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三日後
許是又下了場雪, 官道上鮮有人煙。偶爾有幾個農人擔着柴, 被窮苦壓彎了腰,忍着饑寒去給王城的富戶官家賣柴。
一輛馬車慢慢悠悠地從城門駛出來,趕車的是個蒙面的瘦高男子,衣着雖瞧不出富貴貧賤,但脖子上圍着狐皮套的毛卻出的極好,他好像是個瘸子,腿邊還擺着根拐杖, 腰上懸挂在公主府的令牌,此人正是燕國琳琅公主的驸馬曹文瑞。
能讓堂堂驸馬當車夫,車裏興許坐着了不得的人物。
馬車吱吱呀呀地搖得人瞌睡, 紅豆捂着嘴,大大地打了個哈切。
她今兒穿了身月白色的襖子, 頭上并未戴任何釵環,只簪了朵白絹紮成的海棠花,臉上淡淡掃了些胭脂, 看着有氣色些。
此時,她腳邊躺着已經昏迷許久的月牙兒, 小胡女的手腳全都被人用繩子綁起來, 頭發零亂地披散了一身, 瞧着可憐的很。
實在太冷了,紅豆旋開老秦酒的塞子,喝了兩口,誰知被酒辣到了嗓子, 捂着口咳嗽了兩聲,秀眉不由得皺起來。
最近的事實在太過順利了,不論是控制曹驸馬、假扮淵獻邀約琳琅,亦或是引誘衛蛟出城,沒有出一點岔子,總讓人感覺到不安心。
和阿妹不同,她自小過目不忘,尤其對數字特別敏感。
淵獻……十二地支按着‘子醜寅卯’往下排,最末的那個‘亥’又稱為大淵獻。先前聽騷狐貍叫班烨為三哥,而騷狐貍姓胡,諧音為五。
三、五、十二他們幾人之間會不會有關系?
不會吧,若真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唐林肯定會找機會告訴她,絕不會讓唯一的妹妹身陷險境。
正在此時,馬車忽然停了,緊接着,官道上傳來一陣急馳的馬蹄聲。
紅豆掀開車簾往外看,原來是五個穿着銀鱗細甲的将士騎着高頭大馬絕塵而去,最前頭的那個男人的背影似乎是個大将軍,身材高大魁梧,腰間懸着把長劍,瞧着威風凜凜的。
“他們是誰啊。”紅豆低聲問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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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瑞将車簾掀開,搓着手,口鼻裏緩緩噴出熱氣,笑道:“估摸着你也不知道,咱們大燕國除了琳琅,還有位金鏡公主,叫什麽庭煙的。這可是個天煞孤星,克死了父母兄弟,也就梁帝才把她當成了寶貝。才剛你瞧見的那些騎馬的将士,為首的那個是梁國派來的迎親使,定北大将軍魏春山。”
“魏春山?”~
紅豆驚呼了聲,眉頭越發緊蹙了:“我聽胡大娘提過一嘴,不是說魏春山會在上巳節前後來迎親麽,為何足足提前了近一個月?”~
“聽說梁帝快不行了,想要沖喜呢。呵,你都不知道,那梁人将我燕人視為蠻貘夷狄,梁帝還曾在朝堂上當着群臣的面譏諷庭煙公主為豔奴,兩國瞧着以和親止幹戈,仇深着哩。若哪日打起來,左右庭煙公主是個沒爹沒媽的主兒,也不用顧忌她。”
曹文瑞沒察覺出紅豆臉色變化,笑道:“這魏春山來了有兩三天了,每日家不是出去狩獵,就是到處游玩,今兒又不曉得去哪裏找樂子去了。”
“是麽。”
紅豆淡淡一笑,并不在意曹文瑞說的這番侮辱她話,垂眸看了眼昏死的月牙兒,輕聲問道:“小公爺今日真的會來崇光寺麽?我怎麽覺着月牙兒對他沒那麽大的吸引力。”
“妹妹又猜到了。”
曹文瑞拿過紅豆手裏的秦酒,咕隆咕隆猛灌了幾口,打了個酒嗝,冷笑道:“原本我是按着妹妹教的去邀他,你猜怎地,他說‘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賤奴罷了,賞一碗藥賜死就行,何必那麽麻煩要去寺裏?你莫不是還有別的打算?’”
