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接到廠長的電話,池慧文立刻抱起桌上的一摞文件,匆匆走出咖啡館,前往馬路對面的露天停車場。

池慧文就職于市郊的紙箱廠,工廠效益差,連廠長都得出來跑業務,她作為廠長助理,免不了這份苦差。

盡管在半個月以前已經提交了辭呈,然而手頭的工作尚未交接完畢,她自當盡責盡職。

炎炎夏日跟随廠長在外面東奔西走,拿着助理的工資,卻做着助理與業務員的工作,池慧文心裏是有怨言的。

以工廠目前的訂單量,加薪和獎金定然指望不上,更別提職業前景了。

池慧文邊走邊想,更加堅定離職的決心,即便沒有找好下東家,依然認為離職是明智之舉。

午後陽光正烈,池慧文微微眯着眼,掃視一圈偌大的停車場,找到了那輛寶藍色保時捷。

她邁開步子,高跟鞋有節奏地敲打着地面,清脆的音符飄散在蒸騰的熱氣中,也不免變得沉悶起來。她來到車前,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坐了進去。

隔絕了外面的燥熱,車裏清新的香水味和涼爽的溫度讓池慧文感到些許輕松與惬意,然而轉瞬,她卻眉心一跳。

她看到風窗的正對面也停放着一臺寶藍色的保時捷,車牌再眼熟不過,正是廠長的座駕。

池慧文暗道不妙,立刻意識到自己上錯了車,忙側頭看向駕駛座,堪堪與駕駛座的陌生女人交換着錯愕的眼神。

“對不起,我我上錯車了。”池慧文驚慌之餘,沒拿穩手裏的文件,滑落在腳邊。

“沒關系。”陌生女人五官精致,不同于池慧文甜美的長相,她溫柔的眉眼透露着疏離的氣息,聲音雖輕柔,聽着卻涼薄。

池慧文俯身拾起文件,尴尬得想當場離世。她不敢多看陌生女人一眼,匆忙下了車,向對面跑去。就好像只要她速度夠快,自己的冒失便可以當作沒有發生。

好糗啊!

目送不速之客小跑離去的背影,安曼青的唇角浮起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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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車就看到廠長洪旺樂不可支盯着自己,顯然他已将剛才發生的小插曲看在眼裏,池慧文不禁感到羞窘。她窩進座椅,捧住臉,悶悶道:“快開車吧,廠長,我要尴尬死了。”

“哈哈哈你剛剛沒把人給吓着?”洪旺饒有興致問。

“她吓沒吓着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吓着了。”

池慧文系好安全帶,悄悄拿眼觑着對面的保時捷,鼻子似乎還能聞到那輛車裏散發出的香水味,提醒着她剛剛發生的意外。

“怎麽,兇你了?”

“沒有。”

洪旺啓動車子,又問:“那是長得磕碜了?”

“是一位大美女。”

正說着,倆人便看到對面的人下了車。

安曼青身形高挑,目測一米七。利落的黑發随意挽起,慵懶中散發着優雅的氣質,修身的白襯衫使她在烈日下顯得幹淨又娴靜。

她關上車門,随手将車鑰匙揣進褲兜,袖口卷起,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塊手表,整個人看起來精明幹練,而眉眼卻生得溫柔。

目送安曼青走遠,池慧文不得不感嘆怎會有人可以糅合衆多氣質于一身,形成一種強烈而獨特的存在感。

“确實漂亮啊!氣場都波及到我了,也怪不得你會被吓到。”洪旺收回目光,将車開出停車位,說:“慧文吶,你就該多多跟我出來跑業務,見見客戶,好好歷練歷練,處事才能成熟穩重起來,回頭跳了槽也比較容易适應新的工作環境。”

看了眼洪旺半白的鬓角,池慧文将牢騷咽回肚子裏,只淡淡應了聲:“好的,廠長。”

大學一畢業,池慧文就進了洪旺的工廠,一轉眼三年過去了,回想起來,洪旺待她不薄。若非工廠每況愈下的業績,她也不會滋生出跳槽的念頭。

幾十口嗷嗷待哺的工人等着洪旺養活,為了維持工廠運作,洪旺五十出頭的年紀在短短幾個月愁白了發。

看着一臉倦容的廠長,池慧文也曾想過要陪工廠渡過難關,奈何自己文靜內斂的性子,根本不适合跑業務,無法為工廠創造更多價值,還搞得自己身心疲憊。

提交辭呈的時候,洪旺并未挽留。他能理解池慧文的決定,并且她的離職依目前的狀況來看,無疑也給工廠減輕了負擔。

工廠經營不佳,助理俨然成了一種閑職,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掌燈的城市在夜幕下是美麗的,卻也顯得不真實。

