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玉蘭
“是建築系的學生。”
張禹城都不用轉身,聽聲音就知道是同一個實驗室的學長,上回喝醉還是他給送回去的,博士在讀,比他大七歲。
“大一的。”
學長走到他身邊,張禹城沖他挑挑眉。
學長輕笑一聲,下巴往落下某個方向擡起,“看。”
張禹城朝他提示的方向看過去,在一樓角落樹蔭處,看見了某個形單影只的身影。和其他正三三兩兩找最佳位置坐下來開始對着目标物寫生的其他學生形成鮮明對比,都不用特意去找,一眼就能看見。
張禹城落在學長身上的目光帶着些許意外。
學長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在意外什麽,笑着摘下眼鏡,非常自然地掀起T恤衫的衣擺擦拭鏡片,“我是高度近視不假,但怎麽說我也是有四只眼睛的,看見個人不難。”
張禹城跟着笑了一聲。
“學長也知道這個人?”
長年搞研究的,都有一種喜歡待在特定的小圈子裏自我隔絕于俗世外的本事,除了自己的專業,一般對其他事物都不太感興趣。
雖然說學校網站這塊就是他們計院搞出來的,安全防護一塊也都是他們在做,但說真的,實際運作他們壓根不管,就等于是他們做出一個商品,賣出去了就是別人的東西了,有問題才會出面解決,相當于是售後服務。
所以盡管倪路的事情在學校網站上傳得沸沸揚揚,但在他們研究室裏卻掀不起多大風浪,張禹城這段時間出入這裏,壓根就沒聽誰提起過。除了學術上的交流,聊點網絡熱門事件這幫醉心學術的學長學姐們都是一副你在說什麽我怎麽完全聽不懂的茫然臉。
就這個前提下,他這位學長能知道這件事就很不錯了,而他居然還能認出倪路來。張禹城不驚訝都不行。
學長戴上眼睛,嘴角浮現一絲無奈的笑,“我有個剛上高一的妹妹,這件事剛傳遍網絡那陣就不斷給我發消息,讓我去黑咱們學校的學生檔案庫,把倪路的個人信息挖出來公布到網上。”
張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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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長從衣兜裏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取出一顆喉糖塞進嘴裏,很快在頰邊鼓起一個小包,“我用了快兩小時才讓她知道我的專業雖然是計算機,但我和黑客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另外,入侵學校的檔案庫是犯法的。”
“因為是父母的老來子,又是姑娘,家裏寵得不行,所以想法過于天真了。”說這話的時候學長眼裏卻不見多少埋怨,反而是笑意多些,估計平日裏也沒少寵妹妹。
“我就勸了她一句別太較真,尤其是網絡上,有很多東西,我們所看見的,往往都是別人讓我們看見的,真真假假還真不好說。結果我妹就跟我較上勁兒了。非說什麽視頻都拍下來了這還能假。”
“她篤定這件事是真的,為了讓我相信網上說的那些事都是真的,這段時間我妹沒少給我發相關的消息企圖讓我轉變想法。前兩天倪路被人打傷送去醫院這事她更是第一時間告訴我,要是她人站我面前肯定一副鼻孔朝天的得意樣。意思就是看吧,這個倪路就是個心術不正的人,他能犯一次錯,他還會再繼續犯錯。”
說到這,學長不由抱怨起來,“一大早的非要發信息給我,那天我剛好宿醉得厲害,頭疼得不行,還得捺着性子跟她分析疑點,結果這丫頭非但不領情,還罵我木頭腦袋冥頑不靈。”
是貨真價實的理工男的反應了。
張禹城忍不住輕扯嘴角,怕學長看見,趕緊借喝咖啡的動作掩飾。
“哦,對了。”學長不知道想到什麽,擡起手,中指推推眼鏡,堅硬的喉糖被舌尖推撞在牙齒上發出咯咯的聲音,看着樹蔭底下的那個人問道:“你覺得他長得如何?”
張禹城配合地微眯起眼仔細看一會兒,說:“還行。”
在張禹城嘴裏的還行其實已經比普通人高出一截了,倪路屬于五官并不突出,但呈現在一塊就覺得挺合适挺順眼十分耐看的類型。雖然張禹城對倪路印象分不高,但這并不影響他對他長相的判斷。
學長:“我妹前天不知道從哪翻到倪路一張照片,一板一眼跟我分析說,他眼暗無光眼睛渾濁,嘴唇偏薄顏色淡,總之怎麽看怎麽像心思龌龊的雞鳴狗盜之輩。”
張禹城:“……”
學長呵呵笑了一聲:“說得還挺像那麽一回事。”
張禹城喝了一口溫熱的咖啡,苦澀回甘的味道在唇齒間彌漫,“學長怎麽看這件事?”
