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22)
經身首異處。
藺伯欽眉頭一蹙,指着被五花大綁的宇文淮海,朗聲道:“你們放了穆賢王,我們便放了宇文侯爺。”
哪知恒平王陰測測的扯了扯嘴角,圓潤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絲憨厚和藹:“本王憑什麽相信你?”
藺伯欽冷然道:“除了這條路,王爺難道還有別的選擇?你敢有一争皇位的勇氣,所仰仗的,不就是宇文侯爺所掌管的幽州大軍?若宇文侯爺出了什麽事,宇文老侯爺還會信任王爺麽?”
他一針見血的戳中要害,恒平王連讨價還價的餘地都沒有。
他看了眼一臉淡然的穆賢王,恨不得讓陳俞安立刻一劍了結了他!
可理智告訴他不能這麽做。
最後一片藏寶圖還沒有找到,雖然有陳太師加入,可他更信任宇文淮海,無論如何,宇文淮海都不能死。
思及此,恒平王只得從齒縫擠出幾個字:“……好,本王答應你。”
霍鞅見狀,上前幾步,低聲耳語藺伯欽:“難道真的放他們走?”
“不放也沒有辦法。”藺伯欽沉下聲音,“宇文老侯爺若得知宮變失敗,定會揮軍北上。幽州空虛,無人把守,南蠻突厥定會趁虛而入,屆時,就算王爺繼承大統,也是內憂外患,腹背受敵。一将功成萬骨枯,遭殃的還是百姓。”
霍鞅倒是沒有想得如此深遠。
但穆賢王以仁德出名,若是他,也定不願看到大元江山被外族吞噬。
霍鞅神色一轉,擡手示意侍衛讓開一條道:“放他們走。”
恒平王陳太師一行挾持着穆賢王,來到宮門外,騎上早就備好的快馬,于半道和霍鞅交換了穆賢王,往南逃竄。
霍鞅一把扶住穆賢王,問:“王爺,下官這便去追他們!”
“不急。”
穆賢王倒是出奇的鎮定,只是這一切,幾乎全被藺伯欽言中了。
他越過人群,來到藺伯欽跟前,笑道:“伯欽,計策雖是兵行險着,但卻十分有用。”
藺伯欽垂首:“是王爺吉人自有天相,萬事順遂。”
“嗯,先回宮中處理事務,獎賞怕是要先欠着你們了。”
藺伯欽與霍鞅宋丞相等官員紛紛低頭答是。
衆人折返回宮,皇城一片狼藉。
穆賢王的心腹指揮着太監滅火,讓宮女清洗青石板上的血跡,無極殿前,仍彌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建武帝的屍首,還擱置在地上無人挪動。
他穿着龍袍,胸前被一劍穿透,雙目圓睜,似乎還不敢相信,他一心想要拉攏的陳太師,會在關鍵時刻,給他致命的打擊。
穆賢王黨下官員都在對建武帝評頭論足,說什麽賊子下場雲雲。藺伯欽見他倒在血泊,念及此人畢竟是楚姮生父,嘆息一聲,彎腰擡手一抹,合上他的眼皮。
千裏江山圖 140.社稷
此時,長春宮內。
溪暮和濯碧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也來不及行禮,撲通一下跪在地上,顫抖道:“公主……大,大事不好!”
楚姮正在寝殿安慰仁孝皇後,聽到這話,立刻站起身:“出什麽事?”
溪暮複雜的看了眼她,低下頭:“奴婢方才實在太好奇,便偷偷跑去無極殿,看見了……看見了皇上……皇上駕崩。”
楚姮聞言,身形一晃,險些摔倒。
還是浣月洗星兩個,将她一把扶住。
濯碧又道:“聽無極殿的太監說,是陳俞安殺死了皇上,陳太師陳俞安已投誠恒平王,為表忠心,便将皇上給……給……”她和溪暮兩姐妹,只是人牙子販賣的丫頭,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變成公主身邊的親信宮女,更沒有想過,會經歷載入史冊的宮闱巨變。
仁孝皇後似乎已經傻掉了。
她怔然的看向無極殿的方向,忽而落下淚,往門口機械的走去:“華容,我們去找他。”
楚姮扶着仁孝皇後,不知是怎麽來到無極殿的。
此時天已經快亮了,無極殿外,棺椁中放置着一具冰冷的屍體,藺伯欽和幾位官員站在棺椁邊,見到楚姮,不禁一怔。
如今事變,那幾個官員倒也沒對楚姮和皇後行禮,視而不見。
藺伯欽卻快步走過去,蹙着眉頭,複雜的開口:“姮兒……節哀。”
楚姮看了眼他的傷處還沒有包紮,疲倦的垂下眼,淚凝于睫:“你的傷口也要及時處理。伯欽……我已經失去了父皇,不能再失去你。”
藺伯欽聽到她脆弱的語氣,心下柔軟一片,握住了她的手:“放心,我會陪着你。”
仁孝皇後伏在棺椁旁,看着建武帝慘白慘白的臉,掩面而哭:“我當年便說過,你并無九五之尊的命格,你卻總不信我。如今可是後悔了吧?後悔也沒有用了,晚了,一切都晚了。”
“……母後。”楚姮上前兩步,也撲在棺椁旁落淚。
仁孝皇後搖搖頭,繼續帶着哭腔的說:“華容,你不知道,當初康慧淑妃……也就是你皇祖母,執意要篡改诏書,立你父皇繼承大統,我其實是不允的。但我不允又有什麽用?你父皇和你皇祖母,已經被滔天權勢蒙蔽的眼睛,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治理一個偌大的國家。以至于兵權被架空,所作所為,如同傀儡!”
“不是自己的,永遠不是,哪怕用盡手段得來,也終究是昙花一現,并不長久。”仁孝皇後說到這裏,涕泗橫流,她擡手去撫摸建武帝冰冷的臉龐,想到他年輕時候的模樣,哽咽道,“明羨,你可知我有多懷念當初?你不是皇上,我不是皇後,我們一起去雀屏山放風筝,去桃花渡泛舟垂釣……可自從你坐上了皇位,這些全都沒有了。”
坐上皇位,便是整日與權利為伍,想着如何鞏固帝位,如何立下森嚴規矩,如何每三年選舉一次秀女充實後宮,如何從一個喜歡吟詩作對的皇子,變成一個深沉冷漠的帝王。
楚姮聽着仁孝皇後的話,心思也飄回了小時候。
好像,她的記憶中,父皇的确是這樣變的越來越嚴肅古板,就連母後為了迎合父皇,也限制了她的自由。
她不能上樹掏鳥,不能下河抓魚,什麽都不能。
看着棺椁裏冰冷的屍體,楚姮落下淚來,心想,若父皇可以活過來,她守一輩子規矩,其實也無妨了。
然而這些都不可能。
仁孝皇後又愛憐的摸了摸建武帝的臉龐,突然側頭,叫了聲:“姮兒。”
楚姮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仁孝皇後叫的是姮兒,不是華容,頓時心頭一熱,忙“诶”了一聲應道。
“你過來。”
仁孝皇後朝她招了招手。
楚姮欺近了身子,“母後?”
