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母親

倪路把吃入嘴裏微涼的薄荷糖用舌尖頂到一邊,在左臉頰處鼓起一個小包。

他問:“糖是哪兒來的?”

張禹城說:“問空乘要的。”

倪路用仍有些發漲的腦袋艱難地回憶了一下,并未從空茫模糊的記憶裏找出這麽一段。

看他一臉迷茫,張禹城笑道:“你可能沒注意。”

說罷又從兜裏掏出一顆糖,“還要嗎?”

倪路停頓了一會兒,伸手接過,“謝謝。”

張禹城問道:“要不要睡一會兒?我讓空乘給你送張毯子來。”

倪路搖搖頭,“不用,睡不着。”

現在的他心亂如麻,怎麽可能睡得着。

張禹城看他一張因為不适更顯青白的臉,說:“要不,我們聊聊天?”

倪路視線停留在張禹城臉上,輕輕點頭,“嗯。”

于是張禹城問道:“第一次坐飛機?”

倪路:“嗯。”

張禹城:“會暈嗎?想不想吐?”

倪路仔細感受了下,搖頭,“不暈,也不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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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禹城表情柔和,似卸下了些許擔憂,眼中含着淺淺的笑,“那還好。應該是飛機上升大氣壓增加過快讓你身體有些不适,等飛機到達對流層上方了會比較平穩,到時你的感受應該會好一些。”

倪路說:“剛開始那幾分鐘難受,現在好多了。”

“那就好。”張禹城拿起調成飛行模式的手機看一眼,“現在是八點二十七,四個多小時的飛行時間,我們淩晨一點之前應該能下飛機。”

四個小時?

倪路眼神有些許的迷離,他想起自己去京市上大學,坐了四十多個小時的火車。

他喃喃自語:“好快。”

才四個小時。

張禹城問:“這次出來上學,是不是第一次離家這麽遠?”

倪路頭靠在椅背上,視線向上,不知道是在看什麽,“第一次出城,第一次出省,第一次離家這麽遠。”

九點鐘左右,空姐過來發餐,食物還挺多樣,主食是面包和拌面,配瓶裝奶茶,餐後點心是一小盒布丁一小盒水果。

倪路實在吃不下了,擰開瓶蓋喝一口奶茶潤潤幹啞的喉嚨,他問張禹城:“這些東西,吃不完能帶下飛機嗎?”

張禹城正打開那盒水果,聞言看他一眼,也學他湊過去小聲說話:“機票裏包含餐食費,只要你的包塞得下,都能帶。”

倪路頓時放心了。

就怕吃不完浪費,雖然努力塞他還是能塞進肚子裏,就怕到時候會不舒服,能帶下飛機就再好不過,想什麽時候吃都行。

然後倪路像只努力往嘴裏塞食物的小倉鼠似地,把小擱板上的餐盒仔細蓋好,再拿出自己的包,一樣一樣塞進去,直至把自己那包填滿。

不等他拉上拉鏈,又有兩個飯盒遞過來。

張禹城眼睛微彎,“還塞得下嗎?我也有點吃不下了。”

倪路二話不說,接過就往包裏塞,塞不下就想辦法往裏頭塞,全神貫注得不行,好像在完成一件不容出錯的大事,根本不知道張禹城在一旁支着臉看着他,眼裏全是笑意。

最後張禹城把塞得漲鼓鼓的包接到手上,他站起來把包仔細地塞入行李架裏。

飛機準備下降,空乘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帶的時候,張禹城問了一句:“你媽現在在哪裏的醫院?”

忙着系安全帶的倪路沒多想,把醫院的地址告訴他了。

整個飛行很順利,準點上飛機,準點下飛機。

第一次坐飛機的倪路還沒出機場人已經開始有些懵了,他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幹什麽,正想着去咨詢臺詢問一下,後頭還沒下飛機就開始捧着手機不知道在操作什麽的張禹城上前來到他身邊,說:“先出機場,我叫了輛車,馬上就要到了。”

哈?

倪路這回是真的懵了,張禹城握住他的手牽他離開機場都沒反應過來。

倪路那塞得漲鼓鼓的背包此刻就待在張禹城的背上。

下飛機的時候,他動作快一步從行李架上取下包,沒遞給倪路,直接給背身上了,倪路想要回來他都當沒聽見。

出了機場沒等上十分鐘,一輛出租車就開了過來。

張禹城拉開車門讓倪路坐上去,等人坐好了他才鑽進車裏,兩個人一坐穩,出租車司機确認叫車的人是張禹城沒錯,車子就開了出去。

坐在車裏的倪路漸漸反應過來,“是叫車軟件?”

