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回光返識
黑,怎麽會這麽黑……
睜眼閉眼都是一片漆黑冰冷,安靜的聽不到一絲呼吸和心跳,沒有溫度。
他明明記得自己從幽谷回來,正躺着想休息……
怎麽會在這種地方?
正在他疑惑的時候前方出現一絲光亮,像豔陽天裏陽光,從高處打下,細小卻筆直的點亮了周圍。
随後光線越來越大,直到整片白光一閃,劇烈的刺激讓他猛的閉眼,半晌,緩緩睜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雪白卻陌生的地方。
空中零零散散飄着雪花,地上積了厚厚一層,擋住了綠色和岩石泥土,前方有一片不大的圓形湖泊,沒有結冰,水面波光粼粼澄澈見底,中間有一顆巨樹,滿是深棕色的葉子,樹幹粗壯。
樹下站着一個人。
皓白及腰的長發披散着,穿着白衫,雙肩較寬,身形修長,不是女子,那人背對着他,看不見長相。
他雙手垂在身側,鮮紅刺目的血色順着他的左手緩緩滴落,一滴一滴落在淺草上。
目光所及之處,除了樹下,大都白茫茫一片仙霧缭繞,明明白色是那麽幹淨,卻給人一種空蕩蕩的感覺,如同這天地之間獨留一人的孤寂,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奇怪的悲涼。
好像失去了什麽——
宴林看着這個背影,心中意動,不知怎麽有些難過,陡然生出一種想上前安慰的想法。
他想擡腳,卻發現身體根本不聽使喚,紋絲不動,僵硬沒有知覺。
怎麽回事?
他低下頭,頓時傻眼了……
一柄漆黑筆直的長劍正插在雪地岩石裏,光芒的照射下瑩瑩如墨玉,黑白兩色與地上的積雪形成鮮明對比。
這個把劍,這個顏色——
折烏——!
他怎麽會變成了折烏!
那對面的那個人是……時淵?
宴林受到了驚吓,就在此時,站着的人鬼使神差的轉過身,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盯着他,不,準确的來說,是盯着折烏。
沒有銀冠,沒有銀簪,披散的頭發遮住了臉頰,變得消瘦,嘴唇失去了顏色,像是受了什麽重傷,狹長的眸子一如既往似深淵般漆黑,可仔細看,那眼神卻是空洞的,如死水般沉寂,濃重的情緒讓人喘不過氣。
他就這樣站在樹下凝視着‘自己’。
宴林愣了一下,就迅速回過神,這是發生了什麽事?他怎麽會這麽狼狽?
他不是當世第一人嗎?渡劫期的修為誰能傷他……
一時間兩人竟然另類的對視起來,時淵一動不動地看了‘他’良久。
就在他以為會這麽僵持下去的時候,泛白的薄唇輕啓,開合了幾下,自語呢喃聲音小到他根本聽不見,只有一個字隐隐約約傳過來:“……錯……”
宴林聽的一頭霧水,卻感覺周圍的東西變換起來,對面的時淵此時擡着手,以掌心對着他正緩緩收攏……
宴林覺得視線震動的更加厲害,劍從岩石裏拔出來躍起,迅速上升,最後穩穩停在空中。
有一股強大的力量迫使劍身曲折。這種不得不執行的命令感,來至于劍的主人。
他想折斷這把劍——
劍發在空中不停抖動,發出陣陣悲鳴,它在傷心,在悲戚。
它的主人不要它了。
而時淵只是冷冷的漠視着,不為所動,像極了當初一劍殺了他是的狠辣。
想象之中的畫面并沒有出現,他甚至沒來得及思考,之前的白光一閃,他又換了一個地方。
這是……一個類似祭臺的地方……
六根巨大的石柱上面刻着複雜繁重的符文,地面是一個啓動中的靈陣,以六根巨柱為界,巨大的靈陣裏套了無數細小的陣法,一筆一劃都泛着光芒,聖神而敬畏,靈陣裏面站着兩個人。
這次他就在靈陣的中心,離兩人很近,容貌看的一清二楚。
是時淵和成霜。
成霜還是上一世他看到的那副年邁老者樣子。
時淵卻是一反常态,一襲黑衣,沒有紋飾錦繡,白發披散,身形消瘦,臉色比剛剛在樹下差了更多,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眼裏的孤寂依舊卻夾雜着一絲希望的光芒。
他在期待着什麽……
“你這樣又是何必呢。”站在時淵身旁的成霜目光深沉的看着他。蒼老年邁的聲音是深深的疲憊與無奈。
空氣裏很安靜,時淵沒有回答。
成霜卻無法放棄,不能讓他再這麽固執的沉溺下去:“……他已經死了,就算你用神魂之血聚魂也是徒勞。”
時淵眼神微微晃動。
‘他死了’……是誰?誰死了?
