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裴峻這個人看起來溫文有禮, 旁人評價他時也是一通好話,可給駱窈的感覺卻有些微妙。
比如第一次見面時建議她到電視臺實習;來看望喬芳的時候邀請她一起吃飯;開家長會意外碰見那次,讓自己争取校慶主持人的機會。
乍一聽好像都沒毛病, 以他在大衆面前一貫的品性, 任誰都會覺得是個樂于提攜後輩的好人, 但駱窈覺得他一直在試探自己的分寸。
這種試探帶着點居高臨下,給人以不适感, 雖然完全是她的主觀臆斷, 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本就是喜好和感覺的碰撞,覺得跟你合得來就親近, 合不來就疏遠, 分寸感的把握完全随心。
簡單來說,就是單純不愛搭理他。
看不順眼倒還不至于,但潛意識裏,她是不願意和他多接觸的。
而對于別人的家事,駱窈向來當個熱鬧,只要別犯到她頭上,管他是結婚離異還是未婚先孕。
……
元旦将至,班上其他同學忙忙碌碌, 駱窈卻忽然清閑下來。
當然, 也只是相對而言。
論文主體內容蔡主任已經點頭通過, 只剩下一些潤色工作,臨考的複習也漸漸收尾, 每天只需重複要點難點的記憶加深。
她不像楊雯雯幾人,得準備校慶,平時還會參加一些社團活動和兼職,而是一邊等着劇組的回複, 一邊享受所剩無幾的學生時光。
“窈窈,要不你和我們一起去看看元旦晚會呗?”
紀亭衍出差已有小半個月,如果按計劃得元旦之後回來,因此駱窈沒想多久就答應了她們的邀約。
許是為了給校慶鋪墊,今年的元旦晚會比以往都正式,老成肅穆的校領導在張燈結彩的大禮堂內發表講話,莫名有一種新舊交替的儀式感。
燕廣的學生最不缺才藝,舞蹈歌唱信手捏來,中外樂器更是樣樣不差,有一組導演系的學生更是模仿前兩年的晚會小品,來了出改編版的《吃面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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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電視上精彩的無實物表演,他們居然真的準備了一桶撈面條,熱氣騰騰的,坐在前排或許還能聞着香味。
“吃光!都吃光!”臺下的學生觀衆起哄得十分起勁,臺上的“龍套演員”沖他們呲了一句:“來來來!您餓了您先吃!”
說完,還實在地打了個飽嗝。
所有人跟着一起笑起來,駱窈身邊的李梅香笑到喘不過氣,哼哧哼哧地說:“他不會真要把那桶面都吃完吧?”
顯然是不可能的,那組演員将小品的結尾做了個改動,最後“龍套演員”忽悠“導演”給他做示範,重新演了遍劇情,把那剩下的半桶面都給吃了。
“導演”最後還捧着肚子砸吧嘴呢:“嗨呦,這是燕廣的面條吧?我一吃就吃出來了,夠味兒!”
臺下笑聲歡呼聲猶如雷動,駱窈也被感染地笑起來。
好一波拍馬屁的廣告啊。
正如李梅香所期待的那樣,今年的晚會除了文藝節目之外,還穿插着抽獎活動。
進場之前,他們每個人在門口領了一張由燕廣印制的新年明信片。正面是慶賀新年和燕廣三十五周年校慶的圖片,背面印着校徽校名和郵票,右下方有一串數字編號。
臺上的主持人在抽獎箱內抽紙條,好幾百號觀衆呢,大家夥都讓她攪一攪,再攪一攪,恨不得把脖子伸長到抽獎箱裏。
最後主持人還開了個玩笑:“要不我抓一把好了?”
