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以己度人

秋天來了,城市綠化美化的好處,就是讓四季漸漸分明,有時候早上出門,會驚奇的發現某一個季節落在了枝頭,林尚說這是城市裏的人和大自然難得的聯系。他說這話的時候我就會莫名想起那首歌《小草》,那句:大地啊母親,把我緊緊擁抱。

于是我就跳撲上去抱住他,笑道:“好想以後和你到泥土地上生活。草原,沙漠,高山,森林。”

“嗯,回歸自然,在我眼裏你一直是懂得生活會泡溫泉的猴子。”林尚認真說道,說完還誠懇地笑了笑。

我被逗笑了,嘴上說道:“林尚,我覺得你最近對我一點都不好,老是嘲笑我。”

“是你變聰明了,我以前也一直嘲笑你,只是你沒發現。”林尚說道。

我又覺得他是在說我可愛,笑個不停。

林尚把我送到公司樓下,我們約了晚上去一家帶星的米其林餐廳吃飯,然後他去上班。

我今天到公司算早,因為今天有部門早會。部門秘書小章平已經在會議室準備。我沒事,就去幫他掃地擦桌子,小章平就去準備會議要用的資料。

今天早會上,我們部門經理宣布一件算是喜事的事,他是在開會結束之時點了我和小章平的名,說我們兩個都是部門的文員,人事部需要一個文書,要在我們兩個之間調一個過去。

人事部直屬管理層,過去其實就是升職,做行政工作也會相對輕松,我有意向,看得出小章平也有意向。我們各拿了份申請表格填資料,當然還要寫點個人自薦的東西。

我弄了一個下午把東西打印出來,小章平也是,這些東西要以文件形式交給人事部經理。于是,別人都下班了,我們還在等,因為人事部在開部門會議,大概開的興起就逾了下班的點。

我們兩個一等就是大半個小時,林尚打電話來問我可以走了沒有,因為下班高峰,再不走而去遲的太久,餐廳也就自動取消預約了。這家餐廳不好預約,錯過這次就要約到下個星期了,怪掃興的。

我很為難,适時一旁的小章平對我道:“常晏,你有事就先去吧,我幫你一起遞申請。”

我眼前一亮,但瞬間另一個念頭襲來,我尴尬對小章平笑了笑說道:“不用不用,太麻煩你了,我沒事,再等一下好了。”說罷,我對林尚說再等一會,挂了電話。

方才我腦子裏的念頭是想起了餘圓,我覺得小章平平時和氣耐心的為人其實和餘圓挺像的,我是吃一塹長一智,不想信任他。我對于自己這種一竿子打翻一條船的行為其實覺得不怎麽舒服,而我又從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句話裏脫不出來,左右為難,是以,我忽然覺得和小章平這麽坐着有點不自在。

好在人事部的會終于開好了,我們進去交資料,小章平在前我在後,小章平一路走,掉了一張紙也不知道,那紙輕飄飄地就着光滑的地面溜進桌縫裏,只留了一小個角在外面。我就蹲下去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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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章平許是走到經理辦公室門口準備開門,回頭沒有看到我,就喊了我一聲。

我正把他的紙掏出來,站起來甩了甩紙好笑道:“你的表格掉啦。”

小章平就忙走過來和我道謝。等我們交了資料,又被經理面試了一小會出來後,時間已經六點半了。

我急着走,小章平還慢悠悠想和我說話,他說道:“原來順便就面試了,還好你剛才沒走。”

我笑了笑。而在電梯裏,小章平又開口對我說道:“常晏,我發現你人挺好的。其實我以前就覺得,我們辦公室裏就你最熱心了。”

我有些意外發愣,下意識謙虛道:“沒有沒有,我覺得大家都挺好的。”

“也是,我們辦公室大家都挺好的,如果要調職感覺還是有點舍不得。”小章平想了想,笑說道。

我想想好像也是的,會有點舍不得,我在公司最親的就是廖姐和大章哥,我剛去公司那會我們一組,很多東西都是他們教的,後來企劃內部做了調整,不想這麽一晃眼也一年了。上一周辦公室還新進了一個實習生,時間真是不可度量。

我看着小章平笑說我也會舍不得,然後我們在短短的乘電梯時間就講了一兩件辦公室的趣事。然後出了電梯我就直奔停車場,尋到林尚第一件事我就是道歉,問是不是趕不上了,林尚說試試吧。我們約了七點的晚餐,現在還在晚高峰穿過市區不知道要多久。

上車,我還是說道:“對不起,本來我可以早點下來的。”

林尚被我這麽在意的樣子逗笑了,他說道:“下班遲不是你的錯,這就和老師要拖堂一樣。”

