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六、說好的陽春白雪呢③

十六、說好的陽春白雪呢③

一時之間,我們兩人都沒說話,氣氛凝固得可怕。

不知過了多久,傅白雪露出有點苦惱的表情:“其實我覺得,這并不是不能說的事。只是小商知道了,恐怕會罵我。所以做個約定如何?”

我認真地打量他。

所謂交易,就要有來有回,巫商要我用我做任務,想想也知道,流通大半個八區的走私禁藥,背後的水有多深又會有多危險。所以作為誠意,巫商把傅白雪擺在了明面上,送到了我的面前,擺明了一個意思,随便我查,挖得到情報算他輸。

他這樣有恃無恐無非是因為對傅白雪有信心。職業原因,作為前戰場傭兵的傅白雪是個隐藏情緒的好手,對個人信息的掌控和反偵察意識同樣很強。

如果普通人是擺在面前任我翻閱的廁所讀物,昭瑤如同合起藏在書架裏的童話,巫商像抹掉了字跡的石板,傅白雪就是上了鎖的日記本。

而我現在,要學着當個開鎖匠。

我笑道:“唔……傅先生想和我約定什麽?”

男人沉思片刻,長睫斂起:“如果這次你能無傷完成任務,我就告訴你一件你想知道的事。”

“……?”我茫然道,“這個約定對您有什麽益處麽?”

“并沒有什麽益處。”

“那?”

“只是因為你為了任務對自己總是太狠,實在讓人放心不下。”

那種令人恨不得躲開的,渾身都不自在的不适感又來了。

傅白雪實在不是個長袖善舞的人,交談時總會不自覺避開他人的目光,顯得很是窘迫,可從他嘴裏吐出的話語卻又總是那麽……啧,怎麽說呢。

我發現,其實自己并不擅長應付溫情的局面,哪怕我知道這種溫情很虛假。因為以前沒被人這麽對待過,所以我一直沒發現——還好察覺得早,我得彌補這個缺點。

這樣想,我該謝謝他,幫我發現了一個隐患。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不自在,傅白雪沒有揪着這點不放,而是另換了一個話題:“你知道世界大戰之前,全球總共有多少人麽?”

我道:“70億。”

“那你知道這場持續近二十年的戰争過後,世界上還剩多少人麽?”

我報了個數字:“25億。”

“沒錯。”傅白雪擡起筷子,點了點窗戶外的風景,“哪怕現在各區停戰修養生息,人口也不過恢複到30億的水平。因戰争而死亡的人太多了,你應該查過我的資料,我曾經是一名戰場傭兵,在那種地方,死亡是如同呼吸一樣的日常,無論是堆疊的屍骸也好,永遠都彌漫着血味、硝煙、排洩物、信息素味道的空氣也好……一個戰鬥系的大能力者,可以瞬間毀去一個連的普通兵力;一枚巡航導彈可以直接摧毀小半座基地——我見過的死人,多到我對它們只剩下了數字的概念。”

“……”

我擡頭看他,有點沒明白為什麽傅白雪忽然對我說這麽大一段話。

“可比戰損更可怕的,是秩序被破壞。打個比方,在從前,A/B/O中如果出現了超能力者,是要帶着監視手環上街的,因為擔心他們會傷到平民。同樣的,Alpha也是,為了防止他們對Omega進行傷害,每位Alpha都會被要求定期注射抑制劑,因為易感期比發情期更可控,Alpha的體質也允許他們這種程度的“閹割”。身為強者,不能淩辱弱小,反而應當承擔更多的責任,這是每一個文明國家的共識——作為一名需要佩戴手環的能力者,我不評價這些政策的好壞,但是它确實保護了那些弱勢的人。但是戰争以後,一切都變了。”

“仗着自己擁有武力去劫掠是對的事情麽?肆意殺人奸淫是對的事情麽?派遣像你一樣的小孩,來當卧底是對的事情麽?為了完成任務不擇手段,可以犧牲包括自己在內的任何事物,又是對的事情麽?”

“……”我放下筷子,皺眉看他,好像有點明白他想說什麽了。

“無論你也好,小商也好,昭瑤也好,在我看來都還太小,是在這樣畸形的環境中成長的少年,所以哪怕你們的行為過火,我也絕不該責備你們,只是……”

他閉了閉眼,發出一聲壓抑的、深重的嘆息:“既然被我看到了,就總得做點什麽。”

“嘎吱——”椅子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我攥緊拳頭,盡了全力才沒有事态地起身離開。

他沒有管我寫滿了拒絕的臉,只自顧自盯着他的玉扳指:“所以好好愛惜自己一點。我不管你之前是什麽打算,但既然選了我,我是不會允許你用那些自傷的手段來完成任務的。”

實不相瞞,他這番話,我覺得很可笑。我想罵他是個傻子,想說你懂什麽,但這樣說出來,只會顯得我像是被刺痛了,被觸動了,仿佛十分心虛似的。

一直待在冰天雪地裏的人,如果在快凍死的時候碰到熱水,會有救麽?

