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陵越緩緩睜開眼。

他并沒睡着,似乎是早料到屠蘇會口出此言,是以并不意外。屠蘇上山這短短數月,兩人朝夕相處已成自然。他自己在天墉城生活了這麽多年,卻偏在這短短幾個月裏養成了牢不可摧的習慣。

陵越習慣了吃飯兩雙碗筷,習慣卧室有另一個人的呼吸,習慣練劍的時候身旁還有個影子。

于是飯菜比以前更香,夜晚睡得更安穩,練劍也愈發勤快了。

就像有些事,一個人可以将就,兩個人卻不能再随便。

陵越仰天平躺,目視前方,淡然道:“可是師兄照顧不了自己。”

身邊的人似乎震動了一下。

陵越微笑:“山下床鋪太硬,飯菜也不合胃口,每天一身臭汗,也沒有熱水洗澡。”

漆黑的房間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像在自言自語。陵越已經習慣,語調依舊平緩柔和,不疾不徐。

屠蘇剛來時十分認生,多數時候都是做師兄的一個人唠唠叨叨,盼不到什麽回應。時間一久,陵越便養成了這個毛病,有時與前山的師兄弟們說話,不自覺也帶上這般語氣,因此還給陵端等人嘲笑,說他啰啰嗦嗦,像個老媽子。

在臨天閣,紫胤師尊不喜言語,紅玉姐話也不多。陵越本以為自己也同樣好靜,可自從屠蘇一來,自己便如打開了話匣,一發不可收拾。

多日來的相處陵越早已摸清屠蘇性子,這孩子性格內斂,卻十分細膩敏感。雖然許多時候都是陵越說,屠蘇聽,但一段時日下來,也培養出諸般默契。到後來陵越已不需多言,屠蘇便能領會其中的意思。

正因為兩人心意相通,陵越便知道,要勸屠蘇打消自責的念頭,其實并不容易。

“屠蘇……”陵越道,“你可願幫師兄一個忙?”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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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越在黑暗中淺笑:“以後每日起來替我疊被,晚上可去後廚準備晚飯,另外,洗澡水也由你準備。這些事務雖然瑣細,但每日卻占去不少時間,你若是能替師兄分擔一二,也是幫我減輕一份重擔。”

“師兄放心。”屠蘇的聲音忽然精神起來,鄭重如同許諾一般,“屠蘇一定完成。”

如是,二人便不再提陵越留宿山下之事。

陵越仍是每日山上山下往返,雖然疲憊困頓,但每每見到坐在臺階上等候自己的屠蘇,便困頓盡消,笑面如春。

追查鹿蜀毛皮一事無甚進展。那當鋪老板幾乎是半蒙半騙地從陵端處換得珍稀鹿蜀皮毛,心中也自惴惴,于是忙不疊地轉手。才短短幾天,那塊毛皮已幾易其主,去向難尋。

另一邊,青玉壇衆已如約到訪天墉。陵越身為首徒,不得不回山與掌教一同恭迎。鹿蜀一事,只能交由幾名師弟在山下繼續查訪。

這青玉壇相傳也有數百年根基,曾盛極一時,于煉丹之術登峰造極。但兩百餘年前,其掌門誤入歧途致門派衰落,直到十數年前,由現任掌門勵精圖治,才漸漸中興。如今的青玉壇制丹煉藥造福一方百姓,天墉自然樂見其成。此次青玉壇遣長老使者到訪,一來是為示好結盟,二來也是向天墉城讨教封解之術與劍術,以期博采衆長,弘揚本門武學。

接風的筵席上自然是沒有屠蘇的。陵越坐在教中幾位長老下首,面前是難得一見的美酒佳肴。席上賓主盡歡,人人都在推杯換盞,唯獨陵越遲遲未曾動箸。

涵素真人正與客人談話,談到陵越,便來喚他:“陵越。”

陵越看着面前的精炖牛肉出神,心想此肉肥瘦相間,最是合屠蘇胃口,那孩子常吃後山獵到的禽鳥,這樣肥美的牛肉卻是少碰,要是帶回去給他,一定十分歡喜……

“陵越。”涵素真人又叫了一聲,臉上神色已有幾分尴尬,又加重語氣道,“陵越!”

“是!”這次陵越終于聽見,慌忙站起來。

涵素真人清咳一聲,向身邊客人賠罪道:“這是我天墉城大弟子陵越,想來是近日忙于教衆事務,有些疲累,所以方才失禮了。”

陵越連忙一揖:“弟子失禮,望請贖罪。”

涵素真人道:“這位是青玉壇武肅長老,于煉丹之術深有心得,于劍術亦頗有造詣。我方才還同長老提及,兩教可在此二道上多多切磋交流,彼此取長補短,共同精進。”

那武肅長老生的濃眉虎目,很是威風,此時接話道:“正是,青玉壇此次派了不少年輕弟子同來,為的正是向天墉這樣的名門大派取經學習。我看揀日不如撞日,何不借貴寶地辦一場比武,讓後生晚輩們好好交流交流劍術道法。想來一定會令我青玉壇門生受益匪淺。”

“哪裏,長老的提議甚好。我天墉弟子也是求之不得,願向貴派讨教。”涵素真人謙虛一下,便轉頭吩咐道,“陵越,此事就交由你來負責。三日後在展劍壇設臺比武。你吩咐下去,務令師兄弟們做好準備。”

陵越一直跟随紫胤,對争勇鬥狠之事一向不甚熱衷,只是掌教之命不能不從,于是垂首道:“是。弟子遵命。”

筵席散時,已是深夜。陵越回到臨天閣,見自己卧房仍有燈火。他推門進屋,屋中卻并沒有人,只一盞油燈孤零零地燃着。

陵越心中一緊,急忙進門查看,轉到屏風後頭,才見屠蘇伏在一座注滿水的大木桶邊,睡得香甜。

陵越心中一酸,知道屠蘇是要為自己放洗澡水,所以守到現在。他走上前去,想要抱起屠蘇,不想卻把那孩子驚醒過來。

“師兄?”屠蘇揉眼。

“可曾吃飯?”陵越問。

屠蘇搖頭。

“看師兄給你帶了什麽?”陵越從懷中掏出油紙包,意料之中地見到屠蘇的眼睛亮起來。

屠蘇見到紙包展開,十分給面子的“哇”了一大聲,而後吞了吞口水。

陵越來到桌邊,陸續又從懷裏掏出幾個紙包,有牛肉、羊肉,有時令的菜蔬,還有幾枚水靈靈的鮮果。他倒了杯茶,推到屠蘇面前,道:“吃吧。”

屠蘇立刻大快朵頤。

陵越在一旁道:“以後不用等我,餓了就自己吃飯。”

屠蘇正在啃一只豬蹄,聽見陵越說話,忽然把東西放下:“師兄,你吃了嗎?”

“吃過了。” 陵越點頭,“本以為不用下山可以多些時間陪你。豈料一整天都耽在前山,實在抽不出空來。今日可有好好練功,有什麽事沒有?”

“今日依舊練師兄教的三才劍,頌了十次心法。廚房的水缸已經挑滿,柴也劈好了……”屠蘇忽然想起什麽,想伸手入懷,卻發現兩手都是油膩。

陵越替他伸手到衣襟裏,掏出一封書信。

“山下的師兄送了這封信上來。”

“哦?”陵越展開信箋,仔細閱讀。

屠蘇在旁邊看着他臉上表情,半晌,見陵越又把信疊好,才敢試探着問:“是不是……查到後山的事了?”

陵越點點頭,而後微笑着又摸了摸屠蘇的腦袋:“乖,先吃飯,這些事師兄會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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