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怎麽敢

老師已經很多年沒有收過學生了, 岳秉作為關門弟子,本科期間就跟着進實驗室,接着直博, 在學校裏已然成了新一代的風雲人物。

他長相陽光、性格爽朗、說話逗趣, 和熟悉的人打鬧時偶爾帶着一股痞勁兒, 提及他的讨論裏有崇拜有欣賞,當然也有萌動的傾慕。

二十出頭的小夥子, 性子還未沉澱下來, 難免會因為這些目光和贊揚沾沾自喜,每當這時老師就會指着他的腦門說:“飄!飄!文獻看完了嗎?論文動筆了嗎?實驗數據整理了嗎?”

老師上了年紀, 待他跟自家孫子似的, 岳秉慶幸他沒說像他這個年紀師兄師姐們都怎麽怎麽樣了,不過即便不提,他也心知肚明,更何況紀亭衍一直是他的榜樣。

每每思及此,那些自得便化作了羞愧,繼而轉化為動力,所以新學期開學後他很忙,非常忙, 連鐘愛的籃球也只擠出時間來摸過一回。

沒想到就這一回還出了狀況。

張秀薇不知道從哪裏打聽來了他的課表, 隔三差五地跑到學校來不說, 上回還把他堵在了家門口。好話歹話說盡,逢人就笑的岳秉難得對一個人拉着張臉, 卻仍然沒能澆滅對方的熱情。

球賽那天是塗涵珺幫他解的圍,岳秉心裏都有陰影了,還以為又是第二個張秀薇呢,可心裏隐約對這姑娘有點印象, 促使他多問了幾句。

一來二去便聊了起來,許是覺得他和自己同病相憐,塗涵珺也傾訴了自己的煩惱,岳秉頓時生出想法,提議兩人合作,做名義上的男女朋友。

如此消停了一段時間,近來又有點故态複萌的征兆,單單名頭不管用了,他倆于是商量着真人演一場恩愛戲碼。

“喂,你說這有用嗎?”塗涵珺還挽着岳秉的胳膊,說話時始終保持笑容,卻是皮笑肉不笑。

岳秉理了理她的額發,笑容明朗,比她自然許多:“面子都給到這份兒上了,要是還不死心你就去臺裏紀檢投訴。”

“那你呢?”

“我天天泡實驗室能怎麽着?”

塗涵珺點點頭,又說:“咱倆為什麽不一開始就用這個辦法?”

岳秉輕笑一聲:“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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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塗涵珺呆了呆,反應過來:“對哦,怪我當初沒多考慮,跳出來把話說死了。”

見她面露赧色,岳秉拍拍她的頭,像是安撫:“我還得謝謝你幫忙。”

繞過一個拐角,塗涵珺終于忍不住回頭看了看,順勢把手放了下來:“行了,瞧不着了,你不是還有事兒嗎?我自己回去就成。”

“不差這一會兒,送你去公交站。”

街邊的樹木染了秋意,樹影晃動在掉了漆的站牌上,在附近少年宮上興趣班的孩子們正排着隊等車,小腦袋圍在一起翻花繩。塗涵珺走到最後頭,開口道:“你走吧。”

岳秉失笑:“我都不急你急什麽,等你上車再說。”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都沒注意到不遠處的圍欄後躲着兩個人。

張秀薇抓着王穗穗的手不自覺收緊,眼中迸發出精光:“你看這倆人的狀态,跟剛認識沒多久似的,肯定有貓膩。”

王穗穗卻只注意到過路行人投來狐疑怪異的目光,嘴角抽了抽。

她一出門就後悔了,說到底兩人的關系也不深,同情歸同情,口頭安慰兩句就算了,摻和進來做什麽?

但來都來了。

她不耐地嘆一口氣,抱臂站直身體:“待在這兒什麽也聽不見,要不我過去吧?”

張秀薇一想也行,感動地道:“謝謝學姐。”

我只是不想被人當成小偷抓起來而已,王穗穗在心裏嘀咕了一句,沖她幹巴巴地笑了笑。

說話間來了一輛公交,前頭的孩子們陸陸續續上車,周圍頓時空曠了許多,塗涵珺向前走了幾步,轉頭問道:“你那邊怎麽辦?”

岳秉:“看看吧,有情況我再給你打電話。”

“成吧。”

王穗穗這時走到兩人身邊,還裝模作樣地看了看站牌上的路線,她用餘光打量了一下岳秉,正好瞧見他嘴邊懶洋洋的笑,下意識回頭瞥一眼張秀薇。

也不怪她一直惦記。

“你待會兒回學校麽?”路的盡頭不見車蹤影,塗涵珺低頭,踢了一腳落葉。

岳秉單手插兜看着,搖頭:“去趟研究所,找我師兄。”

塗涵珺已經知道他們的關系了,聞言感慨道:“紀同志這麽忙啊,現在還在加班。”

岳秉撩起眼皮笑:“我也很忙的。”

“沒看出來。”塗涵珺故意撇撇嘴,末了又幸災樂禍地問,“你和他同門,導師是不是經常拿他來鞭策你啊?”