不會的。他只會四肢都爛掉,甚至死得更快。

我就感覺自己要爛掉了。

默默在心裏提醒自己一遍他知道我是卧底,這些話只是逢場作戲,我這才好受了些。

傅白雪有句話說得沒錯,我确實沒見過和平的世界。

一年多前我一睜開眼,看到的第一眼,就是茫茫的冰原。

大腦一片空白的我本能地尋找熱源,快被凍死時終于被人救下,但那絕非出于好心,而是想把我當作洩欲的容器。反殺他們之後,我一路躲躲藏藏混進了三區的貧民窟,見識到的,也都是最惡最臭的一批人,是社會的殘渣,是供養上層的花肥……後來我來到八區,做潛伏計劃時,為自己寫的兩個劇本,第一個是誤信友人被背刺後拐賣,第二個是躲避追殺逃到燕北,那都是我在懵懂無知時的真實經歷。

哪怕後來誤打誤撞被伊萬收養,我也很清楚,他收留我絕非純粹好心,不過是我有利用價值。

在我短暫的、兩年不到的人生中,我從未見過聖經上所謂的“義人”,甚至連普通的好人都沒見過——唯一和這個概念沾點邊的,是一晚上能屠盡一個家族滿門的昭瑤。

那是我跟着特別行動組做的第一個任務。

燕北某個老牌家族骨頭一直很硬,對玉京春很是不滿,仗着自己有點家財,經常在暗地裏資助其他的組織和結社,好打擊玉京春在燕北的勢力。巫參終于被搞煩了,對昭瑤下了滅門的命令,昭瑤沒說什麽,接到任務就去了。

那是個大戶人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都住在一個大莊園裏。昭瑤全程都很冷靜,他召喚出自己的狼,沒管後者的哭鬧求饒,遇到誰就殺誰,場面十分血腥。

他沒有半句廢話,也沒有半分猶豫,我們就負責在後面補刀,整個過程是重複了千百次的麻木和熟練。

直到最後,我們在一間卧室的床底下,發現了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白裙子,留着很可愛的童花頭,像是吓到了失聲,連哭都不會,只死死抱着懷裏的皮球。她眼神發直地看着被白狼叼着甩到牆上又滑落下來的、大概屬于她母親的屍體。

被猛獸咬死的屍體并不好看,血和內髒流了一地。

昭瑤終于猶豫了。他皺眉看着那小女孩,良久後,輕輕把她抱在懷裏,然後捂住了女孩的眼睛。小女孩發着抖,一動都不敢動,只更加拼命地摟着懷裏的皮球。

說來好笑,當時昭瑤那悲傷的眼神,讓我心裏燃起了小小的期待——至于期待什麽,其實我并不是很清楚。

接着,只聽“咔嚓”一聲,他扭斷了女孩的頸骨。

女孩掙了掙,白色的小裙子像是花瓣一樣散下,接着就不動了。她懷裏的皮球掉在了地上,滾到了我的腳邊。我将它撿起,有點發愣,木木地擡頭去看昭瑤。

昭瑤偏過頭去,避開了我的視線,那只手下意識地往後藏,又在褲縫上擦了擦,他不知為何解釋了一句,表情很局促:“這種死法……比較體面。”

“不用向我解釋啊,頭兒。”我把皮球重新放回小女孩的懷裏,然後輕輕把她抱到床上靠着,像是她只是在垂頭小憩——雖然這套程序很無用,為了向普通人掩蓋我們的惡行,後勤組會在我們完事後跟上,把滿院子的屍體遮掩幹淨,有用的器官甚至會被專人剝下,流入黑市販賣——但我還是做了。

我替她理了理額鬓的頭發,她實在很小,發絲細軟,給我一種胎毛還未褪去的錯覺:“起碼你覺得不忍心,這就很好了。”

昭瑤不會亂殺人,也不愛折磨手下,甚至還很克制——他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所以我完全沒辦法理解傅白雪。

他的言行已經脫離我概念裏的“好人”這個範疇了,我從來沒見過他這種人。這讓我十分被動,因為無法用已有的經驗去揣摩他的行為和目的,老實說,我有點怕他。

明明我覺得,我能打得過他,也不怯與他戰鬥,可面對那雙寧靜的雙眸時,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短,那種想要捂着耳朵逃跑的沖動……思來想去,除了“懼怕”以外,好像也找不到別的形容。

傅白雪靜靜坐在我的對面,還在等我回應那個約定:“所以你答應麽?只要無傷,我就回答你一個問題。”

我抿抿唇,壓下心中的思緒,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當然了!有便宜我為什麽不占?”

他伸出手掌,很認真地對我說:“那一言為定。”

“……?”我有點茫然,試探性地伸手過去,輕輕和他握了握。

“你真的有點匮乏常識。”他無奈地糾正我,“是和我擊掌,不是握手,要像這樣。”

我生疏地和他擊了個掌,發出一聲脆響。他低頭看了眼自己被拍紅的掌心,忽然露出一個很小很淺的笑容:“你呀……”

傅白雪是很少擁有表情的,那個笑容就像是昙花一樣。

雖然我沒見過昙花,但我猜,應該就是那樣漂亮的東西吧。

下一話:說好的陽春白雪呢④

他熟練地給自己換了身行頭,抱起電吉他就走:“走了,那個地下樂團正好招人,我們可以混進去。”

我難以置信:“你平時的打扮不跟巫先生一樣,是民國那挂的麽?為什麽彈吉他的姿勢這麽熟練啊!”

傅白雪沒搞懂我抓狂的點,有點茫然地眨眨眼:“因為喜歡?”

作者有話說:

看到了很多小天使關于劇情的猜測,有些對了有些沒對,哈哈哈怕劇透所以都沒有回。

已經進入主線,大家看到後面就明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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