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不!不關師兄的事,是那,是那……”屠蘇想說是那妖物的錯,可一想起那大家夥的模樣便不寒而栗,那分明是似馬似驢又似虎的東西,目露兇光,還口出人聲,實在是前所未見的怪物,便轉而問,“師兄,那家夥究竟是什麽?”
陵越微一沉吟:“那應當是鹿蜀。”
“鹿蜀?”
陵越解釋道:“鹿蜀本也是上古神獸,不知為何,這一匹卻充盈妖氣。”
屠蘇道:“我方才見它身上皮毛都禿了,傷痕累累的。是不是……發生了什麽?”
“那傷痕并非新添。”屠蘇說的陵越亦有所察覺,但他認為事情另有蹊跷,“相傳鹿蜀馬面白首,虎紋赤尾,覆其毛皮可佑子孫昌盛。這種神獸性情溫馴并不好戰,但适才交手,卻是兇悍無匹。我料那鹿蜀身軀已被其他東西鸠占鵲巢,其體內并非元靈,而是多股妖氣。至于它為何會出現在此,卻不得而知”
“唔,要是它這麽厲害師兄,我們可不可以先禦劍飛走,找掌教真人他們來幫忙?”屠蘇天真道。
陵越臉上尴尬:“禦劍恐怕暫時不行。師兄方才消耗過多,現在飛不起來。”
“唔”屠蘇輕應了聲,心內不由感到一絲意外,原來那麽厲害的大師兄也有力有不逮的時候。
“不過,看來那妖物怕水,一時半刻還不會追來。”陵越道。
“嗯,忽然屠蘇聽大師兄的。阿阿嚏!”屠蘇的頭點了一半,仰天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陵越這才想起兩人身上的濕衣尚未換下,忙催促道:“将身上衣裳除下來,師兄替你烤烤。”
搖曳的火苗在洞內升起,火光将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映在洞壁上搖擺不定。
屠蘇只着單褲,光着膀子抱膝坐在火堆旁,偷偷望向身邊的師兄。
陵越單手并指,令幾件濕衣懸浮空中,來回翻轉。衣服下方的朱紅火焰亦是靠法術而生,無薪自燃,與尋常火苗并無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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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說什麽?”陵越感受到屠蘇的視線,目不斜視地問道。
屠蘇的小腦袋擱在膝蓋上:“師兄,你為什麽這麽厲害?”
陵越手指一歪,濕衣差點沒落入火中。
待他重拾起平常面色,卻是口氣淡然:“這不過是些初等法術,你想學,來日師兄教你便是。有什麽可稱道的?”
屠蘇搖搖頭,拿手撐在膝上,托起臉蛋:“屠蘇覺得,師兄之前救我,還有再之前禦劍,都十分厲害!”
他說得一板一眼,可見是真情實意。陵越聽了不禁微笑。誰不喜歡聽人誇獎自己,便是穩重如他,也向往過受人仰慕,被人崇拜的感覺。如今屠蘇對自己萬般崇敬,陵越心中當然是竊喜的,只是他面上仍舊淡道:“多修煉些時日,你自然也會有這些本事。”
“真的嗎?”果不其然,屠蘇雙眼發亮,語氣難掩雀躍。
陵越想起師尊囑托之事,又道:“不過禦劍之術,還要等師尊下次出關後再問問他的意思。你可修習本門其他心法,按部就班,打好根基。”
屠蘇的眼眸立刻黯淡下去:“哦……”
“你以為,除了禦劍之外就都是易學的了麽?”陵越哂道,将烤幹的衣服抛給屠蘇,自己也展臂穿上幹衣,“單是練氣,三年想有小成已是奇跡。”
屠蘇不再言語,陵越說的話他從來都不反駁。對大師兄,他一向是言聽計從,沒有二話。
陵越回看他一眼,在原地閉上眼打坐調息,一面道:“你也一同打坐。待重整好內息,我們便禦劍回去。”
洞內除了水聲并無其他幹擾,陵越盤坐運氣,感到真氣在體內流轉過一周天,才收回氣息。他覺察到身旁投來熟悉的視線,沒有睜開眼,口中問道:“又怎麽了?”
屠蘇一直在旁盯着陵越瞧,這下被抓個正着,臉上便一紅:“沒什麽。”
陵越睜眼:“到底怎麽了?”
屠蘇垂下頭去,偷偷看了陵越一眼,小聲道:“師兄對屠蘇太好了。”
小家夥這句話說得沒頭沒腦,陵越也不明白他怎麽就想起這些,詫異道:“怎麽說?”
“師兄帶屠蘇來這裏,是怕我悶吧?”屠蘇說道,話語中顯出與年齡不相稱的老成,“師尊救了屠蘇的命,師兄照顧屠蘇。你們都是屠蘇的大恩人,你們的恩情,我這輩子都報答不完。屠蘇知道自己不能給你們添麻煩,可這次還是”
“你錯了。”陵越打斷他。
屠蘇不明白地擡頭看他。
“師兄這樣做,”陵越淡道,“是因為師兄喜歡。”
他伸出手,在屠蘇的頭頂摸了摸,眼神動作盡皆溫柔。
在陵越的眼中,仿佛看見了昨日的自己。那時的他還沒有其他同門師弟,也是孑然一人,孤單寂寥。這種遙遠的孤獨透過屠蘇這面鏡子,一下拉近了距離,仿佛就在昨日。那時的陵越也想過要有一個兄弟或一個朋友,陪伴自己練功,一同修行一同玩耍,一同打鬧一同嬉笑。可直到陵越的童年過去,這夢想都未曾實現。
“你才十歲,不要想得太多。”陵越緩緩道,“去做十歲該做的事。有師兄在,你想頑皮、任性、撒嬌、耍賴,都可以,不用太過顧忌,也不要壓抑。”
屠蘇愣愣看着陵越,眼睛漸漸濕潤,牙齒咬着下唇,說不出話來。
陵越輕輕一笑,手指滑到屠蘇面頰,捉弄地捏了捏,道:“因為我只得你一個師弟。”
屠蘇的雙眼已經盈滿淚水。
“唯一的師弟。”陵越一字一頓,将話續完。
淚水終于從屠蘇的眼眶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