“喲,這都被你知道了?”岳秉擡眉,随後一臉深受其害似的嘆了口氣,“沒辦法啊,老師把師兄當緊箍咒使,日日念,夜夜念,念的我聽見紀亭衍這三個字就自動打起精神,比懸梁刺股都好使。”

塗涵珺被他逗笑:“讓你這麽貧,活該!”

紀亭衍?王穗穗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偏過頭,塗涵珺注意到了,以為是自己說話聲音太大打擾了人家,再開口便輕了許多:“人家這麽忙你還跑過去打擾,我聽窈窈說今天要去看電影的,你可別耽誤功夫。”

“瞧你說的,我師兄是重色輕友的人嗎?”

塗涵珺從鼻腔裏搭了一聲,飽含興味。

岳秉笑起來:“他還真是。”

兩人說說笑笑,五分鐘後塗涵珺上車走了,沒過多久岳秉也坐上另一路公交,王穗穗幾乎沒有猶豫地跟了上去,躲在圍欄後的張秀薇瞪大雙眼欸了一聲,急忙跑出去,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車子與她擦肩而過。

她納悶地喘着氣,突然瞧見窗戶內扔出來一團紙。張秀薇想了想,上前用腳碾開,裏頭潦草地寫着一行字。

生命科學研究所。

張秀薇:啊?

……

岳秉提前打過電話,進門時紀亭衍剛好從實驗室出來,一身白大褂清清冷冷,鼻梁上的眼鏡往下滑,又被手指推了回去。

“邊走邊說。”

岳秉趕忙跟上。

小王同志今天放假,岳秉熟門熟路地自己端茶倒水,雖然曾拿駱窈來打趣紀亭衍,但他私底下對這個師兄尊敬更多,見他忙碌也不多寒暄,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要速戰速決。

誰料正事談完已過六點,岳秉瞄了眼時間,訝然道:“都這個點兒了,師兄趕快下班吧。”

紀亭衍不緊不慢地寫完材料,聞言嗯了一聲,面上看不出什麽,收拾東西的動作卻透出幾分着急。

兩人相繼走出大樓,前頭的紀亭衍忽然停下腳步,然後張開雙臂,接住了撲向他的姑娘。

岳秉揚起眉梢,下一秒便聽見剛才對自己毫不留情一板一眼的師兄用極度溫柔的嗓音開口。

“等很久了?”

他本能地打了個顫,緊接着又抖了抖,因為駱窈撒嬌的聲音他更是從未聽過。

“晚了十七分零八秒,紀老師這麽不守時?”

為了彰顯存在感,岳秉不得不咳嗽兩聲,見這倆終于分來眼神,他憋着笑開口,語氣裏滿是調侃:“不怪師兄,怪我,怪我臨時找師兄談事兒才耽誤了時間。”

駱窈仍舊靠在紀亭衍懷裏:“是麽?”

“那當然,你可不能冤枉我師兄啊。”

駱窈笑:“這麽有眼力見的話你現在就該走了,岳秉同志。”

駱窈今天穿着一件鵝黃色的針織衫,淺色牛仔褲下的臀部挺翹,随着擡手的動作露出一截纖腰,雪白的肌膚一晃而過。

距離較遠,王穗穗其實看不清楚他們臉上的表情,可男人的大手覆在那片肌膚上,占有欲十足地往自己懷裏帶,那動作像是一記巴掌,饒是這段日子反複叫自己死心,仍然酸得她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難怪剛才見她下車的時候覺得眼熟,這不是之前出現在春新路的女生麽?

想到某種可能,王穗穗的胸膛劇烈起伏着。

所以早在那時候他們就住在一起了?難怪姥姥說那個租客不喜見人呢。

呵,怎麽敢?怎麽能這麽不要臉?

“學姐?”張秀薇不解地推推她,實在是沒弄清楚對方想要做什麽。

看到字條後她沒時間多想,等下一班公交趕來研究所,就瞧見在街邊買汽水的王穗穗,陪她等了足足有一個多小時。

“學姐,你剛才是不是聽見什麽了?”

