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月第二個周一, 聆音開集團會的日子。
所有員工聚集在頂樓會議室。阮漠寒依然覺得無聊,摸摸大衣口袋裏的煙和打火機還在,便溜到樓頂天臺。
她很少喝酒, 日常養生,偶爾抽煙算是她留給自己的一個解壓方式。
走近天臺,這次遇到的不是褚行雲,而是另外兩個人。
一個壓低了的女聲從角落傳來:“你到底說了沒有?”
男聲支支吾吾:“我今晚找機會……”
是鐘韻麗和徐董事。
阮漠寒耳朵敏感, 在推開天臺虛掩着的門之前, 就已聽到二人藏在角落說話的聲音。
她沒興趣偷聽, 決定下樓。
鐘韻麗的下一句話卻已鑽入她耳朵:“今晚再不說, 以後就再別來找我!你記清楚, 房子和你所有的錢,一分都不能給你老婆兒子!”
阮漠寒暫時停下腳步。
徐董事為難:“我兒子還那麽小……”
鐘韻麗冷笑:“你五十三,我不到三十, 對你來說我也還小, 你不留夠錢,我怎麽跟你過下半輩子?”
徐董事勸她:“這件事我們好好商量, 畢竟那是跟我生活了幾十年的老婆, 還有我親兒子……”
鐘韻麗惡狠狠的:“沒得商量!不這樣,我們就一刀兩斷!”
徐董事還在絮絮勸說着什麽,阮漠寒不願再聽,抽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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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漠寒去吸煙室把煙抽了,準備在集體會結束之前,溜回會議室。
她工作能力突出, 無人會來指責她溜號,但她明白,形式上要給簡銘和董事會留足面子。
表面的墨守成規, 其實是成年人偷懶的最佳方式。
阮漠寒想,簡爍還并不懂得這一點。
像只張牙舞爪的小野獸,連衣着都是刺目的張揚,被楊海寧罵,也不懂得說一句軟話。
還是幼稚。
就想着簡爍,一擡頭,竟見到了簡爍的大嫂柏靜娴。
阮漠寒點頭致意:“柏女士。”
柏靜娴親切微笑:“阮總監,我約了阿銘今晚去看話劇,所以提前來公司等他。”
柏靜娴穿着一條淺灰修身的裙子,阮漠寒瞥一眼她的腹部,已微微隆起,臉上的光澤也越發溫潤。
上次除夕夜去簡家,柏靜娴衣着寬松看不出來,現在一推斷,大概已懷孕五個月了吧。
阮漠寒不是個多話的人:“我先回會議室。”
柏靜娴卻叫住她:“阮總監。”
“阿爍最近……還好嗎?”
阮漠寒回頭:“你們沒有聯系嗎?”
柏靜娴落寞的笑笑:“以前是有聯系的,只是知道我懷孕以後,這孩子好像鬧起了別扭。”
“無論我的電話或微信,統統不回。”
“過年也是她一個人過的,我想問問,她……還好嗎?”
阮漠寒想起春節後初見的那一次,簡爍埋頭喝湯的樣子,還有她手邊餐桌上,堆滿的泡面和自熱火鍋。
阮漠寒不知該如何回答好還是不好這個問題,便只是說:“她是成年人,會照顧自己的。”
柏靜娴笑笑:“奶奶也這樣說。大概全家人裏,只有我覺得她從沒有長大。”
阮漠寒深深看了她一眼:“柏女士,你好像很會看人。”
這樣識別人性的能力,囿于家庭廚房,其實很浪費。
柏靜娴不想再耽誤阮漠寒的時間:“阮總監,不好意思,耽誤你回會議室了。”
阮漠寒搖搖頭表示沒事:“再見。”
她走進會議室,聽到柏靜娴的腳步,輕輕在柔軟地毯上響起,又停下。
好像在凝望她的背影。
阮漠寒趁着開門的時候回頭去看,柏靜娴的身影,卻已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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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開完會不久,已到六點,阮漠寒乘電梯來到地下停車場。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帶笑響起:“我就知道會先遇到你。”
“你好像從不在辦公室加班。”
阮漠寒瞥一眼角落:“怎麽,轉換陣地了?”
今天下午沒在電梯旁見到簡爍,她還在想,簡爍會不會已登堂入室,追到鐘韻麗家裏去。
轉念一想,怎麽可能。
且不說鐘韻麗允不允許,單說簡爍,怎麽會失去阮漠寒這位重要且唯一的觀衆。
那時她就已經知道,會在地下停車場見到簡爍。
簡爍慵懶笑着:“在你們辦公室外面,當着那麽多人,我只能一味裝嬌羞小白兔,連鐘韻麗的面都見不到,怎麽追下去?”
“地下停車場多好。”她走近阮漠寒:“昏暗,幽閉,像是地下的另一個世界。”
“人來到這裏,戒備都放松,yu望都蘇醒。”
她貼着阮漠寒的耳朵,鼻息噴上那顆淺棕色的小痣:“阮總監,你說是不是?”
阮漠寒面無表情的走開一步。
簡爍見無論自己怎麽挑逗,阮漠寒都不為所動,無聊的哼一聲。
她晃晃手裏的信封,像是對着阮漠寒獻寶:“看,門票,我攻陷鐘韻麗的武器。”
阮漠寒瞥她一眼:“不會話劇票吧?”
