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風城子

正月初四

過了年後,天一日暖勝一日,就連那最冰冷的雪似乎也溫柔了起來,悄悄地融化,滲進地底最深處,等着三月桃花的那場人間芳菲。

在夕陽落山前,一輛馬車慢悠悠地從宮門出來,趕車的是個年逾四十的宦官,而在車後頭還跟着個面貌清秀的小太監。

守宮門的侍衛沒一個敢攔車搜查,因為他們知道裏頭坐的是班大人,在燕國除了王上外,就數班大人和公子詢的權勢最大。

這班大人好像是十來年前進宮的,他先是在尚膳監做最低賤的洗菜活計,後來也不知道走了什麽運,竟爬到了王上跟前伺候的,這人心計頗深,不知給王上吃了什麽迷魂藥,很快就做到內官總管。

王上這兩年不怎麽理朝政,就讓這班大人掌內侍省和左右龍武軍,可在外朝行動。

有人說這是王上利用班大人來制衡公子詢的高招。

誰知道呢,大家知道的是不論是班大人還是公子詢,都不是善茬。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大約都是在相互利用,為自己籌謀。

車裏不大,鋪了層厚厚的錦被,被子熏了些香,味道清甜,聞之令人精神愉悅。

靠近車門坐了個穿着黑色大氅的男人,他面容俊美,眼睛微閉着,眉頭總是皺着城府與狠厲,可唇角卻常勾着雲淡風輕的從容,讓人難以捉摸他的陰晴喜怒。

而在車最裏邊坐了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她今兒梳了兩條大辮子,發尾用金發帶綁起來,身上穿着半舊的桃紅色襖子,脖子圍着白狐皮做成的暖套,左腳腕上戴了條銀鈴鏈子,只要稍微一動,就會發出清脆的響聲,甚是明豔動人。

庭煙縮在車裏,連動都不敢動,一會兒看班烨,一會兒偷偷地往外頭瞅。長這麽大,這還是頭一次出宮,昨晚上她激動地幾乎徹夜未眠,掰着指頭數到天亮,又坐在小板凳上足足等了班烨一整天,終于在晚飯後等來了。

在走之前,阿娘百般叮囑:“外面的東西不幹淨,別貪嘴多吃;緊緊地跟在大伴身邊,不能亂說話;還有,千萬不能讓男人碰你的小包子和花骨朵……”

後面的話她再也聽不進去了,因為滿腦子都在幻想王宮外究竟是何景象。可是出來後,她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個混混雜雜的漩渦裏。

街上太吵了,有叫賣貨物的男人嘶啞聲、有尖酸刺耳的潑婦罵街聲、還有孩童哇哇大哭聲,這些聲音全都混雜起來,像毛毛蟲似得鑽進人的耳朵裏,讓人煩躁;

街上的味道也很臭,泔水馊味兒、屎尿騷味兒,還有讓人惡心的胳肢窩味兒,無不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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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煙忽然心慌了,如果班烨把她扔在這種地方,那該如何是好。

“大伴。”

庭煙警惕地左右看了番,在确定沒有危險後,慢慢地爬到班烨跟前,也顧不上畏懼,動手将男人的大氅扯開,湊上去貼在班烨身上,随後将大氅裹住自己,只露個頭在外頭,好像唯有這樣,才能稍微得到一點安全感。

“我害怕,今天不想看那個老頭子,也不想打賭了,咱們還是回去吧。”

“別怕。”

班烨環住庭煙,擡手将車窗推開一點,抱着女孩挪過去,讓她放心大膽地看外面:“這些都是賤民,你是小公主,是他們的主子,怕他們作甚。”

“嗯。”

庭煙雖點頭認同,可還是畏畏縮縮地發抖。

原來這就是外頭,房子高矮錯落,有些屋頂鋪着灰黑色的瓦,有些則蓋着茅草;往來行人高矮胖瘦都有,他們長得都不好看,臉被冷風刮得紅通通的,可不論男女,身量都很高大,很是彪悍;路邊蹲着許多沿街做買賣的小販,他們手縮進袖筒裏,吸溜着鼻子,凍得瑟瑟發抖。

“王城好大啊,一眼都看不到頭,太巍峨壯觀了,想必和梁國的東京一樣漂亮。”

班烨不屑地冷哼了聲,下巴抵在女孩的頭頂,輕輕地摩挲,眼裏滿是向往與思念:“這座王城怎配和梁國的東京比,丫頭,燕國的這座王城坐落在群山之上,貧瘠偏遠,民風彪悍,因一年到頭都在刮風,故有個渾名兒,叫風城子。而東京呢?四季如春,到處綻放着鮮花,俊傑才女随處可見,那才真是人傑地靈的好地方呢。”

庭煙愣了下神,這壞人怎麽句句偏愛梁國而貶損燕國呢,難不成他不是我大燕國人?

正在此時,馬車停了。

沒多久,外頭傳來唐林恭敬的聲音:“大人,到地方了。”

只見班烨捂着唇輕咳了聲,登時斂起笑,率先踩着老太監的背下車。他一手掀起厚重的羊毛氈車簾,另一手朝裏頭驚慌的小姑娘招招手,柔聲道:“下來吧,我抱你。”

“我不敢。”

庭煙又往裏縮了下,聲若蚊音。

“沒事的。”

班烨笑着哄:“貞不在這兒,沒人打罵你。”

“不要。”

庭煙咬着唇,頭越發低沉,頭一回見到這麽多人,她害怕。

“要是再不下來,我就走了。”班烨板着臉,有些生氣了。

“別!”

