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噩夢又來
雪漸漸住了, 一輪圓月出于東山之上, 華光溫柔地灑向千家萬戶。
許是王城發生了大事,平日裏熱鬧的夜市也不開了,街上黑黢黢的,除了帶着旋兒的寒風,便只有龜縮在牆角的乞丐和野貓。
庭煙不禁打了個寒顫,她的手一直牢牢攥住缰繩,這會兒手都快被凍掉了, 放在口邊,呵了好一會子的氣,這才緩了過來。她不會騎馬, 戰戰兢兢地僵坐着,生怕從哪裏蹿出只貍貓, 驚了馬,那她和魏叔不摔個腦袋開瓢,身上也得疼好多天。
不過怕甚, 他就在身後。
但……挨得實在太近了,他的胡茬時不時地磨蹭到她的臉和脖子, 有點紮, 又有點癢, 身上的酒味實在太濃郁,聞多了,也弄得她頭有點暈。
等魏叔醒來,又該如何做?
他好像很重規矩, 也好像很敬重班烨這個三哥,會不會還冷着張臉,對她客氣又疏離?
可是,他明明親了她,應該,或許,是有點喜歡她的吧。
正在此時,庭煙瞧見前頭有個挂了旗子招牌的客店,門口站着個中年男人,瞧穿戴氣度,似乎是掌櫃的,他躬着身子,兩手縮在袖筒裏,不住地跺着腳驅寒,似乎在等什麽人了。
瞧見她,那掌櫃的眼前一亮,随後忙不疊跑來,打了個千兒,叫兒子出來,先吩咐把獒犬拉進去喂些吃食,随後與兒子一起将魏叔和她扶下馬。
那掌櫃的是個再精明不過的了,眼睛也規矩,并沒有看她一眼,笑呵呵地親自在前頭帶路,作着揖,說:“小的們這些年受了道爺的恩典接濟,這才勉強維持這個店子。小姐您和大相公放寬心住着,小的早已将店裏其他住客都挪出去了,小二和幫閑們也早早打發走了,後頭小院子裏清清靜靜的,一應的吃食茶水都備好了。”
聽見這話,庭煙心裏一暖,孤雲寄做事果然周全。
四下看去,這客店是個一進一出的小宅院,前邊是食肆,早已打烊,後頭院子有五六間屋子,全都黑燈瞎火的,聽不見半點人聲,果真如店主所說,是個清靜去處。
瞧那掌櫃畢恭畢敬的态度,庭煙心裏感概不已,天底下有本事的人各有各的活法,譬如班烨,就把持燕國朝政近十年,是個再風光不過的權臣;魏叔,手握豫州重兵,又是皇親國戚,自是威風凜凜;而那孤雲寄,雖只在下九流活動,但最是能接觸到平民百姓和民間疾苦,勢力如老樹根,深深紮在燕梁兩國的地底,也是個一呼百應、不可小觑的人物。
待把她和魏叔送進客房,點上燈,端上來梳洗的熱水和飯菜等物,那掌櫃的就打了個千兒,要退出去。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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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煙喊住掌櫃,渾身摸了個遍,最後将脖子裏戴的玉墜子解下來。
這玉墜子雕刻成了葫蘆樣,有了些年頭,是班烨的東西。
這個人欺負了她,把玉墜子強行戴在她脖子上,說什麽是比他性命還重要的東西,如今送給最重要的人……
呵。
庭煙冷笑數聲,将玉墜子塞到掌櫃手裏,央告掌櫃的将玉換了銀錢,按着魏叔的身量,去弄一身新衣裳來。
誰知那掌櫃連連彎着腰作揖,雙手将玉墜舉過頭頂,恭敬不已:“小姐您這是打小人的臉呢,太清教道爺們吩咐下來的事,小人就算傾家蕩産都要做好,否則就別想在王城混下去了。”
“收下就是。”
庭煙皺眉,忽然計上心頭,從懷裏掏出那塊青雲令,在掌櫃的跟前晃了晃,調笑道:“認得這牌子是什麽?”
