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陵越将屠蘇攬在懷裏,靜等他哭完,才拍一拍他背脊,以示寬慰。
屠蘇帶着一絲抽噎着離開師兄臂彎,漸漸平靜下來。
“站起來。”陵越命令道。
屠蘇于是抹了抹臉,重新振作。他年歲雖幼,可入天墉城來所思卻多,每一天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辜負了紫胤與陵越對自己的好意。适才将心中所想和盤托出,又聽見大師兄至誠之語,如同打破了一道無形屏障,頓覺兩人距離拉近許多。
洞穴內地面潮濕,屠蘇腳下一滑,連忙抓緊陵越手掌。這是他初次主動牽起師兄的手,陵越面上浮起淺笑,道:“小心。”
兩人牽手走到暗河邊。陵越凝視水面,念了句咒,而後伸指一點。
水中一尾鮮紅的錦鯉浮出,搖頭擺尾的,似有靈性。
屠蘇驚喜地低呼一聲。
鯉魚應聲出水固然特別,但更奇的是,下一刻陵越竟對着那條魚問起話來:“外面的鹿蜀可是新近到此?”
鯉魚仿佛聽得懂人語,在水中點了點頭。
“可有其他妖物同來?”
鯉魚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這個回答讓陵越也有些糊塗。
屠蘇在一旁看得糊塗,問道:“它也是 妖怪嗎?”
“不。”陵越答,“這是我留在這潭中的一道靈符,專替我看守此地。”
屠蘇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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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越又回頭去問那錦鯉:“是什麽引得那鹿蜀前來?”
錦鯉抖了抖身子,沖陵越晃了晃腦袋,在原地游動了兩圈,而後帶路一般,掉轉了方向,向洞穴深處游去。
陵越與屠蘇對視一眼,随即緊跟而去。
洞道愈向深處愈窄,夾道石壁嶙峋突凸,暗河河道也随山勢收束變細。這洞穴陵越多年前曾來訪過,知道內裏是一條死路,并無其他出口。在洞穴盡處有天墉先輩留下的一道靈符,能震懾妖邪,令此地不易藏污納穢。故而陵越見那錦鯉向此帶路,心中也是暗暗納罕。
他放出一枚引路火球,懸浮于空中,借其光芒照亮前方路途。
走了沒多久,空氣中便傳來陣陣腥腐之氣。愈是深入,氣味愈是濃烈。陵越與屠蘇紛紛拿袖口掩住口鼻,胸中疑惑大盛。
幾乎就在同時,火球不再前移,在前方搖搖晃晃地停下,像是已到洞穴盡頭。
“這是……”屠蘇見到石壁盡處隐約有座小丘,一時好奇,欲上前查探。
陵越忽然收緊手掌,将屠蘇扯得向後一倒:“莫去!”
屠蘇猛地撞在陵越懷中,茫然扭頭,留神細看那座山丘,這才發現那哪裏是什麽“山丘”,分明是一堆濕漉漉的血肉!
肉團散着惡臭,已然發黑變紫,爛得面目全非。那層層疊疊堆在一起的,約有數十團肉塊。像是什麽野獸的屍身,隐約可以分辨出四足,卻全被剝去了皮毛,光溜溜的只剩下骨肉。
屠蘇看得寒毛直豎,回頭将臉埋在師兄腰際。這場面殘忍,連陵越看了也覺有些反胃。他勉強借着火球将那屍丘查看了一番,而後問那錦鯉:“鹿蜀異變,是否與這些屍身有關?”
錦鯉在水頭晃動尾鳍,點了點頭。
陵越沉吟了一下,道:“知道了,你去吧。”
鮮紅的錦鯉在水中翻了個身,河面白花一濺,便消失無蹤。
“師兄……”屠蘇被那惡臭熏得屋內翻騰,臉都皺成了一團。
陵越知道他撐不住了,左手箍緊那幼小身軀,右手捏個劍訣。一時間藍光乍起,将洞穴內映得亮如白晝。陵越背後長劍铿然出鞘,托起二人,将他們帶出山洞,飛向天墉城去。
後山之事實在太過詭谲,陵越并未禦劍回到臨天閣,而是徑直來到前山掌教真人下榻之處。
“師兄進去通報掌教,你在這裏等着。”陵越在掌教屋前放下屠蘇,想了想,又囑咐了一句,“千萬別亂跑。”
屠蘇點頭。
陵越這才放心叩響涵素真人房門:“啓禀掌教真人,大弟子陵越有要事求見。”
“進來。”
屠蘇已有許久沒有見過那個威嚴的白發道人了,隔着門縫見到那襲紫衣,不由縮了縮脖子。
緣分一事仿佛真是上天注定,同樣是高高在上不茍言笑,涵素真人總讓屠蘇覺得害怕,而師尊紫胤真人就令他覺得說不盡的可敬可親。
這前山的院落屠蘇自再度上山之後便再沒有來過。這裏在他看來冰冷而陌生,所有建築都高大巍峨,仿佛天上的九重宮闕,叫人望而生畏。
“诶,二師兄,你說師妹會喜歡這簪子嗎?”安靜的走廊上忽然有一把稚嫩的聲音響起。
另一個略帶驕傲的聲音道:“女孩子嘛,哪有不愛美的!”
“芙蕖哪裏像個女孩子啊……”
驕傲的聲音一下惱了:“你敢說我芙蕖師妹壞話!”
稚嫩的聲音似乎挨了下打,吃痛道:“哎呀!我,我去告訴師妹,你打我!”
“就打你了!怎麽着,哼!有本事你去告訴師尊!”
“你,你!”孩子氣不過,又不敢還手,索性撒起潑來,“哎呀陵端師兄打人啦!”
“對,打的就是你,哈哈哈哈……”
兩個孩童的身影一邊打鬧一邊向着掌教的院落靠近,屠蘇怕他們發現自己,連忙躲到屋畔的角落裏。
兩個孩子追逐得累了,便索性在臺階上坐下。屠蘇一直藏身在陰影裏,謹記師兄的囑咐,努力不讓他們發現。
“可是,陵端師兄……這件事,我們真的不告訴師尊嗎?萬一……”矮個的孩子似乎有些擔憂,語氣中流露一絲忐忑。
“肇臨!”陵端斷喝一聲,他比肇臨高大些,擺起師兄的架子也似模似樣,“東西都換了簪子,還能有什麽萬一……”
肇臨難掩心虛:“可是那天在後山,我明明見到地上有血跡,還有,還有毛皮……那東西來路不明,萬一招來什麽禍事,我們,我們……”
陵端見他糾纏不清,當即厲色道:“肇臨,這事你也有份。要是敢說出去,我可第一個饒不了你!”
兩個孩子一提起“後山”就跟見了鬼似的,連說話的音調都幾乎不穩,像是有什麽不可告人之秘,邊說邊左右張望,心虛膽小得很。
不遠處的屠蘇将這一切看在眼裏,他頓時聯想起之前在後山的遭遇,一顆心緊張得突突直跳,思忖着要不要告訴師兄。
就在此時,一只松鼠從屋邊大樹上蹿下,屠蘇被那動靜唬了一跳,不禁驚呼出聲。
“誰!”陵端和肇臨同時警覺地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