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二十二 初心動
上一世,她從來沒有向他撒過嬌。
謝慈垂下眼,看着溫泉水中她墜進水中的褲腳,伸手撈起那緋色的布料,在指尖擰幹了,一點點替她挽了上去。
她仍在落淚,像是在喃喃着向白玉奴告狀,許多許多人欺負她,都欺負她……
她哭的他心中酸酸楚楚。
那麽可憐的她,只會向白玉奴哭訴。
謝慈無法形容心中的感覺,上一世他恨她将自己當成替身,可這一世在知道了她的過去,在血淋淋的看到了她在合歡宗經歷的一切之後,他怪不起來,恨不起來。
他想任誰經歷她在合歡宗的那一切,遇上那樣的白玉奴,也無法忘記,無法不刻骨銘心的愛着、記挂着。
她在赤山深淵,握着劍微弱地哭着說:“把他還給我,還給我……”
那個畫面,那麽令人心碎。
他與衆人一樣,只知道她亦正亦邪,一人孤身劈開赤山斬殺歡喜魔神,卻無人知道她在那一日失去了唯一對她好的人。
她又變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
謝慈看着懷裏昏睡的她,腦海裏翻翻湧湧是孤零零抱劍她、是赤山下低低哭着的她、是提着劍再也沒有快樂過的她……
心中酸酸楚楚,他說不清是什麽情緒,或許是連怪責的資格也失去了的洩氣。
但或許這一世,是重來的機會。
至少,他明白了她的怨恨從何而來。
也許,他盡所能的讓她重新快樂起來,就能阻止她再次入魔,阻止他和她的命運走向萬劫不複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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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慈擡手輕輕蹭掉了她腮邊的淚水,低低與她說:“若是可以,我願意幫你把你的白玉奴救回來。”
他知道她聽不到,但他心裏是當真這樣想的。
懷裏的人似睡的不舒服,腦袋拱了拱找着舒服的姿勢,尋到他的腿當成枕頭一樣伏了上去。
她熱熱的臉頰隔着薄薄裏褲,就像挨着他的肌膚一樣。
謝慈僵了僵身子,到底是沒有動,他的手指動了動,忍不住去輕輕梳攏她披下的發,絲發披兩肩,婉伸郎膝上。
何處不可憐。
他的手指不小心蹭到了她的頸,溫軟的觸感令他慌忙收回手指。
她的黑發就從肩頭滑落,墜進了熱氣袅袅的泉水之中,水面泛起一層層漣漪。
像此刻他的心。
可,不該如此。
謝慈閉上了眼,不再去看她,盤膝入定,讓自己靜下心來調理身上的傷。
她呼吸漸漸平穩下來,謝慈也入了定,無上菩提心的幽藍之光靜靜将兩人籠罩。
他腿上被背上的鞭傷已經痊愈了,但這次傷的厲害,靠着無上菩提心救回這條命,可心和髒器需要慢慢恢複,胸口上的傷就格外難痊愈。
在無上菩提心的支撐下,他運行了一周天才勉強将胸口的傷止住血。
還想再繼續療傷,聽見了什麽動靜。
——“阿伽姑娘?”
一個男人的聲音。
謝慈猛地睜開眼,就看見司迦腕上的那串白色菩提子在盈盈發光。
聲音就是從那菩提子上而來。
這不是空世的貼身之物嗎?
——“阿伽姑娘可還好?”
空世的聲音從那菩提子上傳出。
謝慈看了一眼仍在昏睡的司迦,俯身低低去回應空世:“是我,謝慈。”
那邊頓了一下,随後空世又問——“謝仙師,阿伽姑娘可是出了什麽事?菩提子沒在她身上?”
謝慈也不知為何有些不自在,這菩提子是空世送給司迦的吧,他記得這串菩提子是空世入門時,他師父贈與他的,他一直貼身帶着,從未離過身。
“在她身上,只是她在昏睡。”謝慈低聲回應空世,“她沒事。”
空世明顯松了一口氣——“那就好,貧僧是想告訴阿伽姑娘,合歡宗闖入太一劍宗之後,葉仙祖下令将劍宗幾個峰全部封鎖了,如今阿伽姑娘與謝仙師躲着的哀鳴山也設下了結界,有弟子在巡山,暫時恐怕不能離開,謝仙師和阿伽姑娘躲上兩日,等到論劍大會開始之日,再趁亂離開,或許能不被發現。”
合歡宗闖入了太一劍宗?
謝慈想起那一夜在房間,他不真切地看見司厭和司迦在側榻上……
他以為那是個夢,可如今聽來或許不是夢。
他隐約記得,司迦好像和司厭說,她想去論劍大會,讓他去做一件什麽事。
難道就是命司厭闖入太一劍宗?可是闖入太一劍宗幹什麽?
她又為什麽想去論劍大會?
謝慈再問空世,合歡宗的人闖入太一劍宗做了什麽。
空世只說,殺了兩名太初宗門的弟子,奪走了論劍大會的邀請令牌。
謝慈的眉頭皺了起來,司厭會蠢到如此光明正大的搶奪邀請令牌來給司迦?讓她去論劍大會?
