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女兒紅
聽見魏春山的聲音, 庭煙大喜, 所有的恐懼煙消雲散。
她掙脫開孤雲寄,疾步往出跑,剛要掀簾子出去,腰帶忽然被人拽住。
“放開!”
庭煙怒極,下意識一個巴掌甩過去,脆生生地一聲響,打在了孤雲寄左臉。女孩愣住,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更何況堂堂大丈夫的臉面,這下可好, 她估計又惹事了。
誰知偷偷看去,這孤雲寄并未惱, 依舊溫文爾雅,只是用手背輕觸了下左臉,輕甩了下拂塵, 歪頭笑着看她。
“你,你, 你想怎樣。”庭煙吓得往後退了兩步。
“我, 我, 我又不會吃了你,躲什麽。”
孤雲寄亦退了兩步,像小女子那樣捂住心口,‘委屈’地抽了下鼻子, 逗着庭煙。
男人垂眸看着猶如驚弓之鳥的女孩,心裏湧上一陣凄楚,可憐,她自小受盡委屈,被欺負了只有逆來順受的份兒,哪有個尊長大人給她出氣呢,都說長兄如父,他實在對不起妹子,如今挨她一巴掌又算得了什麽。
“小童兒,你現下就跟道長走罷。”
孤雲寄輕輕拍了拍庭煙的腦袋,像哄孩子那般:“莫要再理會姓魏的那個豬猡,他實在髒臭無比,一身的毛病。其實道長也有手段,也能給你撐腰哩。”
“你怎麽罵人。”
庭煙更惱了,瞪着孤雲寄,直言不諱:“我是看你長得像我媽,便對你有幾分好感,沒想到你這賊道士竟出口傷人。我長這麽大,就他對我好,什麽叔伯,什麽大伴,都把我當成了個晦氣的物件兒,也只有他把我當成個人,誰都不如他。”
“可,可”
孤雲寄這次真結巴了,微微彎腰,手輕輕地按在妹子肩上,柔聲道:“可你們才認識不到十個時辰,你了解他麽?。”
“你管得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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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煙揮開男人的手,仰起頭,倔強道:“有的人我認識快十年了,至今都不了解;有的人雖剛認識,偏偏就走進我心裏了。你這道士好蠻橫,我憑什麽要跟你走,要走,也是跟我男人走。”
孤雲寄一愣,問:“真這麽喜歡?”
“對。”
孤雲寄再問:“非他不嫁?”
“沒錯。”
孤雲寄面有不快之色,皺眉細思,眼中閃過千愁萬緒。
忽然,只見從孤雲寄的長袖中飛出條白绫,如蛇一般,将庭煙的兩條腕子纏繞住,讓女孩掙脫不得。
“做什麽!”
庭煙大怒,狠狠地踢了幾腳孤雲寄。誰料這男人竟也不躲,笑眯眯地承受着。
他越是這樣,庭煙心裏就越瘆得慌,也顧不得解開腕子上的白绫,悶着頭沖了出去。
果然一出去,就瞧見魏春山此時正端铮铮地站在大門口。他頭上綁着玄色護額,手上提着支重逾百斤的青龍戟,那麽威風凜凜,就像天神一般。
“魏叔。”
庭煙歡喜極了,剛要往魏春山處跑,誰料身後的孤雲寄用力一拉白绫,逼得她連連退了幾步,退到了那男人的懷裏。
她正想狠狠踩那孤雲寄幾腳,驀然瞧見此時院子裏好像跟剛才來時不一樣了。
也不知幾時來了十個穿灰袍戴紫金冠的道士,手裏提着長劍,随時提防着魏春山殺過來。他們年紀各異,最年長的得有五十多歲,年輕的不過弱冠,個個面帶煞氣,這些人哪裏像出家道人,根本就是雙手占滿血的強盜綠林。
而地上擺了三具死相相當慘烈的屍體,正是那屋主朱進、鮑三姑和她的打手龜奴,臉上和肚子血呼啦差的,似乎被人活生生割掉了舌頭、挖了眼,剖了腹。
瞧見此,庭煙再也忍不住,彎腰吐了起來。
這幫道士好狠,簡直能和班烨那夥梁國奸人相提并論了。
“牙簽兒,你沒事吧?你,你怎麽穿上道袍了。”
魏春山心裏急,往前走了幾步,卻被那些道士持劍攔住。
可魏春山也不是吃素的,大喝一聲,揮動青龍戟,一招斬斷五個道士的長劍,他掃了眼衆人,将長戟插.入堅硬泥地,目光落在孤雲寄身上,抱拳道:
“敢問尊駕是太清教哪位道長?可否給在下個面子,放了她。”
“他是孤雲寄。”
庭煙踮着腳,連忙回答,急道:“魏叔救我,他要我當伺候人的道姑。”
“你是孤雲寄?!”
