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黑麒麟血
是夜,遺跡內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黑夜如同洪水般傾覆在林間,宴林背靠着樹幹,淺淺的呼吸間,黑羽的眼睫緩緩睜開。
漆黑的眼睛一片清明。
他已等候多時,目光略過前方的兩個人,安逸靜靠着另一處樹幹休憩,韓啓聲雙腿盤而坐。
而不遠處的另一個人,側着身子靠在樹幹,未束起的頭發,遮住部分臉頰搭在胸膛之上,那雙剔透的紅色雙眸正閉着,秀美的臉安靜而美好,像是猛獸收起了鋒利的爪牙,變得溫潤,矛盾而危險的氣勢已蕩然無存,極近白色的輕衫垂在身側。
黑夜與白衣刺目鮮明,奪人眼眶。
宴林放在身側的右手兩指并攏以極小的弧度向上一挑,一張淺藍色的符咒從儲物袋飛出,迅速貼在胸口消失不見。
悄無聲息符,夜晚潛行專用。
他站起身,再次看了一眼安瑾年的方向,耳邊聽着他的規律的呼吸聲,靜默了片刻才放心,深藍如墨的背影消失在了黑夜裏。
本來他可以有很多時間和機會尋找黑麒麟血,可如今安瑾年在隊伍裏,他沒有辦法單獨行動,只能差趁着夜色,偷偷溜出去。
麒麟,天之瑞獸,龍首,麋身,牛尾,馬蹄,性情高潔,污濁之地不待,靈氣匮乏之處不喜,性格平和,它對環境的苛刻迫使它只有一處地方可去。
靈眼樹。
每個遺跡中靈氣之源,遺跡中最為潔淨之地。
而他們休憩的地方離靈眼樹不遠。
遺跡裏有限制,他無法将雪芽放出來,只能禦氣而行,幾縷極薄的白氣纏繞在宴林周身,衣衫翩然,深藍的背影極速在黑夜裏飛馳着,朝着目的地。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一片濃墨般的的黑色中出現了一抹光亮,宴林頓時一喜,不由的加快了步伐,而他越是靠近,光線越強。
直到走近,停下腳步。
一個巨大的古樹屹立在一片石地之上,白光萦繞在樹的周圍,卻并不刺目,泛着柔和的熒綠色,枝繁葉茂,枝桠像是一把巨傘,将石地牢牢遮蓋,上下呼應,粗壯的樹幹中間有一個圓形的對穿的空洞,中間懸挂着一個綠色的境石,樹根周圍都是荊棘。
黑麒麟血,就在這荊棘之下。
宴林目光緊緊盯着巨樹,慢慢邁開了腳步,朝着中心走去。
這地方還是這麽漂亮。
可走了幾步,當他快要靠近之時,一道劇烈的白光閃過,猛烈的阻力将他往外推,他擡手去擋,劇烈的刺痛從指尖傳送至心髒至大腦,宴林連退了幾步,站定,他低下頭看着指尖的紅色皺起了眉頭。
守護結界。
上一世他是跟在安瑾年身後,雖然離得比較遠,卻肯定他是直接走進去的,并沒有阻礙...為何自己卻不行……
難道說,當時結界也存在着,只是對他不起作用?
宴林目光變得複雜,這種厚實的守護結界,以他現在被壓制的金丹期是無法直接打開的。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心裏一沉,擡手輕輕的摸了摸腰間的浮生卷,冰涼光滑的觸感提醒着他,他的浮生卷兩世和他一樣的悲慘下場。
所以這一世,他不想再看見它破碎的樣子了,竭盡全力也要留下它,黑麒麟血,他志在必得....
“為了你,受點傷也是值的。”他目光微微出神的看着前方的巨樹,小聲喃喃低語着。
宴林往後退了幾步,拉開距離,右手翻轉,一個錐形的銀器懸空出現在他手中,他慢慢放于胸前,左手放在上方,随即雙手旋轉,銀錐正對着前方,宴林面色一沉,運轉全身的修為向着結界推去。
一道銀光如星墜一般劃破寂靜的空谷,兩股強大的氣流碰撞,掀起陣陣狂風,結界将銀錐死死的抵擋在外,宴林站在後方咬緊牙關,提起更多靈力往前再次一推,銀錐不停的顫動,想要奮力破開,争鳴之聲響起。
透明的光罩出現一絲裂紋,銀錐也被彈開,宴林被猛烈的氣勁掀翻在地。
兩指并攏,銀錐再次回到手裏,宴林喘着氣緩緩站起身,胸腔之內隐隐作痛,他死死看着那一絲破裂的痕跡,嘴角勾起弧度。
.....
