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四 替身
石階通天之上,兩側是跪立的托燈石像,燭火搖曳的照亮這條突然出現的道路。
一衆人将司迦圍在中心,看看路,又看看她,無不驚訝。
“我來試試。”璇玑門的朱玑對司迦伸手,他快要百歲,但看起來依舊是二三十的模樣,一身朱紅色的衣服,頭發梳的利落,客氣的說:“姑娘手中火折子借我一用。”
他們想試試,這條路是本來就存在在這裏,被抱劍少女誤打誤撞照亮了,還是……路因她而出現。
司迦頓了頓,忙将手中的火折子交給了那人,其實她也很詫異,路怎麽突然出現了?
朱玑接過火折子,剛剛朝那條路邁腳,眼前的路突然再次被黑暗吞沒,路沒了,燈臺沒了,手中的火折子依然照不亮眼前的漆黑。
這下所有人确信無疑,這條路,是因她才出現。
衆人齊齊看向司迦,心中皆都明白了——秘境入口突然出現、她被敲鑼打鼓地牽上轎攆、如今路又被她照亮,并非誤打誤撞。
她到底是什麽人?明明只是築基期,懷裏抱着的那把鏽劍又感應不出一絲靈力……
她與那位謝仙師都讓人猜不透底細。
“你瞧,我說你比我們厲害倒成真了。”姬玉真心實意地說:“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帶我們進去?”
這群人皆是混久了的老秘境人了,聽姬玉的話立刻明白過來,如今這秘境擺明了只有她能開,自然是好言好語的邀請結伴啊。
一群人開始向司迦正式的介紹自己,名字、門派,交個朋友。
司迦全沒記住,只記得他們皆是各大門派裏厲害的人物,什麽大司命、什麽副掌教,而且居然都是快百歲的老人,可一個比一個年輕,想必修為高深早已長生不老了。
她從未受到過如此熱情地對待,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介紹自己,她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她的身份。
太初宗仙師祖唯一的弟子司迦,這樣的名號給她帶來的只有屈辱,十二仙宗人人覺得她配不上做仙師祖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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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認為她與那位仙師祖是師徒,她從未見過他一面,仙師祖也沒有傳授過她什麽,算什麽師徒?
所以她說:“我叫阿伽,無門無派。”
阿伽?
姬玉有些驚訝,該不會,這位就是合歡宗那位口中心中惦記着的“阿伽”吧?
她是不是有件狐絨大氅?
那是司厭從他的無極宮裏搶走的,是件千年雪狐的皮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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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并不在意她是何門派,只想快些進入這秘境。
朱玑直接說:“阿伽姑娘能否在前面引路?”又忙說:“你放心,我們會護在你左右,定然不會讓你有半點危險。”
天樞閣那位女師姐卻覺得他說的太過直接,像是在利用一個小姑娘似得,便說:“阿伽姑娘若是怕,也不必勉強,總是有別的法子。”
阿伽卻接過火折子想也不想的說:“自然可以,只有一樣,若是最後找得了那顆無上菩提心,你們要如何分?我修為不如你們高,到時候你們會不會過河拆橋?”