只見仁孝皇後擡手,從淩亂的鬓發間取下一支華貴的鳳釵,道:“母後知你中意那藺伯欽,這鳳釵是當年你父皇親手打造送與我的,如今……便留給你了。”仁孝皇後又讓藺伯欽過來,将楚姮的手放在他手上,“藺大人,我雖認識你不久,但看得出你是個端方正直之人,姮兒跟着你,我也放心了。”
藺伯欽握緊了楚姮手,低頭認真道:“皇後娘娘大可放心,我定不會讓姮兒再受任何委屈。”
仁孝皇後微微一笑:“我已經不是皇後了,你不必對我如此拘謹。”
“母後,其實……”楚姮看了眼藺伯欽,到底是将她逃出宮後所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仁孝皇後。
仁孝皇後在聽聞二人已經拜過天地有了夫妻之實,錯愕了一下,但很快,她就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甚好甚好,既如此,母後再無後顧之憂。”
仁孝皇後眼睛落下淚來,“藺大人,姮兒以後……便拜托你了。”
楚姮心下覺得不妙,正欲問她這話什麽意思,下一秒,就見仁孝皇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在棺椁之上,用盡了全力,血流滿面。
“母後——”
變故猝不及防,楚姮和藺伯欽大驚,忙去攙扶仁孝皇後:“母後,你這是做什麽?你為何要這樣?”
仁孝皇後卻是笑着搖搖頭,眼睛看向棺椁中的建武帝:“明羨啊……我來陪你了。只願……來世你我沒有陰差陽錯生在帝王家,在市井鄉野,做一對……尋常夫妻。”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那擡起的手,也了無生氣的垂下。
楚姮心頭大震,擡手摸了摸仁孝皇後的胸口,沒有感覺到心跳,頓時悲憤交加,哭的渾身顫抖。
“為何都要離我而去,為何!”
“姮兒!”藺伯欽不顧手臂上的傷,一把箍住楚姮,“世事難料,福禍所依。你莫要難過……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會陪着你。”
楚姮還在掙紮,可看到藺伯欽的傷口又被崩裂,鮮血湧現,她到底是冷靜下來。
沉默的趴在藺伯欽懷中,哀聲痛哭。
“伯欽……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藺伯欽心頭難過,擡手撫摸着她的長發,定然道:“別怕,你還有我。”
***
恒平王陳太師等人叛出皇城,集結兵部和幽州大軍,盤踞南部,準備與穆賢王分庭抗禮。
穆賢王手頭雖然有五軍都督府,但比起恒平王的實力,還要略差一籌。
霍鞅與幾位老将帶領軍隊,與恒平王陳太師在關隘交鋒過幾次,都是勢均力敵,一場長時間的拉鋸戰,已然打響。
在藺伯欽的建議下,穆賢王并未登基。
倒是恒平王按耐不住,黃袍加身,自己在南部選了鄞州立為都城,封陳太師為一等定國公,封宇文淮海為一等安國公,還選拔了官員日日上朝,做足了派頭。
可正因為恒平王太過心急,以至于民間所有人百姓,都覺得他是名不正言不順的歪皇帝。
沒有民心支撐,恒平王自立為帝,便顯得十分滑稽可笑。
此消彼長,恒平王名聲越來越差,穆賢王的呼聲卻越來越高。明明都是有謀反之心的王爺,穆賢王卻變成了為建武帝讨還公道的正派,大都希望穆賢王能早日戰勝恒平王,一統紛亂不堪分崩離析的大元朝。
畢竟內亂太久,四方外族始終蠢蠢欲動,虎視眈眈。
穆賢王如今居在皇城,麾下官員也都集中在宮中。藺伯欽和楚姮的事情,告知穆賢王,穆賢王淡淡一笑,倒是誇他們郎才女貌,頗有緣分。
畢竟在家國大事面前,穆賢王并不想關心一個前朝公主的恩怨情仇。
這日,穆賢王将藺伯欽召來金玉宮,共商政事。
金玉宮上有一個拜星閣樓,高六層,登頂可俯瞰整個皇城。
藺伯欽登上閣樓,便見穆賢王一身文士打扮,正把酒臨風,憑欄遠眺。
穆賢王見他來了,微微一笑,命太監遞上酒杯:“伯欽,你來的正好,過來看看整個大元江山。”
藺伯欽接過白玉酒杯,與穆賢王并肩而立。
皇城的琉璃瓦在日光下泛着光輝,紅牆綠樹,亭臺樓閣,翹角飛檐。越過浩大的宮群,便是喧嘩熱鬧的長街,店鋪鱗次栉比,行人如織。再外遠處,青山連綿蜿蜒,白雲流散無邊無際。
“這麽好的江山,怎忍心看它破碎飄搖啊。”
穆賢王嘆息了一聲。
藺伯欽沉聲道:“王爺不必擔憂,如今只需沉着應對叛黨,我方勝券在握。”
穆賢王不置可否。
他與藺伯欽對飲一杯,才繼續道:“如今手中集齊六塊碎片,始終還是差一塊。若找到最後一片藏寶圖,便能加快打破勢均力敵的局勢,早日一統江山。”
藺伯欽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
他也曾召集所有人尋找春二姐,最後還是楚姮和霍鞅潛入恒平王軍營,将盧龜年給抓了來,逼問之下,才知道春二姐已經被盧龜年殺掉滅口。
當初春二姐曾對他說,最後一片碎片交給了他,可他冥思苦想,也沒想到春二姐什麽時候給過他藏寶圖。
甚至在顧景同等人在望州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任何紙質的東西。
穆賢王沒有與他多談藏寶圖的問題,只是問他:“不管是本王勝還是叛黨走運,國勢定會元氣大傷。伯欽,你說說看,若沒有藏寶圖,要如何才能快速恢複國勢?”
他飲了口酒,咂舌道。
藺伯欽沉思片刻,誠然道:“如今大元弊病甚多,改革內政軍制,刻不容緩。同時,也要發展生産,這方面可效仿先秦,廢井田,開阡陌,獎耕戰。自古以來,民以食為天,開墾荒田必不可少,取消苛捐雜稅,興修水利,都是重中之重。”
穆賢王來了興趣,沉思問:“具體如何實施?”
