光陰,比她前十幾年,在深宮中過得精彩百倍。她喜歡和藺伯欽經歷一樁樁疑案,喜歡看他挑燈夜下的認真模樣,喜歡和他鬥嘴調笑,有過生氣有過歡喜,以前灰白的世界,如今卻變得五彩缤紛。
“所以,才讓你們想想辦法。”
宇文弈見她來真的,不悅道:“我看那藺伯欽對你也不是很上心,你何必剃頭挑子一頭熱,搞不好人家還不樂意當你驸馬呢!”
楚姮微微一愣,寧闕忙反駁:“你憑什麽說他對華容不上心?”
“那他剛才還生氣。”宇文弈指了下緊閉的房門,“看來也不是頭次對華容甩臉子了。”
楚姮想到藺伯欽因何生氣,非但沒有不愉,還笑了起來:“他是那樣的人。越在意,就裝作越冷漠。”
相處這麽久了,楚姮要是連他這點兒脾氣都摸不準,也不配做他便宜縣夫人。
宇文弈反正是不看好楚姮在宮外胡來,他揉了揉鼻子,說:“我不會幫你出主意的,我覺得陳俞安就挺好。”
“那你嫁給他吧。”
楚姮啧道。
宇文弈:“……”
寧闕忍不住笑起來,她女扮男裝,倒是別有一番飒爽之美。畢竟,京城裏那句口口傳頌的“華容寧闕,顏色雙絕”,不是空穴來風。
“華容,不是我潑冷水,你有沒有想過,那藺伯欽萬一不喜歡你呢?”寧闕是聽取他們的相識經過,才會有次疑問。畢竟他們到現在,還弄什麽“約法三章”,在假扮夫妻,楚姮想要假戲真做,也得知道別人願不願意啊。
楚姮本是對自己很有自信的一個人。
可一遇到關于藺伯欽的問題,她便猶猶豫豫起來,甚至害怕藺伯欽嫌棄她。
畢竟……她曾聽顧景同說過,藺伯欽理想的成親對象,是一位知書達理溫柔賢惠的女子。而自己,咋咋呼呼不服管教,像挂着炮仗的烈馬。
思索了好一會兒,楚姮才咬唇道:“這樣好了,待我去問問他。”
似乎已經打定主意,楚姮立刻起身,噔噔噔上樓,來到藺伯欽的門前。
看着緊緊鎖閉的房門,楚姮擡起手,心中仿佛揣着一頭小鹿,僵着拳頭敲不下去。
那一瞬間,她想到了許多事。
不愛吃甜的藺伯欽,被她硬塞了許多糕點甜湯,也沒有生氣;在山中雨夜迷路,她冷餓交加,碰到了來尋他的藺伯欽,雖然惱怒,卻仍是關心她的安危;還有在生死攸關的黑店,他讓她先走;她生病他關心,林林總總,點點滴滴……
即便他總冷着臉故作嚴肅,可是他也真正的對她好啊。
想到這點,楚姮有了幾分信心。
她握緊了拳,鼓足勇氣,“咚咚咚”的敲了敲房門。
嗯,不出意外,藺伯欽沒有給她開門。但楚姮已經摸透了,她直接擡手一推,果然門沒有鎖,這家夥正坐在桌邊,手裏不知從哪兒找了一本書,正襟危坐,等她來求和呢!
“夫君。”
楚姮将門給關上,輕手輕腳的走進來。
天已經黑的差不多了,屋子裏角落燃着一個炭盆,但火星星零零,不怎麽溫暖。藺伯欽沒點燈,有些黑漆漆的。
這麽暗他能看書?
裝樣子也做像一點嘛!
楚姮暗自想笑,見旁邊小櫃上擱着火石和蠟燭,便走過去點燃,屋內霎時亮堂,卻将藺伯欽的俊臉,照的更黑。
這客棧桌邊的凳子不是獨凳,而是長凳。
藺伯欽便坐在左側一個位置,低頭看書,面無表情,看不見神色,不知他在想什麽。
楚姮捧着燭臺,袅袅婷婷的走來,稍一遲疑,到底是與他挨着坐下,輕聲問道:“怎麽?又不高興啦?”
藺伯欽不理她。
楚姮伸長了脖子,去瞅他在看什麽,發現是他看了千百遍的《中庸》,頓時故意說:“這書你都能倒背如流了,怎麽還看?是不是不想跟我說話,找出來的借口?”
藺伯欽聞言,神色微動,淡淡道:“溫故而知新。”
“那你知什麽了?說給我聽聽。”楚姮一邊說話,一邊去翻書,卻被藺伯欽躲避開。
楚姮讪讪的縮回手,不悅道:“不給看就算了,小氣鬼。”
她說完,幹脆就坐在發呆。
她穿的厚,與藺伯欽挨的極近,藺伯欽微微挪開了位置,她很快就不動聲色的擠上。一來二去,藺伯欽也猜到她是故意的,沒好氣道:“李四娘,你到底想做什麽?”
“這話不難道是我來問麽?”
楚姮瞪他一眼,竹筒倒豆子似得嘴巴飛快:“我說了,那二人是早死秀才的同窗。秀才在雲州為人不錯,他病逝後我孤零零一個,若不是他們好心送了銀錢米面,早就死了,哪有機會再嫁你?”
不等藺伯欽答話,楚姮又道:“早死秀才還有一個妹妹,嫁在雲州和金州接壤的地方,日子過得窮困潦倒。他們方才邀我單獨說話,便是想跟我說說秀才妹妹最近的生活,畢竟那妹子以前和我關系尚可。你以為是說什麽?說那個秀才?說當年我和秀才的點點滴滴?再續舊情?在你眼裏,我就是那樣的人?可拉倒吧!”