其他人面面相觑地笑了,倒是個精明坦率的小姑娘,先談分贓。
“阿伽姑娘放心,我們幾人在進入秘境前就說好了,絕不為争奪法器而動手。”女師姐說:“誰先拿到那件無上菩提心,它就是誰的,其他人不得搶奪。”
朱玑也說:“若有人搶奪,我們幾個也不會坐視不管。”
司迦點點頭:“很公平。”她同意。
衆人看着她一臉滿意地再次舉起火折子,朝前邁了一步,無數的燈臺再次齊齊為她亮起,道路直接鋪在她腳下。
真奇了。
她再次跨步,踏上一階臺階,踩實了,将手中火折子吹滅,“我往前走,你們踩我走過的地方。”
一衆人看着她忍不住笑了,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真好哄,若是他們騙她呢?就這樣信了他們。
幾個人跟上前去,天樞閣的女師姐叫了她一聲:“阿伽姑娘,拿着這個。”
一樣東西塞進了她手裏,司迦低頭看,是個巴掌大的傘。
“這是結界傘,你若遇上什麽危險,就将傘丢在地上,它自會張開結界将你護在當中。”女師姐說:“以防萬一。”
司迦看着掌心裏的小傘,心中一面讨厭與少陽山聯手要抓走她的天樞閣女掌門,覺得該與天樞閣勢不兩立。
可一面又覺得,這個女師姐還挺好的,這小傘好像很好用的樣子。
“那我就先拿着。”司迦說,她先拿一拿,用不上再還她。
“你叫什麽名字?”司迦主動問她。
“展飛鴻。”女師姐笑着告訴她。
司迦點了點頭,她記住這個名字了,日後找天樞閣報仇時,她不傷她。
燈臺上的燭光跳躍,姬玉跟在她的身後,看着她十分喜歡地把玩着那把小傘,輕輕笑了,他有些明白司厭的快樂了,她似乎很難抵抗“誘惑”,一點小東西都能哄得她開心,确實想讓人送點什麽逗她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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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人緊跟着司迦走上臺階。
謝慈走在最後面,聽着姬玉逗着司迦,司迦像被撫順的貓,開心地翹着尾巴,他從未見過如此“配合”的司迦。
他垂眼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掌,她在他面前永遠無法撫順,為什麽?
他該怎麽待她……
“謝仙師。”空世回過頭來,低聲詢問:“不上前護着阿伽弟子嗎?”
謝慈擡頭看着被簇擁着的司迦,搖了搖頭,她現在不需要他護着,若是他猜的沒錯,這裏沒有任何東西會傷害她。
姬玉利用她引路,想必是猜出了她的身份。
這條路,會直接通往那個人的墓室嗎?
愛奴。
謝慈垂下眼踏上一階一階石階,數百年前神女伽林為了這位愛奴入魔,殺上少陽山,奪走無上菩提心,只為了保存那具屍體不腐。
她舍下劍鞘,為她的愛奴做棺。
她血洗合歡宗,為她的愛奴報仇。
她挖去他的心,為她的愛奴做藥引。
白玉奴。
他記得,那具屍體的名字,他不曾見過那具屍體,那張據說和他十分相似的臉。
她的愛奴,真的很像他嗎?
謝慈掌心裏的劍在顫動,他忽然回過神來,已經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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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梯之上,不是個墓室,是一間空蕩蕩的卧房,樓梯直接通向卧房內。
謝慈走到司迦背後,身後剛剛走過的樓梯通道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卧房裏沒有點燈,只有一輪圓滿的月亮,像紙片一樣挂在窗外的黑暗裏。
四周靜極了。
“噗”的一聲,一盞紅燭燈臺在卧房裏亮了起來。
燈光下,一個紅衣女人背對着他們坐在妝奁前,對着鏡子在慢慢梳理烏黑的長發,那黑發越梳理越長,長的墜在地上。
冷不丁一個尖利的嗓子叫起來——“洞房春宵好拜神!好拜神!”
司迦被吓的無意識往後退,撞在了一個人掌心裏,沒回頭就聽見謝慈低低的說:“別怕,是只八哥鳥。”
八哥鳥?
司迦順着聲音看過去,瞧見桌子上一只漆黑的八哥鳥立在那裏,一雙紅色的眼睛盯着她。
“那句話是什麽意思?”朱玑低低問:“洞房春宵,怎麽好拜神?這不是個墓室啊,那只鳥,和那個女人……是誰啊?”