張禹城取下包放在膝蓋上,點點頭:“差不多。是地圖軟件,只要有地址,全程會幫你規劃好路線,提供叫車服務。”

說完看向倪路,“怎麽了,這麽看着我?”

“沒什麽。”倪路搖搖頭,伸手從他膝蓋上取回背包,抱在懷裏。

就是覺得張禹城真的是無所不能,好像就沒有什麽事情能打破他的從容不迫,不論在什麽處境什麽地方,總能有條不紊地處理好一切事情。

有他在,真就不用再擔心什麽。

就像他之前說的那樣,什麽都不用管,一切交給他就好。

這個人,真的很好。

這麽想着,卻不敢再看身邊坐的那個人,倪路的視線落在車窗外,右手食指不自覺地輕刮背包的包帶。

出租車開出一個小時左右,終于進入淩晨兩點的城市裏。

這時候的城市大部分寂靜,人流雖然少了,但城市的燈光卻依舊兢兢業業地照亮每一條道路。

這裏是滇省最大的城市,省會城市,卻不是倪路的終點。

他和張禹城要去的地方是七百公裏外的一個小鎮子,沒有高鐵,不通火車,要坐七八個小時的汽車。

出租車直接把車停在長途汽車站的大門外。

張禹城坐在出租車裏就用手機在網上把車票買了,進站取票直接上車,兩張票,卧鋪車,二十分鐘後準點發車。

張禹城說:“剛好能睡一覺,起來就到站了。”

可能是因為時間關系,淩晨二點多,車上包括他們在內總共就五名乘客。卧鋪車倪路也是頭一回乘坐,感覺還行,卧鋪雖然窄小,但躺上去還挺舒适,腿也夠伸——

想到這倪路扭頭看向隔着一條通道躺在床鋪上的張禹城,他腿實在太長,放下來得曲起腿,只能擡起來輕搭在前面的行李架上。

這時候就顯現出腿長的不便了。

倪路忍不住問:“腿伸不直,會不會難受?”

張禹城說:“時間不是很長,能湊合。”

倪路看着這個自他接到媽媽住院消息後不久,就一直待在他觸手可及範圍內的人,手指又不自覺地摳弄起來,身下墊子粗麻布的料子讓他刮得沙沙輕響。

然後在張禹城看過來時,自欺欺人地慌忙閉上眼。

倪路以為自己睡不着,可等車子開動,在汽車倒退調頭的搖晃中,他似躺在搖籃裏的嬰兒,不知不覺間沉沉睡下。

睡着的他并不知道,在大巴車行駛在亮着一盞盞路燈的公路上時,一直沒阖眼的張禹城借着車外的燈光,安靜地在看着他無知無覺睡着的臉,視線不時移到他眼角的那道疤上,又移到他的臉上,直至大巴車駛出城市道路開上高速路,車廂徹底陷入黑暗中。

早上九點多鐘,大巴進站,倪路和張禹城先後下車。

倪路在客運站的公共廁所外的洗手臺簡單地漱口洗臉,正想用衣袖擦臉,眼前就多了包手帕紙。

想起他去上廁所時,張禹城并沒有一塊進去,估計是那個時候去買的。

倪路接過這包紙,撕開包裝袋從中抽出一張,說:“你要不要也洗把臉?”

張禹城走到洗手擡前,先洗手,再彎下腰接水撲到臉上。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動作,可張禹城做起來就是從容優雅得不行,倪路看得有些愣,一時忘了擦幹臉上的水珠。

等張禹城洗完臉直起腰,倪路給他遞過去一張已經攤開的手帕紙。

張禹城接過,沖他輕抿薄唇微微一笑,把這張紙貼到臉上開始擦去臉上的水珠。

倪路捏緊手心裏那張被他用過的紙,看張禹城擦得差不多了,說:“我們找家餐館先吃點東西。”

現在都快早上十點了,平常這個時候他們早就吃完早餐坐在教室裏上課了。倪路覺得張禹城肯定餓了,畢竟昨晚七點到現在,他們也不過吃了一碗餃子。

張禹城的視線在倪路背上的包上轉了一圈,“不去了,你昨晚不是打包了飛機餐?吃這個就行了。”

