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兄妹

宴林心髒漏了一拍,四目相對,一個澄澈,一個晦暗不明。

‘不自量力’四個字在心底回響,張了張嘴,面色為難,宴林微低下頭,醞釀着如何開口。

随後像是貪玩的孩子被抓個正着,聲音抽了力氣:“不是的……我…我不能見死不救吧……”

宴錦轉過身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兩步,一雙眼睛銳利的緊盯着他,聲音依舊泛着冷意:“你想逞英雄?憑什麽?你辟谷期的修為嗎。”

宴林身子一抖,頭埋得更低了。

好你個宴儀清,說話夠狠的,直接往人心窩子戳!

在外人面前也不怕拂了你儀清仙君的面子,宴林心裏罵咧咧的,面上卻維持着低迷的樣子。

這麽直白的話,周圍一下子安靜的針落可聞,那旁邊的一男一女震驚而詫異的相互對視了一眼,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兩步。

別人的家事不能打擾。

宴錦盯着少年低下的腦袋,烏黑的頭發,發帶垂落兩邊,看不見他的表情,卻沒了平時生動的感覺。

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他知道自己不能逼他太緊,太過于苛刻,他還年少,少年心性在所難免,可是他已經失去過太長時間,滄海桑田的幾百年,好不容易他回到了從前,再次見到他,可以毫無保留的陪在他身邊,保護他,心中的思念與珍視得到了寄托。

他如何能容忍他再次犯險。

不可以,一絲一毫都不可以。

宴錦的手微微收緊,深棕色的眼眸變得幽暗漆黑,清朗的聲音卻不似剛剛的冷硬,嵌入一絲溫柔:“若是你真的出事,你讓我怎麽辦……”說着他一頓,又道:“……怎麽和爹交代。”

宴林不語。

果然是怕無法交代。

哼,還是老樣子,除了浩然仙府什麽都不關心,這般惺惺作态倒是演的不錯,可是他已經習慣了,免疫,掀不起波瀾。

宴林睜着一雙茫然懵懂的眼睛,堪堪偷瞄一眼,窺探着宴錦的表情。

宴錦自然知道,他柔聲開口:“下次,不能再這般魯莽,出門一定要帶着護衛……”即使我不在,你也是平安的。

剛剛他忍住沒出手,原本是為了吓吓他,讓他以後懂得收斂,萬事小心,不可大意。

可看着利劍朝他刺去,心髒一緊,呼吸都停了,往世一幕幕似乎重演,身體本能不受控制的就沖了出去,将他護下。

半晌,宴林的聲音弱弱的傳來:“我知道了……”

他願意認錯,周圍的空氣仿佛都一下順暢了,那一男一女中的男子把握這時機,向前走了一步,語氣誠懇:“仙君勿怪,小公子只是好心幫我們,若沒有小公子的拖延,我們怕是早已喪命……”說着尾音一重,他雙手抱拳對着宴林和宴錦分別彎腰施禮。

救命之恩應當銘記!

宴錦把目光放到他們身上,所有情緒都收斂,只是面無表情沉然的看了他們一眼,随後便挪開目光,落到一旁不遠處黑衣人的屍體上。

宴錦走過去,在其中一人的屍身前蹲下身,擡手準備揭開那白色的鬼面,可異變突起。

鬼面只是掀起一個角,那屍體卻像是紙的灰燼一般破碎消失,就連旁邊的其他屍體也是一樣。

宴林微微一愣。

魂燼術——

是誰,用了這般陰險的禁術,活着時每月魂裂之苦,死時屍骨無存,無人能從其身上獲得線索,大多用于毀屍滅跡,但是有一點,人死後其魂魄會被囚禁,不得超生。

宴錦拈了拈手裏的灰燼,側過頭,深邃的眸子對上旁邊的兩人,冷冽目光将他們打量了一遍,高階修士的氣勢讓人不敢妄動。

“你們是怎麽惹上他們的?”