藺伯欽不禁蹙眉:“我并無此意。”
楚姮哼了一聲:“你心裏想什麽我還不知道?”
藺伯欽見她還理直氣壯的,也懶得與她胡扯,卻是一字不發。
他不說話,楚姮也不知道繼續說什麽了。
她是想問他,心裏有沒有她,可看藺伯欽面如冰霜,卻是無法開口,生怕說出來的話是打自己臉。
桌上的燭火搖搖晃晃,一滴燒化的蠟滴落在燈臺。
楚姮長長的睫毛微微一動,自己的思緒也微微一顫。
她側頭看向藺伯欽。
男子的眉目俊朗如畫,暖黃色的光映照在他臉上,端得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可誰想得到,這人最愛生她的氣?但轉念一想,似乎認識藺伯欽以來,也只有她,才能讓他生氣,讓他十年一日的表情有了縫隙。
藺伯欽讓她灰白的世界有了顏色,她于他來說,何嘗不是一樣?
只此一眼,楚姮便知道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淪陷。
她低不可聞的嘆了嘆氣,知道自己現如今,只能冒充李四娘。她無奈的開口,說道:“藺伯欽,我知道你在生氣,氣我曾是三嫁。可天命如此,我也無力改變。作為女子,誰願意居無定所颠沛流離?誰願意背上一個克夫下賤的狼藉名聲?不管你信不信,我對曾經的三任丈夫并無感情,他們對于我來說,只是無根浮萍暫時寄托的湖泊。但你不同,你是我的彼岸,此生的歸宿。”
藺伯欽聞言,繃緊的臉色微有松動。
楚姮竟也不知自己會這麽多柔情蜜意的話。
但除了冒充李四娘這點,她卻沒有一絲虛假,說出的話,反倒越加真摯:“你可能不知道,我這一輩子,都沒有如此低聲低語的對人說話。但對你,我是列外。我不喜歡曾經的夫君,他們的相貌我都記不住,藺伯欽,記不記得我曾對你說過?你在我心裏,與任何人都不同。”
他獨一無二,誰也不能取代。
楚姮腦子裏越發淩亂了,說的話也颠三倒四,她語氣逐漸低落:“在你眼裏,我一定很讨厭吧。總是不守規矩,不聽你的話,有時候還跟你胡鬧吵架……”她悄悄攥緊手指,繼續說,“但我其實也不想這樣。”
好幾次,都帶有別的目的,這是她胡作非為的苦衷。
“可能,也許,我不是你理想中的樣子,但……但我可以為你變成那樣!”楚姮一咬牙,說出了心中所想,她大膽的擡起臉,雙頰緋紅,眼眸裏也滿是霧蒙蒙的水意。
任何人被這樣如小鹿般濕漉漉的眼看一看,都會情難自控。
藺伯欽很清楚這點。
因此他僵直着身子,視線牢牢落在那本《中庸》上,目不斜視。
就在楚姮忐忑至極,以為他會拒絕的時候,卻聽藺伯欽沉聲道:“你很好,無需為我改變。”
她目光灼熱,盯着他期待下文。
然而,藺伯欽卻出乎意料的站起身,放下書籍,道:“夜深了,你先睡吧,我與楊臘擠一擠。”
他說完這句話,轉身便走,楚姮驚愕不已,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抓了過去。她這一下,卻是慢了半拍,連藺伯欽衣角都沒摸到,人反而重心失控,“砰”的帶着長凳摔倒在地。
“啊!”
楚姮捂着小腿的位置,發出一聲痛呼。
藺伯欽走,只是因為聽到楚姮剖心的一番話,太高興激動而造成的反情緒。他這人,越緊張越冷靜,越害怕也越冷靜,因此即便心跳已經快到不行,整個人仍十分沉着。
但楚姮摔倒,他無法再裝作視若無睹的掩飾,想起她此前“摔下臺階”留的淤青傷勢,忙轉身蹲下,一把扶着她問:“怎樣?”
楚姮感受到藺伯欽手心溫度,連帶着心底都熱騰騰的。
咬了咬牙,她竟是紅着臉撲入他懷中,雙手緊緊圈着他的腰,鼓足了勇氣問:“藺伯欽,我們的約法三章,不作數了好不好?”
一零四
藺伯欽渾身一僵,遲遲沒有說話。
懷中女子柔軟的嬌小的身軀,就那樣親昵的摟擁着他,說出他潛在心底的朝思暮想。
我們的約法三章,不作數了好不好?
好不好?
當然好。
從今往後,他不會去在意她是否三嫁,是否寡婦,是否比他年長。她的一切過往,都可以化作過往雲煙。
藺伯欽一瞬間的遲疑,楚姮卻仿佛忐忑的等待無比漫長。
她幾欲将櫻唇咬破,難道……難道藺伯欽真的對她無意嗎?
長久的相處,那些欲說還休的情誼,其實都是她的幻覺?她以為,自己雖總是胡攪蠻纏,但藺伯欽心裏有她的位置。原來,竟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楚姮想到藺伯欽并不喜歡自己,頓時心跳一止,難過的喘不上氣。
她正要松開手,倏然之間,藺伯欽将她緊緊圈入懷中,下颌抵着她柔軟的發頂,喉結滾動,音色沙啞:“四娘,你我從此便與尋常夫妻一樣,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終于說出了心底話,藺伯欽突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她歡喜他,正如自己一樣,彼此再無誤會。
楚姮以為自己聽錯了,可低眉看見那骨節分明的手指正摟着她的柳腰,方才确定了他們“假戲真做”的事實。
她……真的要成為藺伯欽的妻子,清遠縣令的夫人了!
