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勾搭人姑娘

現在是一九七八年的夏天,全國改革開放即将要開展,農村分田到戶土地下放也不遠了,加上去年十月國家還恢複了高考……一想到這些,白冰冰握着鐮刀站在黃澄澄金燦燦的稻田裏,對未來是滿腔期待。

“今年這個天比去年那會兒要熱死人啊,冰冰,你怎麽出門不戴草帽?你看你出工這會兒脖子曬得這麽厲害,該脫皮了。”

白冰冰和隊上的幾個嫂子負責腳下這塊集體田,差不多一畝地她們手腳麻利點不用半天時間就能割完。

同個大隊的榕花嫂見她滿頭大汗,熱辣辣的太陽烤的嘴皮發幹,于是停下手裏的活,摘了草帽伸過去給白冰冰扇風。

悶燥的熱風扇落白冰冰滾在臉上的汗粒子,她擡起手臂擦了擦臉,笑着推開榕花嫂的草帽,“謝謝嫂子,我家清清那頂草帽不見了,出門時我的就給她戴了。你先歇會兒,我繼續把這片割完。”

說着,彎下腰手裏的鐮刀動起來。

榕花嫂子聽她這麽說,扭頭往靠近路口邊上那畝地看去,見枝滿葉盛的老樹下,白清清戴着一頂草帽站那和幾個男知青有說有笑,下面田裏只有她家兩個嫂子在幹活兒。

她撇撇嘴,跟上白冰冰,“你這傻姑娘呦,來,日頭大了咱幾個快點收完回家去。”

白冰冰曬紅的臉上笑了下,“哎。”

很快不到一個小時,她們這一畝水稻都收好了,榕花嫂子喊了她家男人和幾個隊裏的漢子幫着一起把割下來的水稻搬到生産隊前面那塊空地上。

等半下午的時候谷子上的水曬幹了,她們再去打下來。

“嫂子那我先回去了?下午的時候你出門再喊我一起過來。”白冰冰抽出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掉臉上的汗,把今早帶出門的瓶子裏剩下的水喝完,這才去找榕花嫂。

榕花嫂正和她男人說話,聽到了回頭笑道:“回去吧,下午我去叫你啊。”

匆匆打生産隊出來,白冰冰見這會兒還有些早,于是腳下一拐,沒直接回家,而是走了一段小路出了村子來到隔壁一隊沙家壩。

十幾分鐘後白冰冰停在一戶小院門前,這院子比她家要小,正是宋流星他家。

前世她和宋流星做了十幾年的夫妻,他們都說宋流星不是好人,她不要臉面的跟他搞在一起,以後一定沒有好日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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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她也看不上滿身痞氣的宋流星,和隊上的村民一起帶有色眼鏡看他。

還因為被人誤會與他半夜私會滾草垛子的醜事謠言待宋流星堪比洪水猛獸避之不及,最開始那幾個月還在心裏罵過他,罵他害她。

直到十九歲那年,白冰冰鼓足了勇氣去和她爸媽說,想要重新拿起書本複習參加高考,她可以把一天的活都幹好了再去看書,不會耽誤做工的時間。

不過,白冰冰忐忑不安等來的只有姚水仙的勃然大怒和趕出家門。

那年初冬特別冷,夜半的村子裏結滿一片片的冰棱子,白冰冰被趕出院子連件衣服都沒帶。她當時不知哪裏上來的一口氣,死倔死倔竟然就在外面坐了一夜。

等天亮了,早上挂滿寒霜的院門打開時,白冰冰靠在外院牆上的身體已經是凍得沒有半分熱氣了。

白清清穿着新做的大花棉襖從裏面伸出半個頭,她手都舍不得縮出來,插在袖子裏問了句:“媽說你知道錯了就進來,你知道錯了嗎?”

白冰冰兩排的睫毛上結了碎碎的小冰霜,她抱住凍得失去知覺的雙臂,腦子裏什麽都聽不見動不了,她想眨下眼睛,想要打哆嗦張口問一句,“清清,爸媽是不是要逼我去死?”都不能。

她明明活着,身體就像是死了。

院門啪一聲重新關上,白冰冰凍傷的耳朵邊上傳來白清清沒好氣的清亮聲,她說,“爸媽,我姐倔着呢,還說她沒錯。”

姚水仙又粗又兇的聲音響起,“讓她倔,老娘管她去死!”

她娘惡恨冷漠的一句話令白冰冰眼前一黑,猛的栽倒下去,卻沒有碰到想象中濕冷冰寒的地面,而是倒進一個結實帶些寒氣的懷抱。

白冰冰閉眼前只恍惚看到一雙踩滿泥巴的解放鞋,再醒來,她正躺在宋流星他二姐的床上。

十九歲的初冬,寒氣凜人,一夜之間凍死生産隊十幾頭牲畜的那天,宋流星救了白冰冰一命。

來年的四月春天,他們結婚了,離開永泉公社。

前世,白冰冰就想對那些束手旁觀把他們夫妻當笑話看的人說,宋流星很好,結婚後教會她許多,讓她慢慢明白什麽都沒有自己重要,想要讓別人看得起,必須自己先看得起自己。

不僅是教她很多,甚至宋流星為了讓她過上好日子,花醫藥費療養她當年被姚水仙趕出家門受凍留下的病根兒,每天起早貪黑下礦洞底下采煤。

工友們嫌累嫌苦不願意去的他嘻嘻哈哈地跑出來說他去,礦洞危險,別人都怕死要命的時候,他笑着說:老板能多給我記一份工嗎?我能下去。

直到後來和別人一起合作包租,半夜去開礦車載客拉貨,遇到攔路收費的一幫人,宋流星錯手傷了那幫人的老大。

那個時代正是全國各處嚴打的敏感時期,宋流星被安了一個故意傷人罪關進去了,白冰冰死的那年,宋流星進去十三年了,她到死都沒有再見過他一面。

“閨女,你有什麽事嗎?”

