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夏日的黃昏來得晚,傍晚五六點的陽光依舊晃眼。車道已經排起了長龍,緩慢地往前蠕動。

安曼青習以為常,不急不躁打開車載音樂,在車流中随着輕柔的旋律放空思緒。

暫時卸去身處樓頂的壓力,此刻遁跡在嘈雜的馬路中,緊繃的神經得到緩釋,令她倍感輕松。

費麗終究還是蹭到了安總的車。盡管不知道安總為何突然改變主意,願意捎帶她一程,但是免費的車不坐白不坐,費麗也不和安總客氣。

上車時,她是歡喜的,當看到馬路上堵得水洩不通後,她隐隐有些懊悔。心想,要是坐地鐵的話,現在已經舒服地坐在餐廳裏了。

側目看着默不作聲的安曼青,費麗抿抿唇,打破沉默。“安總,你平時下班後都做些什麽啊?我對有錢人的業餘生活很好奇。”

安曼青眉心一緊,瞅着眼裏寫滿求知欲的費麗,若有所思:怎麽回事?竟然被下屬打探私生活!難道是我沒有端住領導的作派?這個助理越來越不知道分寸了,有沒有什麽由頭可以扣她獎金呢?

要保持神秘感,安曼青絕不可能讓費麗知道自己每天回到家除了泡泡澡、做做飯、看看電影、追追劇、看看書,最主要的消遣活動是捏氣泡膜,否則,以後威嚴何在。

該樹立起上司的威望。

“你想知道我今晚的安排嗎?”安曼青問。

“呃我可以稍微了解一下嗎?”費麗暗覺不妙,最怕安總突然的發問。

她縮了縮脖子,捏起拇指和食指,做出一點點的姿勢,一副卑微的模樣。

“今晚的主要安排就是考慮好明天給你增加多少工作量。”

“安總?這也太突然了吧?”費麗側過身,神情很無辜。她仔細想了想,确保今天的工作完成度很高,并沒有出什麽纰漏。

為什麽要增加工作量!費麗很費解。難道是搭順風車惹的禍?還是因為今天沒有在大堂找到安總?不至于,安總不是心胸狹窄的人啊。費麗皺起眉頭,在心裏自問自答。

“我現在先通知你,明天你就不會覺得突然了。”安曼青揚起一個純良無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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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有權利知道原因?”

“給下屬安排工作需要理由?”

“”費麗不敢表達不滿,苦着一張臉,輕聲嘀咕:“人家好委屈。”

“憋着。”

餐廳裏,池慧文坐在靠窗的位置,支着腦袋望向窗外。

路人行色匆匆,奔波在林立的高樓中,倦容是生活強行給他們戴上的面具。路□□替的紅綠燈,打着規律的信號,指引人們走向一成不變的生活裏,按部就班地活着。

這座冰冷的城市像個泡菜壇子,将幾百萬人腌制在內,每個摸爬滾打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帶着酸腐味。

生活該是什麽模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象,但真正觸摸到的人卻寥寥無幾,更多的是安于現狀。

池慧文突然想起某作者的一首詩。

《明信片》

列車帶上你輾轉,

揮舞的雙手兜着風,

你用笑掩蓋離別的惆悵,

秋日寒涼。

廣場的黑白鴿,

黃昏的教堂,

你說曾以為,

能聽到肅穆的鐘聲。

高大的法國梧桐,

飄雨的林蔭道,

你說曾以為,

這條路很長很長。

朝陽初升的海平面,

歸港的船舶,

你說曾以為,

揚起帆就能啓航。

平坡盛放的花海,

停歇的彩蝶,

你說曾以為,

這裏的花常開不敗。

寧靜優美的城市,

空蕩的長椅,

你說曾以為,

該在街尾遇見誰。

寒來暑往,

抽屜層疊的明信片,

地圖上遍布的足跡,

對你說,

生活不同你想象。

列車帶着你輾轉,

你熟悉的字跡,

躺在陌生的郵戳下,

秋日寒涼。

生活不同你想象,池慧文默念了聲,才收回思緒。

突然,一輛寶藍色的保時捷映入眼簾,池慧文不禁想起上錯車的尴尬經歷,腳趾微微蜷縮着。剛要移開目光,适巧看到閨蜜費麗從車上下來,心生訝異。想看清車裏的人,卻礙于距離,瞧不分明。

難道是費麗的追求者?池慧文心想。

費麗朝車裏的人揮了揮手,站在路邊等車子駛離才往餐廳走來。

張望了一圈,找到池慧文,費麗笑着走到座位旁,還沒落座就說:“好堵車啊,可把我餓死了,早知道就坐地鐵過來了。”

池慧文等費麗坐下,把菜單推到她面前,問:“誰送你過來的?”