簡爍笑嘻嘻:“你怎麽知道?”
“鐘韻麗覺得自己高貴風雅,最愛畫展、話劇這一套,那位腦滿腸肥的徐董事,偏偏對這些毫不感冒,顯然不能滿足她這一層的虛榮心。”
她忽然張開雙手,捏住阮漠寒雙臂:“啊,光明的天使!我在這夜色之中仰視着你,就像一個塵世的凡人,張大了出神的眼睛,瞻望着一個生着翅膀的天使!(備注1)”
她操着浮誇的話劇腔調,誦出一句《羅密歐與朱麗葉》的經典臺詞,凝望着阮漠寒的眸子,卻溫柔誠摯,像是無論說出多麽浮誇的話,都是她心之所想。
面前的人,當真是她內心仰視的天使。
簡爍發現阮漠寒,竟沒有躲開她的觸碰和凝視,把阮漠寒捏的更緊了些。
玫瑰般嬌豔的面龐湊近,帶着一身的大麗花香氣,像是要從阮漠寒的眼底,看進她的心底。
阮漠寒只是淡淡開口問:“為什麽約鐘韻麗去看《羅密歐與朱麗葉》?”
簡爍:“年少的悸動,純潔的愛情。這樣的劇情,難道不是我的最佳助攻?”
她嘴裏回答着阮漠寒的話,對阮漠寒眸子的凝視,卻一點不放松。
像是可以完美的人格割裂,一邊跟阮漠寒讨論追求其他人的事,一邊用眼神對阮漠寒傳情達意。
“漠姐,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你……懂我嗎?”
漆黑的眸子,如簡爍經常在地下停車場逗的那只貓。單純,赤誠,一派天真與懇摯。
簡爍以為阮漠寒會躲,沒想到阮漠寒只靜靜回看着她。
淺棕色的瞳仁,像起霧的森林,迷路的旅人一旦步入,就再也別妄想能夠走出來。
讓簡爍根本看不進她眼底。
阮漠寒問簡爍:“你帶鐘韻麗去看話劇,也是為了我?”
“那當然。”
阮漠寒:“我還以為,你是為了看一眼柏靜娴,才挑今晚帶鐘韻麗去看話劇呢。”
淡漠的語氣,卻像極大程度刺激了簡爍。
簡爍狠狠甩開阮漠寒,阮漠寒穿着高跟鞋沒站穩,一個踉跄。
眸子裏興奮的光,一閃而過。
不過很快,簡爍恢複鎮定。
勾起嘴角一笑:“你該不會以為我有戀*嫂情節吧?”她問阮漠寒:“你喜歡這種情節?”
阮漠寒搖頭:“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一個徹底沒感情的人。”
母親一樣的柏靜娴,到底只是你貪戀的一點溫暖,還是早已存在你心底。
阮漠寒盯着簡爍的眼神,像在盯着一只小白鼠。
“有意思。”簡爍伸出纖長手指,挑了挑阮漠寒的下巴:“原來你是這樣利用我的。”
“利用我,來做你的一個研究嗎?”
阮漠寒淡淡望着簡爍,像是連躲開都懶得。
簡爍得不到任何回應,無聊的撤開手指:“讓你失望了。”
“我帶鐘韻麗去看話劇,與大嫂無關。”
“今晚我就會讓你明白,我為什麽帶她去看話劇。”
她走到一旁的角落蹲下,像是在找每次的那只貓。
“今天貓不在。”阮漠寒望着她的背影說了一句,拉開車門上車,離開了地下停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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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阮清音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阮漠寒:“怎麽?”
阮清音:“媽媽,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你到家的時間,有時會稍晚幾分鐘。”
“你是最守時的一個人,以前你下班回家的時間,都是分秒不差的。”
阮漠寒心跳了一下。
她沒想到阮清音會這樣敏銳。
表面卻淡淡應道:“是嗎?也許因為有時候,會多等兩個紅燈。”
阮清音點點頭,走到一邊去翻繪本。
阮漠寒瞥那小小身影一眼,也不知阮清音相信了沒有。
其實她這理由找的拙劣。又不是從最近的某一天開始,馬路上才突然出現紅綠燈。
阮清音的問題,她很清楚答案。
從哪一天開始?是從簡爍會偶爾出現在聆音停車場的那天開始。
阮清音這一問,阮漠寒才發現,她竟每次都會與簡爍閑扯幾句。
明明她是最有時間觀念的一個人,絕不願平白浪費哪怕一分鐘。
阮漠寒忽然對阮清音說:“謝謝。”
阮清音擡頭:“謝什麽?”
“謝你在我還沒下班的時候,幫我把外賣的菜拎進來。”
其實不是。
她是謝阮清音這一問,為她敲響警鐘。
吃過晚飯,阮漠寒對着筆記本電腦,繼續工作。
忽然放在一邊的手機響了,是那串陌生又熟悉的號碼。
簡爍。
阮漠寒想起簡爍在傍晚的停車場,說過一句:“今晚我就會讓你明白,我為什麽帶鐘韻麗去看話劇。”
極致魅惑的聲音,像誘惑水手自投羅網、丢掉性命的人魚。
阮漠寒伸手,把電話挂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