宋家院門從裏面打開,張秋娥端着一盆洗菜水走出來,一眼看到大太陽底下,立在她家門口的面生小姑娘。

白冰冰從回憶中驚醒,扭過頭看清門口倒水的婦人,正是她前世性子溫和,把宋流星寵成金疙瘩的婆母。

前世婆母和他們夫妻倆一起進城沒幾年就去了,但白冰冰一直記得張秋娥待她的好。此刻還沒說話,白冰冰心裏已經升起一陣親近感。

她伸手撥了兩下粘在額頭上汗濕的劉海兒,對上張秋娥探過來存滿疑惑的眼神,抿抿唇笑道:“嬸子好,我是隔壁二隊白家的,有事來找宋流星,他這會兒在家嗎?”

“窯裏屯白家?”張秋娥嘴巴裏嘀咕一聲,不由得仔細往白冰冰身上看過去。

一身半舊尋常的灰色格子衫,下面穿了一條青色長褲子,腳下是一雙黑布鞋,褲腳還有鞋子上沾了一些沒搓掉的泥巴。這孩子就光光的站在烤死人的大太陽底下,黑亮的短發在太陽下曬得發光,臉上也是一片黑紅黑紅。

張秋娥越看越覺得白冰冰是個老實本分又勤快的好孩子,最後目光落在她交叉握在身前,起滿繭子的一雙手上,眼裏就有些暗下去了。

唉,這麽好的孩子,兒子也要去招惹人家,她老宋家真是造孽了。

“好孩子,他在家呢,還躺床上睡覺,你找我兒子有事啊?來,別站着曬太陽,先跟嬸子進來,我去喊他。”說着,張秋娥轉身便進了院子,木盆先放一邊,直接進一旁的屋子裏喊人。

留在原地的白冰冰原本在看到張秋娥皺起的兩道眉毛時,心裏還有些打退堂鼓,以為張秋娥不歡迎她,嫌她一個女兒家家的主動上門找她兒子。

沒想到張秋娥轉眼就換上了溫溫柔柔的笑容,招呼她進院。

嘴邊露出兩個芝麻粒小酒窩,白冰冰趕緊跟上,站在宋家院子裏搭架的那座絲瓜藤下,一邊躲陰,一邊往前面那間屋子瞟去幾眼。

宋流星的屋子裏,他光着膀子正在睡大覺。

張秋娥走進去看到他睡得跟頭豬一樣,還敢騙拐人姑娘找上門來,心裏就有些生氣,但宋家就這麽個寶貝小兒子,張秋娥這個做娘的舍不得打他拍他,只好走過去推了他兩把。

“兒子,醒醒,二隊裏的一個小姑娘來找你了,還站在院子裏沒走,你趕緊起來。”

宋流星昨兒半夜躺草垛上睡覺呢,無緣無故被人跑出來捉奸。之後耽誤不少時間從壩子上離開後,提着兩個水桶去田間裏捕黃鳝泥鳅去了,弄到三四點才起來,又走了半個小時的路找人把貨賣掉換了一些糧票和錢,這才在天大亮的時候趕回家補覺。

他娘并不知道他這兩個月裏都在做什麽,見到他白天不去上工躺家裏睡大覺,已經說過宋流星幾回,每說一回,這死孩子就甩出一張糧票給她。

把張秋娥吓壞了,以為兒子真的和他那幫傳言中的狐朋狗友幹啥去了,宋流星再三給她保證來路光明,沒犯事,她才勉強歇了擔心。

這孩子打小被她們娘三慣壞了,懶樣是改不掉,好歹秉性沒歪。

“媽,你別推我,困死我了……”宋流星翻了個身,不想起來。

張秋娥擡眼往窗子裏看到白冰冰乖巧的擱那絲瓜藤下等,于是回過頭來下手拍在宋流星手臂上,“瞧瞧你什麽德行,快穿好衣服起來,不是你勾搭人姑娘,她會大中午的找上門來,兒子你快去跟人說清楚,別害這姑娘。”

手臂被他娘拍紅,宋流星不情不願的眯眼坐起來,“什麽姑娘?”擡頭往外面看了一眼,嘴裏哈欠打到一半,有些意外,“靠,白冰冰怎麽來了?”

說完這句,便見外頭那人一雙大大的杏眼隔着一扇窗子跟他對視上,停了兩秒,白冰冰突然露齒一笑,把宋流星笑精神了,當下就打了個顫顫。

下一刻張秋娥就見賴在床上不肯起來的寶貝兒子哧溜一下從床上下來,穿好衣服踩上鞋子,神色怪異的往院裏去了。

院子裏,宋流星兩根大長腿立在白冰冰面前,挑了挑眉,“來找我有事啊?昨兒半夜不是才見過?”

白冰冰對上他戲虐的眼神,捏了捏衣角有些沒好氣剛要說話,跟在兒子後面出來的張秋娥一臉震驚道:“什麽?你半夜出去是為了見這姑娘?”

宋流星回頭,看了看他媽,又轉過去看了看臉上沒有半分慌張的白冰冰,不知道為什麽,腦子一抽嘿嘿笑道:“是啊,不然媽你以為這兩個月裏我半夜出門都是幹啥去了?”

“你,你真害人家姑娘了?”

又問了一遍,張秋娥看着嬉皮笑臉不說話就是承認的兒子,手發抖,扭頭撿起地上的掃帚一把劈下去,震怒失望道:“老宋啊我沒教好咱兒子啊。”

“我要打死你這個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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