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邵越終究沒有再追究他是否有權利。他的眼神一離開,顏修文就感覺自己明顯松了一口氣。
“步兵營帳許順子,這二人所犯何事。”邵越站在游哥和小孩面前俯視望着他們。
“将軍,軍中私逃。”徐順子恭敬的回答道。
邵越彎腰用手指挑起小孩的下巴,挑眉,“逃兵?”
“将軍,我錯了,我錯了。”那小孩對上邵越的目光立刻吓得渾身發抖。
“不,是我強迫他走的,将軍,不管他的事。”游哥挺起胸膛。
邵越眯起眼睛,像一只慵懶的黑豹,“為何要逃?”
游哥的眼睛一下子湧出眼淚,“将軍。。。我已經多年未回家了。。。爹娘去逝我不知道。。。我媳婦她一個人真的不容易。。。将軍,我真的不想再打戰了。。。”
他聲音悲切,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竟然坦然自己想家了,那該是積攢了多少的思念啊。
顏修文目光轉到邵越身上。
邵越背對着他,“你當兵多少年”
“回将軍,四年了。”
邵越看向小孩。
“不足一、一年。”小孩結結巴巴的說。
他望向張誠,張誠老實的說,“八年。”
邵越轉身,背對着他們,微微仰頭,似是在感慨,又像是在回憶,身影中盡顯風雨。
“我十七從軍,至今已有十三年,留在佩陽加起來的日子不到兩年。”他猛地轉身。
“你覺得你有資格和我說想家嗎!”
熟知邵越的張誠也自愧不如,小孩更是驚訝和帶着說不清的情愫望着這個還很年輕的男人。
游哥渾身一震,他咬緊牙齒,抹了一把眼淚,擡起頭望着邵越,“這不一樣,不一樣!我有家,我有孩子有媳婦!我不能死在戰場,我不能再離開他們,他們需要我,将軍,我已經離開那麽久了!”他越說越激動,最後一拳頭打在地上。
邵越快步走上前一腳踹到游哥的胸口,“誰都有家,誰都有爹娘妻兒!我也想走,我也不想打戰!可是我能為了自己的家而讓整個大楚的人都流離失所民不安生嗎!!我能為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平安,就放棄大楚的尊嚴,讓敵人侵略國家嗎!!”
誰想打仗?誰願意讓自己的年華和生命都留在戰場?誰願意讓白發人送黑發人?誰願意讓娥眉白了發絲?!
邵越是主戰派,不是他嗜暴嗜血,而是因為他不能讓國家失去尊嚴向他國俯首低頭,他不能讓大楚的子民活在別人的羞辱和欺掠之下!
“你以為我想打戰嗎,我願意讓你們背井離鄉苦守邊境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一将功成萬骨枯嗎,你以為我不知道白發送黑發的悲哀嗎!死在我身邊的人,比你見過的都多!可是能不要邊國嗎,那裏!生的長的都是我大楚的子民!他們,也有家人,他們,加起來比我楚軍還要多!如果我們不去,眼睜睜的看着他們被欺辱和殺戮嗎!!”
邵越的一字一句打在在場的人的心裏他聲音渾厚卻帶着亘古的悲涼。
他沒有家,他只有那座伫立在佩陽的将軍府——府中沒有家人。
他的家人,他曾心心念的人都在那漫長而苦澀的十年中離開和不知所蹤!
“将軍,嗚,我錯了,将軍嗚。。。”小孩跪行爬到邵越的腳邊,“将軍,我錯了,你饒了我們吧。”
“張誠,逃兵何罪?”邵越輕聲說。
張誠咬咬牙,“叛徒之罪,上至長官下至士兵皆以當衆杖斃!”
“将軍,嗚嗚,将軍,我錯了,将軍”小孩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拉着邵越的長袍。
游哥維持着被邵越踹到在地的姿勢,聽見邵越的話,他絕望的閉上眼睛。
一時間營帳哭聲、嘆息、沉默。
顏修文快步走過去把小孩扶起來,張誠怕邵越生氣趕忙去拉住顏修文,顏修文朝他笑笑,示意不要緊。
他走到邵越面前,看着眼前這個把國家都擔在肩上的男子。
邵越死死的盯着顏修文,像一條毒蛇望着獵物,在下一瞬間就至他為死地,“你想要為他們求情嗎!”
顏修文用帶着心疼和柔情的望着這頭憤怒的獵豹,嘴角綻開安撫一笑。
他轉身望向躺在地上的游哥,“我記得大楚軍律中記載,當兵兩年,奉銀三兩白銀,第三年,五兩白銀,四年以上十兩。”他聲音柔和中帶着堅定,“每兩年招兵入伍,新兵招際退傷殘老兵和服兵役滿四年的可自行去留,對嗎”他看張誠,張誠點點頭。
顏修文接着說,“每年夏初除戰事吃緊外,均會勘察人數,。我記得從上次四國侵擾大楚邊境到現在已有快半年,我想就算當初推遲的人數到現在也會查清了吧,大楚不勉強任何一個人去當兵,也不會虧待任何一個士兵和家屬。”
他的聲音很好的平息了營帳中緊張絕望的氣氛。
邵越看着顏修文的背影,眉頭稍緩,眼裏露出幾分驚喜意味。
“在軍中軍齡四年以上的或傷殘、或戰死、或失蹤,其家屬每年均有五兩紋銀,對嗎,游哥。”
游哥的眼中露出驚恐之意,他顫抖着手,嘴裏說不出話。
張誠贊賞的看着這個一身青衫長發披肩文文弱弱的男子,步兵營帳納悶的撓撓頭,不明白什麽意思。
顏修文的意思其實很簡單,怕是那游哥想要利用軍中的規矩,一方面讓自己遠離戰場,另一方面還想為家中增添銀兩,他以為只要他逃了,自己可以偷偷摸摸回家,又可以拿朝廷的錢,安享生活。
顏修文相信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說想家是真的,也相信每個人都是怕死的。
可是,若利用這每個人都有的軟弱之處,那國家誰開保衛,百姓誰來安撫,沒有國哪有家,沒有家何談想家!
“将軍,我錯了,我錯了,将軍”游哥跪在地上朝邵越一下下磕頭。
縱然他的額頭很快流出了血,但仍是攔不住冰冷的話語。
“我不會杖斃你,因為你不配接受軍人的刑罰。張誠,帶他下去,明日當衆斷了他的一條腿,丢出軍隊,讓他好自為之,此外所有的俸祿全部收回沖公。至于你”邵越看向已經哭得不成樣子的瘦弱小孩,“諒你如伍不足一年,杖責三十。但身為軍人,沒有自己的見識,受人惑亂,軍心不穩,罰你兵役五年,直到戰死,再則五年內沒有任何升職之機,你可接受?”
“我、我接受,謝、謝将軍和大人。”小孩慌亂的向邵越和顏修文磕頭,臉上已經不再啜泣,眼裏流露出恩澤和激動,狠狠擦幹自己的眼淚。
後來,這個曾經當過逃兵和被罰五年沒有任何升遷機會的孩子成了邵越唯一的一個傳人,兵陣謀法出其不意,帶兵領将深得人心,從軍二十年,屢獲奇功。他曾對人說過,我這一生只有一個長官,就是邵将軍,因為他,我知道了一個人活着的責任和擔當,他雖不常言語,但卻用行動表示了對國家和百姓的熱愛,以至後來大楚能同一天下平定四海,正是有了許多像他一樣剛強堅毅并且有堅定信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