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聽過的愛情(1)

我對我媽的情緒就像世界未解之謎,若是說林尚罵不哭我,那我媽就是說不笑我。

年末,我和林尚回家過年,他回家放他的行李,我回家放我的。而我一進門,我媽攔在玄關就說了一句讓我不舒服的話,她說道:“你該先進小尚家的門。你現在是他們家的人了。”

“有什麽差別?就對門住着,這都講究?我嫁了人不一樣是我們家的人?”我皺眉說道。

“這是禮數。”我媽說道,她提到了我最煩的一個詞:禮數。

“徐阿姨又不講究這些。”我說道。

“這不是別人講究不講究的事,只是你做別人家媳婦該有的禮貌和責任。”我媽說道。

我鞋都沒脫就在門邊擱下行李箱,我這個年紀已經不會和我媽吵架了,只是冷戰,沉着臉開門就要離開。

我媽在後面還補了一句:“別沉着個臉。”

我覺得照我媽這麽過日子真是會難受死,我以前時常就會想我媽怎麽就不能像徐阿姨那樣過日子,少在乎些別人的眼光,什麽親戚的說長道短。我媽自己在乎就算了,總還要讓我們也小心謹慎。

而我表面上不聽我媽的,其實心裏頭在被我媽潛移默化了,進林尚家門前,我抿嘴調整了情緒揚起了笑臉。

因為我在外一直念我媽做的菜,林尚就問我晚上要不要回去吃飯。我原本想的,但是轉念一想我媽的态度,我回去她肯定又要念我兩句,我就不想回了。

徐阿姨很高興我們留下來吃飯,而當大家坐下來吃飯的時候,我才忽然意識到,林尚這幾年在家的次數屈指可數,于徐阿姨和林叔叔來說每一頓飯都很珍貴。

我對我媽沒了火氣了,于是吃完飯,由着林尚陪我去對門串門。

我媽見我們兩個回來也是喜笑顏開,可坐下來沒一會她說的話我又不愛聽了。

我媽對林尚說道:“小尚,晏晏脾氣不好,你要包容她一點。但你有時候也不能一直讓着她,她錯了也要糾正她。”

“我和林尚哥哥從小一起長大,我什麽脾氣他還能不知道?”我翻了個白眼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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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一起長大也沒理由要一直忍讓着你的脾氣。”我媽說道。

“我哪有脾氣那麽壞?!”我真是一下就煩躁了。

“看,一下就發火了。”我弟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适時插了一句話。

“閉嘴。”我白了他一眼。

林尚笑看了我一眼,我就起身去看我爸擺象棋了,留他一個人應付我媽。

然後坐了會,我媽就催我們回去對門,弄得好像我嫁了多遠多生疏的人家似的。

我對我爸說我媽煩,我爸看了我一眼,慢悠悠說了一句:“你們還不懂孩子離家後的冷清。”

我沒了話,又坐了會,就和林尚回家去了。我對我媽的情緒就是這麽起起伏伏。

而我回家一口氣都沒有喘直,第二天早上起來去娘家蹭個早餐,我媽又開始了。

“今天沒事就去看看爺爺奶奶。”我媽說道。

“林尚的爺爺奶奶還是我的?”我忽然覺得筷子都拿不動了,有氣無力問道。

“都得去。回來就要去長輩那打招呼。”我媽說道。

我對我的奶奶有點心結,是以悶悶不應聲。我奶奶一直不大喜歡我,或者說不喜歡我的個性。我爸是兩兄弟還有一個妹妹,我小姑。我爸是次子,同我大伯就差了一兩歲,是以當年兩人差不多時間結的婚。我大伯娶我大媽,我爸娶我媽。後來我大媽先我媽一年生了我堂哥常樂,于是後面就顯得我媽很不争氣,只生了一個女孩。

我奶奶雖然重男輕女,但到底是個願意接受現實的人,勸我媽再生一個的同時,也準備接受我這個小女孩。可她很快失望了,看着我最常說的話就是:你要是個男孩也就罷了,偏偏是個女孩,這麽生龍活虎的性格是要拆房子嗎?或者是這句幹脆利落的嚴厲:沒個女孩樣!