“我們安總,她回家經過這裏。”費麗盯着菜單,漫不經心說:“今晚我們大吃一頓,慶祝你失業。”

池慧文笑了聲,伸手錘了費麗一拳,說:“這頓是安慰餐,等我找到工作再慶祝。”

“你就是想蹭我兩頓飯呗。”

“嘻嘻,找到工作了就是兩頓飯,沒找到的話,你養我。”

“我現在的收入允許我財大氣粗地答應包養你,但是慧文,你有沒有考慮過我之前的提議?”費麗往前坐了坐,趴到餐桌上,神色認真看着池慧文,說:“安庭大酒店雖然不是國際連鎖酒店,但規模也不小,待遇也不錯,工作環境比你那個紙箱廠好得多。

再說,海濱路交通便利,離你家也不算遠,通勤時間半個小時不到,你還有什麽顧慮?”

“我不是沒想過,只是我對酒店行業一無所知,不知道自己可以勝任什麽職務。”

“有我呢,我可以詳細地告訴你整個酒店的運作,至于職務,我們酒店設有十一個部門,像保潔部、工程部、財務部、餐飲部、保安部,你就不用考慮了。

像前廳部、營銷部、人事部、行政部,還有客房部的房務中心與采購部的後勤,你都可以了解一下。”費麗掰着手指細數酒店各部門,張口就來,爛熟于心。

“嘻嘻,費麗,你向我介紹酒店的架勢好像搞傳銷的。”池慧文打趣道。

費麗還了池慧文一拳,說:“搞傳銷的圖你錢,我圖你有錢途。”

“那你說的這些部門都有職務空缺嗎?”

費麗真心希望池慧文能成為同事,聽到池慧文這麽問,想必心有所動,于是更賣力地游說:“我們酒店員工多,但人員流動小,我也得問問人事部經理才知道有哪些職務空缺。

但是如果你想好進哪個部門的話,我會提前和部門經理打好招呼,等有空缺時就可以補上。

你也可以先去有職務空缺的部門呆一陣,後期再調動就好了,我和各部門經理都混得很熟,你不用擔心,畢竟我又不是要往部門塞一個窩囊廢,沒什麽好為難的。以你的姿色,指不定各部門之間搶着要你呢。總之,只要你進了安庭大酒店,有我罩着你,哈哈”

“你好得意啊!”

“那可不,我現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你這麽狂妄,你們安總知道嗎?”

“在同事面前還可以狐假虎威,在安總面前,我很卑微好嗎。”

池慧文莞爾,随即畢恭畢敬向費麗鞠躬,說:“那就拜托費總助幫我落實工作了。”

“耶!那就這麽敲定了,一會我和你講講酒店各部門的運作,明天上班就去落實你的工作,現在先吃飯,我要餓死了。”費麗喜上眉梢,說完才發現自己還沒點菜,仰天哀嚎一聲。

陌生的環境令池慧文感到緊張,如果有熟人關照自己,總會心安一些。

至于什麽工作,池慧文并不在意,前提是認為自己能勝任,她便可以做一個踏踏實實的打工人。

拿着微薄的薪水,過着壓抑的日子。

和費麗聊到十一點多才散,回到家已近十二點鐘。

打開門,撲鼻的煙味嗆得池慧文咳了起來,整間屋子烏煙瘴氣。

她徑直穿過客廳,推開窗,回頭看着茶幾上裝滿煙頭的煙灰缸、東倒西歪的酒瓶子、滿是油漬的外賣打包盒,眉頭緊皺。

池慧武不吸煙,是池偉回來了。

放下包,池慧文默默站了許久,看着髒亂的客廳,一時不知道從哪開始收拾。

“拿一千塊給我,要交物業費了。”池偉光着膀子從浴室出來,開口就是錢。

不過問池慧文為何晚歸。

一百多的物業費,池偉伸手就要一千,他還有各種名目隔三差五找池慧文要錢,每個月的工資,他總會想方設法要去一大半。

池慧文不給就挨罵,怒吼聲吵得左鄰右舍不得安寧,每每讓池慧文覺得極其難堪。

久而久之,池慧文身心俱疲,懶得和他起争執,任他予取予求。

池慧文背對着池偉,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又覺徒勞。

一聲不吭拿出手機,打開支付寶,轉了一千塊給池偉,随後俯身收拾起屋子來。

直到茶幾上的手機發出有錢到賬的提示音,池偉才面無表情趿拉着拖鞋回了卧室。

母親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和弟弟一樣不說話,無聲地陪伴着池慧文。

她曾對不敢抗争的母親心生埋怨,而今,自己也變成了逆來順受的模樣。

池慧文對自己感到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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