“三百年,已經足夠,你放棄吧……”成霜接着沉重開口。
三百年……
宴林突然意識到,這裏可能不是現實,極有可能是上一世,畢竟他才見過時淵不久,完全不是現在他看到的狼狽樣子。
這個畫面是上一世的時淵。
就如同第一世死了後,活過來,他卻在一次莫名的情況下看到了第一世的安瑾年一樣。
這麽說上一世他死後時淵頭發便白了,是功法出了問題?還是經歷過一場什麽大戰,迫使他成了這個樣子。
可……他們到底再給誰聚魂?他死的太早,後面的事情時間他都不清楚,用神魂之血都沒有作用的話,多半已經煙消雲散了。
費再多力氣,也是無謂的掙紮。
“再這樣下去,天劫來臨,你會魂飛魄散——!”
成霜突然語氣一重,眼裏滿是擔憂與難過。
怎麽,難道時淵用神魂之血聚魂三百年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的确很危險,每一滴神魂之血都是由心頭精血與神魂淬煉而出,每一滴都蘊含極強的修為力量,即使你再強悍,每天拿刀砍食自己的血肉三百年之久……沒死都是萬幸。
若真是如此,那此次渡劫,時淵危矣。
而自始至終,宴林都盯着他,目光不曾挪動一分。
時淵垂着頭,潔白如雪的頭發滑過肩頭,在漆黑的衣衫上格外突兀,他安靜的樣子似乎與周圍的一切融為一體,他就這樣低着頭盯着掌心,過了好一會兒像才反應過來,聽到成霜的話,側過頭,漆黑的眼睛一片幽暗,他就這樣看着。
那雙看着他的眼睛裏,沒有一絲波動,滿目的悲戚,還有死氣,生機岌岌可危。
成霜看的心驚,直接呆愣在場。
只聽時淵道:“他不該這樣……”
喑啞的聲音不像他在雲瀾殿聽到的鐘沁之聲,倒像是許久未言語的嘶啞,帶着不可察覺的顫抖。
曾經的冰冷好似很遠,那個站在空中俯視着他,強如神祗的男人消失了。
好像只要碰一下就會破碎開來。
宴林勾起嘴角。
兩世了,你不是每次都能一招解決我嗎,現在也會落得這般凄慘的田地啊,雖然不知道你在替誰聚魂,但是真該謝謝他,沒有他,我可看不到這麽精彩的一幕。
這一次,你也是一個失敗者,弱者!
“可是師弟啊,三百多年了,你該放下了,就算……就算他是無辜的,事已成章,你難道非要搭上你自己,搭上這千年的修為嗎?”
成霜痛心,蒼老年邁的聲音裏是急切,是擔憂,他想時淵能走出心結,破了這死局,重拾劍心。
“若是你真的出事,誰來守護這中天界的安寧,誰來守護我們長天劍派的劍道——”
成霜走上前,一陣風過掀起二人的衣袖長衫,兩人并立:“你可不能忘了,當初我們衆師兄弟建立長天劍派的諾言……”
宴林心裏嘲諷,諾言?什麽諾言,守衛世間正道嗎?
一群愚笨的劍修,一天到晚嘴裏喊着莫名的口號,到頭來手裏沾染的血債不比誰少,諷刺的很。
沒等他繼續看,一股強大的吸力将他使勁向外拉,他感覺自己如靈體般飄了起來,離靈陣越來越遠……
消失前,他看見時淵轉過身,快速的在胸前點了幾下,随後于胸腔掏出一個發光的東西,光芒太盛他根本看不清,是什麽。
成霜卻步履蹒跚的往後連退三步,一臉震驚,像是看見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宴林卻無法探究,他只覺得一空,白光覆蓋,意識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