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陵端拖着步子走過去,神情戒備。
陵越和顏悅色:“陵端,你最近是不是新得了個簪子?”
“沒有!大師兄,你別聽這小怪物胡說!”陵端想也沒想,果斷道,“他一定是想報複,所以污蔑我!”
“屠蘇不會騙人。”陵越沉下臉,“陵端,你說實話。”
“大師兄!我也是你師弟,我們,我們同門許多年,他入門才幾天。憑什麽你信他不信我!這怪物信口胡說,他有什麽證據!”陵端因為心虛,措辭便愈發激烈,簡直有些歇斯底裏。
屠蘇半躲在師兄身後,着實有些委屈。他臉上的擦傷還未痊愈,昨天被陵端與肇臨按在地上,掙紮中還被踹了幾腳,手和腳上都留下了瘀傷。
這一切陵越自然看在眼裏,不消屠蘇解釋,便道:“我相信屠蘇。”
屠蘇擡頭看師兄,眼睛發亮。
陵端氣得啞口無言。
這廂的動靜很快就引起涵素真人注意。他背手過來,看着兩個弟子:“你二人為何争執?”
“師尊!”陵端面對涵素跪倒,“大師為了昨夜之事,要教訓弟子。”
陵越知道陵端睚眦必報的性子,無奈搖了搖頭,十分有風範地躬身一揖:“啓禀掌教,弟子只是方才得知陵端與肇臨曾來過後山事發之地。”
涵素真人雙眼微眯:“哦?”
陵端一下慌了,支支吾吾正在尋思托詞。涵素真人卻向遠處揮手:“肇臨,來,為師有話問你。”
肇臨看過來,眼神如同驚弓之鳥。陵端便知道,自己編什麽謊話都已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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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他在師尊面前撲通一跪,立即把什麽都招了。
原來幾日前,陵端與肇臨偷偷到後山玩耍,無意在地上撿到一塊獸皮。那皮說虎不像虎,說馬又不像馬,毛皮順滑細膩,看着十分珍稀。兩人圍着參詳了半天,才想到那可能是《山海經》中有記載的鹿蜀。這鹿蜀通常極難被發現,它們只出沒于世間清氣彙聚之地,且膽小,避忌生人。據說将其毛皮覆于女子身上,可佑百子千孫,所以在民間價值千金。恰巧陵端前些日子陪芙蕖下山,見到師妹看中了一支簪子,苦于囊中羞澀無法為她買下,心中耿耿于懷,便起意拿那鹿蜀皮去山下當了,換來簪子打算送給芙蕖,不想卻在昨夜被屠蘇聽見。事情的來龍去脈這才捅了出來。
“陵端,肇臨所說可是屬實?”涵素真人問。
陵端老實點頭。
“大膽!”涵素真人面現愠色,“後山有人偷獵,你知情不報,居然還将撿拾之物收歸私有。陵端!你可還記得我天墉城的規矩!”
陵端膝蓋一軟,瞬間如灘爛泥般摔跪在地下:“師,師尊……”
涵素真人正待發作,旁邊又有弟子勸道:“掌教真人,當務之急是先抓住那罪大惡極的盜獵者。陵端之罪,念在初犯,不如發落他去藏經閣抄寫經書吧,也好收斂玩心,調養性情。”
涵素真人想了想:“也罷,陵端,肇臨,罰你們去藏經閣。記住,不抄滿五百遍不準出來!”
陵端期期艾艾地多謝師尊教誨,在地上磕了兩個頭,便和肇臨一起被執法的師兄弟們帶走了。
這次調查興師動衆,最終卻無功而返。唯一獲得的線索,乃是确定後山有盜獵者入侵。至于那人究竟身份如何,是男是女,可懂法術,卻是全無頭緒。
陵越主動向掌教請命,帶人下山追查那塊被陵端當掉的獸皮,希望能從中找到蛛絲馬跡,追蹤出事情的原委。
天墉城距山腳市集足有幾十裏路程,當日往返須得耗費不少時間。陵越每日都等屠蘇練完早課才下山,又趕在晚飯前回來。如此才持續了幾天,整個人便瘦了一圈。
起初屠蘇也并未發覺,直到一日陵越回來做飯,正生着火,居然在竈前睡着了。屠蘇在滾滾濃煙中沖進夥房,連拖帶拉地将陵越拽出來,這才沒有釀成大禍。
陵越之前從沒犯過這樣的糊塗,若不是困得狠了,怎至于在燒火時就打起盹呢。
“師兄,這些天怎麽都是你一個人回來?”屠蘇把陵越弄醒,硬是讓他躺在床上,自己端來熱水,給他擦拭。
陵越還是頭一回讓屠蘇照顧,沒來得及推辭,便索性安然接受。他閉着眼睛讓屠蘇為自己擦臉,一面道:“他們都住在山下。”
屠蘇一愣,少頃,默默說道:“師兄……也可以住在山下。”
陵越笑笑:“山下睡不慣。”
盆中水偏燙,泡得屠蘇一雙小手微微發紅。他學着陵越的架勢擰幹巾帕,攤在掌心試了試溫度,感覺不燙手才放上陵越面頰,在他臉上頸上小心擦拭。
陵越在一邊只是微笑,看着屠蘇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并不說話。
夕陽從門口和窗棂見探進頭來,拉長了桌椅的影子。屠蘇稚嫩的側臉在橙黃的光線裏線條分明,顯出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
他給陵越擦拭完畢,十分麻利地端起銅盆出屋。不一會,又端進一壺茶,一個茶杯,放在桌上,對陵越道:“師兄,你先喝水。我去做飯。”
上次煮面之後,屠蘇又跟着陵越進過幾次後廚。他知道師兄會擔心,并不急于求成,平時只是挑着簡單的事情打打下手,一段時日訓練下來,簡單的淘米煮飯炖菜煲湯,也學得似模似樣。
紫胤真人早就說過,屠蘇不僅根骨奇佳,天資也頗聰慧。凡是他有心學的,都沒有學不會的道理。
陵越靠在床上,看着屠蘇匆忙的背影內心掙紮了一下,好容易才忍住沒有下去幫忙。過不多時,屠蘇端着滿滿當當的兩碗白飯和一碗肉炖白菜進來,熱騰騰的飯菜香氣讓陵越頓時精神大振。
這一餐兩人都是胃口大開。他們同往常一樣吃飯,一樣天。陵越也同往常一樣為屠蘇夾菜,把肉讓到屠蘇碗裏,自己則負責菜與米飯。
晚飯用畢,又是屠蘇自告奮勇地收拾。陵越已經休息得差不多,一齊跟了去。兩人一同洗碗,有說有笑,待收拾停當後,陵越督促着屠蘇看了會書,然後燒水,分別洗澡。晚上,将髒衣泡入盆中,才上床睡覺。
屠蘇自入臨天閣以來便是與陵越共用一榻。一開始是因為方便照顧,後來習慣成自然,便一直沒想到要換。
這時屠蘇躺在陵越身邊,擡頭看着帳頂,漆黑的視野并不清晰,碩大的床架子只見着一個輪廓。臨天閣的房間軒敞空曠,夜半無人時也顯得頗為寂寥冷清。縱然這偌大的屋宇中只有兩人栖身,聽着對方均勻的呼吸卻好像并不孤單。
屠蘇望着帳頂沉默良久,忽然深吸一口氣,靜道:“師兄,你宿在山下,其實也沒有關系。我能照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