确實不是墓室。
衆人只看見卧房內紅帳、紅燭、白玉床上鋪着火狐的皮毛,紅衣女子不停不停的梳着頭發。
“貧僧記得,魔女伽林有一只聖鳥,就是紅眼八哥鳥。”空世仔細的看着房間,“這裏好像是合歡宗聖女居住的卧房。”
他擡手指了指窗外的月亮,以及金色的窗戶,“我曾在師父記錄的玉簡內看到過,十二仙宗殺入合歡宗,找到合歡宗聖女居所時,發現她的居所是巨大的金色籠子,與世隔絕建在孤山之巅,山巅沒有星月,窗外是一輪用法器幻化而成的假月亮。”
衆人随着他的手細看,果然見窗戶外,隐約可見金色的栅欄。
那輪月,假得像一片金紙。
——“聖女駕到!聖女駕到!”紅眼的八哥鳥又叫起來,聲音尖利聒噪的令人不舒服。
“聖女?”女師姐展飛鴻輕聲說:“它是在叫魔女伽林?”
“應該是。”姬玉看着那八哥鳥,只覺得它的目光緊緊盯着阿伽,“魔女伽林曾經是合歡宗的聖女,她的那位愛奴,是在合歡宗時服侍她的一個奴隸。這秘境是劍鞘墓室,守護着那位“愛奴”的屍體,聖女只能是叫伽林神女。”
他有意無意的看向身側的阿伽,阿伽抱緊懷裏的劍,臉色很白,怕得眉頭都皺起來,她不記得以前了嗎?
桌子上的八哥鳥突然“撲落落”飛了起來,徑直落在了鏡子下的紅衣女人肩膀上。
——“聖女駕到!聖女駕到!”
“那個紅衣女人,難道是魔女伽林??”朱玑驚的用傳音詢問衆人,“魔女伽林不是早就灰飛煙滅了嗎?難道……這是她的殘魂?殘魂守着她愛奴的墓室?”
“空世大師你可有見過魔女伽林?”女師姐展飛鴻也傳音問空世大師,他們這些人之中,只有空世大師年紀最大,資歷最老,空世大師連太初宗的仙師祖都見過,應該見過魔女伽林吧?
空世卻搖了搖頭,他并未見過這位魔女伽林,他只記得傳說中魔女伽林愛穿紅衣,連鞋襪也是紅色的,可她的一把法劍卻是昆侖雪一樣的白色。
空世側頭看向了謝慈,暗自傳音問他:“謝仙祖,她……可是魔女伽林的殘魂?”
謝慈沒有回應他,他盯着那紅衣女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穿着伽林最愛的紅衣、腳上是伽林穿過的紅色靴子、梳攏黑發的手指上還染着伽林喜歡的胭脂紅指甲。
她從妝奁臺上拿出一把簪子,利落的将黑發挽起,那把簪子是伽林一直戴着的鳳凰羽。
甚至她挽發的每個動作,都那麽那麽像曾經的伽林……
他曾無數次欣賞伽林低垂着脖頸,挽發的模樣。
她、她是伽林的殘魂?
怎麽可能,他将伽林帶回太初宗門,一直養在身邊,從未讓她的魂魄損傷過半分。
妝奁前的紅衣女子突然站了起來,高瘦的身材畢現,高得連身上的裙子也短了一截,她轉過身來,一張出奇豔麗的臉,如同沒有見過光的豔鬼。
可那張臉,輪廓冷硬,喉結凸顯,分明是一張男人的臉。
“是個男的?”大師姐展飛鴻吃驚的傳音問:“怎麽是個男的?魔女伽林是個男人???”
當然不是。
謝慈握緊了手中的佩劍,盯着這個怪異的“紅衣男人”,他是誰?穿着伽林的衣衫、染着伽林的指甲、學着伽林的一舉一動、守在伽林愛奴的墓室秘境之中。
他垂眼看向司迦,只見司迦呆呆的望着“紅衣男人”,而“紅衣男人”筆直地看向了她。
他突然想起來,方才轎攆出現時,朝司迦伸出的那只手,是不是也染了紅色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