而我小時候也的确不乖,據我媽說,我一會走路就開始在我們家院子裏搗亂了。我奶奶那時候自己弄點菜圃養養雞,我就整天扯菜扯雞尾巴,有次一只公雞被我扯急了就啄了我。我媽說雞們被我吓得好幾天不下蛋,而我被雞吓得從小以為雞就是會攻擊人的。我奶奶看到我直搖頭。

我小時候長的快,是又胖又敦實,三歲時就比我四歲的堂哥還偉岸。占着體型優勢,我就欺淩我堂哥,我奶奶在那叉腰喊常晏,你的手不要老打人!我聞言手往背後一縮,肚子往前一挺就把我那豆芽菜堂哥撞到在地上哇哇哭了,沒用手,不犯規。

我奶奶覺得我機靈過頭了,又生氣。反正我奶奶就是一直說我不乖,不是聽話的孩子。不過我到底是孩子沒法和我計較,于是我奶奶就常說我媽太縱容我,沒教好我。

我奶奶原本也不太喜歡我媽,喜歡我大媽,至少我這麽認為。這事說來也奇怪,我奶奶的個性很強,而她個性強的原因不外乎是想有權,想大家聽她的安排,可來了個我媽個性柔順的,她卻不喜歡,反倒喜歡我那冷言冷語時不時和她對着來,甚至對她視而不見的大媽。

而我媽在她跟前逆來順受,她有時候心氣上來了是對我媽視而不見。那次事情是這樣的。

我們那時候一大家人雖然住一起,但門戶是獨立的,不過共享一個後門院子,我每天坐在自家後門等着樂趣降臨,比如我大媽。我大媽這個人很有趣,她可以目不斜視從我面前經過,我站起來喊她大媽,她可以完全充耳不聞。我是個來勁的,她不理我,我就追着她喊,我覺得很好奇很有趣,她怎麽就可以不理我呢?于是我一路追着她屁股後面喊,穿花拂柳,經過兩棵無花果樹來到我家大院後門,我大媽是要出門。我喊的是一聲比一聲響,我大媽卻越發淡定就是沒聽到,跨出門去,我就跟着跑出門堅持不懈地喊。

然後我奶奶就追出來了,把我拖回去呵斥了一番。我媽忙趕來領我回家,她原本在樓上整理打掃,沒留神我。我奶奶瞪着我媽教訓她怎麽教孩子的。然後她就氣起來不理我媽了。

當時我完全不明白狀況,現在想想大概是種家醜不可外揚的原因。我大媽和我們不親睦,我喊她,她都不搭理,我追着她喊出門,她還不理,鄰裏看着就是笑話,所以我奶奶生氣了,她管不住大媽只能管我媽。而我大媽幹嘛不喜歡我和我媽,可能是因為我比我堂哥壯,比他機靈。關鍵是,我小時候老騙我堂哥,說什麽我有翅膀會飛,每天晚上都會飛到屋頂上去摘星星,講的真真的,有鼻子有眼,我堂哥信了,有一次硬是也要飛,把腿摔了。我大媽怒他不争,看到我就瞪我。我大媽覺得這些都是我媽教我的,我媽就是那種裏外兩面的人。其實,恐怕有時候我奶奶也這麽覺得我媽,人前溫順人後心思多。她還覺得我大媽真實些,好歹人前人後都一個樣子冷着臉,讨厭你就是讨厭你。

說起來,我小時候讓我媽為我受了不少委屈,真是天妒英才,我也怪我自己小時候怎麽就那麽機靈呢。

我爸和我大伯的個性都随我爺爺,不愛管後院的事,都覺得女人和孩子之間有點小嫌隙是正常的,沒必要那麽較真。不過我爸玩得一手好雙标,他和我大伯都很孝敬我爺爺奶奶,基本上不管老人家說什麽,不反駁,但他回到家,我媽同他說奶奶最近不理她,她喊她媽,奶奶也不應。我爸就維護我媽了,他深知我奶奶的脾性,一陣一陣的,他就同我媽說若是我媽下次喊媽,奶奶再不應,她也別再理奶奶好了。

然後,我爸後來存了點錢,帶着我媽,我還有襁褓裏的小弟弟早早搬出了院子。

這事,我是念高中那會有一天沒青春期間歇性抽風好好和我媽聊天時,聽我媽說起的。

一開始我媽是在數落我爸每次去看爺爺奶奶都不叫她,說句去老家坐坐就管自己走了,也不等等她收拾好碗筷一起去。

我就問我媽為什麽我爸這樣,我媽就和我說了這事,她說我爸好,當時沒有把孝道和他的價值觀強加給她,而是理解了她的委屈。所以她覺得受點委屈,孝順我奶奶,理解包容她都是值得的。我們家搬出來了,她也常回去,雖然我奶奶還是沒有什麽好臉色。我爸不愛叫我媽回老家,就是覺得兩人看到對方都不舒服,那就省事些,不想我媽回去自讨沒趣了,當時我家背債買房也要搬出來就是為了這個。

