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 下山
謝慈還記得從前嗎?
司迦看着謝慈微光下的側臉,想不明白,若是按照評論裏說的,謝慈“上一世”應當是喜歡她的,但她挖了他的心,把他虐死了。
他如今是重生回來。
若他還保留着從前的記憶,記得她,那他就應該恨死她才對。
可他看起來平靜溫柔,萬蛇窟秘境之中甚至還想救她,并不像恨她的樣子。
那他應該是什麽也不記得了吧?
司迦抓過來衣服慢慢穿上,邊穿邊思考這個問題,或許他記得一點,就像她通過那些評論知道一點“劇情”。
不然他怎麽會重生之後就盯上了她?不許她渡靈力、不許她拔劍。
她猜測,謝慈可能知道曾經被她挖心的結局,所以重生回來要改變他的結局。
她一下子就想通了,怪不得他要阻止她渡靈力和拔劍,是怕她變強殺了他吧。
手指利落的系上衣帶,司迦忍不住得意的笑了一聲,她其實并沒有那麽蠢,只是那些人不了解她。
“你在笑什麽?”謝慈依舊側着臉不看她,卻禁不住問她,她在偷笑什麽?
“笑你可真是個聖人君子。”司迦将黑發從衣領下托出,輕快的對他說:“好了,你可以看了。”
謝慈側過頭來,垂着的眼先看見她沒有穿襪子的腳,細細的腳踝露在裙子下。
他挪開眼,看向她的臉,她坐在榻上用手指梳攏着緞子似得黑發,細長的手指在黑發下顯得格外好看。
“不是如此司迦。”謝慈眉頭蹙着說:“非禮勿視是正常人應做的正常事,你怎會認為……”不看她穿衣,就是聖人君子?
Advertisement
謝元真是如何教導她的?還是她和司厭那種人待在一起太久了?司厭會看她穿衣?
謝慈看着她滿不在乎的表情,越發覺得或許該慢慢引導她,至少先讓她遠離司厭,盡量遠離。
他彎腰撿起地上掉落的幹淨襪子,放在她的手邊,“算了,那些日後再說,先穿好鞋襪,我們下山。”
“下山?”司迦不解:“現在下山去哪裏?”
外面天黑着,又下着雪。
“你不是想要林楓帶你走,離開太初宗門嗎?”謝慈也不知自己為何說這一句,只看她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有說過?”她困惑地問:“林楓是哪一個?”
謝慈被她問得頓了一下,也困惑的看她,她的表情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是認真的不記得林楓是哪一個了。
他禁不住想發笑,昏昏沉沉的時候要跟人家走,清醒之後卻連是誰也不記得了。
“先穿好。”他點了點襪子,“趁着天黑,我們離開太初宗。”
她的眼睛一瞬亮了,一張臉不敢相信地朝他探過來,“你要帶我離開太初宗門?真的?”
可轉瞬她又皺了眉,表情警惕起來:“不是要把我送去少陽山吧?”
謝慈垂眼看着她那張喜怒形于色的臉,忍不住笑了,她像是從來不會遮掩自己的情緒,開心、厭惡全寫在臉上,挂在一雙眼睛裏。
“不去少陽山。”他唇角挂着笑,連自己也沒察覺到語氣也帶着笑:“我答應過你,就會做到。”
他答應過她?
司迦随意想了想,好像昏睡的時候她做夢聽見有人很溫柔地說:不去,不去少陽山。
不是做夢?是謝慈答應的?
不重要,只要離開太初宗門就好,她從來沒有踏出過太初宗門的範圍,唯一去過的也只有赤山,這裏像個牢籠一樣關着她。
她開心的忙将鞋襪穿上又問他:“那我們去哪裏?”
謝慈看了一眼,她倒是記得将那把鏽劍抱上:“去替你找回劍鞘,将你體內的魔神殘魂清除。”
司迦愣了一下看懷裏的鏽劍,這把劍好像确實沒有劍鞘,它的劍鞘去了哪裏?