楚姮眼眶一熱,竟是氤氲了淚水,她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角,想到藺伯欽方才說的話,破涕為笑,忽而擡頭在他下巴輕輕咬了一口:“我才不跟你相敬如賓呢!”
被她輕輕咬過的地方酥酥麻麻,仿佛帶着一串電花,悄然鑽到心窩。
藺伯欽從來是不喜歡這等輕佻的動作,但楚姮這樣作态,他非但不讨厭,還……還很喜歡。
他不禁道:“你怎樣高興便怎樣罷。”
“夫君真好!”
世上能有什麽事,比喜歡一個人,而他恰好也喜歡自己更開心呢?
楚姮太開心了,她心口仿佛被塞滿了熱騰騰的蜜糖,無處發洩,就那樣甜甜的梗在那裏。
她幹脆一頭紮進藺伯欽懷中蹭了蹭,不停的喚他,“夫君夫君夫君夫君夫君!”
她叫了他很多次夫君,然而只有這一次,是真心實意的,連帶着嘴角眉梢都泛着甜意。
藺伯欽“嗯”了一聲,被她天真的舉動逗的莞爾,他擡手撫了撫她垂下的長發,放柔了語氣,喚她:“夫人。”
“我在!”
“夫人。”
“我在我在我在!”
借着昏黃的燭光,藺伯欽低頭看苑嬉的臉,她的眼眸裏波光流轉,盛滿了星子,襯着泛紅的雙頰,說不盡的明豔嬌憨。
屋中昏暗而寂靜,房門緊閉,兩人又挨的很近很近,明明是冬天,藺伯欽卻覺得手心後背出了一層薄汗。
他一時情動。
楚姮倒是沉浸在“藺伯欽果然喜歡自己”的喜悅裏,沒有發現一個正常男人該有的反應。
她還想靠在藺伯欽懷裏說些柔情蜜意的話,然而藺伯欽卻輕咳一聲,煞風景的道:“四娘,你先起來。”
楚姮“哦”了聲,撐着桌子站起。
她睜大眼睛,隐隐有些期待。
她等着藺伯欽像風月話本子裏那樣,給她吟詩告白。
但藺伯欽卻只是柔和了神色,定然的望着她。他棱角分明的輪廓被燭火模糊,整個人都泛着暖色,不像平時那般冷肅,看起來更顯得俊朗非凡。
楚姮眨了眨眼。
“夫君,你沒話跟我說嗎?”
藺伯欽遲疑問:“說什麽?”
“……就是,你什麽時候喜歡我的啊?”楚姮見他完全不開竅,頓時急了,“比如,你是不是對我一見傾心?早就對我‘意圖不軌’?被我美色所引誘?”
“胡說。”
藺伯欽聞言,果不其然的蹙了蹙眉,“你随時都不守規矩,我向來受聖人訓,怎會對你一見傾心,意圖不軌?”
楚姮失落的垂眸。
“如今說這些并無意義。”藺伯欽擡手将楚姮落下的一縷碎發別她耳後,他不善情話,只得道,“時間還長,你以後……自會明白。”
楚姮倒是懶得深究他的話。
只要約法三章不作數了,她便已經很高興。
天色已暗,楚姮說話全無顧忌,直接道:“夫君,那今晚你就別跟楊臘擠了,我們睡一間屋。”
她的意思,是像以前那樣打地鋪,可藺伯欽卻會錯了意。
他先是愣了愣,反應不過來,但看面前的楚姮毫無羞窘神色,想來是她已經不懼這樣“洞房花燭夜”,雖有些不是滋味,但更多的卻是隐忍的興奮和……期許。
“……要讓店小二打些水洗澡麽?”
藺伯欽雖無這方面經驗,但曾也看書纾解,對此并不是一無所知。
楚姮柳眉一皺,怪道:“大冬天外面還下着雪,這炭盆都快熄了,洗什麽澡?萬一傷風了怎麽辦?碧水寺的案子還沒結呢,你可千萬不能病倒了。”
事關她“玉璇玑”,這案子可馬虎不得。
藺伯欽聞言,再次愣住。
他記得楚姮一直很有潔癖的,盛夏季節一天沐浴幾次,入了冬也要兩三天一洗,怎麽要行事卻反倒不講究了。
很快,藺伯欽便知道了答案。
楚姮轉頭就去櫃子裏翻棉被,在床邊熟稔的打地鋪。藺伯欽見得這幕,心底感覺有些古怪。
他還以為……
幸好自己沒有做什麽出格的舉動。
楚姮側頭看他神色游離,以為他在嫌棄地鋪,忍不住道:“這樣好了,上半夜你睡地上,下半夜換我來。”
藺伯欽皺眉道:“四娘,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
楚姮問完這句,再看藺伯欽微微泛紅的俊臉,忽而腦子裏靈光一現,竟是猜到了他在想什麽。
她頓時心跳如雷,但楚姮臉皮厚,她只含蓄了幾息,便恢複了神色。
見藺伯欽比她還要羞澀,竟是頗為自得笑起來,眼珠子一轉,故意逗他:“夫君,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別急嘛……這客棧牆壁薄,窗戶紙也薄,還都住着人,不太好嘛。”
“……”
藺伯欽被她看穿心思,頓時大窘,可神色卻很嚴肅正經:“我從無此意。”
“那好吧。”
楚姮低頭撥弄了一下圓圓的指尖,“夫君可千萬別一直‘無意’哦。”
否則她就要懷疑藺伯欽是不是那方面有問題了。
藺伯欽面淺,被她一番話逗弄的羞窘不已,根本不知如何接話。恰好楚姮借口小解離開,他才松了口氣。
可轉念一想,他二十多年向來冷情,也只有被故意撩撥,才能泛起漣漪。二十多年,身邊全是些可守禮教的女子,即使鐘情如葉芳萱,也從不敢做出出格的事兒。但一切的一切,在遇到這李四娘時,就已經變了。
可能上天注定,他會栽在這樣生性肆意的女子手裏。
***
楚姮合攏房門,便去找宇文弈和寧闕。
因為心中歡喜,就連下個樓梯都是美滋滋的哼着歌兒,瞧那拽樣兒,就跟才調戲了良家婦女的土匪惡霸似得。
寧闕和宇文弈在樓下邊喝茶邊等她,見她過來,皆猜到了藺伯欽的态度。
宇文弈還是不願意相信,他問:“成了?”