這些早就在藺伯欽腦子裏過了千萬遍,這會兒說來,倒是侃侃而談:“比如興修水利,本朝土地兼并,賦役不均,田多荒廢,大可由吏民提出土地種植方法,指出陂塘堤堰利弊,且行之有效,可按功利大小給獎……”
兩人在閣樓上談論政事,不知不覺,便從豔陽高照,說到日薄西山。
到了後來,穆賢王忍不住撫掌大笑,拍了拍藺伯欽肩膀:“今日與伯欽執酒盞臨風,談天下社稷,觀家國局弈,胸襟倒是開闊許多。”
“下官也只是說出心中所解而已。”
“甚妙,甚妙。”穆賢王笑了起來,“本王倒是迫不及待想要實施這些改革方案了。”
藺伯欽聞言,心下一動。
此時日落西山,漫天紅霞,染紅了青山屋檐,也将他眉峰染上一層霞色。
他擡眼看向這浩浩山河,也希望能早日安撫社稷,不負一顆忠肝義膽的臣子之心。
千裏江山圖 141.鋒镝
藺伯欽如今住在鳳陽殿。
鳳陽殿的宮人都是楚姮的舊部,全都是信得過之人。
因此藺伯欽回到宮殿,直接便與楚姮說了今日與穆賢王相商的內容。
楚姮聽後,怔忪了片刻,方問:“挺穆賢王的意思,他是準備朝代更疊後,封你為相?”
“應是如此。”
“哦。”
楚姮低下頭,倒也沒有什麽特別的神情。
自從仁孝皇後和建武帝逝世後,穆賢王寬容,仍舊将他們葬在昭陵,追封了谥號,沒有把建武帝的真實身份公告天下。
因此,楚姮心底對穆賢王還是很感激的。
可想到穆賢王的居心不良,以及如今宮中易主,她每每觸景傷情,總不好受。
藺伯欽見她又開始出神,心底一嘆。
“姮兒,睡吧。”藺伯欽牽起她的手,來到寝殿中。
浣月濯碧幾個自覺退下,藺伯欽親自給楚姮脫了鞋,将她抱上床,像诓小孩兒似得有規律的輕輕拍她的背,“不要想太多,早些睡。”
楚姮翻了個身,反将他環腰抱着:“伯欽,我睡不着。”
藺伯欽正要安慰她,楚姮又說:“想到父皇母後已經離世,我總有種不真切的感覺,明明不想哭的,卻又忍不住。”她說到這裏,聲音已經染上了鼻音,“而且師父和那些将軍們鎮守前線,誰也不知道和陳太師恒平王他們……會交戰到什麽時候,每一場戰亂,都是血流成河。我雖未經歷過,可想到屍骨如山,也覺得心寒。”
“将士為國捐軀,古往今來,皆是悲壯如斯。但,只有戰争才能促進江山統一,長痛不如短痛,這樣一直分崩離析,反而傷亡更甚。”
楚姮認真的想了想,的确如此。
她嘆了口氣,将藺伯欽抱緊了些:“但是,我……我很想寧闕和宇文弈,他們是我最好的朋友。”
如今随着宇文淮海和恒平王的叛離,也不知他們怎樣了。
他們是否,也已經不要她這個朋友了?
藺伯欽嘆了嘆氣,對于這兩人,他也并不知道任何消息。只柔聲的勸慰她:“姮兒,你不要勞神想這些,時間一長,你所擔憂的事情都自會有結果。”
楚姮還想繼續說什麽,下一刻,卻被藺伯欽溫柔的堵住了唇瓣。
男子熟悉的氣息在唇齒間輾轉,楚姮身子微微戰栗,擡手與他擁在一處。
紅被翻浪,燭火搖曳。
也只有苦短的歡愉,才能讓楚姮暫時忘記悲傷。
幸好……幸好紅塵萬丈,她還有他。
***
三日後,霍鞅率軍與宇文淮海在白馬關隘,又短兵交接一場。
這次若不是撤退的快,怕是傷亡慘重。
尋找藏寶圖的事情,迫在眉睫,一刻也不能耽擱。
但藺伯欽始終想不到,春二姐把最後一片千裏江山圖,放在了什麽地方。
顧景同發來的信件一封接一封,皆是找不到任何線索。看着藺伯欽焦頭爛額的樣子,楚姮也是心疼,忍不住問他:“春二姐是不是偷着給你什麽信物了?釵子?香囊?你可別不好意思告訴我。”
“姮兒,我真沒有收她的東西。”
楚姮嘟哝着倒了一杯茶:“那春二姐以前做黑店老板的時候,就對你不安好心。她定是給過你什麽情書之類,你瞞着不告訴我。”
藺伯欽無奈解釋:“姮兒,事已至此,若真有什麽我怎會不拿出來?再者,我怎會收春二姐東西?即便真的收了,那你也一定在場親眼目睹。”
“你就是在花言巧語,肯定有我不知道的事兒。”楚姮戲谑的說。
然而她這句話話音甫落,卻讓藺伯欽的表情一怔。
他似乎想到了什麽,陡然站起身,打翻了茶水也沒發覺,驚呼說:“不錯!春二姐的确給過我一件東西,你卻不知道!”
楚姮嘴都氣歪了:“什麽?你竟然還真的跟她不清不楚!?”
“不是你想象的那樣!”藺伯欽一把抱住楚姮,喜不自勝:“我知道最後一張藏寶圖在哪兒了,就在春二姐給我的那根烏木拐杖之中!”
“等等……拐杖?誰送定情信物送拐杖?”
楚姮莫名其妙。
藺伯欽無可奈何的看她一眼:“不是定情信物,是春二姐當時強塞給我的東西。”
當初春二姐揭發了蔡高義,被押解上京之前,非将她瘸腿時使用的拐杖給藺伯欽。要不是顧景同在旁邊勸了幾句,藺伯欽根本就不想收下。後來這拐杖交給了顧景同處置,也不知道他扔了沒有。
楚姮聽後,大驚失色:“萬一顧景同那傻子把拐杖扔了怎麽辦?”
藺伯欽沉下臉道:“我立刻去找胡裕楊臘,讓他們速速回望州一趟。”
最後一張藏寶圖在春二姐使用的烏木拐杖中,這消息不可謂不讓人驚訝。
顧景同接到楊臘和胡裕的消息,險些摔一跟頭。
幾人連夜趕回清遠縣衙門,又跑到顧景同常待的那間偏房,東找西找,可算在書桌底下将這拐杖給找着了。
楊臘胡裕看拐杖完好無損,松了口氣:“還好顧大人沒拿去劈柴燒火。”
顧景同也松了口氣:“不用人頭落地了。”
三人當下馬不停蹄的帶着烏木拐杖趕回京城,将其上呈給穆賢王。
穆賢王接過拐杖,饒是他冷靜沉着,也不禁手指微微發抖。随即用盡全力,用膝蓋一磕,只聽“卡擦”一聲,黝黑的烏木拐杖,斷成兩截。
中間空心了一截,正好露出一張泛黃的絹本碎片。
穆賢王将那卷成一卷的絹本抽出,展開一看,果然是千裏江山圖的山水畫,反過背面,一副畫着山川湖泊标注的藏寶圖位置的地圖,赫然呈現。
“……京郊行宮?”
