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慶雲頂·神的掌紋

往生堂的客卿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墜,搖了搖頭,那耳墜就安靜下來,跟平常再無差別。然後他擡手,往不同方向輕點三下,說着:“奧藏山、華光林、琥牢山。”

最後,指向腳下,“慶雲頂。”

伴着他的動作,雲霧再一次散去,在日光下如雪消融。

高大的山峰削角鑽出霧霭,上面的樹木還挂着昨夜水露。蘊着柔光的湖泊也在遠處,金黃銀杏覆滿那山的半身。

鐘離站在慶雲頂最高處,似是看着更遠的地方,方園崇阿三座,巍峨不可攀,獨獨叩首于他。

此處凡人不得見,神明與青雲同在,遠古石鳶與砥厄魚振翅在雲山霧海,三山叩首罷。

“是要走去哪裏呢?”慶雲頂已是能觸及到的最高所在,我問。在某些方面上,我已經很能無視這位客卿的仙人手段了,嘿,不就是空間轉移嘛,他一看就很會的樣子。我已經不會再去詢問,為什麽上一刻在絕雲間,下一刻在慶雲頂這種事情了。

畢竟我問過。

我在渌華池就問過,他當時很認真回答說:“就這樣做到了。”

“那您一定可以兩三步跨完整個璃月吧!”我說笑一聲。

他搖搖頭,“我更喜歡慢慢走。”

“自然是去絕雲高地看一看,”客卿轉了身,面上還是熟悉的笑意,“只是可惜,昨夜的故事講得太長久,沒能讓你看見最好的日出。絕雲之上的日出是最值得一看。”

“不過我知道璃月何處也有好看的日出,若你去璃月,作為補償,我也能帶你去看。”他又提到璃月。

“先生如此眷戀璃月,為什麽要到這麽遠的地方?”我開口問他。

他将一只手放在慶雲頂的鳥獸雕像邊,摁住臺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考了一會兒,回答說:“是啊,所以我出來是為了好好游玩一番的。”

鐘離稍頓一下,說:“出來玩,玩夠了就回去,回去做正事。”他說完這話,自己反倒笑了兩聲。

青年手下用力往下按,琥珀般的岩元素聚集在他的掌下,被他一并揉進雕像裏。

開啓了機關,周圍浮現出岩石,它們懸在空中,正是昔日岩王帝君造出的浮生石。

客卿雙手垂在身側,緩步走了上去。

浩浩高風吹起他的衣袍,使耳墜下流蘇都在飛揚。那些盤踞在衣擺上的龍鱗紋好像一條龍在游竄。

明烈的金黃元素是構成璃月大地的基石。殘存的岩元素被風卷起,形成飄忽的長河。

“來吧,”他伸過一只手,“且到更高處看看。”

這條岩元素河流穿過他的手指,穿過他的臂膀,緊緊貼在他眼底。那雙金珀一樣的眼睛眨動了幾下。

一抹赤紅在琢玉。

于是同行之人接過幫助,同他登上高天。

同行者知道,更高的地方還有對方要講的故事,也許更悠久,也許更漫長。

至少在這場故事結束以前,我是他的聽書人。

浮生之地建了遮陽的地方,前面放了個小案,案上擺了半卷沒合起來的書。

明明就在青天之上,這裏卻連風都沒有。一切都如磐岩般安穩。

“人生歸離複歸離,借一浮生逃浮生。”我翻過一頁,念道。

“有些仙人避開塵世,便沒有回來的打算,”鐘離坐到一旁,“而有些仙人則是不斷出世入世,一次次的來,又一次次地去。”

“是在期盼什麽嗎?”我問。

“興許只是想要回去看看,卻無法見到同回憶裏一樣的風景了,”他提起很輕的笑,看向浮世之地的遠方,“很久以前,與朋友共飲的酒……是氣候變了嗎?過去的滋味,或許再也不能重現了吧。”

“對于仙人而言,這樣的期待是無用的東西嗎?”我将那本書合上。也許幾十年前,幾百年前,甚至幾千年前,這裏曾經坐着一位仙人,仙人在璃月最清淨的地方,卻想着喧嘩的集市,想着過去某年某月某一天,祂所相見的人們。

“活得太久的人,只能在記憶中尋訪往日的戰友、過去的景色,”鐘離将雙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不要後悔擁有這種期待,就足夠了。活得長久的人,會記得過去。所以不會後悔曾經相識。”

“假若有一日不得不相別,那些被記得的人,也會在記憶中如黃金般閃耀。”他的耳墜輕輕晃動着。

那過去的神明會知曉嗎?璃月會記得祂。

人啊,是渺小的,是“芸芸衆生”。

衆生不忘,衆生難忘。

在這片與神同行的土地上,神明曾經用雙腳丈量大地。

人們會記得,因為高山是你,群岩是你,低谷也是你。

集市上流通的銀錢是神的血肉,千岩軍手裏的□□是牢固岩片削成,連同站立的這片土地,那撐起天高的天衡,都會記得。

他将雙手平順放着。

旅途之中,我從未見鐘離取下手套。

鐘離緩聲繼續說:“然而,大抵有些東西天生就是給人遺忘的,我們忘卻煩惱的事情,我們忘記繁瑣的習俗,我們也會忘記那些不需要的東西……比如死亡,比如故土,比如神明。”