“怎麽看?就打發時間的看呗。要不是我妹,這事恐怕塵埃落定了我都不會知道。”學長雙手插入衣兜裏,往前又走了小半步,身子輕倚在窗臺上,“分辨真假需要确切證據,或是有大量有效且準确的數據支持,我們做編程開發軟件的不都講究這個嗎?目前我所掌握的信息都是別人告訴我的,我也沒那功夫也沒必要去求證真相,所以像我們這種與事情無關的吃瓜群衆只要保持理智客觀看待,耐心等待專業機構給出權威結果就行。”
“我妹無非是受網上的輿論所影響,先預設立場,認定對方是壞人,才會怎麽看都覺得他像壞人。”
“人往往都是很主觀的,而容易影響每個人判斷的因素很多。比如人容易被情感影響,比較容易信任親近的人;在強者和弱者之間,會傾向同情弱者;同時遇上好看與不好看的人,第一時間會更願意接近那個長得好看的人。”
學長開始咬含在嘴裏的喉糖,嘎巴嘎巴響,“雖然我妹很積極,但我對信息度不高或比較平面的事情始終保持一個比較冷靜客觀的心态。所以即便我妹指着人家的照片說怎麽看怎麽一副猥瑣之相時,我還是沒法昧着良心附和,不得不反駁一句:沒有啊,就挺正常的一張臉啊,而且還長得蠻不錯的。雖然結果是把我妹氣得一天沒理我。”
“今天一看到真人,嗯,更加确定我沒說錯,他看着比照片上還順眼,是不是啊,學弟?”
學長說完一笑,擡手拍拍張禹城的肩膀,眨巴眨巴眼睛,伸着懶腰走了。
“休息夠了,接着幹活去喽。”
受主觀意識影響?
學長走了,張禹城若有所思留在原地。
仔細一想,他對倪路的印象由路人轉負,是從閑忻告訴他,倪路跟蹤他并拍下照片傳給他母親換取一筆錢開始的。
他有明确證據認定這件事是倪路做的嗎?
沒有。他只是看見倪路走進那個超時空網吧而已。而那是一個只要是成年人都能進入的地方。
正因為相信閑忻,有先入為主的負面印象,在心裏已經判定他有問題,所以看見倪路走入那家網吧,就認定這件事與他有關。
他這樣,和學長的妹妹,與網上那些只是看見一個視頻就給人定罪的那些人又有什麽分別?
張禹城手裏握着咖啡杯,視線不由落在樓下的某個身影上,像是第一次看見一樣認真去看,手指在杯身上一下一下輕彈,待回過神來,咖啡杯裏的液體已經徹底涼透。
倪路完全不知道有人站在樓上一直在看他。
他坐在角落裏,此刻,在他的世界裏只剩下不遠處的建築和眼前的畫板,以及手中的筆。
随着筆尖落下,一道道線條出現,畫紙上縮小比例的建築的漸漸成形。
倪路的眉目随之逐漸柔和。
輕風拂過,樹梢沙沙,樹葉的影子吻過倪路左眼角揭去紗布後留下的正在慢慢愈合的傷口。
秋天的夜裏忽如其來一場大雨,讓在路邊露天擺攤的小販們紛紛忙亂起來。有傘的直接架起來,沒傘的只能趕緊收攤,找地方躲雨。
倪路提着個看着挺沉的大黑色塑料袋跑到天橋底下躲雨時,人已經被雨水淋得半濕。
大雨來得突然,燈光昏暗的天橋底下躲着不少沒有帶傘的路人。倪路的突然加入并沒有引起什麽人的注意。
倪路往人較少的角落走去,剛靠近鼻尖便嗅到熟悉的淡淡花香,不由擡頭望去,不遠處,一位老婆婆守在兩個籮筐旁邊,坐在一張小木凳上,借着暗黃的路燈光線,正用一朵朵還未綻開的白玉蘭串起來做成手鏈。簸箕上,放置着不少還未串起來的白玉蘭。
白玉蘭在倪路的家鄉很常見,他家門前就有一棵玉蘭花樹,每逢春夏,滿院飄香。
倪路的腳不由自主地朝老人邁去。
感覺到有人站在面前,串手鏈的老婆婆擡頭,一看見是個年輕人,笑了笑,又低頭繼續串手鏈。
倪路靠近了才知道,老婆婆不止賣白玉蘭手鏈,她也把茉莉花串成手鏈或紮成小花束來賣,另一個籮筐上擺着的就是一小束一小束的茉莉,以及幾串茉莉花手鏈。
就這麽兩種不起眼的小花,讓昏暗的天橋底下飄滿了清甜怡人的香。
倪路放下手中的大袋子,蹲在老婆婆的籮筐前。
老婆婆抽空笑看他一眼:“喜歡啊,就買串回去。”
倪路小心拿起一串白玉蘭手鏈,“婆婆,一串多少錢?”
老婆婆說:“五塊一串。”
倪路小時候也上樹摘下白玉蘭,親手穿成串給他媽媽戴在手上,讓媽媽走到哪兒,都是一身清香。老婆婆的手藝比他兒時毛手毛腳穿起來的好得多,戴在手上不會過一會兒就掉下一兩朵花。
倪路沒有什麽猶豫,掏出五塊錢給了老婆婆。
買了卻不戴,老婆婆以為他買了是要送哪位心儀的姑娘,其實倪路是想家了。
玉蘭花香卻有時。
知道花會枯萎,也送不到母親手上,倪路想了想,掏出他那臺還在堅強運作的手機,努力半天,終于成功拍下攤在掌心中的這串白玉蘭花手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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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真:我也沒想到會間隔這麽長時間才更新……本來打算是隔天更,結果一事連着一事,拖到今天。
上周最大的事應該是持續咳嗽腹痛上醫院,醫生眉頭一皺,讓我驗核酸,心驚膽顫等結果,還好是陰性……快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