穆賢王看到所标注的地點,怔了怔。
旁邊的宋丞相咂舌:“行宮占地甚廣,要一寸一寸的找,那要找到猴年馬月去了?”
楚姮本來在旁邊一直沒有開口,但她聽到這裏,卻心思微動,忍不住将自己知道的說出來:“行宮原本是宋宗避暑的地方,晉朝一直沿用。元太祖打入京城,将行宮損毀,後來重建,當初宋朝所留所有宮殿都被推翻,若有藏寶地點,應該在元太祖時期就發現了。”
“那為何這藏寶圖上,标注的是京郊行宮?莫非畫錯了?”
楚姮搖了搖頭:“不。行宮雖是重建,但有一個地方,土地沒有挪動分毫,一直從宋朝保留到現在。”
穆賢王皺眉問:“是何處?”
“玉蘭苑。”
裏面的玉蘭都有上百年的歷史,三朝皇帝都是愛花之人,因此從未将玉蘭苑給損壞過。
玉蘭苑占地不小,但比起行宮來說,範圍已經縮小了太多太多。
當下穆賢王便召集人手,帶上鎬子鋤頭,前往行宮挖掘寶藏。
離開皇宮的第二日,好消息便傳來了。
宋朝遺留的寶藏就在玉蘭苑底下三尺,黃金珠寶無數,虎符就放在一個巨大的砗磲裝飾之中。
當即穆賢王便動用虎符,按照宋朝遺留的暗號,分傳各地,開始等待那支傳聞中的宋後裔軍隊。
穆賢王等人也不是沒有猶豫過。
畢竟三朝歷經時間洪流,這些後人說不定已經不願意遵從祖輩遺命,參加戰事,避而不出。又或者說,這些後裔早就稀稀拉拉,不勝幾個。
然而沒過多久,他們就發現是自己想差了。
正值節氣小暑這天,宮門前來了一隊人馬,當首的指名道姓要見穆賢王。這群人見到穆賢王,直接俯首稱臣:“王爺,我等恭候多時,五萬舊部,已經嚴陣以待!”
穆賢王大喜過望,将幾人扶起:“沒想到諸位願意幫忙,本王不勝榮幸。”
“恒平王盤踞南部,弄得國不成國,家不成家,我等有志之士早就看他不順。即便虎符不出,怕也是等不了多久,就要與恒平王争鬥了。”當首那人解釋道,“并且,我等查到消息,恒平王已經暗中在接觸南蠻突厥,打算聯合外族攻打中原,簡直罪不可赦!”
穆賢王沒想到恒平王既然如此糊塗!
他怒然道:“看來必須得将我這位皇弟給鏟除了。”
“正是!”
恒平王失去的民心的結果,便是促進了宋朝舊部的集結。與此同時,民間以蕭琸為首的游俠,也自發聚集在一起,準備加入對抗恒平王的陣營。
戰争,一觸即發。
八月初三,風狂雨驟,電閃雷鳴。
鎮守白馬關隘的霍鞅,率十二萬大軍,冒雨沖向恒平王的軍營,打了個對方戳手不及。
在得到了宋朝寶藏的支撐下,穆賢王的軍隊士氣大振,不管是物資還是人數,恒平王都處于劣勢。暴雨中,蜂擁的兵海瞬間扭曲交織在了一起,殺聲震天,血霧漫天,哀號遍地。鐵騎無情踏破山河,一路南下,攻城略池。倒下的人在沒有站起,歷史等待着勝者書寫,而恒平王節節敗退,曾經稱帝時光輝也即将成為覆滅的灰燼。
這場暴雨一直斷斷續續的下了大半月。
八月二十七,穆賢王的軍隊勢如破竹,聯合蕭琸等游俠,将恒平王陳太師等人逼入了絕境。
恒平王陳太師等人靠着兩萬殘兵,在風神山頂負隅頑抗,還不肯認輸投降。
兩萬人馬又堅持了一段日子,終是彈盡糧絕。
九月十六,叛黨将領率先倒戈,割下恒平王、陳太師的頭顱,領兵一萬五向霍鞅義和投誠。
九月十七,宇文淮海和宇文老侯爺,于風神山自戕,最後五千兵卒,也盡數丢盔棄甲,束手就擒。
煙塵四起間,殘留的烽火狼煙,未落的號角旗纛,終于在傾盆暴雨後歸于熄滅。
暴雨停了。
雲開霧散,滿天朝霞。
千裏江山圖 142.遭貶
恒平王和穆賢王的江山博弈,總算以後者險勝,落下帷幕。
年後,穆賢王在泰山舉辦了封禪大典,自立為啓正帝,改國號為太平,并封此次有功重臣。
不出藺伯欽所料,啓正帝重整官職後,将左右丞相并為一職。宋丞相拜了一等公爵,丞相這要職就落在藺伯欽頭上。藺伯欽推辭不過,到底是接管下來。
新帝登基,百廢俱興,開始與朝中同僚一起,整饬朝綱。
藺伯欽如今深受新帝寵信,乃朝中首屈一指的肱骨大臣,巴結的官員數不勝數,好端端的丞相府門口,人來人往,門庭若市。
楚姮甚至連門都不敢出。
只要一出現,這人保管圍上來問東問西,也是煩的夠嗆。
楚姮在京中并不高興。
藺伯欽将最忙的一段時間忙過,也發現了楚姮的不高興。
這日難得下朝早,他回到府中,卻不見楚姮的身影。正奇怪間,就見得溪暮和洗星走了過來,兩人朝他行禮:“大人,夫人在後花園的涼亭裏。”
藺伯欽點點頭,也來不及換下官服,便過去找她。
轉眼又要開春了,但後花園裏草木枯黃,水塘中漂浮着落葉,仍是一片荒荒涼涼。
楚姮攏着一件暗緋色紋花的大袖衫,正靠在涼亭欄杆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往水中撒魚食。
“姮兒。”
藺伯欽喚了她一聲。
楚姮聽到腳步聲,就知道他來了,因此并未驚訝,而是道:“怎麽今日回來的這般早?”