怎麽想,司厭也不會做出這等蠢事。
謝慈再想問什麽,空世那邊來了人,空世只來得及匆忙說——“還請謝仙師将阿伽帶離太一劍宗。”
說完便斷了。
那串菩提子重新恢複正常。
司迦仍在昏睡。
洞中一片寂靜,只有溫泉的淙淙聲。
謝慈看着司迦,心裏很清楚她若想去論劍大會,誰也帶不走她。
洞外隐隐約約有腳步聲傳來。
謝慈閉目,靈識探向洞外,是兩個太一劍宗的弟子在巡山,看來一時半刻無法離開。
他摸了摸司迦的額頭,已經不那麽燙了。
謝慈将她小心翼翼托起,放在了溫泉旁,自己起身掃了一眼這洞穴,雜亂的洞穴角落裏是一只早已風幹的小狐貍屍體。
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
他需要兩套衣服,和一些吃的,司迦還沒修到辟谷,是需要靠食物來恢複體力。
洞外的弟子漸漸走遠。
謝慈又在洞口設下一層結界,才隐身鑽出了洞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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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再回來時,先聽見了低微的哭聲。
他慌忙鑽進洞穴,就看見司迦抱膝坐在溫泉旁,腦袋埋在膝蓋裏在哭,“阿迦?”
她像被吓了一跳,慌張的擡起臉看過去,淚水漣漣的臉,發紅的雙眼看到他愣了一下,仿佛剛睡醒一樣惺忪不清醒,望着他呆呆呢喃:“白玉奴?”
謝慈的心就頓了一下。
“是我,司迦。”謝慈提醒她,是他不該叫她阿迦,他提着手中的東西走到她身旁,不想去看她那雙滿是淚水的眼,一點點暗淡下去的神色。
可她皺着眉,将滿是淚水的臉埋進了自己的手掌裏,看起來那麽難受。
“為什麽哭了?”謝慈伸手用手背輕輕碰了碰她的額頭:“還難受嗎?”
她在他手掌下顫了一下,悶悶啞啞地“恩”了一聲。
像只幼小的貓。
謝慈蹲下身看她:“是哪裏還難受?”
她慢慢擡起頭望住了他,将熱熱的額頭蹭在他手指間,啞聲說:“謝慈,我頭疼。”
濕漉漉的臉,紅彤彤的眼,悶聲悶氣的語調,那麽像在撒嬌。
謝慈頓在她的眼前,心軟了,喉嚨也軟了:“你在發燒,司迦。”
她又掉眼淚,“喉嚨也痛。”
“我知道。”謝慈想說些什麽來哄她,可是發現他笨拙得不知道說什麽,只好将靈力從掌心渡進她的體內,引動無上菩提心,讓她好受點。
“好一點嗎?”謝慈問她。
她将整個額頭都貼近了他的掌心,滿意地“恩”了一聲,在手掌下看他,啞聲問他:“你去哪裏了?我夢見你被野狗叼走吃了,醒過來發現你不見了,還以為……”
以為他真被野狗叼走吃了?
謝慈的笑意禁不住挂在唇邊,柔聲說:“你怕我被野狗吃掉嗎?”
“當然。”她擡手抹掉了臉上的眼淚,虛啞地說:“你要是死了就沒人替我解封禁了。”
謝慈頓了頓,不知該哭該笑。
“我去替你拿衣服了。”謝慈一邊渡靈氣,一邊将手邊的包裹打開,裏面是一套素色的袍服,和一件黑色大氅。
另外一個包袱裏是一包點心和幾個包子。
“還有一些吃的。”謝慈拿了個點心遞給她。
她卻不接:“我喉嚨痛,吃不下。”
謝慈看她伸手摸了摸那件大氅,皺着眉說:“怎麽不是我那件狐貍毛的?”那件最暖和。
“先去住的地方已被太一劍宗的弟子守住了。”謝慈收回手,抖開大氅替她披上,“等過兩日離開太一劍宗,我再替你買件暖和的。”
她擡起眼看了看他,又啞聲說:“我想喝粥。”
病人确實吃不下這些硬的,只是這裏不方便熬粥,謝慈又不好取米來,所以才拿了這些好帶的東西。
她真想喝粥嗎?
謝慈垂眼看着她,見她濕漉漉的睫毛下一雙眼不知道又在打什麽主意。
“你真想喝粥?還是想引開我,逃去太一劍宗?”謝慈輕聲問她。
她果然心虛地一下子擡眼看他,眼睛裏寫滿了:這你都猜出來了?
怎麽可能猜不出來,她的心思全寫在眼睛裏,聽到他說要離開太一劍宗,就說想喝粥。
她那麽想去論劍大會,怎麽可能輕易的跟他離開太一劍宗?
謝慈卻是笑了,将大氅替她系好說:“你要是能快些好起來,還能趕上兩日後的論劍大會。”
她愣了一下,問他:“你是什麽意思?”
謝慈替她将黑發從大氅裏拖出來,柔軟的黑發緞子一般,“快些好起來,我帶你去論劍大會。”
她那雙還挂着淚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當真?你、你沒騙我?”
他笑着暗暗摸了摸她的發:“我若不帶你,你會找司厭帶你去對嗎?”
她便不說話了。
謝慈知道,她會找司厭、找姬玉,甚至找空世帶她去,她多得是人帶她去。
既然如此,不如他親自帶着她,看護她。
“只是,你定然不能以這副面貌去。”謝慈望着她的臉,“葉湛英認得伽林。”
那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