“你怎麽回的。”紅豆忙問。
“哈哈,妹妹估計猜不到了。”
曹文瑞不禁得意洋洋:“自打妹妹讓我給王上獻策後,王上和班大人就對我另眼相看,這幾日,班大人時常派人請我去內廷聽各省各部的長官議事,還叫我學着看奏疏。你猜怎麽着,我還真看見了一份聯名彈劾公子詢父子的密奏呢,我将那封密奏偷了出來,對衛蛟說王城人多口雜,班烨和王上的眼線遍布,莫不如去城外商議。大哥哥聽了是這事,當然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應對,自然要出城的。”
“是麽。”
紅豆越發覺得不安,依着班烨謹慎歹毒的手段,絕不可能會讓曹文瑞這樣的人偷到密奏,他難不成是故意的?
今日的計劃,要不暫緩緩?
呸!何苦自己吓自己,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那梁國魏春山已經來迎親了,阿妹也可能會随時蘇醒,留給她的時間真不多了。
想到此,紅豆從懷裏摸出個小玉瓶來,用腳尖踢了下月牙兒的臉,壞笑道:“這是我從胡大娘那兒偷的好藥,給小公爺吃,保管他好好享受。”
“你太壞了。”
曹文瑞接過玉瓶,沒忍住輕捏了下紅豆的鼻子,回頭看了眼前方,沉聲道:“崇光寺就在前頭,聽說前兩日又挖出個佛窟,寺裏衆人都去幫着清理沙土、搬運佛經去了。衛蛟和我約好了,在東廂房相見。而琳琅為掩人耳目,今兒只帶了趙嬷嬷和兩個侍衛,繞道去了寺觀後門那邊的西廂房。”
“好。”
紅豆獰笑道:“你去東廂将名冊和月牙兒交給衛蛟,我去西廂殺了那對奸夫淫婦,到時候我給你發煙花信號,你只管帶小公爺和他的伴當進來拿下禿驢淵獻即可,到時候有小公爺在旁作證,琳琅的死不關咱倆的事。”
到晌午時,雪似乎越下越大了,紛紛揚揚猶如鵝毛般飄向人間。
紅豆一個人疾步走在路上,積雪将她的繡鞋打濕,冰雪的涼從腳底一絲絲蔓延到全身,涼飕飕的。她不禁将白狐皮脖套往上拉了下,以免寒氣入口,也像琳琅那般小産了。
朝前看去,巍峨奢華的崇光寺坐落在群山之間,此時孤零零地被大雪籠罩住,雪霧彌漫而起,倒真有幾分出塵之感。山門前只有兩個僧人守着,不知在笑着聊些什麽。
而離寺約莫百丈之外的山腳倒是熱鬧,支起了數十個帳篷,百多個黃袍僧人忙亂着挖洞窟裏的沙土、搬運佛像和各種出土的唐朝手抄佛經。除了僧人,瞧着似乎還有穿着官服的文官。
紅豆對什麽佛像佛經全然沒興趣,疾步走到寺外的高牆下,足尖一點,飛身躍了進去。
昨兒個曹文瑞将崇光寺裏的布局說了番,事後她根據那窩囊廢的話,将寺裏各院各處大體畫了個圖,而今果然順利避開了巡守的武僧,輕易就找到了東院。
東院通常是貴客布施後留宿的廂房,倒是清靜的很,與僧人禪房西院離得不遠,走幾步就到了。
紅豆瞧見東院門口守着兩個帶刀侍衛,腰上懸挂着刻寫‘蛟’的字樣,而上房中傳出陣張狂的男人笑聲,不用看也知道是誰,衛蛟。
不多時,曹文瑞拄着拐杖從上房出來,抱拳對房中人淫.笑不已,貼心地将門關好,随後一瘸一拐地走向門口,不知笑着對那兩個侍衛說了些什麽,與兩個侍衛勾肩搭背,離開了東院。
紅豆冷笑了聲,蹑手蹑腳地進了小院,行至上房,輕輕地将側面的窗戶推開。
往裏瞧,上房不大,很是素顏幹淨,地上擺着只正燃着的炭盆,靠牆邊端放尊鍍金的佛像,佛像跟前是金爐清香,此時屋裏只有兩個人。
男人和女人。
衛蛟依舊是那副驕矜狂妄之樣,居高臨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胡女月牙兒。他用牙咬開玉瓶塞子,一股腦将香甜春酒全都喝下肚,轉身拿起三支香,在蠟燭上點燃了,獰笑着,給佛‘誠心誠意’上香。
而此時,月牙兒也醒了,她發現自己渾身上下只穿着件淩紅肚兜,纖腰和長腿毫不保留地暴露在男人面前,吓得尖叫,環抱住自己連連往牆角退,想要去拿東西遮羞,可屋裏沒有一件衣裳。
“姑娘,紅豆姑娘!”