藺伯欽上前,與她并肩:“各州上的奏折都是好消息,陛下無甚煩心,我們這些做臣子的,便可以早些下朝。”
他說着,從楚姮手裏撚了一撮魚食,也撒在水塘。
橙紅白色的鯉魚争先恐後的搶着魚食,濺起水花無數。
楚姮嘆了口氣,托腮道:“夫君,我想父皇母後了。”
藺伯欽微微一愣。
楚姮有些愧疚的低下頭:“你知我是個樂觀性子,但在京城,一草一木,都會讓我想起曾經在宮中的時光。不管是教習森嚴的嬷嬷,還是畏畏縮縮的太監,全都是我這麽多年的回憶。走在長安街上,看着那斑駁的宮牆,到底是有幾分觸景傷情。”
如何能不傷情呢?
從小住到大的皇宮,如今易主,而且還是和她父皇有間隙的穆賢王。
即便改朝換代,也會讓楚姮産生一種不真實的感覺,甚至讓她時時刻刻回想起宮變的那一天,血流成河,親人永逝。
新帝沒有廢她的封號,她還是華容公主。
可自己的父皇母後都已經死了,她這個公主又算什麽呢?在京城,每每聽到這些稱謂,都難受的緊。
她知道藺伯欽近來很忙,但忍不住将心底話說給他聽,就像終于找到了一個樹洞,可以暢快的呼出一口濁氣。
藺伯欽聞言,側頭看了眼楚姮。
美麗至極的女子,這些日子似乎日漸消瘦。
恰好一陣風吹過,遍體生寒。藺伯欽順勢擡手,将楚姮擁入懷中。
他沒有說話,只是用下巴輕輕抵着她的額頭,看向池塘中攢動跳躍的錦鯉,眼神微深。
輾轉了一夜,藺伯欽也沒有睡好。
他一大早便入宮,拜見啓正帝。
禦書房中。
藺伯欽遲疑了片刻,到底是從袖中遞上折子。
啓正帝大喜,忙接過展開:“伯欽可是又想到什麽好主意……”他神色一僵,“什麽?你要辭官?”
藺伯欽垂下頭,沉聲道:“如今朝中局勢穩定,微臣意不在此,便想回鄉安定下來。”
啓正帝看着他,厲聲質問:“可是朝中有官員對你不敬?”
“未曾有。”藺伯欽如實說,“同僚都是皇上舊部,完全是可以信得過的忠臣良将。”
“那你為何要辭官?”
啓正帝将奏折往他懷中一塞,執拗起來,“朕不準!”
藺伯欽上前兩步,繼續相勸,說自己不适合身居高位,又說朝中局勢已經大好,沒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了,引經據典,将啓正帝說的啞口無言。
最後啓正帝實在無法,只好嘆了口氣,道:“你要回清遠縣繼續當縣令,朕也攔不住。既然你意已決,朕無話可說。但是……你必須得答應朕一個要求。”
“皇上請講。”
“此後朝中有未決大事,朕書信與你,你必須立刻回信,不得躲避,不得視而不見。”
藺伯欽還以為是什麽大事,一聽此話,忙答應的信誓旦旦,并且跪在地上行了個大禮,多謝啓正帝成全。
啓正帝不成全也沒辦法。
他以仁德治國,若連身邊的親信大臣都要強行逼迫,那與恒平王那些叛黨,又有何分別?
雖然不舍藺伯欽,但想到他仍然望州清遠縣,便釋然了。
沒過兩日,啓正帝便下發一道聖旨,将藺伯欽調任望州清遠縣,此事一出,滿朝文武皆驚!
有人說藺伯欽惹怒了啓正帝被貶,有人說藺伯欽得罪了啓正帝才會惹禍上身,宋丞相更是連夜入宮,準備勸皇上三思。
以莊淮霍鞅為首大臣,更是紛紛為藺伯欽求情,啓正帝看着滿朝文武的樣子,哭笑不得,将藺伯欽自願辭官一事給說了,都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甚至有官員猜測啓正帝這是為了貶官,編出來的理由。
啓正帝無法,未免涼了臣子心,不得不将尚方寶劍賜給藺伯欽,以示青睐。
尚方寶劍上可斬皇戚,下可斬佞臣,落到藺伯欽手裏,朝野上下再無微詞,總算相信藺伯欽是自己發瘋,好端端的一品大員不當,回他的破清遠縣當芝麻官。
這事兒傳到楚姮耳朵裏,她都以為自己在做夢。
直到藺伯欽回府,讓濯碧她們四個丫頭收拾行裝,楚姮才确定了此事是真。
她不可置信的将藺伯欽拉到屋中,震驚的問:“伯欽,你為何要這樣?”
藺伯欽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在京中處處不習慣,還是回清遠縣好。”
“好什麽好?你曾對我說過,你的抱負,你的理想,眼看如今已經全得到了,為何還……”楚姮想到了什麽,她倏然擡眼,“因為我對不對?你知道我在京城過得不高興,所以才會向皇上請辭?”
她頓時覺得自己成了罪人:“若是因為我,大可不必!在京城,久而久之這些事情我總會忘記的,伯欽,你不必為了我葬送一升仕途。”
“姮兒。”
藺伯欽扶了扶額,輕輕一笑:“我的抱負理想都已經實現了。做過大官,得了聖心,自己設想的改革措施一一實行,這京城富庶之地,卻沒什麽讓我可以留戀。更重要的,我答應過仁孝皇後,餘生好好待你,不能讓你有絲毫難過。”
楚姮又不是石頭,聽到這話,心底一熱,上前環住了他的腰,極為感動。
藺伯欽正色說:“母親還居在望州,她不願來京城,我們自要回去探望。且,自古伴君如伴虎,我如今雖風光正盛,深得皇上眷寵,但誰知道以後行差踏錯會不會惹來殺身之禍。”
楚姮生在帝王家,對這些倒是深有所感。
她悶悶的嗯了一聲:“是這個道理。”
藺伯欽道:“皇上還賞賜了尚方寶劍,別看縣令官職低微,但實權不小,你我偏安一隅餘生無憂,便是最好。”
楚姮想了想也是,擡眼看他俊朗的面容,踮起腳尖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波光盈盈的眸子凝視着他,破涕為笑:“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全憑夫君做主。”
如此這般說定,楚姮便吩咐下人們收拾東西。她身為公主,攢下的金銀珠寶夠用幾輩子了,随即又問濯碧洗星四個丫頭,願不願意跟他們一起回哪破落小縣城去,結果四個丫頭生怕楚姮不要她們,哭成一片。
楚姮沒奈何,只得将她們都帶上,畢竟主仆一場,情誼深厚,不是說斷就能斷的。
那邊廂,楚姮在那安撫四個小姑娘,藺伯欽轉過頭來,看向楊臘和胡裕,問他們:“你們呢?可願再回清遠縣?好不容易來一趟京城,若願意在大理寺待着,我便給莊淮大人打一聲招呼。”
“大人,你可別折煞卑職了。”胡裕和楊臘對視一眼,“你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當初你要來京城,我們跟着來;如今你要回清遠縣,我們自然也要回去當捕頭啊!”