不等她問,謝慈已将厚重的大氅披在她肩上,手指捋着帶子,替她在衣襟前系上,與她說:“走吧,天亮之前下山。”免得驚動留宿的其他掌門,徒增麻煩。
司迦看着他俊秀的手指熟練地在她襟前打了個蝴蝶結,只覺得這一幕好熟悉,好像重複過千百次,可她記不起來。
“司迦。”他叫她的名字,想要和她再提不要再接受司厭的靈力,卻終究沒說出口。
現在即便她答應,也是在騙他。
不如日後慢慢讓她明白,他所做的一切。
“走吧。”他收回手,轉身拉開了那扇門。
風雪吹拂而起,門外卻站了一個人,一肩一頭的雪,握着劍站在回廊下的大雪裏。
“林楓?”謝慈蹙眉看着大雪裏的林楓,他來了這裏有驚動其他人嗎?
司迦在他身後抓着大氅探出頭,“哦,是他呀。”
她記得他,與她一同進入幻境的那個小劍修。
“司迦姑娘!”林楓對上她的眼,臉便紅了,忙低下眼快步過來:“你、你好些了嗎?我來看了你幾次你都沒醒……我、我很擔心你。”最後幾個字說出口,臉就着了火一樣燙起來,根本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着急忙活地從懷裏掏出幾瓶丹藥又說:“給你帶了藥,這是我們劍宗的療傷上品靈丹,很好用的!我全給你帶來了。”
一股腦的全抱給了司迦。
謝慈看着上供一樣的林楓,再遲鈍的人也能看出林楓對司迦的心思,少年人的愛意就像包在紙裏的火。
這丹藥,司迦其實該拒絕,不該給他留下沒指望的念想。
“上品靈丹啊?”可司迦從他背後出來,眼睛看着那丹藥:“這麽多都給我,不好吧。”
謝慈有些無奈,連幾瓶上品靈丹也能誘惑她。
“怎麽會不好呢!你為救我們受了傷,再多的靈丹給你也是應當的!”林楓很難控制自己激動的語氣,他想平和一點、矜持一點來着,可那是他夢中的伽林神女啊!
他低着頭全塞進司迦的儲物袋裏,“這些療傷、補靈氣最是好用,你先拿着等我回門派後再找些來給你,你就當糖丸吃也好。”
司迦壓根沒拒絕,只看着沉甸甸的儲物袋,對林楓笑着說:“你倒是個知恩圖報的小劍修,其他人都沒有謝過我。”
林楓的耳朵更紅了,她誇他哎,還叫他小劍修。
她掃了一眼謝慈,哼了一聲。
謝慈知道她在說他,“時間不早了,藥送完了就走吧。”
他擡手,佩劍從劍鞘之中低吟而出,一道驚鴻掃開滿地落雪停在回廊外等着他。
“你們要去哪裏?”林楓這才反應過來,司迦穿戴整齊,是要跟謝慈走,“司迦姑娘要去哪兒?”
司迦豎指對他“噓”了一聲,笑着低聲說:“我要和謝慈跑了,別告訴別人。”
謝慈耳朵一熱,她在胡說什麽。
可林楓完全沒聽見前半句一樣,只呆呆的望着她,呆呆的點頭,她離得那麽近,笑起來月亮一樣美,直到看見她跟随謝慈上了那把佩劍之上,才慌忙想起問:“我、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謝慈已帶她禦劍而起,在茫茫雪夜之中她回過頭來看向林楓,回答他:“當然。”
她的黑發被風吹起,在夜雪中翩然遠去。
林楓愣愣的站在原地,望着她離去的方向用力拍了拍他的臉,不是夢,可卻美的像做夢。
--------
好冷啊。
司迦站在謝慈的劍上,只覺得風雪鋪面,她将懷裏的鏽劍抱緊,夜色茫茫下是終年積雪的太初宗門。
她終于可以離開這裏了,從醒來那一刻她在這裏過了數不清的冬天。
山外有春天,她聽慕少姝說過,外面的夏天非常炎熱,有一種叫蟬的蟲子,只活在夏天。
她見過蟬的空殼,是慕少姝帶回來給她的。
茫茫的白雪漸漸在腳下消失,不遠處是漆黑的田地、枯黃的樹林,太初宗門的界碑就立在白雪與黃土交接處,界碑之外就不再是太初宗門了。
快了,她馬上就可以離開了。
謝慈的劍卻突然停了下來。
一道結界沖天而起,就豎在太初宗門界碑之外,攔住他們的去路。
司迦低頭看見有許多人站在界碑外,她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的丹華和展紅雲。
丹華一雙眼睛發紅地望着謝慈,正在沖他搖頭,示意他不要再往前。
而站在她前面的正是她的師父——天樞閣的閣主夏無憂。
夏無憂的身側是一群少陽山弟子,帶頭的禿頭和尚合掌誦經,設下了沖天而去的攔路結界。
“謝弟子,深夜出行去哪裏?”夏無憂笑着看向了司迦,“想必這位就是那位司迦姑娘吧?”