魏春山大驚。
不禁重新打量站在臺階上的那個年輕男子,瞧着和他年歲差不多大,豐神俊朗,氣度不凡,端地是人中龍鳳,讓人心生好感,是他生平所見第一流的人物。
這些年,豫州忽然出現個太清教,教主就是孤雲寄,傳說他是什麽百歲神仙千歲老君的,教中都是道士道姑,行事隐秘,打着什麽‘替天行道,平分糧田’的招牌,專做搶殺貪官豪紳的勾當,經常派錢糧給燕梁兩國邊境的貧苦百姓,深得人心。
短短幾年,勢力竟發展到幾個州,屢屢做下滔天大案,可是讓人頭疼。去年他曾謀劃剿滅這些太清教的牛鼻子,誰料機密屢次外洩,總是不得手,可見賊道士手段厲害,細作都安插到他跟前了。
呵,今兒倒巧,竟見到了傳說中的孤雲寄。不知這賊道士來燕國作甚,抓了小牙簽兒又是作甚?
“原來是太清教教主,失禮了,在下趙四。”
魏春山抱拳,故意沒說出自己的名號,沉聲道:“不知道長為何來燕國?”
“哈哈哈。”
孤雲寄大笑,甩了下拂塵:“魏大将軍,何必隐姓埋名呢,你沒見過我,我卻見過你無數次。傳說将軍器宇軒昂,又是萬人敵,今日一見,我看也不過如此,如同鄉間耕種鄙夫,并沒什麽過人之處。”
被羞辱,任誰都不高興。
魏春山強忍住怒,眼皮狠狠地地跳了幾下,斜眼瞪着那狂妄的年輕道士,冷聲道:
“傳說中非醴泉不飲,非梧桐不止的仙君道長,而今竟也出現在這等腌臜地兒,還擄走了良家女子,可見是個藏頭縮尾的小人,也并沒有什麽過人之處。”
“哈哈哈。”
孤雲寄下巴微擡,傲然道:“貧道本就是下九流出身,幹得也都是下九流勾當,出現在下九流之地,并無什麽不妥。”
“行行行,老子不跟你磨牙了。”
魏春山拔起長戟,指向孤雲寄:“放了那小孩兒。”
“哼!”
孤雲寄冷笑,故意環住庭煙,不屑道:“将軍應該知道,我太清教有個規矩,一旦穿上道袍,除非掉了腦袋,否則生生世世是我道中人。如今她已然是貧道的小童兒,勸将軍閑事莫管,別落得個客死異鄉的下場。我且問你,小女娃娃是你什麽人,憑什麽交與你。”
聽見這話,庭煙急道:“我是他的老婆。”
“不是。”
魏春山打斷女孩的話,沉聲道:“我和她萍水相逢,只不過路見不平罷了,從不曾占她便宜,可也不願她被人欺負了去。”
“哈哈哈,倒是個直白人!”
孤雲寄大笑,這才願意正眼看魏春山。
眼前這蠻漢子生的器宇軒昂,還算得上英俊,自小在軍營裏打滾兒,是上過戰場的老鬼,雖說是皇親國戚,卻并未沾染那些貴族子弟的纨绔氣。這些年坐鎮豫州,屢屢打退公子詢的侵犯,平定流民暴動,算是條鐵骨铮铮的漢子,倒是比班烨那條狗光明正大了不少。
“魏大将軍,她清清白白的女娃子,如何跟你這樣的男人去,沒得毀了她名聲。我敬你是梁國第一勇武之人,這樣吧,你若承認她是你老婆,在此地娶了她,貧道賣你個面子也是可以的。”
“婚姻大事,豈可這般兒戲!”