楊臘也說:“大人,更何況卑職老家都在望州,我們孤零零待在京城,雖有認識的朋友,可到底待的不舒心,你就讓咱們跟你們回去吧。”
胡裕哈哈一笑:“可不是,再說了,大人使喚咱們也要順嘴些嘛。”
他這番話讓藺伯欽也笑了起來,藺伯欽又看了眼楚姮,對他們擺擺手:“去收拾東西吧,明日一早,我們就回清遠縣。”
千裏江山圖 143.情定
從望州前往京城時,楚姮只覺得路程極快,沒多久就已經回到了皇宮。
如今從京城離開,她時不時的探頭看馬車窗外的風景,恨不得馬車跑地再快點兒。
洗星和浣月十多年都沒有離開過京城,如今也和楚姮一樣,處處好奇,追着濯碧和溪暮詢問。四個丫頭年紀相仿,早就混熟了,如此一路都在叽叽喳喳,将駕車的楊臘胡裕逗的直笑。
車行幾日,便進入清遠縣境內。
連綿的青山峰巒疊嶂,碧水如鏡,白霧浮水,倒影翩翩,景色猶如畫軸輕輕展開,遠離喧嚣,格外寧靜。
進入縣城城門,一路往縣衙去。
現任縣令早就候在儀門處,等與藺伯欽進行官職交接。他自然極為高興,若不是眼前這位大人想回老家,自己恐怕百八十年也別想升官到升到望州。
藺伯欽領了縣令的官服官印,便駕輕就熟的在縣衙裏四處看了看。
仵作薛遙和以前的主簿等熟人,見藺伯欽回來了,都極為高興,嚷着要接風洗塵,藺伯欽都一一推辭了。
搬回以前的宅子,楚姮覺得有些破損,便找人将宅子新漆了一遍,換了青瓦,塗白了牆,重新添置了桌椅床凳。
浣月看後門有空地,還與洗星商量買些種子回來種蔬菜水果。
蘇钰和謝彤彤一年不見,長高了不少,見藺宅修葺,還自告奮勇的過來掃地擦桌。
謝彤彤想用雞毛撣子撣多寶閣上的灰塵,可惜個兒太矮,就在這時,蘇钰忙從她手裏拿過撣子:“我來。”
謝彤彤看了他一眼,甜甜道:“蘇钰哥哥,你真好。”
楚姮見狀,忍不住莞爾。
兩個小孩子見到楚姮,都有些不好意思。
楚姮想到此前蕭琸集結了一幫游俠,幫忙對抗叛黨,問謝彤彤:“你阿姐在家中嗎?”
謝彤彤脆生生的答道:“阿姐有了身孕,被姐夫帶去坪山看風景了。”
“落英竟然都有孩子了?幾個月了?”
蘇钰扭過頭說:“三個月了呢。”
楚姮看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撇了撇嘴,覺得一定是藺伯欽不夠努力的緣故。
就在這時,門外的浣月忽然急匆匆的跑了過來,“夫人!夫人!”
“怎麽了?”
楚姮走到門外,将浣月一把扶住。
浣月看了眼她,語氣複雜至極:“有……有人找你。”
“誰?”
“是我們。”
下一刻,一高一矮的兩個“男子”就出現在庭院之中。他們一身風霜之氣,卻難掩氣質卓然,楚姮微微一怔:“……寧闕,宇文。”
她反應過來,忙将人引入左側廂房,将門關上,皺眉問:“你們怎麽來了?朝廷現在四處召集人馬,懸賞捉拿叛黨舊部……”楚姮看了眼寧闕和宇文弈的神情,到底是沒有繼續說下去。
“你不恨我們嗎?”
寧闕眨了眨眼,咬着唇瓣問。
楚姮苦笑了一下。
她有什麽可恨的?恨恒平王和宇文淮海聯手,逼殺了她父皇,還是恨他們作繭自縛自取滅亡?
半晌,楚姮才問:“當初三王叔和宇文侯爺蓄意謀反,你們二人可知道?”
寧闕失魂落魄的坐在凳子上,搖了搖頭:“我和宇文弈,還是從宮中逃出來的秦公公嘴裏得知的消息。否則,根本就不知道逼宮當晚發生了什麽。”
宇文弈也低下頭,語氣苦澀:“父親總嫌我笨,怕正是如此,才不想讓我知道。我若早些知道,他也就不會……不會誤入歧途。”
他和寧闕從風光的小侯爺小郡主,如今淪落成叛黨餘孽,若不是相互還扶持着,說不定早就絕望自戕。
世事無常,孰又能料。
楚姮聽後點了點頭:“既如此,我又為何要恨你們?咱們三個自小一起長大,遭遇變故,本就該共同面對,何來恨不恨一說。”
寧闕這一年來也日日以淚洗面,聽到楚姮這番話,又流下淚來。
楚姮見狀不忍,握住她手,安慰道:“寧闕,你最是活潑驕縱的性子,逝者已矣,生者還要繼續,切莫再停滞不前,耿耿于懷了。”
這番話,是藺伯欽曾經安慰她的時候說的,現下說給寧闕和宇文弈,也十分适用。
寧闕想到自己曾有的樣子,微微一愣。
随即擦了擦眼淚,點頭道:“華容,謝謝你。”
宇文弈這時又說:“我們打算去塞外,等過個十年八載,再回中原。”
“避避風頭也好。”
楚姮如是說。
寧闕看了眼楚姮,反握住她的手,一字字道:“華容,我們仍舊是朋友對不對?”
“當然啦。”楚姮微微一笑,“你們十年後回來,可一定要來清遠縣看我。若是不來,我就去塞外敲破你們腦袋!”
寧闕和宇文弈笑了起來。
宇文弈又看了眼寧闕,嘆了口氣:“不過想到還有十年都要和她在一起,我覺得人生好無望啊。”他摸了摸下巴,“不過,萬一寧闕在塞外嫁了人,放牛牧馬,也是不錯的。”
寧闕聞言,氣的柳眉倒豎:“宇文弈,我看你是三天不挨打就皮癢了!”
楚姮沒忍住,“噗”地笑出聲。
寧闕和宇文弈臨走時,又說,希望十年後回來,可以看到楚姮兒女成群。
楚姮笑眯眯應下了。
以至于當晚藺伯欽回家,就覺得楚姮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怎麽了?”
