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孤雲寄
庭煙呼吸一滞, 今兒上午果然有人在暗處盯着她。
擡眼一看, 不禁愕然。
眼前這男人她從未見過,衣衫褴褛,如此寒冬,腳上套着雙草鞋,穿着件破了十來個洞的道袍,頭發亂蓬蓬的,似乎還有跳蚤。
他的臉太髒了, 滿是血污,根本瞧不出是何模樣,似乎是個乞丐。
“你……”
庭煙扶着牆站起來, 用袖掩鼻,輕聲問:“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髒道士古怪地笑了聲, 手顫巍巍地捂住肚子:“餓了好多天,聞見了肉味兒,就從狗洞裏鑽進來了。小姐可是要追方才跑出去的漢子?他在小巷子那兒躲着呢。”
聽見這話, 庭煙心裏一暖,就知道魏叔在逗她玩兒, 才舍不得丢下她呢。
剛準備走, 女孩忽然愣住, 低頭看着被凍得瑟瑟發抖的髒道士。可憐,估摸着這髒道士躲在暗處,想等着院子裏沒有主家男人了,偷偷進來摸點吃食吧。
想到此, 庭煙将小包袱解開,拿出五個大肉包子,放到髒道士懷裏:“喏,給你吃。”
說罷這話,庭煙将小包袱緊緊地抱在懷裏,生怕被髒道士搶走,又補了一句:“剩下的我得拿給我家魏叔,他睡了一早上,都沒有吃一口哩。”
“多謝。”
只見髒丐狼吞虎咽,含含糊糊地道着謝。
他似乎被噎着了,拳頭狠狠地錘着胸,口裏不住地叫着:“水,水。”
庭煙被吓着了,忙不跌跑回屋,用葫蘆瓢舀了滿滿一瓢的涼水,蹲下遞給髒丐,學着阿娘從前的的樣子,手輕輕地拍着髒丐的背,讓他舒服些。
“小姐,你真是個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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髒道士喝了幾口水,似乎是順過氣了,他有些畏縮地低頭,偷偷看着女孩羊脂玉般柔嫩的小手,小聲道:
“你不嫌我髒麽?”
“有點。”庭煙實話實說。
“那我洗洗吧。”
髒道士将道袍袖子浸入葫蘆瓢裏,弄濕後,胡亂地擦着臉,等他再次擡頭時,完全像變了個人。
眉飛入鬓,面如冠玉,二十六七歲的樣子,似乎混着胡人的血統,鼻梁甚高,微藍的眼睛深邃,氣質清貴且疏離,是個極英俊的男人。
“你……”
庭煙愣住,癡癡地看着眼前這個男人,她總覺得這個髒道士面熟,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大抵天下間好看的人都有幾分相似吧。
“你叫什麽?”
“貧道孤雲寄。”
“嗯……”
庭煙皺眉細思,忽而拍手笑道:“可是‘遠鶴無前侶,孤雲寄太虛。狂來輕世界,醉裏得真如。’裏的孤雲寄?”
