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傘下
雨還在下。
一走出澡堂,倪路禁不住一個哆嗦。
不開玩笑,确實冷。
沒一會兒腳趾頭都凍麻了,只想趕緊回宿舍縮進被窩裏。
倪路除帶進洗澡間的香皂和洗發水沒被拿走,連傘都被那兩個男生拿走丢棄了。
要是平常倪路還真不在乎這點雨,但眼下,他穿的是張禹城的衣服,一件一看就很貴的長款風衣。
張禹城看出倪路的窘境,一言不發打開雨傘走入雨中,回頭:“過來,我送你回去。”
這次倪路沒再猶豫,很快走入張禹城撐開的傘底下。
一把傘的面積有限,兩個人高馬大的男生擠在裏頭,除非彼此的手臂貼在一塊否則總有一邊肩膀會被雨淋。
倪路剛跑到傘下時下意識想與張禹城保持一點距離,可看見對方把傘往他這邊傾斜,另一側肩膀大半露在傘外,沒一會兒就濕了一片時,便默默移回來,伸一根手指推推傘竿,讓雨傘往張禹城那邊斜一些。
張禹城看了他一眼,傘沒有再往倪路那邊移。
天氣很冷,他們貼的很近,相貼的地方不斷傳來對方的體溫,陌生卻又奇異的沒什麽排斥感。
脫去風衣,張禹城身上只有一件連帽衛衣和一條長褲,看起來單薄,倪路沒問對方冷不冷,因為這明顯就是句廢話。
兩個人一開始沒怎麽說話,直至走到一條岔路,張禹城要往左,倪路卻往右。
張禹城不解地看他,“建築學院的宿舍不是走這邊嗎?”
倪路說:“我搬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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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禹城沉默一瞬:“搬到哪了?”
“前美院的老宿舍樓。”
張禹城挑眉,驚訝地道:“那幢老樓不是已經封了嗎?”
倪路:“我在住。”
張禹城沒問為什麽搬,在倪路說出他已經搬出原宿舍的轉念之間,他就猜到了原因。
輿論一邊倒的偏向女方,倪路在人們眼裏和罪犯無二,以至于已經對倪路的日常生活造成了極大的影響。僅從那兩名男生理所當然地偷走倪路放置在更衣間裏的衣物丢棄這個行為來看,就足以知道,倪路現在的處境有多尴尬。
僅是偷盜這項罪名就足以讓同宿舍的其他人把他當賊來防,所以倪路無非是被同宿舍的人排擠,只能搬出來,住進準備封閉翻修早已經不住人的老宿舍樓裏。
要不然水電暖氣都有的新樓不住,非住什麽都沒有的老樓,找虐嗎?
往老宿舍樓去的路上,于淅淅雨聲中,張禹城忽然開口:“網上傳的那件事,警方那邊有什麽進展嗎?”
兩個人站得很近,倪路的左臂緊貼張禹城撐傘的右手,他說話時,低沉和緩的聲音就近似于在耳朵響起,倪路只覺得左邊的耳朵有些燙。
不愧是全校票選最出色完美的男生,連聲音都這麽好聽,宛如輕輕撥動大提琴琴弦發出的聲音,由左耳傳入,心尖都微微發顫。
倪路忍不住擡手摸摸發燙的耳朵,壓下這怪異且陌生的感受,“警方那邊說有什麽進展會聯系我,讓我保持手機暢通,但我一直沒有接到他們的電話。”
聽他說起手機,張禹城記起來一件事,他給對方發消息卻沒等來回複。
“你手機也被丢了?”
倪路搖頭,“手機我沒帶去澡堂,放宿舍裏充電了。”
張禹城的視線稍稍垂落,輕易便看見身邊人眼角的那道疤,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看,才知道這道疤有多觸目驚心,長約三公分,直接劃斷眉毛,甚至貫穿了上眼皮和下眼皮,這麽深這麽長,搞不好左眼就失明了。
過去這麽些天,傷口已經愈合長出新肉,顏色與其他的皮膚差異明顯,于是留下這麽一道長得像蜈蚣的醜陋的疤,留在倪路臉上,破壞了他原本清潤的五官,讓他的臉看起來多了一份兇惡。
容易給人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
張禹城知道不是這樣的,一旦擯棄偏見,每次對上倪路的眼睛,他總覺得像是看見了一潭清澈見底的湖水,湖面波光鱗鱗,湖水平和純淨,湖底下是讓人欲一窺究竟的內斂浩瀚。
正想着,被張禹城注視的人忽然擡起眼簾朝他斜看過來,驀然對上的視線,像一把軟綿綿的刀,無傷無痛直接穿透張禹城的心。
無聲地對視中,倪路先開口:“怎麽了?”
張禹城捏捏插在褲兜裏的手,才知道手心已經濕熱。天氣這麽冷,他卻熱得掌心出汗。
他的喉結小幅度的滑動一下,咽了咽口水,才道:“你擔心嗎?”