司迦抱緊了懷裏的劍,少陽山的人是來抓她的?謝慈……
謝慈握住了她大氅下的手腕,輕聲說:“不必怕。”
她側過頭看他,月色下他眉頭緊緊皺着。
他沒有松開握着她的手,帶她落在地上,手掌一張握住了他的佩劍,“夏閣主和少陽山的空境大師等在此地,是為了等我?”
空境大師睜開了眼,直盯盯的看住了司迦和她懷中抱着的鏽劍。
謝慈将司迦往身後輕輕拉了拉,擋在她身前,依舊握着她的腕:“今日在青雲殿我已向諸位承諾過,夏閣主現在又是何意?”
“謝弟子莫要誤會,你以這把法劍來立誓承諾,我自然是信服的。”夏無憂笑着說:“只是空境大師聽聞伽林魔女的劍再次現世,心中惴惴不安,想要将那把劍,以及司迦姑娘請回少陽山小住幾日。”
她又忙說:“只是小住幾日,等謝弟子找回再次封印這把劍的法子,和消除了司迦姑娘體內魔神殘魂,便可以離去了。這樣也是為了司迦姑娘好,那魔神殘魂随時複蘇,司迦姑娘在少陽山有幾位大師看顧,更安全些。”
她說得客氣至極。
可司迦聽得出來,她就是要聯手少陽山的老和尚将她帶走軟禁。
誰也別想拿走她的劍。
司迦掙了掙手腕,想去握她的劍,卻又被謝慈握緊。
“她只能和我在一起。”謝慈聲音難得冷了下來,握緊手中的佩劍說:“諸位不肯讓開,那就得罪了。”
他猛然揮劍,握緊司迦的手腕沖上前去,一劍擊向那道結界。
劍光沖天而起,擊在結界之上發出震徹山谷的碎裂之聲,那道結界迅速龜裂破碎,迸發出刺目的金光。
“閉上眼。”司迦聽見他飛快的對她說。
她的手腕被他緊緊拉着,她看見碎裂的金光之下謝慈的銀發飄蕩,蒼白的臉沒有一絲表情。
他在生氣嗎?
因為那些人出爾反爾要帶走她?
他握緊佩劍,眼神一凜,陡然用力一揮,低喝道:“讓開。”
眼前本就破裂的結界“轟然”碎開。
司迦被他拉進懷裏,托着後頸将她的臉按在了他的肩上。
巨大的碎裂之光紛揚碎開,她聽見許多慘叫聲,聽見謝慈說:“我既已保證,就會做到,諸位不要逼我再出手。”
她聽見丹華哭了,哀求道:“師父放她走吧,謝慈大哥他有傷在身……”
是了,謝慈有傷在身。
她聞到了血的味道,是謝慈的傷口又裂了開。
這群人,真該死。
她的劍在懷中輕輕顫動起來,它知道她生氣了。
“諸位前輩!”有人揚聲而來:“在太初宗門對我門中弟子和師叔動手,是何道理?”
是慕少姝。
她擡起頭看見夜色茫茫中慕少姝帶領其他弟子禦劍而來,他看見她,對她笑了笑傳音說:“走吧,小師叔。”
她莫名地想起,慕少姝曾和她說,有機會帶她一同下山去捉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