倪路不禁皺了皺眉,不是很茍同:“是冷的。”

“沒事。”張禹城擺擺手,拿起手機看一眼時間,“吃個布丁吃點水果墊墊肚子就行了。鎮上的醫院離這有段距離,我剛叫了車,估計一會兒就到了。”

看着張禹城,倪路張了張嘴,卻最終什麽都沒說。

只不過到了客運站大門,看見車子還沒來,倪路讓張禹城在原地站等,他人迅速跑到客運站門口附近的小店買了兩杯熱飲和幾個包子。

把豆漿和包子遞給張禹城的時候,倪路說:“還是吃點熱乎的吧。來了我的地盤,總不能還讓你空着肚子吃冷飯剩菜。”

張禹城笑了笑接過。

拒絕倪路找地方吃飯的提議,是因為張禹城知道現在倪路估計吃也吃不香,心思全在住院的母親身上,人都已經站在小鎮的土地上了,更恨不能馬上長出翅膀飛過去。

張禹城懂他,倪路何嘗不知道張禹城的心意。

他是恨不能立刻見到母親不假,但他也不能讓千裏迢迢陪他一路過來的張禹城連口熱乎的食物都吃不上。

兩個人是在出租車上解決的早餐。

倪路買的包子不多不少,連豆漿一起下肚,剛好把兩個人的肚子塞個七分飽。

下了車就是醫院。 QQ+286②3096⑦0

倪路沒有立刻進去,而是掏出手機撥出一個電話。

“二叔,我到了,在醫院門口。”

不多時,一個黑瘦的五十多歲男人出現在醫院門口,一見倪路眼睛一亮,兩三步來到倪路跟前,“小路,怎麽這麽快就到了?走走走,我帶你去見你媽!”

倪路被二叔拉着往前走,腳下不停,側身往張禹城那邊看過去,見張禹城跟上了才放心地跟着二叔走進醫院。

一直沒怎麽留意四周的二叔在進入電梯後,才發現這個一路跟上來的比他侄子還高大半個腦袋,長相極好的青年。

“小路,這個是?”

倪路介紹:“我室友,張禹城。這是我二叔。”

張禹城對二叔點頭示好,“二叔,你好。”

倪路說:“要不是他,我到不了這麽快。”

二叔憨直地朝張禹城咧嘴一笑,聽見倪路這麽說,又趕緊道:“謝謝你啊,給你添麻煩了。”

張禹城道:“不麻煩。”

寒暄完,電梯快到的時候,二叔想起一事,一把拽住倪路胳膊,問:“小路,網上傳的那些事,到底怎麽回事?”

倪路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能沉默。

二叔看他這樣,嘆了一口氣,手在他背上拍拍。

“見了你媽,好好說,別再把你媽氣着了,你知道她那身體……氣不得……”

倪路不說話,低着臉,垂在身側的雙手握成了拳,下颌線繃緊。

出了電梯沒多久就到了黃翠蘭住的那間病房,他們到的時候,二嬸正扶着臉色蒼白的黃翠蘭從洗手間裏出來。

黃翠蘭臉上是久病纏身的人特有的枯瘦臘黃,神色很是憔悴,倪路沒進來之前,她甚至跟失了魂似地,人幾乎搭在二嬸身上,腳步虛浮地往前走。直至二嬸看見倪路進來叫了一聲“小路”,她像是才醒過來一擡頭,一看見站在門口的人,眼眶頓時一紅,踉踉跄跄朝倪路走來。

“小路……小路……”

“媽!”

倪路上前一把扶住黃翠蘭。

黃翠蘭擡頭看着站在面前的兒子,伸出手輕撫他的臉,最後顫抖地摸上他眼角多出來的那道疤,她紅着眼說:“媽根本不信那些人說的話……我兒子不會做那些事情……那些人錯了,你是好孩子……是他們錯了……媽相信你……小路,你受委屈了……”

黃翠蘭盈滿淚水的眼睛掉下一顆淚珠。一句“你受委屈了”終于打破倪路多日來所有的隐忍,他紅着眼一把抱住母親單薄枯瘦的身體,“媽!”

黃翠蘭緊緊抱住他,淚水徹底失了控。

“小路,我的孩子……他們怎麽可以這麽罵你,他們怎麽可以這麽對你……我的孩子,媽心疼你……媽心疼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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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真:我真的喜歡在卧鋪車上睡覺,搖搖晃晃的好舒服,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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