那掌櫃斜眼瞅了眼,立馬跪倒在地,咚咚磕了好幾個響頭,再也不敢違拗,捧着那玉墜子跪着爬出去,說立馬就給小姐辦事,您且安歇着。
瞧見此,庭煙詫異不已,原本想咋呼一下,誰承想這令牌竟這般好用。
四下瞅了眼,屋子裏十分幹淨,窗臺上特意安放了個獸首金爐,點了能讓人凝神靜氣的香,床單和被子瞧着是全新的,地上則擺了三個燃得正旺的火盆,将屋子映得紅通通的,桌上擺了冷熱葷素幾道菜,一盆酸辣肚絲湯,還有些精致果子。
稍稍喝了幾口湯,待身上暖了些後,庭煙趕忙将水盆端到床跟前,擰了個熱手巾把。她坐在床邊,品着手巾的熱度在掌心散開,一時間臉紅耳熱,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魏叔?”
庭煙小聲叫,低着頭,盯着鞋子發呆,等了半響沒見他有動靜。
“那個……你衣裳特髒。”
庭煙兩指攪着手巾,輕咬着唇,聲若蚊音:“我,我給你洗洗。”
說罷這話,庭煙轉身,看着他睡得正熟,大了膽子,将他的衣裳鞋襪全都脫下,用熱手巾從頭到腳給他擦洗了遍,擦那個地方的時候,她扭過頭,閉着眼擦,可忽然記起,那會兒打了他一拳,他說,那個碎了。
庭煙心突突直跳,用袖子遮住臉,偷偷瞅了眼,耳朵不禁更燙了,全都好着呢,且那物什此時似乎也有了反應,有些駭人。
“呸!”
庭煙紅着臉,啐了口,将被子拉下來給他蓋好,趴在他的胸膛,小聲道:“我以前做了個夢,夢見我和阿娘離開了桐宮,阿娘揉面,我剁餡兒,身後還有個大哥哥在包餃子,如果有一天夢成真了,我們就這麽過簡簡單單的日子,多好啊。”
說到此,女孩不禁哽咽:“真想你就這麽睡着,不冷着臉推開我,偷偷告訴你,我,我其實可嫉妒堂姐了,有那麽多人喜歡她,要什麽有什麽,我也想被人疼啊。”
庭煙嘆了口氣,慢慢站了起來,看着面前熟睡的男人,柔聲道:“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我去給你洗衣服。”
說罷這話,庭煙抱起堆在地上的衣服鞋子,輕手輕腳出去。
在門關上的瞬間,魏春山睜開了眼,他狠狠地嗅了下,仿佛在聞那仍萦繞在鼻間的淡淡女兒香。
其實他在馬上的時候就酒醒了,以為是做夢,便肆無忌憚地吻了她。後來,竟發現是真的,她就在懷裏,嬌小而又柔弱。
可也不知怎地,他就想裝睡,看看這丫頭會對他做什麽。
她脫了他的衣裳,給他擦洗身上,後來還用梳子替他重新梳頭,那般的溫柔。
他是正常男人,自然心動,可,可偏偏她是三哥心尖兒上的人。
想到此,魏春山懊惱地坐起來,垂首,盯着被子上明顯凸起的一塊,恨恨地錘了一拳。
頭忽然劇痛無比,他只記得當時為了救她,與那孤雲寄拼命,喝了好些烈酒,後來……後來好像撒尿,并且摟着丫頭,還強迫丫頭幫忙舉着這不聽話、搖頭亂晃的物什。
正在此時,院子裏忽然傳來陣狗叫。
魏春山臉漲得跟個茄子似得,眼睛慌亂又尴尬,都不知往哪兒看,記起了,再後來,他好似推倒了人家的牆,騎了狗,還給嫖客和娼婦們吟那狗屁不通的詩……
一世英名,一世英名!
