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四 還給她
那是誰?
司迦将視線從謝慈的臉上再次挪向, 昏暗山洞裏的那張臉,幾乎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一模一樣眉眼、一模一樣的臉, 唯有發色不同——謝慈是白發, 而那人一頭亂糟糟的黑發。
白玉奴是黑發,是黑發……
“剛見到時我也很驚奇。”展飛鴻看着謝慈說:“我還以為是謝慈也掉了下來,沒想到這世上竟有長的這麽像的人……”
她還沒說完,司迦忽然鑽進洞穴之中,匍匐着身子擠到了那個人面前。
洞穴口的碎石被她帶落, 掉在謝慈腳邊,滾進黑河之中,發出的細微聲響被風掩蓋, 就像謝慈對司迦說出的那聲:“小心。”
她根本沒有聽見,她的一雙眼一顆心着急的撲向洞穴中的人。
她伸出手, 那麽小心的碰了碰那個人的臉,他在昏迷着,一動不動,可他的肌膚是軟的、溫的, 他是活着的。
“你在哪裏找到的他?”司迦盯着那張臉問司厭,他到底是誰?真的……是白玉奴嗎?
——“不可能!”她體內的蟄伏的歡喜魔神突然開口說:“白玉奴的身體當初就被你焚成灰燼在赤山底了!他就剩下一縷魂封存在你的劍鞘中, 他連轉世都不可能, 怎麽可能還活着??”
是啊, 當初赤山深淵,白玉奴求她焚盡他的身體和魂魄,他想幹幹淨淨地消失。
他一輩子溫柔善良,從未傷害過一個人,卻将自己的永生永世獻祭給歡喜魔神, 他每一次轉世都會成為歡喜魔神的“容器”,歡喜魔神用他的手、他的身體做盡惡事,所以他甘願放棄轉世的機會,就此消失。
是她親手焚盡他,看着他化為飛灰,看着他的魂魄被歡喜魔神吞噬。
她只搶下來他的一縷幽魂,封存在劍鞘之中,想要再次複活他。
他沒有轉世,他根本沒有再入輪回,他的幽魂如今還在無上菩提心裏。
可這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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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陰山附近,他被魔物附體了。”司厭側着自己半邊的臉,對司迦說:“我見到他時,他正在試圖逃下陰山,他看見我就跑,我一路追着他進了這洞穴。”
他仔細的和司迦說着,原本他在洞穴口就能抓到這個人,卻遇上了展飛鴻她們,她們嗅到了這個人身上的魔界氣息追過來,也要拿下這人,争奪之間,讓這人逃進了洞穴。
他與展飛鴻她們一前一後地追進去,就掉入了這黑河之中。
他那時已經被黑沙腐蝕傷了雙腳,掉下去時為了護着這個人不被腐蝕,自己的半邊身子和臉全泡進了黑河裏。
确實是空世救了他。
“附體找這人身上的魔物,打傷了空世逃了。”展飛鴻嘆氣道,她們掉下來之後才發現靈力和修為全部被限制了,當時空世将這人從司厭懷裏接過來時根本沒有防備,結果這人體內的魔物竄出了這具身體,打傷空世就逃了,留下了這具身體。
“你們見到了魔物?”謝慈問展飛鴻,“是什麽樣的魔物?”
展飛鴻皺眉說:“只看到一團黑色的煞氣,沒有實體。”
沒有實體?
謝慈猜想,難道是魔界的魔物附體在這具身體上,順着這條暗河逃出了黑海?那這具身體是不是不會被黑海腐蝕?
他想讓司迦查看那具身體的腳,是不是沒有被洞穴裏的黑沙腐蝕,可看到司迦凝視着那具身體的眼神,又将要說的話咽了回去,現在對司迦來說什麽魔物都不重要。
“先出去再說。”謝慈收回目光朝上游看過去,若是她真能找回白玉奴,也好,至少她會很開心。
他問展飛鴻:“那魔物是朝着上游逃走了嗎?”
