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林以檸的大腦有一瞬的空白, 她望向晏析,男人黑眸湛湛。

光影無聲,她卻覺得耳邊風動, 幡亦動。

高一(2)班林以檸——這看似再普通不過的一句話, 剎那在她心中激起千層浪,洶湧澎湃。

那些心動難捱的時光裏,她小心翼翼珍藏着的少年,原來記得她。

放映室的木門忽地被拉開, 胡楊看着站在門口的林以檸, 一臉不解,「以檸妹妹,你幹嘛站在這裏不進去啊?」

胡楊探頭, 發現晏析也站在不遠處,一動不動。

「嘩啦——」

走廊的衛生間響起花瓶落地的聲音, 桑鵲氣急敗壞的控訴聲緊跟着響起:「孫非遙!你大爺!」

胡楊一愣, 顧不上再追問林以檸, 連忙大步往衛生間的方向走去。

林以檸一個激靈, 也轉身跟上,在經過晏析身邊的時候, 微微頓了下。她甚至分辨不清, 自己此刻是關心桑鵲多一些, 還是想逃避眼前這個人多一些。

為什麽要逃避呢?

林以檸不知道,她還沒來得及去細想。

走廊的洗手間有一個內凹的設計, 放置了一米多的長幾, 雪白牆面上挂著一幅色彩極絢爛的油畫, 繪著荒蕪沙漠裏滿天滿地的玫瑰, 和諧又詭異。

大片玫瑰花前, 桑鵲坐在長幾之上,被孫非遙牢牢圈在身前,兩人正抵唇熱吻。

林以檸一雙烏亮的眸子驀地睜大,只一瞬,滿臉通紅。

她身邊,胡楊低草了聲。

這一聲讓林以檸回過神,察覺到自己窺視了別人的秘密,她羞赧又尴尬,索性轉身,兔子一樣跑開。

新年的第一餐就在這樣的兵荒馬亂中告一段落。

桑鵲已經醉的不省人事,直接住進了晏家的客房,孫非遙留下陪她。

胡楊天天和這兩人厮混在一起,居然愣是沒有發現兩人早已經暗度陳倉,被無視了的單身狗一頓罵罵咧咧,最後拎着兩大袋廚餘垃圾,憂傷離開。

別墅重歸安靜,林以檸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

耳邊似乎還回響著晏析沉沉的、咬字格外清晰的那句話——清池中學,高一(2)班,林以檸。

他既然記得她,為什麽現在才說呢。

還是說,他也是才想起來,他們曾經一所學校。

未知的問題太多,像是攪在一起的毛線團,胡亂的塞在腦子裏。

半晌,林以檸慢吞吞地下床,從行李箱的夾層裏摸出一個檸檬黃的牛皮本。本子翻開,裏面夾著一張明信片,是她當初在清池中學圖書館買的那一張——暗夜星空下遙遙矗立的燈塔。

筆記本換了許多個,這張明信片卻一直都被她夾在本子裏。

林以檸翻過明信片,背面的空白處還寫著一個字母「Q」。

秦析名字裏,秦字的首字母。

看着明星片發了很久的呆,林以檸拿起桌邊的筆,在「Q」的後面,工工整整補了一個字母「Y」——晏析名字裏,晏字的首字母。

不同的兩個名字,同一個人,在今晚,像是時光重疊,歸于完滿。

手機屏幕亮起,是晏析發來的消息。

晏析:【吃晚飯嗎?或者宵夜】

林以檸微頓,回複道:【不了,我想早點休息】

消息發出去,她看了眼時間,才六點半。

真是個糟糕的理由。

林以檸咬唇,猶豫着要怎麽把這個謊言編得像那麽回事。對面一直也沒有新的消息進來,像是故意給足了她圓謊的時間。

半晌,林以檸又給自己找補了一句:【可能是喝了酒,頭有點暈】

消息發出,她才察覺到不妥,晏析不會因為這句話上來吧,那她豈不是就要直接面對他?

她現在腦子裏一團亂,一定沒辦法把自己的心思掩藏好。

更甚至……林以檸恍惚覺得,晏析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不管是哪一種局面,她眼下都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于是,在對面的安靜無聲裏,林以檸急急将發出的消息撤回,又回複了一條:【我睡了哦,晚安】