前幾次抽獎的獎品多是一些鋼筆牙膏之類的學習生活用品,放在以後或許只能算紀念品,但在這時候一支鋼筆不便宜,再加上對這樣的活動感覺新鮮,大家夥的熱情都很高漲。
最後一輪是個大獎,一臺價值四百多的東方牌120雙反相機。
負責抽獎的主持人是梁雅樂,她今天穿着一身深色長裙,秀發飄飄,美麗凍人。
“希望校慶的時候能暖和點。”李梅香仿佛能感同身受地打了個寒顫,“那時候主持可是在戶外。”
“穿西裝不就行了?老師也沒規定我們穿裙子啊。”楊雯雯拿着自己那張明信片看了又看,小聲嘀咕道,“237,237,快抽到237。”
她們仨的編號是連着的,駱窈沒期望能中獎,索性把自己的那張明信片也塞給她:“給你,拉高你的中獎率。”
上百號人裏選一個,抽中的那位估計立馬就能成為燕廣名人。
但事實證明,即便沒有這層幸運光環,人家自己也能成為“名人”。
抱走相機的是位表演系的男生,長得有點像西游記裏的朱紫國國王,帶些異域風情的帥氣,笑起來露出潔白的八顆牙。
“主持人,我能把這臺相機轉贈給別的同學麽?”
梁雅樂愣了下,心裏腹诽:要送私底下送去,別耽誤我走流程啊。
面上卻笑道:“這份獎品已經屬于你了,是否送人自然由你決定。”
于是男生湊過來蹭她手上的話筒,朗聲道:“我要把它送給播音系的沈卉同學!”
場下一片嘩然。
雖然他沒有說為了什麽轉贈,但大家都是年齡相當的青年男女,這樣指名道姓背後的意思不言而喻。
如今這個年代,愛是含蓄,是藏在心裏的默契,表白要用詩歌套個文藝外殼,雖然追求戀愛自由,但少有人這麽大膽。
梁雅樂作為主持人自然要控場,偏生禍不單行,觀衆席上傳來一道氣急敗壞的男聲:“她不要!”
場面開始亂套。
駱窈聽見這聲,忍不住嗤笑,跟身邊的舍友說:“我先回去了。”
“就走啦?不留下看看?”
看什麽啊,這出戲的主旨她熟悉,就是沒想到沈卉大小姐要搞出這麽大的陣仗。
有錢人就是講究排場。
故事的走向駱窈并不關心,但她也因為這件事受到了些影響。
許是當場送相機的大膽行為喚起了學生們心中的勇氣,不少人蠢蠢欲動,打算對暗戀已久的對象說出心裏話。
駱窈在路上被人堵了兩次,不耐煩地回宿舍收拾衣服準備回家,隔壁宿舍的同學跑過來喊她:“駱窈,樓下有人找你。”
駱窈沒好氣地撇撇嘴:“說我不在!”
那位同學顯然也明白她不痛快的原因,靠在門框上說:“欸,說真的,這回這個長得真不錯!”
長得再帥也沒用啊,她心有所屬,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正當她思考着是等人走了再下樓還是從側門離開的時候,梁雅樂回來了。
她作為晚會的主持人,雖然事情和她無關,但沒有做好危機處理,多少也受到了些影響。
比如現在學校裏但凡有人提起她,第一反應就是——哦,梁雅樂啊,不就是那個讓別人送相機的主持人麽。
無妄之災,奈何印象深刻。
其實只要把心态放平,過陣子風波過去,沒人會把事情挂到她頭上,但梁雅樂是什麽人,腦回路跟曲別針似的,本來想靠着元旦晚會主持人的驚豔亮相在校領導和老師面前留下個好印象,現在好了,還不如沒有呢。
因此,她如今看到類似的場景就生氣,跟拆散鴛鴦的大家長似的,說人家敗壞校園風氣。
這會兒她氣沖沖地進來,恨聲恨氣地走到駱窈跟前說:“駱窈!你能不能學點好啊?”
駱窈輕飄飄地瞥她一眼:“我怎麽了?”
“怎麽了?樓下那個男的是不是在等你?擱下面站十多分鐘了,你注意點影響行不行?”
聞言,駱窈哂笑道:“有本事你把人趕走,我還能謝謝你出手相助。”
“擱我這兒轉移什麽怒火呢?有氣找當事人撒去。”
梁雅樂插着腰,提了口氣,駱窈看向她的身後,先一步開口:“沈卉。”
門外路過的沈卉停住腳步,心情很不錯的樣子:“怎麽了?”