“連同那些錯誤的東西也會被遺忘,人們逐漸走向正确的方向。一日複一日,一代複一代,就這樣慢慢走在璃月大地上。”

他取下手套,露出那雙手。

“我以凡人鐘離的身份行走在這世間,也會以凡人的身份踐行璃月的傳統,”和許多人一樣的雙手,手指微微蜷曲着,“這一路的陪伴,在旅途尚未結束之前,我就不說謝謝了。”

“凡人是不會記得那麽多事情的。”我說。

他笑起來,便回答:“哎……記憶力太好了,也不是什麽好事。”

客卿的背靠在後面,他比往常更放松一些。

他脫下外袍,搭在膝蓋上,遮住了自己的雙手。

“來講一些過去的故事吧,”鐘離看了過來,“你……”

我連忙說:“帶了,在包裏,我這就把煮茶用的拿出來。”

“是啊……從什麽地方開始講起呢……”他把腦袋抵靠在邊上,閉着眼想。赤紅沉沉像他眼睫落下的影子,他睜開眼,金珀極冷卻含着光亮。

我想起關于石珀的故事,那些被人們呼作“岩之心”的瑰麗石頭。

客卿有一雙石珀一樣的眼睛,他望了過來。某一刻,我在想,他本身就像岩石的心,在這世間“嘭嘭”跳動……

帝君丈量璃月大地的時候,走過一塊地方,聽見了某種聲音。

那是從好深好深的地底傳來的微小聲音。

岩的神明觸碰大地去俯身傾聽,那些破碎的、微弱的、迫切的聲音。

“想要看看太陽啊……”鐘離說,“一塊奇形怪狀的石頭被帝君挖了出來,這塊石頭說,想要看看太陽。”

在黑雲籠罩璃月的時候,也有人試圖看看朝日破開層雲。

“于是帝君為它點了眼睛,給了對方一雙能夠看見世界的眼睛。”

“作為契約,約法三章。岩王爺應允他與地上的人共生,但若有一日他破壞了秩序,就要再度被封入黑暗。此後那龍便常伴岩王爺左右,随侍征戰南北。”

“這些故事,你在璃月的說書人那裏都能聽見的。”鐘離淡淡說着。

“若陀龍王本是岩神摩拉克斯的知交與戰友,壽命遠超人類。然而,大地的衍生物正如地上的岩石,岩石的記憶并不長久。能留存其中的只有極為強烈的情感。時間越久,記憶便越模糊。他開始磨損。”

“你曾經回答我……再滾燙的血,歷經千年也會冷卻;再堅硬的魂靈,歷經萬年也會消磨,”他将外袍挪開,露出那雙手,“這是對的。”

他開始有掌紋,如同岩石經歷滄海桑田,開始擁抱石紋一樣。

那些是裂隙,是“消磨”。

“磨損,奪去了若陀龍王的思考,讓他漸漸回憶不起故友的面貌,想不起曾親自守護的璃月港。原本完整的龍王變得暴躁、富有攻擊性……加之,人們開采礦石,破壞地脈。”

“不管怎麽掙紮,怎麽反抗,磨損……都是時歲流淌過岩石留下的刻痕。”

“就算摩拉克斯分出一部分力量去幫助他,也并沒有用。”

鐘離起了身,走到浮生石的邊緣。

“從琥牢山到南天門……”他柔聲說,“龍血潑灑了一路,千年過去,那些地方長滿黃金般的花朵。”

他的手已經變了模樣,那些潛藏在衣裳下面的手臂、手腕、手掌,都是純黑如岩般的物質。

透着沉金色的裂紋布滿他的掌心,有一條裂隙一直蔓延到手臂上。

“琥牢山啊……”鐘離看着那邊,“是你要去的地方。”

“餘下的路,是我自己的旅途。”他撫摸自己的耳墜。高天的雲鯨響起低沉的歌,山岩的轟鳴在青雲中回蕩。

“磨損之後呢……”我詢問。就像之前數次,我詢問他,那些故事的結局一樣。

“是啊,”他沒回頭,看向璃月的方向,“磨損的最後,神明可能會化為最高的山峰吧,高山會撐起璃月的天,也可能……會像那些頑岩一樣做夢,想着再看看月亮吧。”

“嗯……現在的話,茶好了嗎?還請遞給我吧。”鐘離轉頭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

“看看月亮”這句話的含義,可以看看游戲內的書籍《竹林月夜》

因為現在的月亮不是月亮

所以提瓦特大陸的天可能是假的天

才有帝君立天衡,頂起璃月天高的說法

所以移霄導天真君才會拼死,斬鹿角頂起即将倒下的天衡山

這也是為什麽

我常常寫:岩王帝君磨損的盡頭,會化為最高的山,頂起璃月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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