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小庭青煙起

陽光穿透了镂空雕花的窗戶, 将桐宮的寝殿照亮。

寝殿內的陳設比先前要華麗許多。有了女孩家最愛的梳妝臺,臺面上羅列着一個個精致小巧的水粉盒子, 或青花瓷,或镂空掐金絲的錦盒,或是繪着牡丹圖黑色漆盒。

梳妝臺旁還有一面一人高的落地銅鏡。除此之外,還新添了一套黃花梨木的衣櫃,桌案上文房四寶整齊擺列。

寝殿之前的床榻已經換成了華麗舒适的拔步床,床上圍着月白色的紗帳。那紗帳薄如蟬翼, 借着從窗戶上映照進屋的光線,拔步床上躺着的人影朦胧可見。

寝殿四角個放着一個炭盆,炭盆裏的炭火燒的正旺。殿內溫暖如春, 卻安靜的沒有一絲生氣。

忽然,吱呀的推門聲從外殿響起, 打破了一室沉寂。

守在寝殿門口的月牙兒立刻迎了上去,規規矩矩的給進入大殿的男人福了福身, “大人。”

“煙煙可否醒過?”

班烨踱步進來,解開了披在肩上的貂毛大氅, 十分順手的交到了月牙兒手裏,踱步朝內殿走去。這個小胡女還算忠心, 留她一命,和貞一起伺候煙煙,再合适不過了。

只見月牙兒将大氅挂好,連忙亦步亦趨的跟在班烨身後,恭敬地回答:“奴婢在殿內守了小姐, 一上午,小姐未曾醒來。”

“你退下罷。”班烨沒有理會月牙兒,只走到寝殿門口時頓住腳步,漠然開口。

月牙兒領命退下。

班烨獨自一人進到寝殿,徑直朝拔步床走去。

走到床邊卻放緩了動作,不聲不響地立在床旁,一雙黑眸定定地瞧着床上的還在昏睡中的小女娃,白淨冷漠的俊顏終于露出了一絲變化,薄唇勾出了一抹笑容,嘆道,“我家煙煙還在裝睡呢,你看你,裝也裝不像,睫毛一個勁兒抖。”

紗帳後,躺在床上的女孩纖長的睫羽輕輕一顫,旋即緩緩睜開眼簾,一雙眸子盈盈剪水,透亮清澈,眼底卻毫無溫度,冷得似夜裏流淌的泉水。

“煙煙,別睡了,你已經在床上躺了三天了,該起來走動走動了。”班烨輕聲說着的,手撩開了輕薄的紗帳,目光溫柔地瞧着面無表情的庭煙,“進殿之前,我已經吩咐膳房做你愛吃的桂花釀圓子,八寶糯米雞,還有你之前不是酷愛食荔枝嗎,大伴在這冬日裏為你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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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我不想吃。”庭煙終是開了口,許是久為說話的緣故,一開口,嗓音竟是啞的。

“你身子虛弱,若不吃些東西,只靠那些藥水怎麽能養好。”班烨絲毫沒有愠怒,反倒嘴角彎的更加好看,像是對待一個鬧脾氣的孩童,主動坐在床邊,寵溺地擡手刮向庭煙的鼻子,“一天天的,竟鬧一些孩子脾氣。”

“是你做的,是不是?”庭煙別開頭,躲過班烨伸來的手,然後雙手撐在厚實柔軟的床榻上,目光灼灼地看着身邊的班烨,費力要從床上坐起,“你為什麽心這樣狠?”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班烨并不攙扶他,眸底的溫度忽然降低幾分。

“我此次小産,是你做的。”她不是疑問,而是質問。

“是你自己腳下失足,不慎小産。”班烨面不改色地說着假話,黑眸對上了她漂亮的眸子,毫無內疚,“大伴已經想盡辦法,連胡媚娘都請來醫治你,奈何你身體陰虛虧損,實在回天乏力。”

她坐在床頭,死死盯着他,小臉已經沒有之前那樣蒼白,卻仍舊沒有血色,一臉倦容,“你騙得了魏叔,可你騙不了我。”

