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六 剖腹取他

謝慈被帶上了一艘不起眼的船。

他在進船艙時強撐着身體掙脫開了慕少姝的雙臂, 他要自己走進去。

推開那扇門,他剛跨進去,就有一雙雙眼睛朝他看過來。

“謝慈?!”

“謝師祖……”

“這是怎麽回事?”

謝慈擡起眼看見船艙之內的許多人, 有太初宗的、少陽山的、天樞閣的, 每個人瞧見他都吃驚的站了起來,像在看一個不可思議的妖怪。

原來來的不止是太初宗,為什麽他們全都知道他與司迦的下落?是哪裏出了錯?

謝慈站在門口,目光沉甸甸地墜下,在那些目光中一步步走了進去。

他原以為, 自己不會在意除了司迦以外任何人的目光,可在這一刻他依舊覺得不适,這些人越稱呼他謝師祖, 他越無地自容,并非只是如今他這副怪異的模樣, 而是他的無能和自私。

惡心感和墜痛感愈來愈劇烈,似乎每走一步都在加劇,他走到距離最近的椅子,蒼白的手臂撐着椅子艱難地坐下, 背上的汗水是疼出來的,他嘴唇在發麻, 這是又想吐的征兆。

不能吐, 不能在這裏吐。

他暈眩的聽着許多話語聲, 傳搖搖晃晃的像在夢中一樣。

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謝師祖可要喝點水?您的臉色……很不好。”

他看見那只手上布滿了腐蝕後留下的疤痕。

這是慕少姝的手,他也在為了堵住黑海,挽救九州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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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難以置信地在問謝元真:“謝掌教,謝慈當真是太初宗的那位仙祖?仙祖怎麽可能是……這副樣子?”

“是啊謝掌教!諸位千裏迢迢随你來這裏找太初宗仙祖, 找到卻是這副樣子,他如何能夠去阻止黑海?”

謝元真站在堂中不停的解釋着什麽。

這一刻謝慈覺得抱歉至極,這些人也在拼命的找出抵抗黑海的法子,千萬裏的追尋而來。

仿佛只有他在做逃兵,仿佛他背棄了天下蒼生。

他胸腔裏的肉身在動,刀割一樣痛,他搖了搖頭沒接慕少姝的水,啞聲說了一句:“多謝。”

他怕喝了水會吐出來。

如今不能吐,只會讓謝元真、讓太初宗更難堪。

少陽山的長老證實了他的身份,長老在說他乃仙骨靈體,天下除了謝仙祖再沒有這樣的法身氣息。

他揚聲讓所有人停下來。

船艙的安靜令謝慈更加難堪,長老朝他走過來,拱手道:“謝仙祖,晚輩不知您發生了什麽,但如今只有您能救九州蒼生了。”

不,他如今也救不了。

他張口想說話,可惡心感堵在他喉嚨,令他又抿住了嘴。

“謝仙祖可知您走之後,黑海将陰山和無極宮沖塌,附近村莊、鎮子變成人間煉獄?”長老站在他的面前,一句句告訴他:“十二仙宗為了阻擋黑海,解救那些百姓,死傷無數,太初宗的掌戒、我少陽山的掌門,還有天樞閣的掌門全部死在黑海中。”

謝慈扶在椅背上的手指一點點收緊,本就蒼白的手青筋變的格外明顯,他不敢擡頭看任何人。

他不知道這些,他不知道已經死了這麽多人……可他心中很清楚,在他與司迦逃離之時就會是這個結局。

是他為了自己,放任這場禍事發生。

“謝師祖打算繼續看着生靈塗炭,黑海将九州淹沒嗎?”長老聲音顫動的問他。

他不想如此,他從來不想看着任何人死……

船艙外傳來許多熱鬧的聲音,異國的女子在唱着什麽歌謠,稚氣的聲音飄飄蕩蕩。

世外桃源一樣的扶桑,所有人都在歡歌,蓬萊州就在不遠處,那裏四季如春,那裏沒人認識他和司迦,那裏……承載着他的美夢。

明明只差一點點,他就可以去往他的蓬萊州。

“你為什麽不說話!”有人沖到他眼前,憤怒的恨不能抓住他的衣襟讓他擡起頭來,給個回應:“難道你也像葉湛英一樣為了那個伽林走火入魔了!身為仙祖臨陣脫逃你對得起百年修道嗎!”