這大概是我第一次聽我媽說起她和我爸之間的愛情。

小時候,我和我奶奶之間的事不過是小事,我以前那個心眼大的,沒想過人會真的不喜歡我,罵我兩句再疼下,我又笑嘻嘻。真正讓我覺得被奶奶傷了心是我小學一年級的暑假,我回老家玩的那一次。當時我爺爺在後院修葺老倉庫,舊瓦下了房頂就是我的玩具。瓦在空地上摞的不高,我能爬上爬下,我就和我堂哥常樂玩開了。玩起來也沒個度,打打鬧鬧,柳葉飛刀,我們開始丢瓦片,砸的滿地都是。

爺爺在和水泥,遠遠制止了我們幾句,我們沒聽,統一戰線,笑哈哈。不過下一秒我和堂哥就因為一塊瓦片吵起來,那塊瓦是陰面瓦,常年不見日光,長了苔藓小草,綠油油,我們都稀罕,為它,我們怒發沖冠,大打出手,兩敗俱傷,玉石俱焚,雙雙摔在瓦片碎片上,一個傷了小腿,一個磕了額頭。

爺爺奶奶都吓壞了,一人抱一個,爺爺蹬上他的園藝用車帶兜小三輪載着我們去最近的醫院包紮傷口。我和堂哥是一路哀嚎過去。

到了醫院門診,恰好逮不到人,等到人來,只來了一個小護士。爺爺跑去挂號,奶奶就一手摟一個。小護士過來,問我奶奶先處理誰,這傷口得清理縫針。奶奶當時選了堂哥,揮開我拽着她衣擺的手,抱着堂哥就鑽進了灰藍的簾子後面,留我一個人坐在地上哭。我又疼又害怕,心裏想起的都是我奶奶一路上的訓斥,她說我不像話,回來就闖禍,要是堂哥破相了要怎麽辦。

雖然不過短短幾分鐘,我爺爺就回來抱我了,可就是那麽幾分鐘我就徹底受傷了。我一直哭,後來我爺爺給我買冰糖葫蘆我都沒有緩過來,奶奶給的傷害爺爺彌補不了。我覺得我奶奶真的不喜歡我。所以,我也不要喜歡她了。後來我就不愛回老家了,小學去都是躲躲閃閃,不和奶奶說話,初中高中青春期,我自己也變悶了,和奶奶就越發疏遠了。反正印象裏還是她不喜歡我。

我在去老家的車上說這事,我和林尚說道:“我現在是能理解我奶奶,但不代表我要接受,她不喜歡我,我真的也沒法去喜歡她。”

“嗯,你的确還是小孩子。”林尚笑說道。

“你覺得我不懂事,做錯了是嗎?我不懂以德報怨,我只知道以直報怨,我只能遵從我內心真實的想法,做不來迎合。”我說道。

“這和對錯沒關系,只是關系到你多待親人的心,晏晏。你為什麽沒法以正常心态對待你奶奶,是因為你看到她的時候多半都在想不開心的事,你已經被情緒帶偏,還把自己定位成冷漠的人。”林尚笑着和我說這通話。

“我哥額頭上到現在還有一個疤。”我抿嘴比了下額角,說道。

林尚笑了笑,說道:“小孩子嘛。”

我和林尚回到老家,還是習慣從後門進,老家前門沒有正門,各戶自己開了小門,反倒顯得後門像正門。

我們進了院子,這年爺爺在整修花圃,無花果樹和夜來香被移走了,他打算種月季。爺爺說年輕時愛濃香,老了聞着頭疼。

我們進門就碰見我大伯,在我記憶裏大伯一直都是很溫和愛笑的,他很喜歡我,老說晏晏聰明。我記得一個場景,就是一年夏天,爺爺把院裏的小水池裏的荷花清理了,放了淺水給我們小孩當泳池。我和堂哥堂妹在池子裏玩,大人站在岸邊看,我在水裏撿了一片漏網沒被清走的荷葉扣在頭上說是帽子,大伯呵呵笑說我聰明。因為這句話,我大媽白了我大伯一眼,走了。

樹蔭下,大伯笑問我和林尚什麽時候回來的,我問他常樂放假了沒。大伯高興說常樂在樓上。我們就是這麽打招呼的。

我和常樂打打鬧鬧感情好,倒是和同為女孩的堂妹常歡說不來。常歡是個很閨秀的女孩,總是笑盈盈,一天到晚聽不到她說兩句話。我高中那會因為常歡和我大媽吵過一次架,不過常歡是無辜的,我只是無意聽到我大媽在樹底下和常歡說讓她別像我一樣沒個女孩樣。