二人震驚的看着屍體消失的地方,聽着宴錦的聲音回過神,對視了一眼,垂首,男子答到:“此事不瞞仙君,我二人是雲境派旁系內門弟子,此次奉命執行任務,如今任務完成,正在趕回去的路上,可還沒靠近雲境派,路過幽谷,便遭遇伏擊……”說着男子面露異色。

他們着實也沒有想到會被襲擊……

不過,能把他們的動向把握的這麽清楚,應該有人知道他們的行蹤。

頓時他心裏一沉。

“也就是說,這些人是沖着你們此次任務去的……”宴錦站起身肯定道。不然他們小小兩個內門弟子還沒有資格讓四個金丹修士追殺。

“或許是……”男子說話有些遲疑。

任務內容他不方便透露,更不便詳細多說,各門各派都有自己的隐私,他派無權幹涉,即使剛剛生死攸關,還對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也無法詳細說明。

宴錦清楚得很,也不會追問,只是話鋒一轉:“你們叫什麽名字?”

二人沒想到宴錦會追問他們的名字,稍稍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恭敬的拱手回答:“晚……晚輩安逸明,旁邊是舍妹安逸靜。”

安逸明和安逸靜?!

旁邊一直偷偷打量聽着動靜的宴林眼神突然認真起來,剛剛隔得遠仔細看清他們的樣貌。

男子二十多歲的樣子,辟谷中期,單眼皮瓜子臉,相貌俊逸,身形稍瘦,不似一般修真人事的高大,一臉正義之氣。

而旁邊的女子十七八歲,辟谷前期,整張臉不算特別驚豔,身形纖弱,一雙眼睛偷偷的看着他,發現宴林正打量她,又飛快的躲開目光,頭埋得更低了,性子看來比較害羞。

原來安逸明和安逸靜長這樣,一個俊秀外向,一個安靜內斂,宴林暗自感嘆。

這是安瑾年早逝的兩個青梅竹馬……

也是他僅存的兩個逆鱗。

第一世他和安瑾年相識很晚,也從未留意過二人的名字,也未關注他們的存在。第二世他雖然很早就找到安瑾年,可那時兩人還不在安瑾年的身邊,只有這一世,時間剛好。

沒想到,還這麽巧合的被他救了。

安逸明見宴錦沒說話,便接着開口,聲音謙和:“此番回去我們必定會詳細禀報境主,也感謝二位的搭救之恩。”說完他看向身後的宴林,目光平和帶着感激:“只是沒想到,您真是浩然仙府二公子!”

宴林回過神,對着他笑了笑,小表情驕傲得很:“那是自然,我可不說謊話。”

安逸明一派書生樣子,文文靜靜的看着他笑,安逸靜則低着頭。

“既然事情已解決,那我們先告辭了。”站在一旁的宴錦淡然開口,平靜的臉上沒有波動,擡起手回了禮,深藍錦衣的廣袖平開垂落,露出上面的金紋,端的是一副嚴謹大家之風。

其實按輩分宴錦無需行禮,可是他就是這樣,在外面做足了表面功夫,任是誰也無法抓住他的口舌。

安氏兄妹趕緊低身以大禮回他。

宴錦說完便轉身離開,路過宴林時一把抓住他的手,拉着他一起向外走。

這種時候,宴林不會掙脫拂了他的意,而且他們的方向正好往複靈草的方向。

他只是轉過身朝着二人揮了揮手。

以後會有再見的時候。

兄妹二人一個高舉手,一人緩緩張開手,也和宴林一樣擺了擺手。

沒想到這浩然仙府二公子倒是活潑,雖然舉止張揚,卻不難看出是一個純善之人。這般險境還願意幫他們。

看着他們背影,片刻後安逸明開口:“那我們也回去吧,此事還要像境主禀報。”

安逸靜點了點頭。

安逸明随即禦劍而去,而她卻多看了一眼宴林二人離開的方向,半晌才離開。

……

魂燼術……此時還不能扯上關系,他不能保證,可以萬無一失的護住卿和。

上一世局勢太過于複雜,那時候,明裏暗裏有無數雙眼睛正盯着他們,盯着三大仙門,盯着他們之間可能有的任何一絲裂縫,而他一心浩然仙府,縱使被利用,也是心甘情願,想要得到就得交換。