“是。”展飛鴻點頭說:“我們之前也想朝着上游走,或許能出去,可是走到這附近很難再往前走了。”
前面黑河越來越寬闊,也越來越深,将劍探進去探不到底,凸起的山石也被腐蝕的越來越窄小,再往前甚至有些山壁已經被腐蝕平了,沒有踩踏的地方。
而她們這幾個人空世和她的閣主師姐昏迷不醒,只有她和司厭勉強可以行走,她和司厭要背着三個人繼續往前走窄小的山石,實在是走不下去了。
所以她們才逗留在這裏。
謝慈望着看不見盡頭的黑河,前方的風聲和水聲越來越大,這樣的聲音要麽往前就是源頭出口,要麽就是湧出黑河的深淵。
若是他一人,他一定會想盡辦法去找到源頭,避免更大的禍患,可現在這麽多人,一旦出什麽問題就會害死所有人。
“往回走。”司迦在洞穴之中說:“去我們掉下來的地方看看,說不定那裏可以出去。”
她已在洞穴之中抱着昏睡那個人的腰,将他往外面帶,一面對展飛鴻說:“展姑姑你還能走嗎?如果是不能就讓謝慈背你過去。”
“能。”展飛鴻立刻便說:“我只是腿腳受了點皮外傷。”她決不能拖阿伽的後腿。
司迦也沒有啰嗦,直接說:“好,司厭你背上空世,展姑姑的師姐謝慈背上,我們往回走。”
她跳出洞穴,手裏仍然扶着昏迷的那個人。
謝慈下意識的替她接了一下,那人軟綿綿的頭就歪在了他手臂上,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落在他眼下,看着格外的奇異。
她是要親自背這個人嗎?
謝慈看她矮下身子要去背這個人,心裏無法抑制地酸楚了起來,拉住她的手臂說:“我替你背。”
司迦擡眼看他。
背後的展飛鴻也說:“讓謝慈背他吧,我背師姐,司厭背空世,阿伽你頭前帶路。”她瘦瘦小小的身子怎麽背得了一個大男人。
司迦到底是點了點頭,将這個人交給了謝慈。
謝慈屈膝在洞穴外,将昏迷的人扛在背上,兩張臉交疊在一起。
有那麽一瞬,司迦仿佛看到了黑發的白玉奴和白發的謝慈兩個人,其實在之前司迦有想過、懷疑過,謝慈是不是“重生”的白玉奴?或是白玉奴的轉世。
可她又想不通白玉奴的幽魂一直在無上菩提心中封存着,他是不可能轉世輪回,更不可能重生。
現在她看着這兩張臉,突然覺得,白玉奴和謝慈那麽的不一樣,哪怕樣貌再一樣,他們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白玉奴像一輪溫柔的孤月,她一個人的孤月。
而謝慈是心懷蒼生的天帝,是撲滅神女焚世烈焰的大雪,是滋養萬物重生的救世者。
即便這個人不是白玉奴,謝慈也不會是。
司迦轉身往前帶路,一定要出去,将所有人都帶出去。
謝慈跟在她身後,摸了摸背上昏迷那人的腳底,發現他的腳底果然沒有絲毫的腐蝕傷口,這具身體是不會被黑海腐蝕嗎?為什麽?
他有太多疑惑,只能出去後再問。
可返回的路卻越走越奇怪,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腳底的黑河越流越湍急,背後的風也越來越大,吹的人幾乎要站不穩。
他回頭看了一眼,看不到盡頭的暗河,依舊是那副樣子。
是他的錯覺嗎?
不,不是,他看見不遠處的黑河之中漂浮過來許多大大小小的山石,越來越多。
“快些走。”他忙揚聲說:“應該是哪裏被黑河沖塌了,河流越來越大。”
他擔心黑海會徹底湧進來,這裏也會坍塌。
他的話音還沒落,暗河的盡頭已經給了回應——“轟隆”一聲沉悶的巨響從上游傳來,像是突然坍塌決堤的山壁,腳底下的山石跟着震顫,背後的黑河如同一條蘇醒的巨龍猛然湧了過來。
“快走!”謝慈伸手一把将追在身後的司厭拽到了身前。
司迦在巨響中回過頭來,只看了一眼,立刻跳躍在山石之上繼續朝前跑過去,她快極了,幾個跳躍停在一塊山石之上。
山石上還沾着血,那是謝慈抱着她掉下來流的血,是這裏。
司迦仰頭看見一片漆黑,漆黑之中隐約可以分辨出頭頂是懸墜着鐘乳石的山脈,他們掉下來的地方是被腐蝕沙化的洞穴。
轟隆的風聲卷裹着洶湧的黑河,将展飛鴻她們的叫聲全部淹沒。
司迦掏出佛珠儲物袋裏的縛妖索,猛地朝離洞穴口最近的鐘乳石甩過去,縛妖索竟沒有失去的效用,撞在鐘乳石上就自動纏裹了上,緊緊栓住了石柱。
“阿伽快先走!”她聽見了展飛鴻的喊叫聲。
展飛鴻與她師姐已經被湧過來的黑河撲了進去,眼看着要吞沒進黑沙之中,司迦抓着縛妖索足尖一點,撲身跳到展飛鴻頭頂,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想将她拽出去,可惜她的力氣太小,一下沒拽出來,自己險些被帶進去。
——“跑啊你!”歡喜魔神在她體內叫嚷着:“這裏要塌了!”