“那是。”楚姮得意的揚了揚眉,“京城裏人見人愛的華容公主,即便是隐姓埋名,也依然人見人愛。”
宇文弈斜睨她一眼,道:“你可真不謙虛。”
寧闕嬌俏的小臉上滿是嚴肅,她忍不住問:“當真心意已決?”
“我意已決。”楚姮把玩着桌上的一個茶杯,嘴角帶着笑,“并不後悔。”
沉浸在愛意中的女子,說什麽她也不會聽。寧闕倒是很明白這點,因此她也不準備去勸了,而是盡心盡力的幫自己的摯友想辦法。她想了半晌,才道:“有個法子,說不準能行。”
“快說!”
楚姮專注的豎起耳朵聽。
寧闕咳了咳,将手攏入狐裘中:“……最好在這小地方待兩年,然後帶個孩子回去。”
“噗——”
宇文弈幸好沒喝茶,否則他非噴出來不可。
他一拍桌子道:“楚嫣,你這出的什麽馊主意?”
“你懂什麽?”寧闕郡主嫌棄了瞪他一眼,“皇後娘娘喜歡小孩子,華容又是她最疼愛的長公主,若帶個孩子回去,必定極受寵愛。縱然再不滿意藺伯欽的身份家世,可他畢竟是孩子生父,而華容又鐘情于他,皇後娘娘心疼女兒,定會首肯。只要皇後娘娘這邊同意了,事情就好辦多啦,娘娘勸說陛下,屆時華容不就可以帶着她的面首,在外立個公主府,可不就自在逍遙一生。”
楚姮無奈的扶額,糾正她:“藺伯欽不是面首,是我夫君。”
她又想到藺伯欽那性子,不免擔憂:“他為人傲骨如竹,直不肯折,我怕讓他突然當我驸馬,他不同意。”
寧闕還未來得及回答,一旁的宇文弈都聽不下去了:“得了吧!随便予他一個散階,都比他如今這個芝麻官強!在京城,誰敢不給你華容公主面子?富貴權勢,唾手可得,藺伯欽怎會不同意?”
楚姮嘆了口氣,道:“希望如此了。”
寧闕這時又追問:“我剛才的提議的法子,你覺得如何?”
楚姮認真的想了想,點點頭:“可行。但是……”
“但是什麽?”
楚姮懊惱的撓撓頭發,指着自己鼻尖:“我現在冒充的李四娘!有過三任丈夫的李四娘!若、若真與藺伯欽行事,他定會發現我……我是……完璧之身。”
一零五
寧闕也是未出閣的姑娘,她和楚姮小時候偷偷看過春宮,也問過宮中嬷嬷,知道那方面大概是怎麽回事。
“是啊,聽說初次痛不欲生。”楚姮焦慮道。
“還會噴一屋子的血。”寧闕摸了摸下巴。
宇文弈可算聽不下去了,他拍了拍桌子:“你們都從哪兒聽的這些?誰說會這麽血腥恐怖了?”
宇文弈十四便流連京中花叢,是個名副其實的纨绔子。
楚姮和寧闕從不避他的嫌,直言問:“那你說,到底痛不痛?”
“我一個大男人哪知道?”宇文弈對着兩個女子說這些,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他紅着臉,語速飛快,“但忍忍也就過去了,片刻就好。至于那什麽噴一屋子的血,完全是無稽之談,又不是殺豬!桃花瓣落你們見過沒?大約就那樣吧。”
寧闕來了興趣,追問道:“講個詳細點的呗!”
楚姮也搓了搓手,看向宇文弈:“就講你……你十六歲那年花千金包下的那個倚絲院頭牌!對,快講講那晚你們怎麽行事兒。”
宇文弈一臉無可奈何:“你們兩個到底是不是女子?也不害臊的?”
寧闕認真的思考了片刻,搖搖頭:“對別人或許會害臊,你就免了。”
宇文弈:“……”
在軟磨硬泡下,他還是講了自己包頭牌的那夜。兩個少女聽得津津有味,末了還點了點頭:“如此看來,那倚絲院的頭牌還有幾把刷子,能讓你一夜三十次還流連忘返。”
“可是不對啊,你說一次一個時辰,可一整天也就十二個時辰,你怎麽一夜三十次?”
“宇文弈,你咋還騙人呢!”
宇文弈一不小心牛皮吹大了,自己也有些尴尬,他摸了摸鼻子:“反正就是那個意思,時間越長約好嘛!”
楚姮“哼”了一聲,倒是暗暗将這句話記下了,今後可以衡量一下藺伯欽。
對于這檔子事,她還沒做好準備,也不着急,反正聽寧闕說,父皇母後身體康健,她打算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寧闕和宇文弈知道楚姮就是朝廷通緝的“玉璇玑”,皆大為好笑。
他們笑夠了,才問:“那現在這什麽破寺廟功德箱被偷,誣賴是你做的,你打算怎麽辦?”