宴林看着周圍的銀光碎屑,擡手擦了擦嘴角的鮮血。
整整六次——
真是頑強,丹田之處熾熱的像是放了一個烙鐵,火辣辣的疼,不過唾手可得的喜悅沖淡了其他。
收回銀錐,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礫,忍着疲憊,朝着前方走去。
棕色的荊棘将樹根團團圍住,密密麻麻的不留下一點縫隙,荊棘上全是細小的銳刺,宴林在樹前站定,臉色有些難看,經過剛剛的一遭,又遇到這種情況,真是氣的想罵人。
這不是普通的荊棘,而是幻荊棘……
“原來你偷偷跑出來,就是為了到這裏。”
一個戲谑的聲音從身後響起,無比熟悉的腔調,溫潤入耳,宴林沒有回頭,只是僵在原地,此刻的臉陰沉的可以滴出水了。
混蛋……
沒一會兒,一個修長的身影從他身邊擦身而過,錯過的瞬間,空氣裏多了一絲淡淡的桂花香,他徑直朝着樹下走去。
只見安瑾年周身泛起點點白光将他整個人包裹,随後白光聚攏,形成一個光團,中心有一點幽紅,像是一顆血珠,宴林感受到一股熟悉的震懾感。
血幽精魄——
安瑾年的本命靈寶。
雲境派和其他門派不一樣,他們不用武器,而是每一個人身體裏都住着一個精魄,精魄乃天地靈識靈氣,可自然孕育,也可人為培養。
需要之時,可化作各種形态禦敵攻擊,也有很強的自主防禦能力。
而這血幽精魄則是安瑾年獨有,是他自己修煉變異而來。
天地間獨此一個。
就在此時,黑色的荊棘出現異常,開始不停的抖動,甚至不停往後退去,藤蔓顫抖,像是懼怕着什麽一樣,不一會兒,荊棘藤蔓便退出了一片空隙,一個漆黑流光的珠子緩緩升起,暴露在兩人眼前。
一只白玉修長的手将拿在手裏。
“我很好奇,你怎麽會知道這裏有黑麒麟血。”他側過身看着宴林,幽紅的眼裏是他熟悉的眼神,探究,興趣,還有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
現在的情形,像極了上一世兩人的對峙。
宴林緊抿着唇瓣,忽視他手裏的珠子,目光直視着他,半晌,他才開口道。
“你怎麽會在這裏.....”宴林沒有回答他,反而詢問到。
安瑾年看了他幾秒,笑了笑,打趣道:“半夜醒來,發現隊友不見了,友善的我自然要找找,要是你遇到危險,那可如何是好。”客氣溫柔的話語配上這張臉,還有這雙眼睛,怎麽看,怎麽怪異。
如同蛇芯子,陰冷。
安瑾年将珠子捏在手裏,眉眼含笑朝着他走過去,在一臂處停下。
白光映照,清風帶起他傾瀉的長發,文雅又潇灑,安瑾年接着道:“我費盡心思查閱了雲境派衆多上古遺書,才知道黑麒麟在這裏出現過,我原本也想碰碰運氣,沒想到你倒是比我更着急.....更确定。”
他說着,靜靜的看着宴林。
在靈眼樹的光暈下,兩人的身影都異常的清晰,影子被拉長,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碰撞,他突然一笑,肆意如春風蕩漾。
他這樣子像是在提醒宴林,無論編什麽理由,在他面前都是白費功夫。
他只能沉聲,直接奔着目的去:“……要怎麽,你才能給我....”
他不解釋,也不會回答,與其多費口舌越描越麻煩,還不如少說。
安瑾年再次往前走了一步,悄無聲息的,宴林眉頭皺的更深了,幾乎是同一時間,他往後退了一步,這兩人本能的一來一回,讓氣氛變了一股味道。
小心而緊張,宴林戒備很深,像是繃緊的琴弦。
安瑾年挑眉,嘴角的笑容漸漸隐了下去,底深處的一絲光亮像是被什麽遮住,變得晦暗陰沉,漆黑如淵。
有時候,本能是不會騙人的。
就在宴林有下一步動作的時候,安瑾年擡手,時刻戒備着的宴林往旁邊一躲,而安瑾年卻如影随形像是預料一般,截住了他的動作。
他感覺手腕一痛,一個微涼的觸感快速猛烈的将他往前一拉,身體轉了方向,背後猛的貼着一個胸膛,手被緊緊的束縛,鋼鐵似得臂彎捁在他腰上。
這樣的冒犯,宴林一瞬間慌了神,氣急大吼。
“你瘋了嗎?!”