司迦卻抓的更緊,忽然意識到什麽對歡喜魔神說:“你是不是沒有被限制修為?”她手裏的縛妖索沒有失效,也仍然能感應到歡喜魔神說話時那一股股熱流。
是不是她的東西,都沒有被限制修為和法術?
歡喜魔神不回應她。
她陡然松了幾圈纏裹在手腕上的縛妖索,整個下半身要掉進黑河裏,伸手去抱展飛鴻她們兩人。
——“別跳進去!”歡喜魔神被逼得,一股修為注入她的雙臂之中,“我幫你救還不行嗎!”
司迦的手臂輕輕巧巧攬住展飛鴻,一把将她們拽了上來。
太好了!
司迦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謝慈,他背上背着那個人,單手抓着一塊山石,另一只手還緊緊抓着快要墜入黑河中的司厭。
黑河滾滾而來,像決了堤一般。
司迦借着歡喜魔神的修為,足尖在黑河中漂浮的山石上一點,抱着展飛鴻和她的師姐騰空而起,對縛妖索喝了一聲:“收!”
縛妖索驟然變短,她拽着縛妖索迅速地飛升而起,盯準了掉下來的洞穴口,用力将展飛鴻她們兩人甩了進去。
她聽到兩人落地的聲音,拽着手腕上的縛妖索低念:“放。”
縛妖索藤蔓一般伸長,她再次墜下,腳底下的風卷起她的裙擺,眨眼的工夫黑河水竟已漲到了謝慈的雙膝。
她蹬着山壁朝謝慈掠過去,伸出手的瞬間聽見謝慈說:“先救他們。”
謝慈用力将司厭和空世托舉起來。
“好。”司迦伸手抓住司厭,對他喊道:“抱緊空世!”
她再一次借着縛妖索騰空而起,目光卻盯着留在黑河之中的謝慈,水流湍急洶湧,幾次将謝慈撞的動蕩,他死死抓着山壁,另一只手扣牢了背上的人。
快一點,再快一點。
司迦的心跳的飛快,将司厭和空世甩進洞穴中的瞬間下墜,朝謝慈撲身而去,洶湧的黑河之中,謝慈就像随時會被折斷的壁上花,她連眼都不敢眨,生怕眨眼的瞬間謝慈就被吞沒了。
“謝慈!”她喊他的名字,朝他伸出手,結結實實的抓在了他的手腕上:“走!”
謝慈被她抓住的瞬間松開了山石。
司迦用盡力氣将他拽出翻湧的黑河,才剛剛說了“收”,謝慈背上的人像是被什麽抓住了一般,從謝慈的背上猛地拽了下去。
“抓住他!”司迦剛喊出口,謝慈已經轉身抓住了那個人的手腕。
他們這才看清,一團黑霧從黑河裏冒出來死死的纏住了那個人的腳踝。
是之前附體在他體內的魔物??
風發出令人悚然的哮聲,山壁被黑河撞的碎石滾落。
“司迦快上來!”司厭的聲音被風卷的聽不清。
司迦只聽見幾個人在喊:快塌了、來不及了……
碎石從她頭頂砸落下來,雪花似得砸在謝慈的臉上。
謝慈咬牙用力拽着那只手,血淋淋的腳踩在那團黑霧之上,他的血仿佛成了誘餌,那黑霧立刻松開了那個人,纏裹上了他的雙腿,拽着的人一輕,謝慈猛然将他拽進懷裏,拉着他的手臂遞給了司迦——
那一剎那,他對上司迦的雙眼,她有短暫的猶豫,只是很短的幾個瞬間,她松開了他的手,一把抓住了那個人手。
他失去拉扯,整個身體被黑霧拽下去,聽見她急喊道:“抓緊他別松手!”
