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美術館氣韻優雅, 館口兩側,是連綿的龍柏。

阮漠寒快步走過去,藏在植物叢後。

她望着鐘韻麗向簡爍這邊走過來, 走到一半又停下,像是心裏踟躇。

阮漠寒瞟一眼簡爍,一手懶洋洋搭在椅背上,笑得勝券在握。

果然, 鐘韻麗踟躇一陣, 定定神, 還是快步向着簡爍走過來。

這時, 簡爍臉上的笑容已經換了, 害羞的,帶着怯意,低着頭, 像是看也不敢看鐘韻麗。

鐘韻麗走到簡爍面前, 妩媚一笑:“小白。”

小白是誰?

簡爍還是低着頭,連聲音都透着怯意:“鐘姐姐, 你可不可以叫我樂樂。”

原來是簡爍特意編了一個假名, 更名換姓,一出好戲。

鐘韻麗猶豫一下:“樂樂。”

簡爍又低低喚了一聲:“鐘姐姐。”

也不知是喚給鐘韻麗聽的,還是喚給自己聽的。千回百轉,像是藏着少女無限心思。

聽她喚那一聲,便能知道她把你當天上月,雪頂花, 若真有一天捧到手裏,一定會像易碎品一樣小心呵護。

鐘韻麗一時之間,微微發怔。

像是想到徐董事。年逾五十的男人, 連與人親密的動作,都油膩而直接,哪裏還有少女情懷的細膩和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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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爍輕輕咳嗽一聲,像是被鐘韻麗看的不好意思。

鐘韻麗回過神來,晃晃手裏兩張票:“不好意思,我朋友臨時有事來不了,沒耽誤你周末的安排吧?”

簡爍笑笑:“我周末都有空的。”

這時,簡爍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藏在龍柏後的阮漠寒想:不會出什麽狀況吧?

簡爍接起來,她才發現自己真是小觑了簡爍。

簡爍:“喂?幫我跟賀教授請個假。嗯嗯,等我晚上回學校……”

一面說,一面走到旁邊去。

她背對着鐘韻麗打電話,從她的方向,正好能瞥到一個黑白影子,便是藏在龍柏後的阮漠寒。

她狡黠的沖阮漠寒眨眨眼。

阮漠寒面無表情。

打完電話,簡爍回到鐘韻麗身邊:“鐘姐姐,不好意思。”

鐘韻麗問:“你果然是推了很重要的事,特意陪我來看畫展,是嗎?”

語氣十分感慨,像是想到徐董事,明明沒什麽事,只是被老婆盯着,就沒有走開來陪她的勇氣。

誰用心更深,可見一斑。

簡爍像是故意轉換話題:“鐘姐姐,你的包好漂亮。”

“和你一樣,又高貴又優雅,很襯你。”

鐘韻麗低頭看看自己手裏的C家最新款小羊皮包,冷笑一聲:“包啊。”

雖然是冷笑,卻藏着無限悵惘。

徐董事給她的都是這些。包,表,甚至碩大的鑽石,冷冰冰的,沒有溫度。

鐘韻麗拎在手裏,舍不得放,卻也并不滿足。

她帶着簡爍去美術館門口排隊,阮漠寒隔了大概十人的距離,跟在她們身後。

手裏攥着一張票,是簡爍之前塞給她的。

細心到連票都提前買好,可見簡爍的這出大戲,不能失去阮漠寒這個最重要的觀衆。

阮漠寒耳朵敏感,鐘韻麗的聲音又天生高而尖,隔着一段距離,還是能聽到。

鐘韻麗在問簡爍:“春節怎麽過的?”