池慧文站在窗前,俯瞰川流不息的車道,就像看着時光流逝般,令她有着深深的無力感。

她置身于萬家燈火中,卻似個沒有歸屬的局外人,每一盞暖燈都是她遙不可及的星辰。

池慧文無數次遐想,他人的屋檐下是怎樣一幅溫馨和美的景象。

沒有好賭成性的父親,沒有不學無術的弟弟,也沒有軟弱可欺的母親。

她多麽想每天下班回到家,在開門的那一剎那便能聽到歡聲笑語,等着自己的,除了可口的飯菜,還有相親相愛的家人。

大家圍坐在一起,聊聊家長裏短,細數生活中的雞毛蒜皮,哪怕偶有争執,也好過這個屋檐下無盡的沉默。

環顧着眼前局促狹窄的舊屋,擁擠的布局,淩亂的沙發,入目皆一片狼藉。

弟弟池慧武癱坐在沙發上,安靜地玩着手機,父親池偉不賭到夜深絕不回家,有時也夜不歸宿。

而她的母親,八年來始終面帶微笑,變成一張遺照,挂在牆上,溫柔地凝視她。

亂糟糟的生活充滿了孤獨和無望,家對池慧文而言,是個奢侈的字眼。

她将目光定格在牆上的照片中,回顧二十五年來的歲月,心生凄涼。

自小就未曾感受過家庭的融洽,父親嗜賭,脾氣暴躁,她的童年時常充斥着父親的打罵,母親的啜泣。

小她兩歲的弟弟冷漠,孤僻,形同外人,不願與任何人親近。

池慧文唯一的溫暖均來自于她的母親,這個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的女人,對她傾注了所有愛意,卻沒能給她安全感。

池慧文的母親沒有勇氣逃離這個支離破碎的家,一輩子忍氣吞聲,臨終還囑托她照顧濫賭的父親與不成器的弟弟。

八年前,母親死于一場車禍,原本極力反對池慧文上大學的父親得到了一筆豐厚的賠償,竟意外地拿出一筆錢供她念書。

興許母親的死喚醒了他一絲絲良知,以至于他沒把賠償款全部揮霍在賭桌上。

說起來,池慧文得以念完大學,是她的母親用生命為她争取來的。

多麽昂貴的學費啊!

海濱路上的鳳凰花開得正歡,一簇簇的紅豔壓滿枝頭,順着馬路延伸而去,将這條沿海的路段點綴出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輕盈的花瓣在略帶鹹腥的海風中飄零,落在人行道上,給過往的行人鋪出一張浪漫的紅毯。

悠閑的游客臉上洋溢着笑容,為海濱路打造出一幅繁榮的景象。

這個海濱城市一年四季都會迎來許多游客,海濱路則是游客不可錯過的景點,因此,這一帶經營着大大小小的酒店,緣于臨海而成為游客下榻的首選。

安庭大酒店便坐落其間。

氣派的大堂正在接待一個海外的旅行團,前臺忙得不可開交,為賓客辦理入住手續。

舉着旗的導游在人群中穿梭,向游客交代行程安排,一時人聲鼎沸,令人猶如置身于菜市場。

“這是哪個國家的啊?吵吵嚷嚷,怪沒素質的。”

“你聽不出來?說話乃乃乃的,肯定是泰國來的呗。”

“帶這麽多行李,這是來旅游?倒像是來定居。”

兩個禮賓員雙手交疊置于身後,在大堂角落站得筆直,他們面帶微笑看着喧鬧的人群,小聲地交談着。

他們只顧留意身前的賓客,卻沒料到身後來人,将他們的談話一字不差聽了進去。

“不許在背後議論賓客。”費麗繞到禮賓員面前,神情嚴肅,說:“你們也不是新來的,難道不知道這條從業操守?”

費麗的出現讓禮賓員有些慌張,他們忙回頭看了眼身後,沒看到安總的身影,不禁松了一口氣。

費麗是總經理助理,時常伴随安總左右,剛才的話要是給安總聽到了,那還得了。

“對不起,費總助,我們知道錯了。”

“下不為例。”費麗見他們态度誠懇,不再追究。

“好的,絕對沒有下次。”

費麗點點頭,朝前臺張望了眼,問:“你們有沒有看見安總?”

禮賓員異口同聲答:“沒有。”

“行,你們去忙吧。”費麗說着,轉身走向側方的員工電梯。

安庭大酒店攏共二十八層,設有十一個職能部門,費麗處在頂樓行政部。

安總每天都會不固定時間巡視樓層,從頂層往下巡查,還只能走消防梯,費麗每天的運動量全靠陪安總巡樓。

剛入職時,她頗有些吃不消,穿着高跟鞋,生生把腳磨破了皮。

時至今日,她已然練就一雙健美的腿,巡起樓來臉不紅氣不喘,步履生風。周末在家要不出門走動走動,她反而覺得渾身不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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