“不是的。”我抿嘴把我和小章平方才的事說給林尚聽,尤其是我因為餘圓也不想信任小章平的心理說給林尚聽,我說道,“有時候感覺人際關系很複雜,覺得知人知面不知心,可是有時候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覺得好難判斷。不想吃虧也不想随意揣度別人,這也真是魚和熊掌。”說實話,我為這件小事感到苦惱。

林尚笑出聲。

“你笑什麽?你是怎麽判斷的,林尚哥哥?”我問道。

“我發現你一苦惱一沒主見就喊我林尚哥哥,一得意就林尚林尚的大呼小叫。”林尚笑說道。

“廢話,當然是這樣啦,什麽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我好笑道,說着我從包裏掏出一盒水果糖倒了一顆給林尚,往自己嘴裏也塞了一顆說道,“餓了,填填肚子。”

“噢,謝謝,剛才等你的時候,我去對面吃了點關東煮,不太餓。”林尚婉拒我的好意,淡淡說道,語氣裏還頗有幾分覺得他自己很矜貴的意味。

我石化了,随即怒了,氣道:“林尚!你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麽沒有買一點給我吃!”

林尚笑得很開心,說道:“我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會下來,怕涼了你吃了肚子疼。”

我簡直被氣死了,詞窮了,我怎麽覺得林尚賤兮兮的。

前面正是紅燈,林尚停了車挂了檔,我就乘機要打他,不防他的動作比我還快,靠過來吻住了我的唇。

我們唇間齒間都是葡萄的味道,那是我嘴裏水果糖的味道。

林尚離開我的唇的時候,笑說道:“你說我有沒有背着你吃獨食了?不要我說什麽都信,要自己去驗證,傻子。”

我有點臉熱,可看到林尚歡快吃着從我嘴裏卷走的水果糖,我覺得他其實就是想拿走我的糖,我還沒開口質問他,他又轉過來,很認真溫柔的笑對我說道:“晏晏,我覺得你很好。”

我對林尚百看不厭,所以被他的樣子晃傻了眼,跟着他的思路問道:“怎麽好?”

“心地好,你的心肯定是肥沃的紅土地,能為一件小事就認真審視自己的你很好。你有這樣的心,應該自信勇敢點。”林尚說道。

綠燈亮了,我心裏的燈也亮了,林尚重新發動車子起步跟着前面的車子。車流始終很慢,我的心很快樂,忍不住自己低聲補充了一句,說道:“還有晏晏,你還很漂亮啊。”說完,我笑瞅着林尚。

林尚看着路,嘴角揚起,目不斜視接話道:“對啊,我家的晏晏徳貌兼備,是進化的最好的猴子。”

“幹嘛老強調我是猴子?”我問道。

“因為你總是為了一點事情上蹿下跳的。”林尚說道。

就這麽一句話讓林尚他自己剛才誇我的話都作廢了,我氣惱地不管他在開車就掐了他一把。然後,都怨林尚口德太差,我們到達餐廳的時候都八點半了,餐廳門口的應侍生微笑對我們說我們超時了,要排隊等位。我和林尚回頭看了看等候的人群,決定放棄,當場重新預約了下個星期。

後來在我強烈要求下,林尚陪我去路邊吃了燒烤,還喝了可樂,加冰的。如果說有什麽事能讓林尚真的會對我生氣,那就是我亂吃東西,我每次吃完生冷的食物都會拉肚子,每次吃每次拉,每次還要吃,林尚就會生氣。

今晚也是,我回到家坐在馬桶上起不來的時候,林尚還在門口一直說我,還拿着苦藥守着我出來,每次林尚這個樣子就一點也不像我心裏溫柔金貴的林尚,太俗氣了。

我在裏面随他念,默默折着紙巾玩,剛才太急了忘了帶手機進來,現在借我一百個膽我也不會往刀口上撞讓林尚給我遞手機的。

我心想如果我升職加薪了,我就給自己專門買一個手機放在衛生間裏,寫上常晏拉肚子專用玩伴,再也不受林尚這個氣了。

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小很小的願望,可是我也沒有實現,因為後來升職加薪的是小章平。

而這樣也就算了,小章平确定調去人事部的那天,請我們去吃飯,餐桌上有生魚片,我沒忍住又吃了。于是,事隔幾天我又回到馬桶上,聽着林尚又在外面數落我,我默默玩着我的手機,心想算了,願望都是很難實現的,再小也奢華,我還是以後學機靈點別忘帶手機就好了。做人要勤儉一點。

第一次升職加薪雖然和我擦肩而過,但我有種以後還會很多機會的感覺。廖姐也這麽鼓勵我,她說升職的機會很多,但趕上東西打折的機會卻少。

廖姐說奢侈品不能打折,生活用品打折卻要趕緊買,這是一個主婦必備的技能。于是我被她忽悠地這天下班後就和她去了商場,一人買了一臺很雞肋的掃拖一體的機器人回家,說是要解放雙手和腰部。