“梁雅樂找你。”駱窈提着自己的包出了門,把戰場留給她們,“教育你在學校要注意影響呢。”
從側樓梯下到一層,駱窈本準備繞過門廳往對面的小門走,但瞄了眼外頭等着的人,她先是一愣,然後扔下包就往外跑。
“阿衍哥!”
紀亭衍也拎着包,風塵仆仆的樣子像是剛下火車就過來了,駱窈驚喜地問:“不是說元旦後回來麽?”
“沒和所裏的人一起走,我先坐車回來了。”紀亭衍看着小姑娘的臉,半月未見的想念終于落到實處,心中被鼓脹的情愫填滿,想抱抱她,也這麽做了。
他身上的味道其實不太好聞,帶着點火車車廂裏的混雜氣味,而且因為在外頭等了一會兒,衣服上冰冰涼涼,但駱窈沒有推開。
“咳咳,駱窈,我說什麽來着。”
剛才跑去通知她的隔壁宿舍同學要出門吃飯,路過時忍不住調侃一句,駱窈笑靥如花地嗔她:“說什麽了,他本來就是我男朋友。”
紀亭衍不常來燕廣,駱窈也沒有跟舍友主動提起過,唯一知道點內情的可能只有傳達室的大娘,因為她經常過去打電話,有時候還能聊上半小時。
那位同學恍然,拉長聲音哦了一句:“那怎麽不早說啊,我還以為又是來跟你告白的呢。”
告白?紀亭衍眼神微動,垂眸看向懷中人。駱窈輕咳一聲,說了句等我一下,到裏頭拿上自己的行李包,出來挽上他的手。
“我們邊走邊說。”
紀亭衍平時不是個注重外在的人,但女朋友長得好看,他心知肚明。
這種好看不僅僅是因為情人眼裏出西施,而是衆人皆認可的事實。她美得張揚恣意,像一幅濃墨重彩的油畫,不止他一人能看見其中的美麗。
但駱窈跟油畫又不一樣,他沒有權利将人藏起來,遮掩她的美。
想到這兒,他心頭一緊,握着人的手微微用力,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所以,學校裏有很多男生喜歡你。”
駱窈坦然道:“反正最近遇上的不少。”
紀亭衍臉色微冷:“經常到宿舍樓下等你?”
“那倒沒有。”駱窈實話實說,“目前在宿舍樓下的就你一個。”
她仰頭看着男人,帶着些歉意:“等很久了吧,冷不冷?”
紀亭衍搖頭,微微俯下身:“是我不稱職。”
除了手,駱窈最喜歡他的眼睛,澄澈、清透,分明是已入世事的年紀,卻有着少年般的幹淨和純情。
這可能就是初戀的力量吧。
駱窈歪頭笑:“那下次你幫我把人趕走。”
紀亭衍毫不猶豫:“好。”
“回頭我帶你在學校逛上一圈,讓他們知道我有這麽優秀的男朋友,肯定知難而退了。”
紀亭衍咳嗽一聲,這回不謙虛了:“好。”
“你剛才是不是吃醋了?”
“……沒有。”
“真的?”
“……有點。”
“然後呢?”
“想揍人。”
駱窈意外地笑出聲:“你還會揍人呢?”
難道是被她帶壞了,生氣就用拳頭說話?
紀亭衍捏捏她的手指:“那現在帶我去找那些男生。”
“算了算了。”駱窈将人拉住,“我可不舍得。”
傷到手這麽辦?
“駱窈。”
哎呀,有人撞槍口上了。
聽到自己的名字,駱窈轉頭看去,不遠處站着個男生,是先前在圖書館路上跟她表白的那位,這會兒正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地問:“你們……他、他是誰?”
紀亭衍将人擋在身後,聲音沉下來:“駱窈男朋友。”
男生臉色漲紅,看着他們親昵的模樣,嘴巴張了又張,最後結結巴巴道:“對、對不起。”
轉身落荒而逃。
駱窈從紀亭衍身後探出來,一臉打趣:“這麽兇啊。”
一句話就把人吓走了。
紀亭衍垂下眼眸,臉色緩了緩,帶着點無辜,似乎還有些遺憾:“還沒來得及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