她要徹底把話堵死。

一樓客廳,晏析窩在沙發裏,看着手機屏幕上每隔一會兒就跳出來的消息,他幾乎能夠想像樓上的小姑娘現在猶豫又懊惱的樣子。

他不回複,給她足夠的時間,讓她繼續瞎說八道。

待看到消息發出又被撤回,寫著「晚安」兩個字的小氣泡跳出時,晏析唇角微勾,輕笑了聲。

明顯是糊弄人的伎倆,可他卻似乎心甘情願被糊弄。

孫非遙将晏析的舉動盡收眼底,捏着手裏的啤酒罐,灌了一口。

「喜歡跳芭蕾舞的?還是喜歡這個跳芭蕾舞的?」

兩人相識多年,許多事都心照不宣。

晏析有一瞬的微頓,繼而擡眸瞥向孫非遙。

孫非遙微哂,又給自己灌了口酒,「你他媽居然也有今天。」

這些年圍在晏析身邊的女孩子多得讓人眼花缭亂,隔三差五,就會冒出一個所謂的「晏析女友」。

可孫非遙知道,一個也不是,在他們這個打小熟識的私人圈子裏,晏析從來沒有帶過一個女孩,甚至連口頭上的承認都沒有。

他這人對待感情的态度,跟他對待大多數事物的态度一樣,不怎麽上心。

可今晚,孫非遙開眼了,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晏公子,居然對着手機屏幕等了足足十分鐘。

等來的,只有對方的三條信息,話裏話外都在躲人。

哦,人家小姑娘還撤回了一條。

「知道這叫什麽嗎?」孫非遙看向晏析,笑得無良,「天道輪回,報應不爽。」

誰讓他從前都不好好回那些女孩子們的信息。

晏析哼笑了聲,極散漫地看了眼客房的位置,「管好你自己。」

孫非遙:「……」

按滅手機,晏析沒再和孫非遙廢話,起身上樓。經過林以檸房間的時候,他的腳步停下。

房間的門緊緊閉著,像極了林以檸現在對他的态度。

她在躲他,回避他,晏析知道。

在門口伫立了半晌,晏析低眼勾了下唇,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房間裏有一面牆的落地書架,晏析走上前,從書架的最上層抽出一本高三語文,這是他當初從蘇市帶回來的唯一一樣東西。