他将洗臉的帕子擰幹,疊在水盆中。
楚姮讓濯碧把盆子端出去,便将門“咔噠”一聲給闩上了。
她站在門口,雙手叉腰,藺伯欽這才發現,她今日穿了身水紅色的薄紗衣,繡着鴛鴦合歡花的淺白色肚兜若隐若現,纖腰細腿,皮膚白皙,着實……令人意動。
藺伯欽瞬間明白了楚姮的意圖,不自覺嗓音沙啞:“姮兒,春寒料峭,你先把衣裳穿好。”
楚姮怨念的盯着他,步步上前,扳着手指給他算:“你仔細琢磨琢磨,這都過去多久了,落英和蕭琸聚少離多,都有三個月身孕,為何我肚子還是沒有動靜?”
“這種事……急不來的。”
“我看你是壓根兒都不着急!”楚姮氣呼呼的抱着手臂,“前天,說去東鄉村看土地開墾;昨天,又說王老板家失竊。本以為跟你回縣裏可以安安穩穩,不用那麽繁忙,結果你……”楚姮擡手戳他腦門兒,“結果你狗改不了吃屎,不管當丞相還是當縣令,都閑不下來啊!”
藺伯欽哭笑不得,将她手攏在掌心:“好好說話,莫盡是些粗言穢語。”
楚姮瞪他:“你還敢訓我?”
“不敢不敢,你是縣夫人,你說的都對。”
“那我說的你聽不聽?”
“聽。”
楚姮偷笑的臉酸,咬了咬唇瓣,跳起來挂在他脖子上:“那好,現在本夫人命令你,熄燈睡覺!”
藺伯欽一臉無奈,提醒她說:“夫人,現在亥時都還未到,你……”楚姮擡手摟着他脖子,就去親吻他的耳垂,輕輕的舔舐,呵氣如蘭:“伯欽,我想給你生個孩子。”
這般溫柔甜蜜的話,饒是百煉鋼也要化成繞指柔。
藺伯欽喉結微微滾動,到底是将楚姮打橫抱起,入內室去。
帷帳輕搖,燭影成雙,徹夜未熄。
楚姮窩在藺伯欽懷裏,窗外天還沒亮。
她想,就這樣也挺好的,有人愛她,有她愛的人,好友兩三,即便父母不再,餘生也甚是寬慰。
“折騰了一夜,快些睡吧。”
藺伯欽摸了摸楚姮的柔軟的長發,将被褥給她捂緊了些。
楚姮一咬牙,擡起眸子:“不行!”
藺伯欽:“……”
楚姮哼哼了兩聲,撅嘴就去親他,藺伯欽被她親的脖子癢癢,忙擡手阻攔,笑着說:“姮兒,別胡鬧,我該去衙門了。”
就在兩夫妻笑鬧間,門外庭院有人大喊:“大人!大人!”
藺伯欽坐起身:“是胡裕。定是衙門有案子發生。”
楚姮惱道,大聲問:“胡裕,你有什麽事兒?在門口說清楚了。”她手環着藺伯欽勁瘦的腰,不要他起。
門口的胡裕撓了撓頭,回答說:“王麻子一早在衙門擊鼓鳴冤,說趙老頭偷了他三只雞,趙老頭又辯稱自己沒有偷,兩邊鬧的正兇呢。”
藺伯欽想着原來是這麽個事兒,但他可以趁機起了,忙正色道:“姮兒,聽見沒有,這是大案子。”
楚姮氣鼓鼓:“騙誰呢!”
她一把撲入藺伯欽懷裏,朝胡裕道:“你先回衙門去,告訴王麻子,藺大人家國大事都還沒辦好,這點雞毛蒜皮的讓他們等一等好了!”
藺伯欽還想再說,楚姮卻已經把他按進了被褥,不由分說的使勁兒堵住他嘴。
到底是佳人在側雪膩酥香。
藺伯欽輕輕一嘆,擡手放下剛挂起的帳幔。
窗外碧雲天淡,臺榭參差,庭中柳梅相映,枝間黃鹂啭啭,好一片春光尚早。
——争如這多情,占盡人間,千嬌百媚。
千裏江山圖 144.番外
藺伯欽在清遠縣做縣令的第二年,顧景同在府衙卻惹上了官司。
罪名——偷竊。
消息傳來,楚姮挺着個大肚子,一口水差些噴藺伯欽臉上。
“此事當真?”
胡裕點點頭:“上邊兒傳來的消息,絕不會有差。”
楚姮順着池邊走,說着風涼話:“顧景同是越活越回去了啊,每個月五兩銀子的俸祿,都不夠他花銷的?至于去偷人家錢麽?”
胡裕正要開口,藺伯欽就去把他夫人給扶住:“你找地方坐下,別到處亂走。”
可算把楚姮給扶到廊下坐好,胡裕剛張嘴,楚姮又抱着藺伯欽胳膊撒嬌:“方才走累了,你給我揉揉腿。”
然後胡裕就眼睜睜看着他家清俊非凡的大人,蹲在地上給老婆揉腳捶腿,比那丫鬟還好使喚。
他總算找到空當,解釋說:“具體怎麽回事兒不知道,但聽說是那女的誣陷。”
“誣陷?”
“女的?”
藺伯欽和楚姮的關注點完全不同,藺伯欽沉下臉:“誣陷盛風作何?”楚姮眼珠子一轉,“是不是看上顧景同了?”
胡裕撓撓頭:“這個卑職就不知道了。”
藺伯欽雖然擔心顧景同那邊,但更關心楚姮。
聽穩婆說,楚姮即将臨盆,這個時候正關鍵着,衙門裏不算重要的事情,藺伯欽這些日子都交給了下面的人辦理,他寸步不離的守着楚姮。
別說捏肩揉腿,就連晚上在屋裏,洗澡洗腳都是他親自上手,生怕浣月濯碧哪個不把細了。
楚姮看着他比自己還緊張,心底甜絲絲的。
但顧景同是他好友,不搭理吧,又說不過去。
思及此,楚姮問:“那你估摸着,這事兒嚴重麽?”
胡裕搖搖頭:“不嚴重,也就偷了五兩銀子,顧大人還說他是被冤枉的。”
“既然不嚴重,那就等你孩子生了,不忙了,我再去府衙看他。”藺伯欽一聽這話也放了心,五兩銀子,至多打二十大板,關個幾天,更何況以顧景同的為人,他根本就做不出這樣的事。
結果,這一等,就拖到了九月初。
顧景同的案子了結,楚姮還沒生。
說來也是好笑,真被楚姮給說中了,知府的女兒稀罕他。可顧景同這麽一個風流人,卻偏偏躲着人家姑娘,以至于人家不得不想個損招,賴他偷盜。
只不過偷銀子是假,偷女孩兒芳心倒是真的。
九月初九。
這天風和日麗,天光晴好。
藺宅裏面,卻叫得跟殺豬一樣。
楚姮練武之人,磕着碰着受傷的事兒常有,什麽疼也都扛得住,可這生孩子,當真把她叫的喉嚨都叫破了。
溪暮和浣月兩個心軟,在旁邊撲簌簌的落眼淚,拿帕子不停的給楚姮擦汗。
洗星和濯碧穩重些,打熱水換毛巾的事兒全交給她們了。
又是一盆紅汪汪的血水從屋裏端了出去。
藺伯欽再也按捺不住,要起身進屋。
楊臘和胡裕忙按住他:“大人,去不得!産房晦氣!”