可來不及了,她頭頂的山脈在龜裂,綁着縛妖索的石柱晃蕩着幾乎要斷開。
“司迦!”
“阿伽!”
來不及了,謝慈腳上的黑霧越纏越緊,他力竭得連掙紮也困難,再拖下去,他們三個人都會埋在這裏。
“來不及了!司迦!”
謝慈忽然松開了雙手,“走。”
這是他說的最後一個字,他甚至來不及叫她的名字,再看她一眼就被拽入了洶湧的黑河之中。
他似乎聽見司迦在喊他:“謝慈!”
足夠了,她能再叫一次他的名字就足夠了。
他知道如果二選一,她一定會選“白玉奴”,哪怕她還無法确定那個人就是白玉奴。
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救回白玉奴的機會。
足夠了,至少他把白玉奴,還給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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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湧的黑河将那一抹白色吞沒,只是眨眼之間。
司迦心像是被抽空一般,可來不及多想,她抱緊懷裏昏迷着的人陡然而起,在石柱砸下去之前将自己甩進了洞穴之內。
一雙手臂慌慌張張的接住了她。
她聽不見其他聲音,只聽見腳下轟隆坍塌的聲音,像整個世界都要被沖塌了一般。
有人在不停的拉扯她,說着:“快跑,這裏要塌了!”
她怔怔的抱着懷裏的人往前跑、往前跑,眼前是一行還沒有消失的黃色文字——
【02管理員:禁止np,同個時空不能同時出現兩個男主,請選定一名男主。】
這行文字在她想要将謝慈和這個人全救上來時出現,在那時她有短暫的愣怔,她不明白這話的意思。
可當謝慈将這個人的手遞給她,她忽然明白過來,她似乎只能救出一個人。
只能選一個。
她松開了謝慈的手,她想,他是天帝、是太初宗的師祖,有許多許多人用盡心思會再來救他,可是這個人沒有。
她要是丢下這個人,是不會有人再下來冒險救他。
若他真的是白玉奴,她會永生永世後悔。
她抱緊懷裏沒有知覺的人,往前跑、不停地往前跑,突然被一只手攔了住。
“前面沒路了。”展飛鴻急急攔住她,眼前是正在坍塌的山脈,将路全部堵死了,“整座山要塌了……”
展飛鴻想要用法術劈開道路,可是這裏靈力壓制,她根本無法聚集內力。
山石搖搖欲墜地在頭頂晃動,司迦将懷裏的人交給了司厭,“站在我身後。”
她将所有人拉到身後,從佛珠中取出了那把劍,她的法劍昆侖雪。
展飛鴻看着那把雪白的佩劍握在司迦掌心裏,剛想張口說,這裏無法使用靈力,拔不出法劍——
一道紅光已跳躍在司迦眉心間,她擡起眼的一剎那拔出了那把劍。
靈力如同狂卷的風掀起,她一劍斬出,“轟隆”的巨響,地動山搖,眼前的整座山被劈斬開,一道光從眼前破開山石而來。
展飛鴻幾乎站不穩的跌靠在山壁上,看着眼前的握劍的司迦幾乎不認識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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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同一時間,整座陰山在動蕩,被劈斬開的山外無數的人齊齊後退。
只有一個人朝着劍光而上,那個人是葉湛英,他頭也不回的震開墜落的山壁,擠入了坍塌的洞穴。
他看見了握着法劍的司迦,她身上的障眼法全部散去,露出她本來的樣貌。
那張臉在盛大的白光之下如此清晰。
是她,伽林。
葉湛英站在動蕩的山石之中盯着那張臉久久挪不開眼——她握着劍紅衣黑發,踏着劍光朝他走過來,就像前世她一劍擊敗他之後那樣走過來,對他伸出手說:你贏不了我。
他靜靜站着,心中如陰山傾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