一個嗤笑聲在耳邊響起,削尖的下巴抵在他肩上,低沉的聲音帶着濕熱的溫度落在耳邊:“想要東西,你最好別動——”
宴林閉了閉眼,咬緊嘴裏的嫩肉,壓抑着心裏的抵觸感,還是掙紮了一下。
随即,腰間的力道瞬間收的更緊。
“我這個人就是反骨,你越是想躲着我,我就越是想把你抓牢了,你躲我一次,我就像這樣抱你一次......”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像是帶着笑意又像是冷冷的,可宴林知道,這個人是認真的。
背對着,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聽着他的語氣,猜測着這個人在想些什麽。
他讨厭這種不受控制的感覺。
“我讓你放手!——”宴林咬牙切齒的說道,語氣裏的怒火即将燎原。
“怎麽,你第一次被人抱着?”安瑾年戲谑道,輕松的樣子像是沒聽見他話裏的不悅。
幽深的目光落在某人急紅了的脖頸上,白裏透紅,像是抹了胭脂。
宴林能感覺他的視線,眸光一冷,帶着狠勁兒。
‘你和我鬥了這麽久,連我一根頭發都傷不了,宴卿和你還真是失敗。’
‘要是怕了,可以叫你哥哥來救你啊。’
‘與其和你鬥,羞辱你,倒是讓我更開心……’
那些如同惡咒一般的話不停的在腦海中回響,周圍萦繞着他的氣息,時刻的提醒着他,曾經的自己有多麽的無力,挫敗。
自己的反抗與鬥争在他眼裏不過是兒戲,掀不起一絲波瀾。
那樣深刻的滋味讓他忍不住渾身發抖。
感受着他的戰栗,安瑾年若有所思。
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宴林靈力運轉,把力道集中在手臂上,陡然向後擊去,這樣孤注一擲的一擊殺傷力極大。
安瑾年立馬松開他,向後退去。
可這極速的調動,莽撞又粗魯,胸口的內傷被牽扯,如同又遭受了一擊悶錘,疼的神經都在顫動,精致的臉有些蒼白,漂亮的眼睛晶瑩透徹,果斷又狠辣,對自己他從不手軟。
嘴角滑落一抹血色。
安瑾年凝視着他,熟悉的目光,卻不似從前那般淡然,好像他并不高興他的莽撞一樣。
“你受傷了……”
聲音平靜無波,臉上也沒有表情,他收起了方才得玩笑态度。
“你不會傻得不知道,雲境派的遺跡仙境都是有保護結界的吧。”
宴林沉默。
“只有身懷精魄的雲境派弟子才能随意進出,旁人都會被結界反噬攻擊。……看你這樣子,應該是強行破開。”
說到後面,他語氣一沉,微微眯起眼,沉澱起熟悉的冷酷之色,空氣中多了一絲涼意。
宴林直直看着他,置若未聞,一副嘴硬死扛的樣子。
“在這裏受傷,你只會拖累別人。”他冷漠的聲音不高,在寂靜的周圍尤為清晰,化作利刃,插在宴林鈍痛的胸膛。
宴林諷刺一笑。
“是嗎,那還真是抱歉,不過你放心,我自己的身體,我有分寸,絕不會拖累你……”宴林也以眼還眼的怼回去。
他說完便看着對面的人,等着他反駁,可那雙眼睛只是凝視着他,完全沒有開口的意思。
宴林一時摸不透他的想法。
安瑾年極淡的看了他一眼,聲音微低,含笑的眸子此刻只是平淡,情緒與城府藏的更深:“我給他們留了話,說我們先去探路,在前面等他們。”
他向着宴林走去,在路過他是手指微動,黑色的珠子瞬間落在他的胸前。
宴林微愣。
他有些錯愕的看着安瑾年的背影,就這麽簡單的給他了?
宴林擡手,垂眸,神色不明的将珠子握在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