我剛把東西扛回來的時候很興奮,自己倒弄了半天,只覺得這機器人和我很有感情。但看到機器人在家裏亂轉亂跑,一會沒看着就把我媽前幾天應我要求給我寄的毛線球全卷了,我就發火了。我嚷着要去退貨。

林尚一邊幫我把毛線解救出來,一邊和我說這個機器人還是有用的。

我說他說有用,那他對付它,我就繼續回廚房準備晚飯了。

結果這個機器人被林尚用了兩天真的乖了,我們早上出門關上陽臺門和浴室門,把家裏的雜物歸置歸置,機器人自己在家亂轉亂掃,等我晚上下班回來,感覺家裏真的幹淨了不少。且一開門,家裏就有點聲響,還挺有趣的,反正我和林尚共同擁有的東西,我都會有種它是我們孩子的感覺。

我現在進門就喊機器人小可愛,弄得它聽得懂一樣。林尚對此忍了,眼見天冷了,我說要給機器人織個小罩子,林尚就不能忍了,他知道我織毛衣的原意是想早點給我們未來的孩子織點衣服。我聞言想起了初衷,就暫時作罷了。

待到這一年我開始手腳冰涼每天都要襲擊林尚一次,徹底入冬之後,我就賢惠地開始打毛衣了。

因此,我也有了看電視的借口,我每天下班回來吃過飯就盤腿坐在沙發上,拿毛毯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一動不動,手上織着毛衣,眼睛是目不轉睛地看着電視,林尚和我說什麽,我都沒有聽見。我有種超脫在生活之外,覺得自己穿越到中世紀的壁爐前的那種安逸。只有尿意來襲的時候,我才會清醒一下,對屈于我的省電政策而來客廳和我共享一臺空調,盤腿坐在地毯上工作的林尚,說道:“你想尿尿嗎,林尚,順便抱我去廁所。”

林尚恨得直咬牙,說我什麽省電就是想差遣他,一會要水一會要吃的,現在過分的連上廁所都不自己走了。于是他起來就把我的毛毯掀了,冷風來襲,這個時候我總是深深的覺得還是不要結婚的好,我那中世紀的情懷全被林尚破壞掉了。

不過,雖然在家會被破壞高貴的中世紀情懷,我也不太願意出門。這一段時間我除了和林尚研究所的老師那對老夫婦一起吃過一頓飯,和一位老太太交流打毛衣的心得,其餘時間就是上班回家,畢竟這一年天那麽冷,經濟又那麽不景氣,股市也動蕩,誰的大選誰的挑釁,都不如回家打毛衣。我的第一件條紋毛衣背心不是織給我自己未來的孩子,而是給了斑斑,我用小號針織的,又薄又貼身,保暖的不得了,好的林裕堂哥都說好。

而我第二件毛衣是準備織給我爸,因為他在外面受了風霜。這事我爸媽沒有告訴我,是徐阿姨告訴林尚,我才輾轉知道。其實就是件簡單的事,我爸所在的公司重組,他不幸被裁員了。按理說我爸的年紀和閱歷不該被裁,但也就是我爸的年紀和閱歷,公司換領導班子,他跟上屆領導好,實行得都是穩健政策,在經濟大潮中不求功只求穩,公司的年輕班子一上臺,我爸這些老頑固就難免下臺了。所以我要織件毛衣安慰他。

試想九十年代那會,下崗潮來襲,大家都挺過來了,我和我爸說他下崗在子女都已成人的時候已經很好了。我爸直笑說我說的對,還說我弟在國外,山高路遠就不用讓他知道的那麽清楚了。我說好,反正本來也很少和我弟聯系,就是平時看看他的社交動态,偶爾聊兩句,他挺好的,會自己照顧自己。

那幾天窗外的天恰好是灰蒙蒙的,所以我和我爸說這通電話難免傷感,再想想劉歡的那首《從頭再來》,襯上我爸已經漸漸開始斑白的鬓發,不知道他的情懷泛白了沒有。我想着心裏就有些酸楚,此情此景真是應了生活兩個字。其實我爸會被裁員并不會是這一兩個月才有的事,早前一段時間就有苗頭了,只是我沒有真正用心去想過他的事情,還以為爸爸是我兒時記憶裏年輕的爸爸,天大的事他也不回家說,出去轉一圈回來,事情就會神奇解決了。不想,如今,他真的會慢慢被時代落下了。

于是,我挂了電話,放下手中的毛衣,又記挂起升職加薪的事,或者說,我漸漸有了種,陌生又不可名狀的感覺: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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