“對。”
髒道士孤雲寄笑着點頭,清冷的眸子似有些溫暖:“小姐學識淵博,小道佩服。”
“不不不。”
庭煙有些不好意思,紅了臉:“其實我腦子很笨,先生教的字和書都不懂,看過就忘。也不曉得最近是怎麽了,往日裏念過的書,好像忽然都記起了,大概是開竅了。”
說罷這話,庭煙将垂下的頭發別在耳後,歪頭莞爾一笑:“好啦,我得走了,你不要叫屋主大哥看見,他可兇了,會拿大掃把趕你出去的。”
“是麽。”
孤雲寄淡然一笑。
似乎是吃飽了,這男人逐漸恢複了力氣,不像方才那般癱軟似泥,他盤腿而坐,湊近女孩,仔細看:“可就是他叫我來的。”
說到這兒,孤雲寄食指點向女孩肩膀,陰恻恻地笑:“來找你。”
“什麽?”庭煙一愣。
“你是不是告訴老朱,你是班烨大人的小姨。”
孤雲寄挑眉一笑,出手如電,迅速點了女孩周身大穴道,讓她不得動彈,不得說話。
只見這清俊道士輕輕撫着女孩的側臉,輕聲笑道:“我是個江洋大盜,只要有人出錢,我就能幫他解決麻煩,譬如殺人放火、滅門、逼良為娼……哎,誰讓你是班烨的親戚呢。老朱今上午找鮑三娘買.兇殺人,恰巧貧道雲游到此地,便自告奮勇接下這活兒來。老朱給我出了一筆銀錢,他說昨晚偷看了兩眼你,今兒又被那個大個子好一頓打,心裏窩着火呢。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讓我把你和大個子做掉。”
庭煙大驚。
她沒想到,那屋主竟如此記仇狠毒,得了人錢財不夠,還要殺人。
怎麽辦怎麽辦,她刀山火海都過來了,難不成竟要栽在這個小陰溝?
“呵!”
孤雲寄從懷裏掏出個黑布袋,放地上,将又急又怒的庭煙裝進去,他捏了捏女孩的鼻子,輕笑道:
“本來是想着,把你剁成餡兒,炸成春卷來賣;外頭那蠻漢子做成黃牛肉,蘸了醬就酒吃。可貧道剛才受你恩惠,便饒你一命,就把你賣進窯子裏,當一棵搖錢樹。”
庭煙急得眼淚都要掉出來了,可不知這賊道士使了什麽手法,她竟半點都掙紮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賊道士将她全全裝進布袋裏,紮住口子,把她扛起來。
布袋裏黑乎乎的,隐隐能看見賊道士背着她跳牆而走,七扭八拐地穿梭在無人小巷,終于跑到輛牛皮小驢車跟前,将她放進車裏,還給她蓋了個厚被子。
驢車吱吱呀呀地行走,搖晃地庭煙頭暈,口裏也酸苦。
黑布袋和被子的味道并不難聞,有股淡淡水沉香的味道。從前在桐宮時,阿娘和班烨從未給她說過什麽是窯子,什麽是勾欄教坊,此番出宮,她見過了。
女孩子卑賤得連泥都不如,任人欺辱踐踏。
難道她真這般命苦,會被賣進那種永無天日的窯子裏,被玩弄欺淩?不,姐姐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肯定會救她,而且魏叔若是見她憑空消失,就算翻起王城,也會找到她。
所以,莫要急,莫要慌,見招拆招就是。
也不知走了多久,驢車終于停了下來。
車子一輕,庭煙感覺那個賊道士跳下了車,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她此時緊張非常,心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手掌全是虛汗。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那賊道士的腳步聲終于響起,不多時,頭頂傳開解袋子之聲,蓋得被子忽然被人掀掉,身子一輕,她被人抱下了馬車。
“哎呦。”
庭煙不禁喊出聲,她驚喜地發下,自己能說話了,手腳除了陣陣發麻,亦能動彈。
擡眼看去,這賊道士孤雲寄換了身衣裳,竟讓她眼前一亮。
這男人的黑發用木冠绾起,身穿青灰長道袍,左手腕上戴着串小葉紫檀的佛珠,右手拿着支麈尾拂塵,瞧着清俊出塵,氣度非凡,都是出家人,竟比那淵獻和尚還要英俊幾分。
可惜了,這樣的人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盜。
四下瞧去,這巷子殘破髒臭,人煙稀少,幾乎每個院門口都懸挂着盞紅燈籠,隐隐有兩三個販夫走卒勾肩搭背地走來,低着頭不知在淫.笑什麽。
泥地被雪水弄得稀爛,滿是車轱辘印兒和各類腳印子,臭烘烘的不曉得什麽味兒,弄得人惡心。
“魏叔,大伴!”庭煙吓得大聲呼救,
“別叫啦。”
孤雲寄笑着甩了下拂塵,打斷女孩。
他從後面環住庭煙,擁着她朝一戶門上貼了福字的人家走去,淡笑道:“這兒是王城最下三濫的地方,那種貴人萬萬不會找來,此處都是賣的窯姐兒,每日家喊救命的少說得有百八十,不差你這一個。”
說話間,二人就進了小院。
庭煙渾身發抖,她知道這種時候,這種境地,唯有讓自己冷靜下來,将傷害和損失降到最低,找機會逃跑或者等人來救,才是上策。
最不濟也就是被人欺負,那也不怕,她發現個秘密,只要身處絕境,阿姐就會出來。
阿姐可厲害了,班烨那樣的人,都曾折在阿姐手裏,更何況這些喽啰。
怕甚!