“能怎辦?當然是揪出真正的兇手。”
“萬一你那面首……啊不,你那夫君,有天知道你是玉璇玑,會不會把你給抓起來?”
楚姮倒是從未想過這點,因為她不是什麽玉璇玑,從來都沒有這些憂慮。此時寧闕提起,她才愣了一下:“不會的……伯欽他這點辨別是非的能力應該有。”
但語氣卻很輕,帶着些微的不确定。
藺伯欽那人古板守舊,還忠于朝廷,絕不會做出有違禮法道德之事。若真要按律例把她抓起來……楚姮甩甩頭,不再去想無關緊要的事情。
寧闕和宇文弈本來打算去幽州,但遇見了楚姮,他們也不急着走了,打算雪停後,跟楚姮一起前往清遠縣,幫她找出誣陷她的兇手。
“如此最好。”
楚姮正缺幫手呢,她指了指這家客棧的掌櫃,“那掌櫃說了,碧水寺上下都是花和尚,你們這幾日幫我仔細查查,能不能找些線索。”
侯府豢養的有單獨暗衛,宇文弈将腰間佩劍往桌上一擱,拍拍胸脯:“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保證三天就給你消息!”
楚姮又與他們閑聊片刻,見時候不早,忙轉身回屋。
屋子裏的蠟燭已經快熄滅了,藺伯欽和衣在地鋪,閉着雙眼。
楚姮想到此前寧闕問過的的話,她咬了咬唇,蹲在他身側,在他耳畔輕聲詢問:“藺伯欽,今後無論發生什麽,你都會相信我嗎?”
男子俊朗的面目并無變化,淺淺的氣音聲傳來,呼吸綿長,竟是真的睡着了。
楚姮輕輕一嘆。
昏暗的屋內,楚姮凝視着藺伯欽的面孔,心底一熱。她忍不住想去親親他的唇,仿佛做賊心虛,她左右看了看,才飛快的低頭,在他的柔軟上掠過。
“咚咚咚……”
心跳聲很快很快,楚姮忙不疊的翻身上床,捂住臉打滾。
她還真以為自己臉皮很厚呢,結果才親了一下,就歡喜得不得了!若她有尾巴,此時早就搖起來了。
楚姮按了按自己的唇,到底是忍不住,又附身去親了藺伯欽一下。
他嘴巴可比性子軟多了。
發現藺伯欽仍舊沒有醒來,楚姮砸了砸嘴,這才放心的裹緊被褥,甜蜜的睡了過去。
一夜好夢。
次日清晨起來,發現大雪不知何時停了,只需待下午雪化一些,就能驅車趕回清遠縣。
當得知寧闕和宇文弈的目的地也是清遠縣,藺伯欽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
他很少對人懷有偏見,但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兩人跟早死秀才有關,他不願接觸,更不想讓楚姮接觸。
但清遠縣雖是他的管轄,卻沒有讓人不許通行的道理,藺伯欽雖然不喜,卻也沒有明說,只是一路都與楚姮在一起,生怕她走丢了似得。
楚姮心底好笑,倒也明白自己現在的身份,不能跟寧闕他們走太近。
她坐上馬車,拍了拍身側的預留的位置,對藺伯欽喊:“夫君,快過來坐!”
藺伯欽以前總是坐她對面,如今約法三章不算數,他便也放得開些,聽話的在楚姮身邊坐下。
“那兩個人……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們身份不一般。”
楚姮眼皮子一跳,嘴上卻說:“那兩人祖上是員外,還壟斷了雲州幾個縣丞的米面生意,穿戴什麽都要好的,看起來是有些富裕闊綽。”
藺伯欽并不是很認同。
他道:“或許不是闊綽,是貴氣。”
一種不同于平頭百姓的貴氣,這是尋常人家根本養不出來的氣質。
楚姮擺擺手,不以為意:“你這些天沒休息好,想太多啦!那些人就是兜裏有幾個錢,裝得厲害,本質跟清遠縣養豬大戶張伯沒什麽區別。”
“這二者好像不一樣吧。”
“一樣一樣,就是一樣。”
論扯歪理,藺伯欽是扯不過楚姮的。
她今日穿得素雅,卻在眉心點了一抹紅钿,看起來如白雪紅梅,清秀美豔。
……好罷,她說的都對。
楚姮從客棧走的時候,想到旅途無聊,便打包了一些花生瓜果。藺伯欽喜歡在車上看書,她便一個人在那兒剝花生吃,咔嚓咔嚓的聲音不絕于耳。
藺伯欽被她擾亂了專注的思緒,忍不住用餘光看她,哪曉得楚姮眼尖的很,立刻跳起來笑道:“夫君,你偷看我!”
藺伯欽無奈道:“我只是看你在做什麽。”
“我在吃花生呀。”楚姮說着,忙将手裏剝了殼的飽滿花生,順手塞進他嘴裏,“嘗嘗,裹了糖衣,炒的還挺香。”
藺伯欽咽下,蹙額道:“太甜了。”
“這也算甜嗎?”楚姮歪了歪頭,發髻上的青藍色的流蘇珠串,微微搖晃,“反正什麽東西都甜不過我,你也不要介意啦。”
她這番嬌俏的樣子,讓藺伯欽心下一動,熱熱暖暖的,仿佛揣着手爐。
他縱然再繃着臉,聽見這話,也忍俊不禁:“四娘,你一天天哪兒學的這些話?聽母親說,岳父大人是個不茍言笑的人,他定不會教你這些。”
楚姮倒是沒在意他話中意思,只是有些不樂意。
“從今以後,你不要叫我四娘了。”
聽着藺伯欽親昵的叫給他戴綠帽女人的名字,她好不別扭。
藺伯欽怔忪,卻是不解:“為何?”