書頁翻開,裏夾著一張明星片,是他在清池中學的圖書館買的。

男人倚在胡桃色的書架邊,窗外的暮色深濃,烏金鋪滿天際,照進玻璃窗,拓在他身上。

那天,也是這樣一個傍晚,是他在清池中學的最後一天。

從圖書館出來,他看到了貨架上的明信片,圖書管理員熱情地給他介紹這個公益項目,他拿起圖案各異的明信片,一張一張翻過去。

終于讓他找到了——印在明信片背面的花紋,和方才女孩子慌張壓在手下的那張一模一樣。

他翻轉明信片,看到了濃稠夜色裏的熠熠星光和海面遙遙而立的燈塔。

明信片上的圖案将晏析從久遠的回憶裏拉出來,他捏著薄薄的卡紙,看着上面璀璨的繁星,視線倏而一錯,落在手腕間的文身上。

Hinc itur ad astra——此路通繁星。

繁星。

這一晚,林以檸當真早早洗漱,鑽進了被子裏,卻又在無數次翻來覆去中,被咕咕叫的肚子擾了本就不踏實的睡夢。

再一次被餓醒,林以檸摸過手機,十一點四十五分。

猶豫了半晌,她從床上爬起來,輕手輕腳出了房間。

別墅裏亮着淺黃的燈帶,窗外夜色深稠,她一路走進廚房,感應燈亮起,在中島臺的上方暈出一圈柔和的淡白光暈。

桑鵲他們今天還帶來一個蛋糕,後面發生了那樣的事,蛋糕沒來得及吃,被林以檸收進了冰箱。

八寸的紅絲絨蛋糕,中間立着一個薄薄的巧克力片,上面繪著新年快樂的英文花體。

很漂亮的一個蛋糕。

林以檸沒舍得切,從紙袋裏捏出一個金色的小叉子,在蛋糕的邊緣刮了一小點。

甜軟入口,混著馥郁的玫瑰花香,待奶油在口中化開,敏感的舌尖抵到一粒軟軟的小珠子。

珠子被碾破,一瞬間,草莓的酸甜溢滿整個口腔。

林以檸被這豐富的味蕾刺激驚豔,又刮了一點,貪心的比剛才的大了點。

她吃得太投入,是以也根本沒有注意到,廚房的門邊此刻正倚著的人。

從廚房的燈亮起,晏析就将她的一舉一動都收入眼中。

起初的小心翼翼,偷偷品嘗之後眸中一瞬的驚豔,以及現在整個人都好像沉浸在滿足之中。

倏地,晏析低眼,輕笑出聲。

薄薄的笑聲似帶了胸腔的震顫,從男人的喉間溢出,驚得林以檸差點咬了舌頭。好在廚房的燈亮着,她轉頭便看到了倚在門邊的晏析。

男人半邊身子籠在淺淺的光暈裏,半明半暗,将英隽的五官映的愈發深邃立體。他抱着臂,骨節明晰的手指捏著罐冰啤酒,修長身形懶倦地斜倚著。

「嗒——」

空氣中響起金屬的撕拉聲,泡沫從易拉罐裏湧出來,晏析低頸抿了口,薄唇被酒液浸潤,生出些許潋滟之色。

他的目光投向林以檸,修長指尖沾著鋁罐上的冰霧,漫不經心,又莫名昳麗。

林以檸忽然覺得,他像夜色裏勾人的男妖精。

男妖精微微勾唇,嗓音裏沾了笑,「你繼續。」

林以檸:「……」

看出她的尴尬,晏析斂去眸中的笑意。他走上前,将啤酒罐放在中島臺上,低眼看她,

「餓了?」

「……」林以檸沒否認,小聲道:「有點。」

身旁,男人已經拿起蛋糕刀,紅色的絲絨被緩緩切割,扇形的一小塊,能從截面上看到藍莓和細細的果漿爆珠。

蛋糕裝碟,晏析微頓了下,捏起蛋糕上那片薄薄的巧克力,鋪在扇形的紅絨面上。

他将蛋糕遞到林以檸面前,自己卻伸出舌尖,舔了下指腹。

林以檸的視線落在男人粉紅的舌尖上,沒由來的,吞咽了下口水。

「不吃?」晏析開口,故意壓低的聲線。

「吃……」林以檸倏然收回視線,接過小碟子。

她是真的餓了。

而且,吃東西可以占著嘴巴,是眼下唯一能夠緩解尴尬的事情。

她著實沒預料到,躲了一晚上,還是沒躲掉。

廚房裏忽然就變得格外安靜。

溫軟的光柱裏,女孩子低着眼,吃得斯文,男人倚在中島臺邊,捏著銀色的鋁罐,抿了一口又一口。

時間緩慢流淌,或許,可以再慢一點,更慢一點,就這樣天荒地老。

「想不想聽故事?」

晏析冷不丁的開口,嗓音被酒色浸潤,沉沉裏帶了點蠱惑人心的醇厚。

「嗯?」林以檸眨眼,下意識接話:「什麽故事?」

晏析側眸,看向她被光暈映得愈發凝白的臉頰,如脂玉。粉潤的唇上沾了零星的紅絲絨,生出別樣的靡豔。

喉結輕滾,晏析又抿了一口啤酒。

「我當時進了紋身店,老板問我想紋什麽,我告訴他,遮醜就可以。」

他的聲音沉緩,空而遠,像是在給老舊的電影做獨白。

「然後,我看到了冊子裏的這行拉丁文——」晏析微頓,「Hinc itur ad astra.」

拉丁文動人的音色缱绻在男人的舌尖,讓林以檸有一瞬的恍惚。

起初的惶惑過後,林以檸聽懂了。

晏析在給她講他自己的故事,他為什麽會在手腕上紋這樣一行字。

她擡眼,觸上男人深涼的視線。

「然後呢?」林以檸開口,聲音同樣空而輕,軟軟的。

他向她打開了一扇門,通往他的世界,她未知的世界,她在小心翼翼的探索。

晏析微微勾了下唇,壓下眸中的涼色,「路和繁星,我選擇這句話,和你喜歡它的原因,大約是一樣的。」

他從不剖白自己,這是第一次。

話落,晏析的視線重新落在林以檸身上,深涼退潮,氤氲出柔和的底色。

林以檸卻訝然。

像他這樣天之驕子一樣的人,也會有害怕、無助或者迷茫的時候嗎?

才想要在黑暗裏找到一條通往繁星的路。

至于她喜歡的,從來不單單是文身。

因為這個文身在他身上,所以她才會喜歡。

周遭有片刻的安靜,落針可聞。

晏析沉緩的嗓音複又響起:「林以檸,我的秘密已經告訴你了,你的呢?」

林以檸微怔,烏亮的瞳仁裏盛滿訝異過後的不可思議。

她後知後覺的想起,那晚也是在這裏,她問晏析,為什麽會紋這句話。晏析當時是怎麽回答她的呢?

他說:這是另外一個問題了,你拿什麽來換?

今晚,她糊裏糊塗的聽了他的秘密。

同樣的,便要用自己的秘密和他交換。

這個男人是故意的。

他把自己僞裝成獵物,主動勾起她的好奇心,引誘着她去探索。卻又在故事悉數落幕的這一刻,亮出自己的底牌——他才是獵手。

他在圍獵她。

林以檸怔怔望着面前的男人,感覺自己腦中的程序已經開始失序。

直到唇角被男人微涼的指腹覆上,似沾了酒液的醇。

他的指腹輕輕擦過,微涼暈開,冷白調的指尖沾了豔豔的紅。

是她嘴角的蛋糕屑。

晏析開口,輕聲問她:「要不要換?」

他好像還是心軟了,舍不得用這種方式逼她。

作者有話說:

咱就是說,主動低頭這種事,有一就有二,一回生二回就熟

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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