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罰跪 貴妃娘娘有請
王都的冬日,料峭寒風刮過大街小巷,路上的行人穿着厚厚的棉服和絨帽,即使如此,也一個個凍得鼻尖臉頰通紅。
在那深宮高牆之內,冬日的冷寂更加明顯。
幾個灑掃的仆抄着手低着頭匆匆而過,凜冬的寒氣讓他們恨不得将臉整個縮進領子裏去。
即使頂着寒冷,貴人們的庭院也得是一塵不染的。
東宮的一處偏院內,不同于其他地方,這個院子裏倒是很多落葉,甚至還有未修剪的雜草。
若是第一次來這院子,還只當這裏是不住人的荒院。
屋子裏的陳設倒是有些生活的痕跡,只是日用器具看起來都是下人才用的規格。
木床上正躺着一個女子。
即使是可兒這樣自小在宮中服侍,見多了王宮貴女各色美人的下人,每次在看到自家主子這張臉時還是忍不住愣神。
可兒沒讀過書,字都不識得幾個,說不出那些個形容女子容貌的話,她只知道,自家主子單單這張臉,就像是天上走下來的神女。
膚色白的不似凡人,睫毛纖長如同翩跹的蝶,一雙秋水眸子看着別人時,其中就像有着說不盡的情意。
只是現在,這雙眼睛卻緊緊閉着,長睫不住顫抖,像是在夢魇中無力地掙紮,臉頰也因高熱泛起紅暈。
幹裂的唇無聲地求助:“子璎……”
聽清自家主子呼喚的名字,可兒霎時紅了眼眶。
她打濕布巾,不斷擦拭女子的額頭為她降溫,卻不敢叫醒她。
可兒知道,若是叫醒了主子,她第一時間必然會尋找那位的身影。
但主子高熱不退這麽久,那位不僅一面也沒來看過主子,就連問候也不曾托人問過。
諾大一個東宮,主子就像被一個被遺忘的不存在之人。
榻上的女子仍在夢魇中,突然,她像是夢到了什麽極為懼怕的東西,驟然睜開了眼睛,滿眼驚惶。
“主子?主子您終于醒……
可兒松了一口氣,她家主子身子本就不好,這次還因為……發起高熱,沒有藥材和醫師,她甚至總是擔心主子就這樣醒不過來了。
“可……
女子終于意識到剛才只是夢魇,她神情還帶着幾分未褪的驚慌,見到似乎是吓到了的可兒,還是第一時間溫聲安慰。
“只是受了寒,我不會有事的,不怕了,好不好?”
聲音如同山間流淌過的清泉,溫柔靜谧。
見主子醒來第一時間是關心自己,可兒眼眶又紅了幾分。
主子分明這樣好。
“嗯……
雖然主子的狀況根本就不是她說的“受寒”那樣輕松,可兒還是小雞啄米般地點頭。
主子總是照顧別人的情緒,即使可兒只是一個低微到塵埃裏的婢女,她的擔心還是會引得主子憂心。
“這幾天辛苦你照顧了。”
可兒搖頭:“不辛苦,可兒願意照顧主子,主子快些養好身子,到時可兒為主子炖些滋補的湯。主子不知道,可兒炖湯的手藝可是一流的!”
雖然這樣說,可兒心裏卻有些虛。
她炖湯手藝不差不假,可這偏院的人,平日裏吃食都被克扣,又從哪裏能弄到滋補的藥材呢……
想到這兒,她心裏又泛起酸澀。
主子她分明這樣好……
芷萱沒有注意到可兒的心虛,只是…
“可兒,距那天過去了幾日?”
可兒自然清楚“那日”指的是哪一日。
“回主子,已經過去三日了。”
“三日……”
芷萱擡眼,目光遙望窗外鉛灰一片的天空。
良久,她輕嘆口氣。
“可兒,為我準備一套外袍吧。”
“主子,您要出去?”