“煙煙,”班烨笑的更加溫和,“我知道你一時接受不了,可你也聽大夫說過,你的身子太寒,即便勉強懷上,孩子若不掉,生下來也是殘疾。現在正好,沒有了小娃礙事,以後只有大伴跟你兩個人,大伴會對你好,再也不會拿你換什麽東西了。”

不會再利用庭煙換任何東西了。

他要的,他很快就會得到。

賬冊,庭煙,他都要。

他不相信,自己悉心教養數年,那個依賴自己,一直喊叫着要嫁給自己做媳婦兒的丫頭,會因為跟魏春山短短幾天接觸,就真的對魏春山死心塌地。

他的丫頭不過是在同自己生氣罷了。

可是無妨,以後他會對她好的。

天長日久,丫頭總會氣消的。到那個時候,她還是他的丫頭。

他也還是她的倚靠,沒有誰能拆散。

班烨堅定溫和的聲音,在庭煙聽來卻像是平地驚雷,直接在她耳畔炸響。

她短暫的呆愣了下,然後身體一傾,朝班烨撲了過去,雙手胡亂拍打在班烨胸前,沙啞的聲音有了哭腔,“你怎麽能說這些話,我懷的是你的骨肉,是你的孩子,你怎麽下的了手!”

“真的與我無關。”班烨也不躲閃,依然穩坐在床邊,任她的雙手在自己胸口胡亂拍打,柔聲哄勸着,“別鬧氣了,身子要緊,你若是喜歡小娃娃,等身子好些了,我抱來一個交給你養,如何?”

“是你的孩子,是你的骨肉,你怎麽可以不認,你之前強迫我做了那麽多次,每次都弄在裏面,而今我有了身孕你卻不認,還要打掉它!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她拼盡全力打在他胸前,聲嘶力竭地喊着,眼前一片霧蒙蒙的,水霧凝結越來越多,最後順着眼角落下淚來,“你果然是騙子,你騙了魏叔,騙了我。這些年,你從頭至尾都在騙我,我都說要把賬冊給你了,你還要騙我……”

“煙煙,大伴跟你說過,大伴不可能有孩子。”班烨唇畔的弧度消失了,漠然地看着她,“我本想容忍你肚子裏的野種,奈何你偏要跟着魏春山回去。你說過要做大伴的媳婦,怎可輕易食言?不可至于魏春山,他的娘親是梁帝的親姐姐,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即便真的帶你回去,你連魏府大門也進不去。燕梁兩國如今瞧着互市往來,但誰知哪日就會開戰,你們注定了不得善終,你是燕國公主,能安穩坐在魏家,眼睜睜看着自己子民被殺?姑娘,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

說到此,班烨冰冷的聲線惡毒起來,冷笑道,“你不要忘記了你是什麽身份,你的身子經了幾個男人?即便魏春山大肚量真的能忍受,可她母親若知道兒子撿回一個被男人用過的破鞋,還要明媒正娶,做一品诰命夫人?她會容忍?”

“你……”庭煙撲打的動作停下,原本澄澈的眸子已經浸染了血絲,眼淚成串的從眼眶滾落出來,不可置信地看着班烨的俊顏,小臉一下子變得煞白,連氣也喘不上了,“你,你……你……”

“你還是不要妄想魏春山會回來帶你走了。他說是去薊京給你請郎中,可人還沒出城,就收到金牌聖谕,命他七日之內互送燕國公主和親。現已過了三天,再有四天,他便要要動身了。魏春山來燕國是有皇命在身的,不是來與女人耳鬓厮磨來了。”他說到這裏,臉上又有了笑容,“不過你放心,大伴舍不得你走,已命秋穆陵替你出城和親,你不用害怕被關在梁國的皇宮裏,不用擔心被梁帝咬掉小豆子。丫頭你說,大伴對你好不好?”