“晦氣什麽?”藺伯欽瞪了二人一眼,手指幾乎要将桌子角給扳斷。
洗星看藺伯欽的神情,見他誤會了,忙解釋說:“這血水是清洗棉布用的,夫人并未流血過多。大人放心,穩婆說了,母子都好着呢!”
她這番話讓藺伯欽暫時安穩了片刻。
下一秒,屋子裏就響起楚姮的大喊:“藺伯欽——”
“姮兒!”
藺伯欽倏然起身,差些被楊臘和胡裕掀個仰絆。
他再忍不住,沖進屋內,看着滿頭大汗面無血色的楚姮,緊張的握住她的手:“姮兒?”
楚姮見他進來,愕然了一下,随即皺眉罵他:“你進來幹什麽?”
“你方才……在叫我。”
“我那是話沒說完。”楚姮氣喘籲籲地用力,“我方才是想說,藺伯欽……你是個混蛋!”
藺伯欽看着她這幅模樣,心疼的無以複加,擡手撫她被汗打濕的頭發:“好,好,我是混蛋,你說我是什麽,我就是什麽。”
他何曾說過這種話,帶着顫音,緊張的不成樣子,反而把楚姮給逗笑了。
穩婆讓楚姮用力,楚姮感覺到了,在疼痛襲來時咬緊牙關,狠狠一震,頓時腹部平坦下來,渾身都輕松了。
一聲嬰兒的啼哭清亮的響起,孩子呱呱墜地。
楚姮和藺伯欽都放下心來。
穩婆将孩子包在襁褓中,抱來給楚姮和藺伯欽看:“大人,是個小公子呢,但長得和夫人一模一樣。”
藺伯欽看着緊閉雙眼,小小紅紅的嬰兒,心底生出一股奇異的感覺。
竟然非常溫暖。
“像夫人才好。”藺伯欽微微一笑,“夫人長得好看。”
楚姮累的連手指都擡不起來,聽到這話,也被他逗笑了。
但看小嬰兒的樣子,她好奇的眨了眨眼:“夫君,這小東西好醜哦。”
“怎會。”
藺伯欽握緊了她的手,放在唇上親吻了一下:“像夫人,自是極好看,以後長開了,會更好看。”
浣月端來參湯,藺伯欽親自喂楚姮喝下,楚姮便沉沉的睡了過去。
看着她從未如此勞累,藺伯欽心疼至極,對襁褓中的嬰兒低聲道:“你長大了,定要好好孝敬你娘。”
當晚,藺老夫人便連夜從沣水趕到清遠縣。
還帶了一大堆雞蛋,提了幾只大公雞,一把年紀的老人家累的夠嗆。
楚姮自是極為感動。
待楚姮出了月,天氣轉冷,孩子卻還沒有取名字,總是“乖乖”“乖乖”的喊。藺伯欽拿出滿滿一頁紙,讓楚姮挑:“想了許多,可都覺得不合适,姮兒,你看哪個好聽?”
楚姮掃了一眼,每個都覺得不錯:“永安可以,承德也不錯,長平,朝宗……都好呀!”她冥思苦想片刻,打了個響指,“不如就叫‘藺永安承德長平朝宗’如何?本朝也沒規定名字只有起兩三個字嘛!”
藺伯欽:“……”
夫人你可不可以正經一點。
聽到談話的幾個丫頭笑作一團。
楚姮又道:“那要不……初一十五叫永安?過年過節叫承德,其它時候叫長平,生日成婚叫朝宗?”
藺伯欽将她攏入懷裏,哭笑不得:“不行,你若喜歡這個名字,那就多生幾個,挨個的取。”
楚姮氣呼呼的道:“我才不生了!打死都不生了!”
結果,藺永安越長越可愛,楚姮越來越喜歡,當初打死不生的話轉眼就忘了個精光。
沒過兩年,又懷老二。
但老二是個姑娘,叫承德有些奇怪。
沒辦法,藺伯欽又起了一堆名字,嘉言,清芷,文懿……楚姮一瞧,得,又都特別好聽!
想着挨個排列好的起名計劃,楚姮摸了摸肚子,突然覺得任重道遠。
***
第十年的時候。
寧闕和宇文弈從塞外回來,果然第一件事就是來找楚姮。
三人促膝長談了一夜,感慨良多,喝酒胡侃,極其歡喜。
以至于第二天,楚姮睡的太沉,連帶三個孩子去放風筝的事兒全都抛之腦後。
藺伯欽難得給自己放一天假,他催楚姮起床,楚姮直接一腳把他踹下了榻。無比怨念的藺大人只好将三個孩子放進屋,圍着楚姮魔音穿耳。
“娘親,起來了,太陽照屁股了。”
藺永安用手指撓楚姮的腳底。
“娘親,再不起來就沒飯吃了。”
胖嘟嘟藺嘉言筷子敲碗當當響。
“娘親,呃呃呃……”
藺清芷才兩歲,正在長牙,哈喇子直接流了楚姮一臉。
楚姮受不了了,一下翻坐起來,想發火又不能,只能惡狠狠的瞪了眼門外的藺伯欽。藺伯欽側過身,輕輕一咳,揚了揚手中的紙鳶:“永安,嘉言,清芷,出來選紙鳶了。”
三個孩子歡天喜地的離開了房間,圍着藺伯欽叽叽喳喳。
楚姮起身,穿了件攢花的水藍色齊腰襦裙,對鏡簪花,細細描眉。
光陰彈指過,到底是在臉上留下了歲月的痕跡。
再無少女時候的青澀,但更顯得妩媚成熟,別有風韻。楚姮一邊梳着頭發,思緒回到十多年前,和藺伯欽也是在這間屋中初見,心下一動,側頭去看他。
隔着镂空窗棂,正好看到一襲青衫男子正在摸大兒子的頭發,神色溫和儒雅。
陽光灑在他身上和孩子們的身上,好似籠着一層淡淡的光華。
藺伯欽似乎感受到了楚姮的視線,也扭頭看來。
四目相接,皆是微微一笑。
三個孩子等的有些不耐煩了,童稚的聲音在門外催促:“娘親,快點嘛,我們和爹爹等了好久好久了!”
楚姮放下梳篦,笑着走去:“來啦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