庭煙急了,忙跌跌撞撞地爬了過來,她始終低着頭,任由班烨把她抱下車。當腳踏在地上的時候,女孩的心跳得越發快,她緊張,嗓子幹得難受極了,想吐又吐不出來,腦袋陣陣眩暈,眼看就快要昏倒了。

她半個身子貼住班烨,兩只手緊緊地攥住大伴的食指,跟着往裏頭走。偷偷擡頭看去,面前是一座隐在竹林裏的二層小樓,前頭守了好多穿着黑色勁裝的大漢,他們瞧見了班烨,皆卑躬屈膝地行禮。

小樓的門匾上書着‘月華初上’四字,兩邊的飛檐下懸挂着十幾只琉璃宮燈,門口擺了株正綻放的老梅,倒是個極精美雅致的地方。

才剛推門進去,一股甜膩的暖風就迎面撲來,輕輕撫平每個人緊皺着的眉頭。

庭煙躲在班烨身後,偷偷地打量着四周。

這小樓裏頭更是精美,最裏頭用紅木搭了個臺子,上頭有三個只穿了肚兜和薄紗裙的美人,正随着靡靡之音扭動着盈盈不堪一握的小腰;

大堂中間擺了只金獸大鼎,鼎裏往出散發着白霧,聞着好似上等香料的味道;

而四周則有好些繡塌,此時塌上躺着些王城最尊貴高官貴人和富貴名士,他們一邊觀賞着臺上誘惑的舞姿,一邊由清秀童子伺候着服食寒食散……

等藥上頭了,他們有些人會胡亂撫琴起舞,享受着近似仙人的愉悅;而有些人則随便扯過身邊伺候的童子,不管男女,就開始胡天胡地的放縱。

和外面的苦寒不同,這裏是另一個人間,滿是寒食散富貴味道的仙境,只要你有錢有身份,就可以進來享受。

“我們去哪兒。”

庭煙都快吓哭了,輕輕搖了搖班烨的手,她真的不想在這裏呆了。

“去二樓。”

班烨微笑着,攜着女孩從小樓一側上了樓。

“做什麽。”

庭煙身子瑟瑟發抖,她小心翼翼地朝四周看,二樓倒是清靜,比一樓更華美,每個包間都挂着珍珠和翠玉做成的簾子,門口跪着穿着單衣的貌美少女,随時等着裏頭大爺傳喚,好方便伺候。

“丫頭,記不記得我給你說,要你看看小姑娘是怎麽和老頭子睡覺的?”~

班烨将庭煙領到最裏頭的一個包間前,輕輕推開黃花梨木做成的雕花小門,從後頭環抱住女孩,兩指擡起她的下巴,低聲道:“你要聽話看裏面,不然我就不要你了。”

“我,我……”

庭煙委屈極了,可又不敢和班烨犯驢,她咽了口唾沫,深呼吸了口氣,透過翡翠珠簾往裏看。

包間裏真的跟畫上的仙境一樣漂亮,牆上用彩墨描了許多神态婀娜的裸.身女子,而地上鋪了昂貴厚重的花毯,就連馬桶上都貼了牡丹花形的金箔,靠牆擺了張極大的軟塌,塌上躺了個頭發花白的胖爺爺。

這胖爺爺穿着繡了雲紋的玄色道士長袍,頭上戴着玉冠,臉上有好些生了膿的瘡,皮膚皺巴巴的,酒糟鼻下是一張發黑的厚嘴唇,牙有些黃,即便離得老遠都能感覺到這嘴裏有一言難盡的味道。

庭煙忍不住幹嘔,看到這個老頭子,她覺得班烨這壞人簡直就和神仙一樣完美。

她強忍着惡心往裏看,只見在軟塌旁邊還跪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杏眼櫻唇,皮膚就像剝了殼的雞蛋似得光滑白嫩。這小姑娘拿起個小瓷瓶,倒出顆金丹,用銀勺碾碎後摻進酒中,攪勻後雙手舉過頭頂,遞給老頭子。

老爺爺的眼神已然迷離,顯然之前已經吸食過不少寒食散,他接過酒樽一飲而盡,沒一會兒,藥勁兒就上來了。只見這老爺爺扯開自己的袍子,登時露出白花花的松弛肥肉,他一把将小姑娘拉上榻,粗暴地撕掉那薄若蟬翼的肚兜,胡亂地啃着。

被欺負的小姑娘哭的好不凄慘,一邊掙紮着,一邊哀求。

可那老爺爺仿佛完全聽不到,只沉浸在迷亂愉悅中,忽然,老頭張口,用力咬掉……

“啊!”

庭煙不禁大叫,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小包子,她轉身反抱住班烨的腰,急的直跳腳:“救救她,快救救她呀,她的豆子被咬掉了,身上全是血,好可怕。”

“沒事沒事。”

班烨輕撫着庭煙顫抖的肩膀,柔聲道:“丫頭,那老爺爺的床榻上擺着一盤好吃的玉帶糕,你現在就進去拿。”

聽見這話,庭煙還沒來得及服軟認輸,就被人一把推進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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