我高中長痘那會多敏感,一點幽默感都沒有,頓時就火了,和我大媽吵了一架。為這事,我被大家批評,我氣的有兩三個月沒來老家。現在想想我那時候說話也很過分,我說常歡想像我也像不了,我沒個女孩樣好歹重點高中上去了,常歡小我一歲成績就上了職高,有什麽好驕傲的。後來為這事,其實我看到常歡也挺不好意思的,她讀了職高當了幼教,規規矩矩穩定讨人喜歡,說起來她的個性是比我省事多了。

我和林尚進了爺爺家,爺爺奶奶都在前門曬太陽,今天他們有稀客,但不是我和林尚,是我大媽。我大媽真的很少去我爺爺奶奶家,就在隔壁住着也沒見她走動,永遠都是在院子裏才能見到她。

所以我有些意外,喊了聲大媽。

更意外的是,我大媽擡頭看到我們,露出了一絲笑意。他們正在說常歡的婚事,有人給常歡介紹了一個門當戶對的青年才俊,據說兩人相處了三個月,感覺不錯,大概是想明年結婚。

我奶奶在問我大媽具體日子。可我大媽矢口否認了,說是常歡上面的哥哥都還沒結婚,妹妹不着急。

我自己結了婚,覺得結婚兩情相悅是頂好的事,拉了把椅子坐下來,就插嘴道:“大媽,那有什麽關系,我不也在常樂哥哥前面結婚了?歡歡有合适對象就早點結婚呗,你壓着她做什麽?”

我爺爺笑了,我奶奶對林尚說道:“這個晏晏都結婚了還像個小孩子。”

“我沒說錯呀。”我看着我大媽。

我大媽最近真的變和氣了,笑了笑,說道:“不行的。”

“你們這樣,常樂哥哥壓力太大了。”我說道。

我大媽沒介意,還笑和我說道:“那你趕緊去催你哥哥找對象。”

“你們吃過早飯沒有?”我奶奶忽地問我和林尚,卻沒有突兀打斷聊天的感覺。

我和林尚說吃過了。在爺爺奶奶面前又坐了會,我待不住了,大媽正要走,我就和她一起去她家找常樂了。大媽還問我中午要不要留下來吃飯。

太陽打西邊出來,自打我高中和我大媽吵了架,我們就沒這麽好好說話。我大媽什麽時候改變的,我摸不到頭腦,可又覺得這種事情沒有什麽好追究的。我大伯那麽好,我大媽好不奇怪。于是我笑嘻嘻說下次,下午還要去林尚的爺爺奶奶家。

常樂和常歡都在家,常樂網瘾少年,沉迷游戲,我打擾了他幾句,他就讓我出去了,簡直親情淡薄。倒是常歡邀我去她房間坐坐,我也是自來熟,就鑽到她房間裏玩。

常歡的房裏處處透着少女氣息,雖然老家的房子很久了,但她布置的很溫馨,她還做做小手工,繡個花,她說她們班小朋友獎勵的小布偶都是她做的。

我們從小東西聊到了人生大事,我問常歡結婚的事。

常歡臉一紅。

我說道:“如果想結婚就早點結婚,你哥哥肯定不介意你比她先結婚的。”

常歡呵呵笑,說道:“我不急,再等等。”

我覺得常歡脾性真是好。

“大人那些都是舊思想。”我說道。

常歡還是笑,說道:“晏晏姐,是我自己沒想好結婚的事。”

“如果喜歡,還有什麽好想的。夜長夢多,未來的事不能靠想,哪有什麽都能準備好的,在一起最重要了。”人大了都會說道理,喜歡表達自己,我這話完全脫口而出。

這個常歡還是笑,沒半句話。

我真是佩服,現在的教育一年比一年強□□育我們要認識“我”,像常歡這麽一言不争不表達的人真少見,我覺得她真是可愛。

“反正你別管大人他們那些說法就是啦。”最後,我強調說道。

“奶奶他們和我媽說的也沒有什麽不對的,都有道理。”常歡笑說道。

“關鍵是你自己怎麽想。”我說道。

常歡繼續笑,我起身離開的時候,常歡送我下樓,老家的樓梯又窄又陡,光線不是很好,我回頭和常歡說別送時,看到常歡白嫩的臉帶着從容的淺笑在明暗之中,就這一個瞬間我莫名想起了林尚剛才在車上和我說的那句話:關鍵在于對待親人的心。我猛然意識到曾經某一刻常歡肯定寬恕過我。

我方才那一心想着扭轉常歡的思想,還覺得常歡懦弱妥協的心汗顏了。我覺得常歡并不是我所想的毫無主見和思想的女孩,她肯定心裏比我還清楚自己在做的事和要走的路,而我吧,從來沒有了解過常歡,就先給她下了定論。我莫名覺得常歡懂了些我不懂的事,只是是什麽我還不知道,但已經燃起了我想和她相交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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