“我……”楚姮想說不喜歡,可李四娘被叫了幾十年都過了,怎麽到她這兒會不喜歡呢?未免藺伯欽懷疑,她只好道,“我只是在家中行四,才會叫四娘。其實……我娘給我取過一個乳名,叫‘姮兒’。”
藺伯欽沉聲問:“哪個‘姮’?”
“女旁姮。”
她這個字算生僻,當初欽天監的人取了這個名字,還怕帝後不同意。
然而藺伯欽博學多識,倒立刻稱贊:“既是嫦娥,也是月亮,此字極美。”思及此,他擡眼看向楚姮,嗯……她配此字,名副其實。
楚姮被他看得臉蛋微微泛紅,她低下頭,咬着唇瓣問:“你以後就叫我‘姮兒’好不好?”
藺伯欽神色微有松動,随即鄭重的颔首:“好。”
楚姮不禁笑了起來,如春風和煦了十裏。
仁孝皇後在她冊封之前,一直叫她乳名姮兒。後來她有了封號“華容”,皇後便再沒叫過她這個名字。
楚姮有一瞬間失落,但現在不一樣啦,藺伯欽會叫她姮兒,會和她長長久久下去,直到她七老八十,還是他的“姮兒”!
一行人趕回清遠縣,已經入夜。
城門架着一個油紙布棚,看起來就像施舍粥面的地方。可藺伯欽近來并無勾決這些批文,在城門口亂搭建,是何居心?
楚姮見他疑惑,忙道:“不着急回家,先去縣衙問問胡裕他們。”
藺伯欽看了眼墜在身後的華蓋馬車,他本就不想讓楚姮和寧闕那兩個人打交道,便同意了她的提議。
彼時還不到入睡時間,胡裕正在靠在儀門外與守夜的衙役侃大山。
“胡裕!”
“大人!”胡裕擡頭,見得楚姮和楊臘,打過招呼,“怎晚上來縣衙?是有什麽要緊案子?”
藺伯欽倒是不磨叽,直接問他城門那棚子是怎麽回事。
哪曉得胡裕驚愕的反問:“大人竟然不知?你不是親手給碧水寺批的募捐準令嗎?”
他一提醒,藺伯欽也想起來确有其事。
楚姮想到那滿嘴胡言亂語的清慧和尚,冷哼一聲:“這麽快就搞募捐?其中必定有詐。”
一零六
藺伯欽難得與楚姮想法一致。
胡裕邊往後堂走,邊說道:“那清慧小師傅,昨日一大早就來領準令,說是大人親口允過。我想他一個出家人不會打诳語,且募捐就擺在城門,真假大人回來便知,便将準令給了他。”說完,胡裕看藺伯欽神色不對,忙問,“難道屬下做錯了?”
“并未。”
藺伯欽遲疑片刻,對胡裕和楊臘吩咐:“翌日早,你們帶那清慧前往縣中所有賭坊和煙花之地,看看有沒有人認得他。”
胡裕還不明所以,撓了撓頭發:“大人,這帶和尚去那些地方……會不會不太好啊?”
藺伯欽一擡手,冷道:“照做便可。”
楚姮見得這幕,在旁邊勾了勾嘴角,不出她所料,問題肯定出在碧水寺的僧人上面。
年後事多,許多關于賦稅農桑的文書還沒有寫,藺伯欽打算今夜歇在縣衙。楚姮眼珠子一轉,卻是跟着道:“那我也留下來陪你!”
一旁的胡裕本來走在前面,聽見這話忽而扭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夫人在縣衙這麽久,還從未有哪次主動留下來陪大人呢!
藺伯欽聞言身形微微一僵,他婉言道:“衙門裏冷,你回去睡好些。”
表白了心意,楚姮倒是越發不顧忌了,她幹脆跳上前,挽着藺伯欽胳膊撒嬌,“夫君,我就想跟你在一起嘛。”
她聲音軟軟的,藺伯欽心也軟了。
他颔首答應。
兩人攜手往三堂後屋去,胡裕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見了鬼。
“楊臘,這趟出去,怎麽夫人和大人關系……有些不同往常了?”
楊臘心粗,睨他說:“有什麽不同?不一直都這樣麽。”
胡裕:“……”
當他沒問好了。
楚姮與藺伯欽回了後屋,藺伯欽便要挑燈伏案,書寫文書。
楚姮簡單洗漱了,鑽進軟榻上的被窩,露出一只眼睛,隔着屏風看他的漆黑身影倒映在牆上。
黑色的人影被燈火照得有些朦胧,但他挺直的脊背和偶爾擡手蘸墨的動作,卻格外清晰。
楚姮幾乎能想象到他在燈下專注的模樣。
她忍不住從榻上撐起身子,歪着頭托腮,心想,藺伯欽這麽優秀,父皇母後一定會喜歡他這個驸馬吧?
寂靜的屋子裏,楚姮翻身便悉悉索索的響,藺伯欽的聲音隔着屏風傳來:“怎還沒睡?”