“肯定是你不讓魏叔來見我,是你騙了他,肯定是你……”

她不再撲打他,雙手撐在床上連連後退,一直退到床腳,捂着眼睛,凄然一笑:“我,寧願用一世光明,換不再見你。”

“煙煙……”

班烨緩緩從床邊站起身來,嘆息道,“方才那話是我說重了。可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你都是大伴的丫頭,大伴也被人欺辱過,你也被人欺辱過,咱倆何等相似。所以,煙煙跟大伴才是最般配的。”

庭煙雙手緊緊捂着耳朵,拼命搖頭。

她凄厲的叫聲穿透了镂空的雕花木窗,一直傳到殿外。

守在殿外的胡媚娘聽着殿內少女嘶啞的叫聲,內心翻江倒海,嫉恨班烨對庭煙這般癡情,又可憐庭煙被算計的這般凄慘。

她與庭煙到底是沒有深仇大恨,這庭煙又不似紅豆那般心狠詭谲,說白了,不過是個單純無依的小娃娃。

她聽的殿內傳來的叫聲實在刺耳,搖了搖頭,提着裙擺大步走入殿內,直奔拔步床旁,在班烨身邊定住腳步,低聲勸着,“三哥,你莫要太心急了,當心逼的緊了,又把她身體裏那個叫紅豆的給逼出來。不如先緩一緩,我這幾日除了調配給姑娘養身的方子,還在翻醫藥古典,找找如何能夠抹殺紅豆。若是日後沒有了那個紅豆,庭煙姑娘還不是你手裏的孫悟空嗎,任是她怎麽哭鬧,也是翻不出去了。”

班烨立在床邊,默不作聲,只緊緊瞧着縮在床角,捂着耳朵還在啞聲低叫的小女娃,長眉微蹙,良久才開口,“那便按你說的辦罷。”

三日後。

或許是之前下過大雪的關系。

這幾天都是晴天,天空一碧如洗,晴空萬裏。

尤其是今日,晌午的日頭尤為熱烈,驅散了之前的酷寒,将整座王城籠罩在一片熾熱陽光中,宛如春日。

這兩天,在貞和月牙兒的勸說下,庭煙總算吃了些東西。

臉上的氣色看起來好了許多,只是因為小産,又傷心不肯進食,只是躺了幾天,人就瘦了一大圈,巴掌大的小臉愈發瘦削了,臉頰微微凹了下去,顴骨凸出,加之她不願言笑,更顯得氣質冷清,弱不禁風。

剛一入夜。

班烨就趕了過來。

一進寝殿,便瞧見庭煙獨自一人坐在拔步床邊,穿着一身單薄的藕粉色中衣,光着一雙白嫩的小腳踩在腳踏上,出神的不知在想些什麽。

“煙煙,你怎麽穿的這樣單薄,伺候你的丫頭呢?”班烨快步走過去,将大氅解下來披到她的身上,毛茸茸的貂皮大氅,很快就将她微涼的身體裹的暖和起來。

庭煙也不理他,身上的溫暖才剛剛凝聚,她便一把将大氅拽下扔到地上,一聲不吭地坐回床裏。

“聽月牙兒說,你這一整天只吃了小半碗米粥。”班烨的聲音顯得有些冰冷,眼底似有愠怒浮現,但還是忍住了怒火,好脾氣的俯身坐在她身旁,将錦被掀開,扶着她的腰身想将她抱回被子裏,“不吃飯也罷了,說了你幾次,你才小産不久,身子經不得寒涼,你還這樣作踐自己,非要讓大伴生氣?”

“我從來沒有作踐過我自己,作踐我的人從來只有你。”

在班烨的手剛碰到庭煙腰身的那一剎,安靜的庭煙突然暴躁地往後退着,擡手胡亂甩出一巴掌,“不要拿你的髒手碰我,你這條梁國假閹狗!”

啪——

她甩出的一掌,不偏不倚打到了班烨臉上。

班烨攙扶的的手停在半空,本就壓抑着愠怒的眸子徹底被怒火點亮,目光熠熠地瞧着她,臉上浮現起盛怒至極的冷笑,

“假閹狗?好煙煙,你一定很好奇我這條閹狗是怎麽走到今天才的,那大伴今晚就讓你試試被人摁在身下,是如何走後門的。”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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