魏春山冷哼了聲,怒道:“你若不放人,我搶就是,哪裏還有逼人成婚的道理。”
聽見這話,孤雲寄不禁皺眉。
此番來燕國,除了接小妹,還有宗極要緊的大事要做,可不能被這蠻漢子折了人手去。
況且,若是傷了姓魏的,小妹難免要傷心了,他已經虧欠小妹太多,以後萬不能再讓她掉一滴眼淚。罷了罷了,男女之事本就是你情我願的,看那姓魏的如此緊張小妹,大約是心裏也有情,只不過顧忌着班烨老狗和孩子吧。
配不上配不上,誰都配不上煙兒!
想到此,孤雲寄厭煩地揮手,讓手下人去拿酒。
不多時,幾個道士就搬了十幾壇上等的女兒紅來,在院子擺了一溜,又有道士端來幾碟子下酒菜,這菜竟鮑三姑等人的心、肝和舌頭切成片兒,涼拌好的。
孤雲寄笑了笑,率先盤腿席地而坐,拂塵一揮,動筷子夾起片蒜蓉舌頭,放口裏慢悠悠地嚼,看向魏春山,笑道:
“貧道闖南走北,難得找到個如此貌美的小童,心裏實在喜歡,不願放手。此處是燕國王畿,咱倆都是梁人,動劍動棒的,動靜太大,反而叫燕國蠻子看笑話。這樣吧,咱們就比喝酒,喝死為止,贏家帶走小童兒。”
“誰還怕你了!”
魏春山盤腿坐在孤雲寄對面,亦拿起一壇酒,剛準備喝,忽而皺眉,暗道:牛鼻子道士最是詭計多端,莫不是下毒了,想不動聲色地謀害了老子?
“哼!”
孤雲寄瞧出魏春山的疑色,冷笑數聲:“你我都是成名多年的人物,用下毒這種陰招,傳出去沒得叫道上人恥笑。”
聽見這話,魏春山不禁耳根發熱。
他嫌髒,不願吃那等下九流腌臜人的心肝舌頭,只是拿起女兒紅,與孤雲寄碰了一壇,仰頭便喝。
暗道:女兒紅入口細軟綿長,可後勁兒十足,是娘家人出嫁閨女時挖出來喝的酒。這孤雲寄真他媽的是個奇奇怪怪的人,為何打小牙簽兒的主意?莫不是知道她的身份?
而此時,孤雲寄笑着看了眼魏春山,咕咚咕咚喝酒,暗罵:天下豪傑才俊要多少有多少,這傻妹妹怎地偏生看上你這潑皮?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二人同時喝完一壇,頭都有些發暈,可誰都不退步。
咬着牙,各自又端起壇酒,碰了下,仰頭又喝了起來。
魏春山一邊喝,一邊暗中咒罵不已:舅舅那老糊塗崇信道教,不僅給道士授田,還免了他們的賦稅,如此一來,天下多少豪貴将田産奴婢詭寄在黃門中來逃稅。哼,更可恨的是,舅舅多年來寵信一個叫紀勳的道士,前年竟聽那紀勳的讒言,舍身出家入道,群臣大驚,不得不花巨萬銀子去贖他。上行下效,這些年道士得寵,使得孤雲寄這般江洋大盜鑽了空子,挂上黃冠就開始煽動流民造反,等着吧,老子遲早要殺光你們這幫雜毛。
孤雲寄悶着頭,大口喝酒。
他瞧出了魏春山眼裏的殺氣,冷笑數聲,暗罵:若不是愧對了妹妹,心疼她,此番定要你小子葬身燕國。
第二壇下肚,兩人皆有了醉意,胃中隐隐泛嘔,可誰都不願退讓半步,各自又拿起壇酒。
魏春山用拳頭砸了下發暈的頭,肚子實在撐得慌,他雖擅飲,可如此大量喝下去,必定喝吐血。他身擔重任,豫州未複,父兄大仇未報,難不成竟為了個女子,要喝死在這兒?
驀然間,瞧見庭煙俏生生立在一旁,雙手被白绫綁住,眼裏含淚,柔情款款地看着他。她是那般凄苦無依,若是落在賊道士手裏,免不了要走上殺人越貨、舍身陪男人睡的路。魏春山啊魏春山,你既答應了要保她後半生安穩,豈能言而失信?喝,死了也不悔!