“等你一起睡啊。”
楚姮說出這話,險些咬了舌頭。
她雖然喜歡故意逗他,但這話也太輕浮了,急不可耐的樣子,自己想想都不好意思。
“我還早,你先睡罷。”
藺伯欽的聲音傳來,如往常般沉穩。但他懸在手中的筆,卻僵了僵,“啪嗒”一聲,滴了一團墨在宣紙。
楚姮自讨了個沒趣兒,在床上滾了一圈,便用被子蒙着頭睡去。
這一覺睡得卻不安穩,零零散散做了好幾個夢,可醒過來的時候,又記不得到底夢到什麽。
身側的榻冷冰冰的,楚姮起身穿戴妥帖,才發現藺伯欽趴書桌上睡着了,夜裏根本沒有與她同裘。
她快步走過去,正準備說教他一番,然而見他頭枕在胳膊上,露出側顏,那耳垂的形狀竟格外好看。楚姮眼珠子一轉,想到那晚在客棧偷偷親他的喜悅,便又故技重施,輕輕彎腰,在他頰側落下一吻。
楚姮按捺住心頭歡喜,忍不住想,這藺伯欽又不吃甜,怎麽親起來甜絲絲的呢?
思及此,她便又親了親他的耳垂和唇角。
有個詞兒叫什麽來着?嗯……竊玉偷香!
楚姮低低笑起來,正還想繼續做點兒壞事兒,突然隐約聽到外頭傳來胡裕的聲音。她直起腰,從屏風上取了披風披在藺伯欽身上,推開門出去,問胡裕:“怎麽了?”
胡裕見是楚姮,還愣了下:“……外頭突然來了人,自稱是……是除暴安良的俠士。他們捉了幾個賭坊和花樓的人,說這些人與碧水寺功德箱的案子有關。”
胡裕說的磕磕巴巴,楚姮也沒明白什麽意思。
她想了想,道:“我先過去瞧瞧,讓大人再睡半個時辰好了。”
胡裕也心知自家大人案牍勞形,左右半個時辰也不礙事,便點頭道:“是!”
今日難得沒有下雪,天光放晴。楚姮快步走到公堂,卻險些被積雪溜一跤。她穩住身形一擡頭,就見兩個高大的男子,正用麻繩捆了一群人,厲聲呵斥他們快些跪下。
楚姮狐疑的看了兩人一眼,兩人三十上下,穿着青藍色的同款氈衣,蹬着一雙葫蘆紋的皂靴。
她頓時了然,這二人是宇文侯府的暗衛,看情況,是已經查到線索給她送來了。
楚姮走近二人,再次确認:“是宇文弈吩咐你們來的?”
二人一看楚姮出現,忙尊敬的彎腰點了點頭:“公……夫人有什麽話,大可詢問這群人。”
“怎麽回事,你們先給說說看。”
左側的暗衛解釋,他們接到宇文弈的命令後,便連夜着手調查碧水寺的銀錢去向。另外前往賭坊青樓,威逼利誘。一開始,這些人還準備隐瞞,然而暗衛的手段可不是他們經得起折騰的,沒多久就全供了出來。
碧水寺多年來一直在收留孤兒,但其實用在這些孤兒身上的錢很少,大都被寺中僧侶私吞。這些孤兒還要前往各地化緣,且只化緣真金白銀,不似俗家弟子,倒像路邊的小乞丐。
每年碧水寺的香火都很旺盛,結合這些孤兒的化緣,一年下來,數目驚人。
那暗衛指着其中一個賭坊老板:“據他所說,碧水寺的僧人每次下山,都會易容,貼胡子帶大帽,無人可以看穿。且這些僧人出手闊綽,随随便便就能摸十兩整銀錠出來。”
“整銀錠?”
大元朝幾乎不流通十兩以上的整銀,要麽銀票要麽碎銀錢串兒,只有官銀才會鑄成整錠。但官銀只能用來入國庫,而不能在民間流通,否則乃殺頭大罪。
賭坊老板雖然不知楚姮是什麽身份,但看她長相極美,頗有氣勢,抓他的人還對她畢恭畢敬,當即便讨好說:“夫人,我這裏還留有一錠銀子,沒舍得用出去。”
楚姮挑眉,伸出素手:“拿來。”
老板遞上銀錠,楚姮掂了掂,還真有十兩。她一看銀錠底部,并無刻字,便知這是重融後的銀錠。
沒有人把碎銀給融成一整錠,只有整錠分成碎銀。
可要融整錠的銀子,只有官銀。
誰敢溶官銀?誰又有官銀?誰膽子這麽大敢動官銀?
楚姮看着手裏的銀錠子,想不出所以然,她将銀子往公堂法案上一擱,轉頭讓楊臘把碧水寺的玄明大師和清慧給拘來拷問。
楊臘腿腳利索,沒過多久便讓人把傷了腿的玄明大師擡到公堂,那清慧還在抹眼淚。
可看在楚姮眼裏,便是惺惺作态。
正在此時,公堂外光線一暗,卻是藺伯欽穿着官服上堂了。他經過楚姮身側,頗無奈道:“你醒了怎不喚我?”
“你近來勞累,我想讓你多休息休息,別生氣好麽。”
楚姮交握着手,委委屈屈的,生怕他責怪。
藺伯欽怎會責她,掃了眼公堂上一大堆人,他也不好膩歪,只正色道:“到底怎麽回事?”
楚姮忙上前,貼着他耳朵将來龍去脈說了。
她呼出來的氣熱熱的,藺伯欽後背不禁悄然起了一層細栗,耳垂微紅。
楚姮倒是沒有注意到,她說完,還氣呼呼道:“分明就是這群禿驢自導自演,把你我當傻子,以為可以栽贓給玉璇玑,就能蒙混過關。”
藺伯欽示意她不要說粗話。
他拿起那銀錠觀摩,心中有數,拍了拍驚堂木,對玄明大師和清慧道:“人證物證俱在,二位師父還不肯招來?”