簡爍笑笑:“我爸媽因為出國工作,滞留在國外了。我春節跟同學一起過的,包了餃子,又玩劇本殺,最後一堆人喝酒喝多了,歪七扭八的在沙發上睡了一夜。”

鐘韻麗嘆了一聲氣:“你們年輕人這麽熱鬧。”

像是聯想到自己的春節。

包,表,鑽石。空蕩而豪華的屋子裏,這些都在,人卻只有鐘韻麗一個,連喝紅酒都找不到一個可以碰杯的人。

淩晨十二點,她實在忍不住給徐董事打了一個電話。

只響了一聲,就被徐董事挂斷了。

鐘韻麗在心裏冷笑:應該是陪着老婆孩子吧,也許在看春晚,被小品逗的笑個不停,一家人和樂融融。

鐘韻麗告訴簡爍:“除夕那晚我也喝醉了,第二天一早頭疼死了,只好自己給自己沖了杯蜂蜜水。”

故意透露出自己一個人過節,像是要惹人憐憫,哪怕這個人是小她很多的簡爍。

阮漠寒想,鐘韻麗這類人,是真的不能缺少關注。

簡爍聽鐘韻麗這樣說,又低低的喚了她一聲:“鐘姐姐。”

“我……如果我在就好了,就可以給你沖蜂蜜水。”

像是怕鐘韻麗誤會,連忙擺手:“我沒有其他意思,就是單純想給你沖一杯蜂蜜水。”

“照、照顧你……”

聲音越來越低。

像是覺得這樣的話說出來,都是對鐘韻麗的亵渎。全世界包括她自己,誰都配不上鐘韻麗。

鐘韻麗笑了:“我沒誤會。”

“你手藝很好,泡的羅漢果茶,清清甜甜,很好喝。”

簡爍故作驚喜:“你喝了?”

鐘韻麗發覺自己失言:“呃……有一天辦公室茶包用完,我喝了一口。”

簡爍低頭笑:“那……已經很好了。”

像是慶幸:“感謝那位把辦公室茶包喝完而忘了補充的人!”

鐘韻麗笑出了聲:“真是小朋友。”

她伸手,像是想輕輕拍一下簡爍的臉頰,伸到一半,又半自然半不自然的收回。

阮漠寒遠遠跟在隊伍裏,淡淡望着這一切。

鐘韻麗這種從中學就開始談戀愛的人,自然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對簡爍,釋放一點能被看出的寵溺,又戛然而止,展現自己的矜持。

阮漠寒知道,鐘韻麗已經開始享受簡爍的仰慕,但還沒淪陷,還覺得自己是掌控局面的那個人。

簡爍跟在鐘韻麗身邊,低着頭,垂下的雙手捏在一起,緊掐自己的指尖。

這樣的身體姿态,好像讓任何人都能聽到她的心跳:砰砰,砰砰,砰砰。

鐘韻麗看着她笑,一臉高高在上的虛榮。

忽然,鐘韻麗的手機響了。

鐘韻麗摸出來一看,臉色變了變,對簡爍說一句:“不好意思,麻煩你先在這裏排隊,我到旁邊接個電話。”

匆匆走到一旁。

阮漠寒藏在擁擠的隊伍裏,把身體轉向一側,不讓鐘韻麗看見她的臉。

鐘韻麗往側後方走了一段,阮漠寒能清晰聽到,她與來電話的人對話:“怎麽,你現在能溜出來了?”

“就算你現在過來,入場時間已經過了……”

“你就只想跟我在那間出租屋裏親熱,哪都不想去,你是不是覺得我見不得人?”

“如果我現在回來,你今晚真會跟你老婆提離婚?”

電話那邊的人,像在絮絮保證着什麽,鐘韻麗聽了一陣,臉色由怒轉為緩和,挂了電話。

她匆匆走回簡爍身邊:“對不起呀,我突然有點急事……”

簡爍一愣。

低下頭,像朵忽然失去了太陽的向日葵,那樣可憐兮兮,那樣惹人憐愛。

連情場老手鐘韻麗都有點慌:“真的對不起,樂樂……”

簡爍擡起頭勉強笑道:“沒事,鐘姐姐,你工作那麽忙……”

她主動從排隊的隊伍裏走出來:“你快去吧,別為了我耽誤正事。”

“我……我今天能見你一面,已經很開心了。”

語氣越來越低,像是拼命壓抑着巨大的失落,為了讓鐘韻麗放心,做出沒事的樣子。

鐘韻麗心都軟了:“樂樂。”

她像是想拉起簡爍的手安慰她,又覺得這個動作太過暧昧。

簡爍發現了,也對着鐘韻麗伸出手,伸了一半,指尖微顫。

手又縮了回去。

阮漠寒遠遠看着,忽然明白簡爍在表演哪句話:愛是想觸碰卻又收回手。(備注1)