王穗穗如夢初醒,像是終于能呼吸般大口喘氣,然後用力閉了閉眼,勉強恢複正常,指向那頭三人說:“我聽見他要找什麽重要的人,還以為……”

她還沒說完,張秀薇已經自動腦補完畢,心裏頓時升起一股發不出來的悶氣,可想想學姐也是為了幫自己,打個旋又回歸平靜:“那是他師兄,我在婚禮上見過的。”

“旁邊的女生呢?”

“他師兄的對象啊!感情可好了,吃飯的時候幫她剝蝦夾菜,恨不得上個廁所都要陪她去。”張秀薇沒察覺身旁人的臉色越來越差,自顧自地說,“不過她長得也漂亮,感覺除了他倆也沒有誰配得上對方了,聽說還是個播音員,這叫什麽,天生一對?”

“是吧學姐?”言罷,她轉過頭,登時被王穗穗的表情吓了一跳。

對方嘴唇緊抿,眼神沒有焦距,臉色灰暗,腮邊的肌肉仿佛都在抖動。

“怎、怎麽了?”

然而下一秒,王穗穗笑了笑,狀态與平時無異,仿佛剛才的失态只是個錯覺。

“沒什麽,我就是突然覺得岳秉和他對象挺般配的。”

張秀薇錯愕,随後不可置信地道:“學姐你說什麽呢?”

“難道不是麽?”王穗穗雙手抱胸,眼角的譏諷盡顯,将剛才的話盡數還給她,“哦,忘了告訴你,他對象跟那邊那個女生是同事,也是個播音員,你說的嘛,工作體面,長相麽……”

她的目光上下巡視,嗤笑道:“和岳秉也很般配,我覺着也是天生一對啊。”

王穗穗登時有股報複的快感,可話說完,內心深處又沁出星點悲哀。

她一直想見見紀亭衍的女朋友,可現在真的見到了,又覺得沒有必要。沒見到之前,至少自己還憋着股勁,如今卸了勁,整顆心都空落落的。

暗戀多年又如何,兩家關系近又怎麽樣,他心裏有你時連逾矩的事都不懼,心裏沒你時一個表情都欠奉。

張秀薇如此和自己以前有什麽不同?尤其這副不死心的模樣,連跟蹤這樣猥瑣的行徑都使出來了。

太難看了,真的太難看了,仿佛跳梁小醜,只有自己蹦噠得歡,旁人只覺得笑話。

她嘴唇張合,幾番欲言又止,而後揚起下巴,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态說:“你跟着他是想發現什麽呢?看到了又能怎麽樣呢?他倆有沒有在一起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因為是真的代表你沒戲,是假的代表他寧願和別人做戲也不願意與你在一起。”

“他不喜歡你,就這麽簡單,再怎麽折騰難堪的都是自己。”

“王穗穗!你是不是吃錯藥了?”張秀薇怒極反笑,失手将汽水瓶子打翻在地。

沒有涉及自身利益時,尚能保持客觀,可但凡牽扯上自己,本就不牢靠的友誼能立刻翻臉不認人。

綠色的玻璃瓶碎成幾塊,清脆的響動引來老板的斥責:“嘛呢你倆?吵架上外頭吵去!我這兒還得做生意呢!”

王穗穗不再多言,冷哼一聲快步離開,張秀薇卻被老板攔住。

“欸,瓶子錢得賠啊!”

張秀薇臉頰漲得通紅,分不清是氣的還是臊的,她低頭在包裏翻騰了幾下,越翻越手忙腳亂,最後掏出一塊錢大力拍在冰櫃上。

“給你!”

“神經病!”老板啐了一口,拎起掃把清掃地上的碎玻璃,還叮囑自家孩子別走過來。

“爸爸,她們剛才為什麽吵架呀?”

“鬧翻了呗。”老板掂了掂畚鬥裏的玻璃,“你以後交朋友可得擦亮眼睛,否則一遇上事兒能cei個稀爛。”

“老板,來瓶水。”告別師兄和駱窈,岳秉穿過馬路找了家小賣部買水,聽到老板後半句話,順嘴搭話道,“出啥事兒了啊,cei成這樣?”

“要冰的不?”

“常溫就成。”

老板從架子上拿了一瓶礦泉水,這才道:“嗐,就倆姑娘吵架,鬧起來了。”

小賣部在拐角處,出門轉個一百八十度就是條巷道,岳秉一只腳踩在臺階上,擰開瓶蓋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水。

正在這時,張秀薇去而複返,想到剛才扔出去的那一塊錢,頓時心疼地喊:“老板,你得找我錢!”

汽水都要不了一塊錢,一個瓶子她憑什麽給這麽多?

岳秉聞聲轉頭,見到來人先是一愣,然後眉眼沉沉壓下來,聚集着不耐和膩煩。

啧,沒完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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