“怎麽說呢。”倪路移開目光,看向自傘珠上一顆顆滴落下來的雨水,平靜地道,“因為知道擔心也沒有用,所以就努力讓自己心态放平,盡量不去想,等着結果出來。那些事我沒做過,我相信警察會還我一個清白。”
“我到了。”
張禹城擡頭,這才發現他們已經走到一幢只有三層的宿舍樓前。
這幢宿舍樓完全沉浸在黑暗中,只有一樓大門外不遠處的路燈亮着,像是指引方向的燈塔。
黑瓦青磚,舊式的木格子門窗,斑駁的牆面布滿青苔,無一不訴說這幢老樓的年邁。
“送我到這就行了。今晚謝謝你了,張主席。”
說罷,不等張禹城開口,倪路趿拉着拖鞋,拎着個裝着洗發水香皂的塑料袋子跑入雨中,跑向這幢老樓。
張禹城站在原地,目送他。
倪路沒有在一樓停下,摸黑小跑上二樓。不久,二樓靠近樓梯間的一間宿舍燈亮起。
是很老的那種鎢絲燈泡發出的光,發黃,也不夠亮。卻是整幢樓裏傳出的唯一的光亮。
站在樓下往二樓看,張禹城覺得這道光亮起的那一刻,驅走了圍繞于他身邊屬于夜晚的冷寂。
回到宿舍的倪路第一件事是脫下身上的風衣,扯下腰間的毛衣随手一丢,哆嗦着找出自己的長衣長褲穿上。等他把棉被找出來裹在身上走出宿舍門往走廊上一站,看見的就是深夜的雨幕中,張禹城撐傘漸行漸遠的背影。
倪路站了很久,直至張禹城的身影徹底消失于視野裏,才裹緊棉被走回只有他一個人的宿舍。
鑰匙插進鎖孔轉動,聽見“咔”一聲推開門,屋裏一片漆黑,張禹城在牆上摸到開關,“啪”房間燈亮起,一眼可看清的宿舍裏空無一人。
張禹城住的這間宿舍是雙人間,室友是跟他一個院系的研究生,學業本來就忙,還交了女朋友,結果比張禹城這個住在校外的還少回來。
回到宿舍的張禹城第一時間進浴室洗澡,換身幹淨衣服,這才感覺身體暖和些許的他坐到電腦面前。等待電腦開啓的時間,他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在桌面上輕敲,滿腹心事的樣子。
電腦啓動完畢,他第一時間登陸學生會管理員的後臺,找到登記在內的倪路的檔案,翻到錄入的申請表上,他曾經親手寫下的“該生品行有待考察,暫不通過”這行字,當時只覺得理所當然,如今卻似有什麽鲠在喉嚨中。
他有權限修改倪路的信用評價,可信用降低卻已經對他造成影響,錯過的已經補不回來。獎學金補助金等申請,至少得等到明年才能再一次申請。
修改完畢退出後臺,張禹城去學校論壇熱門貼裏扒下最先公布的一個視頻,就是倪路在受害人“田小姐”家門外徘徊的那個視頻。
張禹城找到的視頻都是進行過倍速處理的,他把這些視頻調回正常播放速度,一遍一遍地看。
并沒有找到什麽有用的信息,他又去網上扒另一個視頻,也是目前争議較大的那個,倪路尾随“田小姐”進金錢豹,被發現後跑出來。
視頻中的“田小姐”到底是不是受害人“田小姐”尚還在争議中,兩位田小姐至今沒有一個人出來澄清或自爆。
打開下載完畢的視頻,張禹城把視頻裏的每一個人都看過一遍,被圍堵扯下口罩的倪路,追他跑出金錢豹的那幾個人,還有視頻裏僅出現幾秒的“田小姐”。
張禹城的視線在這位“田小姐”身上停留的時間最長。
“張學弟,都怎麽晚了還不休息啊?”
張禹城的室友推門進來,反手關上門開始脫外套,和坐在電腦面前的人說話。
張禹城看一眼顯示器右下角的時間,淩晨十二點三十九分。
“學長不是說和女朋友出去嗎?都這個點了,為什麽不在外頭住一晚上?”
“害。”室友一臉憂傷地嘆一口氣,“這鬼天氣,又是下雨又是降溫,我和我女朋友去得晚了,找一圈學校附近的旅館,都說沒空房了。沒辦法,只得把我女朋友送回她們宿舍我再回來。我倆平時都忙,好不容易約個會吧,才吃個飯看場電影就得分開,下回再約出去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喽。”
張禹城點開浏覽器,在搜索引擎上輸入幾個字,點搜索,“既然這麽不方便,學長為什麽不和女朋友搬出去住呢?”
室友拉開衣櫃找洗完澡要穿的衣服,臉幾乎埋入衣櫃裏,傳出的聲音有些悶,“在找,只不過價錢合适的離學校遠,離學校近的我們租下來壓力大,所以才會一直這麽拖着。”
張禹城盯着顯示器,滑動鼠标滾輪,表情不變,“學長真想在學校附近找房子租的話,我可以幫忙找,我剛好有這方面的資源。”
室友衣服也不找了,人從衣櫃前擡頭,看着張禹城一臉驚喜,“你真有這方面的資源?”
張禹城轉動屁股底下的椅子面向室友,朝他點點頭,“我認識好幾個在這附近有房子要租的人,價錢方面我也可以幫忙和他們談。”
“太好了!”
室友開心地合上衣櫃,手裏拎着翻出來的一套衣服,“我和我女朋友要求不高,可以跟人合租,只要房間裏有單獨的衛生間就行。”
張禹城答應了幫室友找價錢合适的房子,說最遲後天給他答複。
确定張禹城是真能幫他們租到符合他和女朋友預期的房子,室友開心地哼着歌吹着口哨走進浴室。
聽見浴室裏傳來嘩嘩的水聲,張禹城登陸他的電腦裏,某個并不曾在市面上見過的聊天軟件,找到裏頭的一個聯系人,給對方找了一條消息:幫我調查一個人。
對方很快回複:什麽人?
張禹城發過去一個視頻:視頻裏的這位“田小姐”
神秘人: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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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真:發現沒有,自從留了聯系方式,目前一直都是張小攻主動聯系的小路。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