這邊,孤雲寄亦喝不下去了,抱着酒壇彎腰喘.息。
他從前豪飲,母親死後,他發誓,若不給弟弟複國,誓不為人,此後滴酒不沾,如此喝下去,怕是要把命搭上。罷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實在不能再喝,認輸罷。
可他實在不喜歡魏春山,越看越讨厭,樣貌、談吐哪一樣配得上小妹。煙兒如此品貌,合該嫁給帝王将相。這小子脾氣太臭,萬一日後一起生活,煙兒哪句話惹他不痛快,他打她、罵她怎麽好?
喝,不能把煙兒輸給這頭豬!
孤雲寄咬牙,大口去喝,驀然瞧見一旁的庭煙,羸弱不堪,才十六的孩子就被班烨欺負的有了身孕,心疼啊。
罷了罷了,這頭豬雖面目可憎,但卻是她喜歡的人啊。
想到此,孤雲寄抱着酒壇,‘暈死’過去。
瞬間,一旁護駕的道士們全都圍了上來,又是把脈又是喂藥,生怕他們的教主活生生給喝死了。
“哈哈哈。”
魏春山大笑,踉跄着起身,用酒壇指着暈倒的孤雲寄,暈暈乎乎地嘲諷:
“什麽教主呀道長呀,不過如此,慫包蛋子一個!牙,牙簽兒,過來,跟哥走,哥,哥把你贏回來了!”
瞧見教主被辱,道士們皆拔劍,指向魏春山。
就在此時,一個五十上下的道士坐在地上,環抱住‘不省人事’的孤雲寄,朝着小道士們冷聲喝道:“不得無禮!願賭服輸,咱們既輸了,小童子就歸魏大将軍,二位,請吧。”
聽見這話,庭煙擰身,掙紮開拿住她的兩個小道士,用嘴咬開腕子上的白绫,趕忙跑向魏春山,彎下腰,使出吃奶的勁兒拎起青龍戟,遞給魏春山,讓他拄着當拐。
而她,在另一邊撐住他,扶着他踉踉跄跄地往出走,不讓他摔倒。
“牙簽兒,你說哥厲不厲害。”
魏春山舌頭大了,若是沒有長戟撐着,早都倒了,他手掌按住庭煙的頭,使勁兒往下按,樂得哈哈大笑:“你咋這麽矮,活像個地蘑菇,來,鑽地下讓哥瞧個樂子。”
“是是是。”
庭煙屏住呼吸,怕自己聞多了酒臭氣吐。
她環住男人的腰,帶着他走,嬌嗔道:“你最厲害啦,好好走,千萬別暈,不然我就得背你。”
魏春山惱了,停下腳步,板着臉看庭煙,促狹笑道:“你?就你這小身板,還背我?”
一陣風吹來,将男人身上的酒氣吹起來,他更暈乎了,打了個酒嗝,彎下腰,嘟着嘴湊向女孩:“簽兒,來親個嘴兒。”
“別,別鬧啦。”
庭煙大羞,輕掐了下男人的腰,低聲啐道:“後面有好多道士看着呢,怪羞人的。”
“哦。”
魏春山扭頭,就要解褲帶,想要朝那些個雜毛道士撒尿,逗逗這群狗日的。
可又實在想親一下小牙簽,心煩之下,左手拎着長戟,蹲下身,一把将女孩背起,搖搖晃晃往雪色更深出走,他左右看了眼巷子兩側的宅院,深呼吸了口氣,大聲吼道:
“都他媽的別睡了,出來看豬八戒背媳婦兒啦。”
作者有話要說: 情人節快樂~
梁武帝當年就幹過這事,寵信佛教,要出家,讓群臣掏錢把他贖出來。文章中的梁帝,辯證的看吧,的确是個很厲害的人,但确實也有缺點,比如崇信道教,讓大哥在朝廷地方都有機可乘。
【小劇場】
魏春山:大舅子,我要帶你妹走
孤雲寄:行,帶去吧。不行,舍不得。算了算了,她喜歡你,帶走吧。不行,怎麽看你都是一頭豬!
問個問題有沒有人想大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