月牙兒瘋了般喊救命:“有沒有人啊。”
“喊,再高聲些。”
衛蛟臉上潮紅一片,身子有些晃蕩,已然有些迷離了。他扯下自己的大氅,解開腰帶,一步步走向月牙兒:“聽說你買了砒.霜,想要毒死老子?”~
“我恨不得食你血、啖你肉!”
月牙兒恨得紅了眼,瞪着仇人,随手抓起個香爐朝衛蛟砸去,咬牙怒罵:“你這頭喪盡天良的禽.獸,我要,”
“哈哈哈。”
衛蛟狂笑,抹了下鼻子流出的血,如餓狼般撲向月牙兒,将女孩的胳膊反剪在背後,啃咬着女孩的肩、還有那令人眼紅心熱的柔軟,微喘着:“沒錯,老子就是禽.獸,最愛幹先奸後殺的營生。” 、
看到這兒,紅豆冷笑了聲,擰身離開東院,盡管身後月牙兒痛苦的尖叫是那麽絕望。
她充耳不聞,唇邊帶着笑,疾步走向西院。
西院不甚大,院內沒有一個人,只有棵大青松,松樹跟前立着塊刻了《妙法蓮華經》的大石碑,倒是個清幽寂靜之處。
紅豆輕手輕腳地繞到上房側邊,将窗子輕輕推開條縫兒,往裏看,這僧人屋內陳設遠遠要比東廂房的要簡單,一床一桌而已,靠着牆擺了整整兩牆的佛經和各類經史子集的簡冊卷。
屋裏也有兩個人,男人和女人。
琳琅此時歪坐在靠門的那張四方扶手椅上,許是小産後身子還沒調養過來,臉色蒼白,唇上點了些胭脂,倒有種病态的美;頭發也沒了往日的光澤,精心梳了個墜馬髻,髻上只有支黑檀木發簪,身上穿着秋香色的厚比甲,素素淨淨的,遠沒有往日的那種富貴豪奢做派。
在屋子最裏頭供奉着尊佛像,蒲團上跪着個高大清瘦的灰袍和尚,瞧不清是何模樣,通身散發着疏離冷漠之氣,正聚精會神地看佛經,毫不理會身後的美人,正是淵獻。
紅豆不禁嘲笑,堂堂一個燕國公主,竟傾心這樣的禿驢,真是可笑至極。
正在此時,只見琳琅從懷裏掏出張桃花箋,指尖輕輕地摩挲着信,哽咽道:“你叫我出來,為何又不理我了。”
瞧見淵獻不說話,琳琅紅了眼,袖子輕輕抹去眼角的淚,柔柔道:“獻哥哥,我的心你難道不知麽。”
“公主請回吧,還是方才的話,貧僧從未給您寫過只字片語。”
淵獻冷冷道,他給佛上了柱香,仍舊翻閱着佛經,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之樣。
“你!”
琳琅似乎有些惱了,可又不敢發脾氣,如同受了氣的小媳婦般,委屈地訴苦:“前些日子我小産了,流了好多血。可我一點都難過,你可知為什麽?”~
“貧僧不知,也不敢知。”淵獻淡漠道。
“那是因為我懷的不是你的孩子,是那個窩囊廢的。”
琳琅起身,一步步走到淵獻身邊,跪坐在蒲團上,靠在男人的身上,輕咬着唇:“除了你,我不願給任何男人生兒育女。”
“公主請自重。”
淵獻忙推開琳琅,頗有些狼狽地起身,退在一旁。
到此時,躲在外頭的紅豆終于看清了淵獻的樣貌,當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劍眉星目,高鼻薄唇,眼睛裏沒有半點塵世間的欲望,氣質清冷高貴,有種不可親近的疏離感,怨不得琳琅那般傾心,就連她這種沒心沒情的女人,看見這和尚後心都會跳得厲害。
忽然,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從外頭傳來,不多時,一個年輕的小沙彌敲了敲門,恭敬道:“師叔,山門外來了個梁國将軍,說他叫魏春山,是您的故交好友,此時正在會客廳等着您。”
“知道了,我馬上來。”
淵獻略整了下衣衫,疾步往出走,到門口時,他停了下,無奈的嘆了口氣:“你還是回去吧,你我身份懸殊,中間隔了浮屠,此生注定走不到一起。”
“又是這句話。。”
琳琅瞬間淚流滿面,眼睜睜地看着淵獻堅決地離開,連半句關心的話都沒有
。憤怒之下,女孩跄踉着起身,将桌上的佛像、香爐一股腦掃到地上,瘋狂地撕扯佛經,忽然凄然一笑,癱坐在地上,将滿地的碎紙片全都攏在一起,如同寶貝那般抱在懷裏,癡癡地呢喃着一個名字:淵獻
真是個窩囊廢!