沒得失了公主的體面。
想到此,庭煙啐了口,身子不再發抖,昂首挺胸了起來。
這小院倒是和朱家差不多,不甚大,髒兮兮的。
兩間上房蠻幹淨,門口沒有一點積雪,側面是一間破爛窯子,裏頭傳來讓人臉紅心跳的男女歡愉之聲,而在門口,站了三四個男人,踮着腳看裏頭的光景,瞧穿戴,像是農夫、小販之流。
這些男人排着隊,商量着下一個誰先去。
正在此時,上房忽然傳來咚地一聲,只見從裏頭滾出來個一絲不.挂的小姑娘,幹瘦而黑黃,尖臉龅牙,算不得好看,但也不醜,長發淩亂地披散了一身,身上到處都是傷,鞭子打出來的,擰出來的,咬出來的都有,女孩環抱住自己,跪在雪地裏,哀求賞她件遮羞布。
緊接着,氣呼呼地走出來個矮胖的婦人,手裏提着個長木條,長得跟個母夜叉似得,不住地往女孩身上打,邊打邊罵:
“你還當自己是官家小姐?別做你娘的春秋大夢了,已經到了下九流,早都不幹淨了。知道為什麽不叫你穿衣裳,太費事,沒得叫你爹們等着。趕緊給我進窯子裏去,上午才接了三個客,掙了二十來個銅板,還不夠買茶水的,今兒要是沒賺到一吊錢,老娘就打死你。”
許是發覺院中進來人了,那婦人略擡眼,瞧見庭煙,登時一愣,手裏的棒槌都掉地上了,兩只死魚眼笑成了月牙兒,忙不疊跑過來,歡天喜地道:“親爹哎,世上竟有這麽标志的女娘,今兒真是開眼了。”
說罷這話,婦人斜眼觑向孤雲寄,暧昧笑道:“還是道長手段高,九年不見,一回來就給老姐姐弄回來個仙女來,這小姑娘若是開了臉子,在我屋裏挂牌,那豈不是日進鬥金?”
說罷這話,婦人兩手使勁兒搓着,上下打量庭煙,連連問道:“姑娘多大了?家裏哪兒的?有沒有經歷過人事?我姓鮑,人都叫我鮑三姑,你以後就叫我媽,我疼你。”
“去你媽的!”
庭煙啐了口,毫不畏懼地罵道:“醜八怪,母夜叉,你要是敢碰我一根兒頭發絲,我姐姐就把你的指甲全都拔光。”
“嚯,還挺辣。”
那鮑三姑怪笑了聲,陰陽怪氣道:“甭管你姐姐是誰,就算是公主娘娘,到了我手裏也得做淫.婦,不做,打也得打服了你。”
“咳咳。”
孤雲寄揮了下拂塵,揮開鮑三姑伸過來的手,冷眼瞥去,竟将那兇狠的母夜叉吓得一哆嗦,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只見孤雲寄環住臉色發白的庭煙,俯下身子,柔聲道:“小妹子,你瞅見沒,沒爹沒娘的女孩子就是這麽被人欺負的,告訴道長,你怕不怕?”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本章應該叫農夫與蛇,但實在喜歡孤雲寄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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