他知道背後一直有一雙手在操縱這一切,可直到他身隕那一天,他也沒有查出來,而且有一點,很明确……那人最終會把手放到宴林的身上。

因為兩世了,他的死是一切的開端——也是結束。

所以他才在赤玉上設了一個禁制。

宴錦走在前方,思緒深沉。

突然他停住腳步,轉過身,神色複雜,臉上雖然沒有方才的冷硬,卻仍有些沉重,或許是因為沒有外人在的原因,他的聲音卻很溫柔。

“卿和以後……乖乖待在哥哥身邊,你若是想救人,我幫你救,你若是想打誰,我幫你打,………可好…”宴錦說的很輕,甚至斟酌,眼睛凝視着他,那目光深沉,深棕色瞳孔中的滿滿愛護與緊張,沒有半分虛假。

宴林被他這目光看的別扭,也覺得他說話怪怪的。

他慢下步伐,撇開臉,想和他拉開些距離:“那不是成了一個廢人……我不要……”

宴錦不給他離開的機會,抓着他的手往後走了兩步,修長如玉的手輕輕落在他頭上,幫他理了理頭發,語重心長:“哥哥不希望你出事……”

宴林一頭霧水,不知道這還好好的,怎麽又開始唱兄友弟恭的這一出,只能天真道:“有你和爹爹在,我怎麽會有事?”

說着他不以為意的四處張望,一副又想跑的樣子。

此處比剛剛荒蕪,蔥郁的綠色少了很多,岩石小堆,裂紋峭壁,小道四人并行,十米外有一棵葉子全紅的紅楓樹,五人環抱,有些年份了。

複靈草就在這裏。

宴錦看出他的漫不經心,握着他手臂的手微微用力,讓他回神,語氣一重:“你不明白……這個世界比你看到的要可怕的多……”

宴林收回眼神,看着宴錦,剛剛眼裏的緊張關切還在,宴錦這個人心思深沉,幾乎從不把情緒寫在臉上,他的一舉一動都是典範,不會出格,卻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麽。

而現在,他卻在他的臉上眼裏,看到一絲關心。

既然如此,他就順勢而上,有個問題他一直想問,卻沒有合适的機會問出口。

“那之前,哥哥為何要瞞着我,拒絕長天劍派收徒請帖……”

宴錦也不回避,定定的凝視着他:“因為我不希望你去。”

“為何?”宴林不解。

宴錦眼中劃過一絲毫不遮掩的冷意,他直接回答:“因為我讨厭他們——”

宴林一驚。

回到瓊林苑,宴林躺在貴妃椅上,神色恍惚。剛剛宴錦的反應不像是假的,他是真不喜歡長天劍派的人。

宴林閉上眼,漆黑的腦海無法喘息,也無法入眠,宴錦說的話不停在腦海回響,還有他的每一個眼神。

‘以後乖乖待在哥哥身邊,你若是想救人,我幫你救,你若是想打誰,我幫你打,…可好…’

‘哥哥不希望你出事……’

宴林陡然睜開眼,坐起身,眼神狠厲。

你是不是又想騙我!

明明他已經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兩世的漠視冷眼旁觀。他可以不恨,因為這是他哥哥,同根,同脈,甚至身體裏流着同樣的血液。

可是他無法不怨,無法做到心平氣和的看着他,永遠裝作呆傻愚笨的樣子。

他知道這人不是時淵的對手,幫他也是送死,他不怪,但是,哪怕當時喚他一聲名字,只要叫他一聲卿和……他都有一千個理由安慰自己。

可是他只是看着——

冷冷的。

從前他多憧憬這個哥哥,現在就有多失望……

如同從九天雲霄掉入八層地獄!

既然如此,那他明天取了複靈草便閉關吧,等着一年之後迷蹤仙境大會。

眼不見心不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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