可兒滿眼擔憂。
“您高熱剛褪,外面又正是寒冬,應該在室內再靜養一段時間才是。”
“只怕……也容不得我靜養了。”
話音未落,一道陰森尖利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芷萱姑娘,雜家打擾了。”
話是這樣說,粗暴的推門聲卻顯示出說話的這位并不屑在這小小的偏院花費多少耐心。
來人身材圓潤,一張臉上塗了不知多少□□,看起來陰森可怖。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芷萱,道:“貴妃娘娘有請。”
芷萱垂眸,顯然早有預料。
可兒卻是坐不住了,聽聞召見自家主子的是貴妃,她眼神立馬慌張了起來。
即使知道此時不該自己說話,她還是忍不住急切道:“王公公,我家主子高熱三天三夜不褪,此時才将将醒過來……”
“大膽!貴妃娘娘的吩咐,有你這小小的奴婢開口的地方?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王公公。”
眼見可兒被吓得瑟縮,芷萱掙紮着起身,朝王公公行了一禮。
“可兒年幼,說話欠缺考慮,萬萬沒有違背貴妃娘娘的意思,還望公公原諒則個。”
美人不愧是美人。
只是清清淺淺福了福身子,就讓王公公這樣的閹人也看得眯起了眼睛。
“既然姑娘為她求情,雜家也就饒她一次。芷萱姑娘,請吧。”
過了一會,房中只剩下可兒一人。
她看着自家主子那纖細的背影逐漸被吞噬在宮牆之後,滿眼焦急。
“怎麽辦,究竟該怎麽……生了那樣的事,貴妃娘娘不會放過主子的,主子重病未愈,只怕怎樣的懲罰都經不起啊……”
一想到芷萱說不定會再也回不來,可兒焦急地在房中轉圈。
“此時只有太子殿下能救姑娘,但太子殿下他和姑娘之間現……
“只能試試了。”
可兒下定決心,頂着寒風沖了出去。
芷萱跟着王公公走了沒一會,就覺得頭重腳輕了起來。
受寒一說自然是用來安慰可兒的,只有芷萱自己知道之前的三日究竟有多麽驚險。
昏昏沉沉不說,生前經歷的一切都恍若幻境一般浮現在腦海中。
說是鬼門關走了一趟也不為過。
重病初愈尚要靜養,更何況芷萱還未愈。
寒風一吹,她的額頭又開始發燙。
“姑娘,您可看清腳下的路,您要是在這路上出了什麽閃失,雜家也不好跟貴妃娘娘交代。”
“公公帶路就是。”
寒冬的王都,天空總是鉛灰色陰陰沉沉的,宮內的青瓦紅牆更顯壓抑。
芷萱的身體開始忽冷忽熱,時而哆嗦顫抖,時而又冒起虛汗。
她的指甲陷入掌心,痛感才能讓她勉強打起精神。
“公主殿下如何了?”
芷萱問了一句。
王公公詫異回頭,這芷萱姑娘能問出這麽一句來,就說明這人不是心性如同白紙般單純就是惡毒之極。
況且在那事之後,誰還敢覺得她單純?
看來這女人當真是個狠毒沒半點人性的狠角色了。
王公公扯了扯嘴角:“公主如何,姑娘總會知道,您就算不想知道也逃不掉,又何須急于一時呢?”
芷萱聞言,睫毛微顫。
王公公心下覺得有幾分好笑。
此時倒是知道扮可憐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終于,前面王公公的腳步停了下來。
“姑娘,到了。”
芷萱擡頭,眼前正是高貴妃的居所長春宮。
當今皇後無子,高貴妃誕下的皇子賀子璎被立為太子。
賀子璎……
芷萱唇間無聲地溢出一聲嘆息。
以為王公公讓她自己進去,她謝過王公公後就要往殿內走去。
“慢着。”
芷萱頓住腳步,不卑不亢地問:“王公公可是還有什麽事情沒有吩咐?”
“是貴妃娘娘的意思,貴妃娘娘說了,姑娘您犯下那樣大的錯,長春宮也不敢放您進去,公主因着您的緣故日日噩夢纏身,久病不愈,想必是罪魁禍首沒受到懲處的原因,您要是還有點良知,就該跪在這長春宮門口六個時辰,為公主祈福。”
芷萱的手指漸漸捏緊。
六個時辰……
此時天色已經漸晚,怕不是要一直跪到次日清晨。
這樣的天氣,随便放一個身體健康的男子在這裏一晚上,第二日只怕也就沒了氣息,更何況大病未愈的她。
貴妃這是要她的命啊。
“良知。”
芷萱輕聲重複了一遍,眼神有些恍惚,又帶着一絲輕嘲。
“若是我不願呢?”
王公公沒有說話,一旁一直安安靜靜站着的幾個內侍卻走了過來。
幾個內侍都是特意選的高大身量,顯然是專門懲治人的。
芷萱明白,她無論如何都“不會”不願為公主“祈福”了。
左右都要跪,自己跪總比別人按着跪□□面些。
芷萱理了理衣袍,輕飄飄地跪在了那裏。
王公公陰冷怪異的聲音再次響起。
“姑娘可跪好了,貴妃娘娘說了,若是姑娘跪的不端正,或者又玩弄那些個小心思小手段,那就是祈福的心不誠,這樣一來,就要重新祈福,到時候您可別又跑到太子殿下面前說我們娘娘如何虐待您,您說是麽?”
芷萱蒼白的唇角勾了勾。
“殿下日理萬機,何時會有心思注意到我這等小人物的種種,娘娘多慮了。”
“哼,希望如此。”
宮裏的事情王公公也清楚,據說那件事之後,殿下就再沒見過這個女人了,想必是因着她的惡毒心腸徹底死了心。
這樣最好。
不僅太子殿下的親娘貴妃娘娘這樣想,全天下知道這個女人種種惡行的人都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