鐘韻麗一愣,像是心都顫了一下。

像是忽然明白: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的。小心翼翼,輕輕柔柔,觸碰之前,連着千回百轉的心思。

她又微微皺眉,大概是聯想起撇開簡爍以後、回到出租屋裏的場景。

徐董事是五十餘歲的老男人,兩鬓斑白,大腹便便。每次脫了衣服,鐘韻麗都要移開目光。

也不一定每次都能成功做什麽,只是撫摸她身體的手指,都透着油膩。

簡爍發現鐘韻麗這微妙的情緒:“鐘姐姐。”

鐘韻麗勉強笑笑:“嗯?”

簡爍:“你有沒有五分鐘的時間可以給我?”

鐘韻麗情不自禁點頭:“有。”

簡爍乖巧一笑:“那你等我一下。”

她跑向美術館側面的廣場,那裏有一個老人,推着特別老式的烤爐,在賣烤紅薯。

香氣四溢。

簡爍買了兩個,捧在懷裏,急急的跑回來。像是生怕耽誤鐘韻麗的時間,跑到雙頰發紅,微微喘着氣。

鐘韻麗看的心軟,向簡爍走過去:“沒事的,沒有這麽急。”

簡爍笑笑:“我怕耽誤你工作。”像是默認了職場精英鐘韻麗,丢開她是要去忙工作。

鐘韻麗不好說什麽,內心更加愧疚。

簡爍帶鐘韻麗,再次回到剛才坐過的長椅坐下。

阮漠寒這時已從隊伍中出來,再次藏在龍柏樹叢後。

簡爍:“鐘姐姐,今天天冷,你吃了這個,暖暖身子再走。”

鐘韻麗剛要接過,卻看到簡爍把一個紅薯放到一邊,另一個紅薯握在手裏,仔仔細細剝起了皮。

低着頭,那麽專注,那麽細致,瑩白纖細的指尖,像在雕琢什麽藝術品。

像是心裏覺得,只要獻給仰慕姐姐的,哪怕一個烤紅薯,也要是完美的。

鐘韻麗:“我可以自己來。”

“不要。”簡爍低着頭,柔柔的笑,像是舍不得:“紅薯皮髒,別弄髒了你的手。”

“你的手那麽漂亮。”

鐘韻麗盯着簡爍剝紅薯,阮漠寒也盯着簡爍剝紅薯。

還有偶爾路過的行人,也都盯着簡爍剝紅薯。

因為簡爍的眼神,實在太過溫柔。

寒冷的冬日空氣中,樹木一片蕭瑟,唯剩一些經年長青的植物尚有葉子,可在冬日裏也透着灰。

唯有這個穿牛角扣格子大衣的少女,雙膝并攏,修長小腿并在一起、側向一邊,腳尖點地。手裏捧着一個烤紅薯細細剝着,盯着紅薯的溫柔眼神,像是灰敗冬日裏唯一的光。

大概所有的成年人面對着這個少女,內心都在想同一件事:

其實深愛或不深愛,都是可以搭夥過一輩子的。只是并不深愛的人,會給你買來一個烤紅薯。而唯有深愛的人,在會坐在冬日街頭,帶着無比溫柔的眼神,細細給你剝掉每一點皮。

那樣溫柔的眼神,像是能抵禦漫長歲月。

你知道就因為這怦然心動的時刻,她往後餘生,都會這樣呵護你、寵愛你。

鐘韻麗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個年下的少女寵愛,接過紅薯時有點愣愣的。

簡爍帶着剛剛剝紅薯的溫柔眼神,催促她:“鐘姐姐,趁熱。”

藏在龍柏後的阮漠寒忽然想:

要是真有一個人,不是演技,而帶着這樣溫柔的眼神,在冬日街頭為她剝一只紅薯。

她……會是什麽感覺?

這樣的想法只冒出了一瞬,她的面容随即恢複清冷:不,不會真有這樣的人的。

即便有,她也不會動心。

感情什麽的都是累贅。她早已決定,做一輩子都不會動心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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