魏春山手顫巍巍地舉起,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将被子捂在口上,無聲怒吼……
此時月色正好,不過因白日裏下了雪,有些冷。
院子裏靜悄悄的,風将水井旁的木桶吹得滿地亂滾,拴在院門口的獒犬嗚咽地叫了聲,又吃了會子掌櫃給它備下的爛肉,心滿意足地趴地上睡去。
冷風吹起雪花,庭煙不禁打了個寒顫。
她走到院門口,問了掌櫃的廚房在哪兒,央告掌櫃的幫她燒了一鍋子熱水,要了兩個大盆和一把豬鬃毛刷子,坐在還算暖和廚房門口,替魏叔洗衣裳。
先洗貼身衣物,外頭那身是棉袍,褲腿沾了好多穢物,得拆了最後洗。
正搓洗着,竈臺邊擺放的那個小油燈忽然閃了下,廚房的門被人從外頭慢慢推開,庭煙笑着擡頭,登時愣住,她看見了這輩子最不想看見的人,班烨。
這人怎麽陰魂不散,又找來了。
他還是像往常那樣,穿着件玄色大氅,手裏抱着個暖爐,俊美面龐沒有過多的表情,那雙眼睛陰森森的,嘴角噙着抹笑,無時不刻不在算計。
真讨厭。
庭煙不願多說話,也不願看他一眼,只是低着頭做手頭的活計,将洗好的衣裳堆在空盆裏,拿起豬鬃毛刷子,刷掉鞋邊的泥,随後蘸了些皂角粉,仔細地洗着鞋。
“忙着呢。”
班烨柔聲問。
他給自己拉了張椅子,坐到女孩對面,歪着頭,看她不聲不響地刷洗。心裏又氣又恨,這麽多年了,她何曾幫他洗刷過,哪怕一雙襪子,都沒有。
班烨輕笑了聲,彎腰湊近了女孩,看着她那張可愛可恨的小臉,柔聲道:“眼睛什麽時候好的,也是,大伴當日為了救你,将你身上的毒全都過在自己身上,也該好了。”
聽見這話,庭煙的手又開始抖了。
那段日子就是噩夢,她寧願一輩子不要想起。
“你這丫頭,怎麽就這麽不愛惜自己。”
班烨将暖爐放在竈臺上,伸手,準備用指頭伸進水盆裏,試試溫度,忽然又止住,太髒了,魏春山那腌臜人太髒太臭。
“丫頭,你身子不好,受不得一點涼,莫要洗了,省得又發熱。”
庭煙冷笑數聲,仍刷洗着。
我的身子為何會不好,為何會受點涼就頭昏腦熱,還不是拜你所賜。你逼我喝十三寒,險些要了我的一條小命去,如今又來這麽充什麽好人,省省吧。
“對了。”
班烨從懷裏掏出個玉墜子,放在掌心,眯眼仔細地看着,指尖輕輕觸着玉的溫潤,按捺住怒氣,柔聲道:
“這是我母親留下的遺物,多年來,我從未離過身。煙煙呀,大伴在這世上無親無故,只有你,也只牽挂你,便送與了你,你這小沒良心的,怎麽能賣了。”
庭煙停下手裏的活計,沉默不語,唇角咧出個嘲諷的笑。
與你,那是無價之寶,可與我,一文不值。
“大伴,好久不見了。”
庭煙盡量讓自己心緒平靜,她微笑着,将刷洗好的鞋子放在爐竈跟前,随後,走到班烨跟前,強忍住惡心,看着這男人,笑道:“你說這話的意思,我也算你的親人喽?”
“你,你願意和我說話了。”
班烨大喜,心中的嫉恨登時消失了一大半。
原本他不指望煙煙給他好臉色,也做好了準備,她看見他會大喊大叫,恨不得殺了他。
沒想到,她竟如此平靜,還願意對他笑。
“自然,煙煙是大伴最心疼的丫頭。”
班烨顧不得會沾到魏春山的腌臜氣,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庭煙的胳膊,狠狠地親她發涼的小手,目光灼灼:“你是我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我最愛的妻,”
“是吧。”
庭煙笑着,打斷男人的話。
她走近了,兩只手緊緊地抓住他的手,問:“我沒了父母兄弟,大伴就是我的親人,所以,你,”
“怎樣?”班烨大喜,忙問。
“你能不能去向魏叔提親。”
作者有話要說: 元宵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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