玄明躺在擔架上裝死。
清慧卻沒辦法,他看了眼身側主持,硬着頭皮道:“貧僧不懂大人在說什麽。”
藺伯欽見慣了這些嘴硬之人,他揉了揉眉心,示意被暗衛抓來的賭坊青樓人證,挨個挨個的指認。
“別看這位清慧師父年紀小,他在我們翠紅院是常客。”“以前還不知道他是和尚,直到有天邀月動情,把他頭上的假發給扯掉了。”“哈哈,可不是麽,但小師傅每次來賞龜公都要賞一串兒錢,出手可大方了。”
賭坊老板也接話道:“我雖沒見過這位小師傅,但方丈最愛扮成鄉紳,來我們這裏賭錢。”
一群人七嘴八舌,玄明大師實在無法,翻身坐起,朝藺伯欽哭訴:“大人,是老衲一時被金銀蒙蔽,才會做出此等孽事,與碧水寺其他人無關。”
那清慧沒想到主持竟然認罪,頓時急道:“主持方丈,你……你不要亂說。”
“清慧,我早就說過,藺大人較真還聰明,你騙不過他的。”玄明大師嘆了口氣,“功德箱裏的銀錢,确實被我揮霍。但為了給寺中其他弟子一個交代,我只好謊稱被玉璇玑搶走。至于募捐……想着能多撈一筆就好了,沒想到卻是失策。”
藺伯欽問:“你一個僧人,要這麽多錢幹什麽?”
玄明大師一愣,随即愧疚道:“手癢好賭罷了。”
楚姮沒想到這玄明竟是個賭棍,且還自導自演這麽一出鬧劇,妄圖吞下功德箱裏的錢。
她咋舌:“夫君,這禿驢當你是傻子。”
藺伯欽無奈:“你不要打岔。”
楚姮仔細一想,其實這清慧的想法也算可行,若不是他偏要栽贓給玉璇玑,說不定還真能蒙混過關。
“火耗過的銀錠,你們是從哪兒得來的。”
楚姮都能想到的事,藺伯欽自然也會想到。他直接用了“火耗”二字,便是肯定這銀錠是官銀融得。
玄明大師擡起頭,茫然道:“啓禀大人,這個老衲當真不知,或許是哪位香客留在功德箱裏的。當時急着賭錢,倒是直接從功德箱裏取了不少。”
藺伯欽神色一沉。
玄明這樣回答,他還真無法反駁,也找不到證據反駁。
……或許玄明當真不明白。
藺伯欽嘆了口氣,不管怎樣,功德箱失竊一案已經可以結斷。他正要開口,就見一名守門衙役從門口跑來,大聲道:“大人!門口有個女人自稱玉璇玑,她、她來投案!”
楚姮登時站直身,脫口驚愕:“什麽?!”
一零七
這群人是不是對玉璇玑有什麽誤解?
一個二個都來跟玉璇玑扯關系,天知道楚姮恨不得把他們都掐死。
倒不是她稀罕“玉璇玑”這三個字,而是此事牽扯到她逃宮,外面虎視眈眈一群人都想着把她逮回去!萬一這些風言風語把霍鞅給惹來,她還怎麽和自家親親夫君雙宿雙飛?
現在她好不容易表明了心意,萬一被逮回宮,藺伯欽又去娶別人怎麽辦?就算不娶別人,她也不想和他當一對苦命鴛鴦!
藺伯欽哪知道楚姮愣在那兒想什麽,他看了眼公堂下的衆人,吩咐道:“證人可以回去,玄明和清慧,按律例收押監牢,二位可想反對?”
玄明大師倒是老老實實的點頭:“老衲任憑藺大人處置。”
他對藺伯欽還算了解,絕不會動用私刑,也不會故意判重罪。他是偷了功德箱的銀子私用,可也罪不至死。
但一旁的清慧卻不知抽什麽風,還不服氣。
他握拳道:“藺大人!此事罪不在我等,我……”
“清慧!住口!”
玄明大師掙紮着從擔架上爬起,竟是狠狠的扯他衣袖,“公堂之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想辯駁什麽?”他滿臉褶子都要擠到了一塊兒,嚴厲的說,“乖乖認罪,說不定藺大人還能網開一面。”
“方丈主持……”清慧還想在說什麽,可看玄明大師的神色,他到底是咬了咬牙,撲通将頭磕在地上,“但憑大人處置!”
藺伯欽嗯了一聲,囑咐楊臘,将玄明和清慧收監,便要往外去看玉璇玑。
楚姮像條尾巴似得跟在他身後,藺伯欽不知想到什麽,回頭囑咐:“你留在這裏。”
“為何?”
“那玉璇玑傳言武功極高,萬一……”藺伯欽怕玉璇玑投案是個陷阱,“安全為上,你還是不要過去了。”
楚姮心底一喜,說的話完全牛頭不對馬嘴:“你在關心我呀?”
“我在給你說正經的。”
楚姮笑着挽他胳膊,嘟哝道:“那玉璇玑傳言還長得極美,搞不好你被她美色給迷惑了呢!我可不放心。”
藺伯欽語氣一頓,聲音放柔了些:“再美也不及你。”
楚姮禁不住眼眸一亮,喜上眉梢:“這話我愛聽!”
藺伯欽本以為她願意留在此地,卻不料楚姮絲毫沒有想放手的樣子,還歪着腦袋,喜滋滋道:“但我還是好奇玉璇玑是何方神聖。”
她倒要瞧瞧,哪個龜孫這麽大膽敢冒充!
公堂外人不少,楚姮做出此等親昵的姿态,藺伯欽面色微紅。
他又甩不開她,只好嘆道:“罷了,你跟在我身後,小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