紅豆不屑地撇撇嘴,将垂下的黑發別在耳後,輕移蓮步,走進了禪房。禪房中沒有點炭盆,有點冷,除了徐徐佛香,還有股清淡的蘭花香氣。
“那禿驢竟有這麽好?”~
紅豆走到琳琅跟前,蹲下,看着哭的心碎的女孩,壞笑道:“我最舍不得看美人哭了,好姐姐,笑一個如何?”~
“誰!”
琳琅聽見聲音忙擡頭,誰料竟看見個陌生美人。她一開始還沒認出,只覺得眼熟,定睛一看,這穿着白衣的美人好似當日那個叫紅豆的妖女。只不過,她不是被堂哥衛蛟毒死了麽,怎會出現在此地。
“你,你是人是鬼?”~琳琅的聲音有些顫抖。
“你猜。”
紅豆掩唇輕笑。
“哼!”
琳琅不禁大怒,全然沒了方才那股嬌柔,咬牙喝道:“是誰救了你,衛蛟還是曹文瑞!真是膽大包天,本宮立馬回禀父王,”
“回個屁。”
紅豆白了眼琳琅,直接打斷女孩的話。
她從懷裏掏出個棗紅色的瓷瓶,在琳琅面前搖了搖,眨眨眼,天真笑道:“好姐姐,我這兒有個好東西,叫軟骨散,是胡大娘專門配給那些不聽話的妓.女喝的,你喝了後不會說話也不會動,酥酥軟軟的,可舒服了呢。”
“大膽!”
琳琅勃然大怒,可眼中滿是驚慌:“好大膽的妖女,竟敢謀害本宮。”
“我怎麽敢謀害你,是驸馬爺要害你。”
紅豆掩唇咯咯壞笑,忽然出手,點了琳琅幾處穴道,直接捏開女孩的下颌,将那軟骨散全都灌了進去。
她看着琳琅因懼怕瞪大了眼,淚珠子成串往下掉,不禁想起十年前的母後,心裏一軟,停了手。
不,絕不能手軟,當年的爹媽還有其他兄弟姐妹,何其無辜?被這賊賤人夫婦逼死的懷孕奴婢何其無辜?被衛蛟殘殺強.暴的月牙兒姐妹又何其無辜?
想到此,紅豆揚手用力扇了琳琅兩耳光,咬牙喝道:“你們欠我的!今天該還血債了!”
正在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忽然傳開,緊接着,門被人從外頭撞開,來人是個高挑俏麗的胡女,正是月牙兒。
她頭發蓬亂,渾身只穿着件殘破肚兜,身上有不少被人咬出來的傷,而大腿處有抹觸目驚心的紅,讓人心驚不已。
月牙兒趕忙關上門,胳膊抹去眼淚,急道:“我把他引來了,他喝了濃縮的春酒,又吃了我身上塗抹的寒食散和極樂丹之毒,這會兒已然瘋癫,認不清人了。”
“好,快過來幫手。”
紅豆不再猶豫,和月牙兒一起将已經癱軟模糊的琳琅正面平放在地上。
此時,院外傳來男人暴躁的聲音:‘躲哪兒去了,小妖精,瞧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聽到這話,紅豆和月牙兒互看了一眼,二人十分默契地迅速撕扯光琳琅的衣裳,并将女孩的頭發弄亂,在衛蛟進門前,從窗子退了出去。
沒錯,她的目的從來都不是淵獻,從一開始,只有琳琅和衛蛟。
十年生死兩茫茫,殺父辱母囚妹之仇,不共戴天!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昨晚生日,斷更了。
本打算熬夜碼字,大概是年紀大了,熬不起,撐到晚上2點多,實在困得不行了。
今天可能有兩更,如果晚上11點沒有二更,就別等啦。
嗯,魏春山已經出來啦,庭煙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