對不起,他對得起誰?

他似乎背叛了整個九州、背叛他的道、背叛了他天君二字。

可如今,他不能再對不起司迦,他答應了要把白玉奴還給她。

謝慈抓緊胸口的衣襟,将那口湧上來黑血壓下去,喉頭微啞的開口道:“請諸位再給我一點時間,等我了結的事,我自會去封堵黑海。”

“給你一點時間?你可知如今每一刻都有人被黑海吞沒!”那人憤怒至極,伸手抓住了謝慈的衣襟。

慕少姝前先一步攔住了那人的手:“前輩不可!”

“少谷!”長老也攔住了那個人,望着謝慈盡量平靜的與他說:“或許謝師祖不知道,因為您和那位轉世伽林的離開,葉湛英走火入魔打傷了阻止他的空世長老,囚禁了他的弟子,太一劍宗如今如同亂如散沙,十二仙宗所有門派都守在黑海旁,若是我們死可以換來九州安穩、黑海封堵,我們必不會跟着合歡宗那邪修前來找您。”

合歡宗的邪修?

謝慈擡頭看住了他們,強忍下惡心,喉頭滾動地問他們:“你們,是跟着誰找來的?”

那叫少谷的人開口回道:“自然是跟着那位轉世伽林的老相好,合歡宗聖子司厭,她只将行蹤告知了這個邪修,若非那邪修被葉湛英打得現出原身,我們也不會發現他身上竟有空世大師的佛珠,一直暗中與伽林聯系……”

謝慈在暈眩中一陣陣耳鳴起來,他們還說了什麽,他聽不太清,只聽見他們說,什麽暗中跟着,什麽林楓叛逃師門就走邪修……

他只聽見自己的聲音又遠又啞的在問:“他的原身可是一只雪貂?”

有人答他:“是,一只白色的雪貂。”

耳朵裏“轟”一聲灌了海水一般,一只白色的雪貂,她衣袖上的絨毛,船上撓門的那只雪貂……

原來,那就是司厭。

原來,她一直和司厭聯絡着。

原來,是她告訴了司厭他們的行蹤。

原來,這不是他和她兩個人的私奔,只有他以為他們丢下一切,去找他們的蓬萊州……

多麽好笑,他竟一直以為去了蓬萊州就無人再認識他們,只有他和她與世隔絕地在一起。

可她從未斷過與司厭的聯絡。

只有他丢下了一切,她從來沒有丢下什麽。

只有他……

那股惡心終于将謝慈擊潰,他張開口一口黑血吐了出來。

“師祖!”慕少姝慌忙來扶他,可怎麽也扶不起來,謝慈伏在扶手上吐的像只直不起腰的蝦,一下又一下的痙攣,一口又一口的黑血,謝慈吐到渾身發抖,眼淚混着鮮紅的血流下來。

這是怎麽了?

所有人吓得呆愣在原地。

船突然劇烈動蕩起來,有弟子的慘叫聲從外面傳來。

“出什麽事了?”少谷慌忙兩步沖到門口,可還沒等他推開門,一道劍光猛然劈斬開那扇門,也将他劈斬開。

鮮血噴濺而出。

所有人驚得後退:“是葉湛英!快離開這裏!”

謝慈擡起頭看見破開的門外站着碧衣黑發的葉湛英,他握着劍,披散着發,鬓邊花白了一大片,他的一雙眼滿是赤紅的血絲。

葉湛英到底還是沒能勘破心魔,走火入魔了。

“快走!”慕少姝橫臂要将他抱起。

葉湛英已提劍沖進來,一劍斬下。

謝慈猛地推開慕少姝,掌心一握,太初劍铮然出現在他手中,他揚手擋住葉湛英的一劍,對慕少姝他們急聲道:“走!”

他撐不了太久。

這一劍相擊,他胸口的皮膚在下墜,像是要撕裂一般,他能感覺到血從胸口在往下流,“快走!”

謝元真拉着慕少姝,與其他人一起跳窗逃離。

葉湛英沒有追,他的目的本就不在那些人,而是謝慈,一次又一次帶走伽林的謝慈。

葉湛英看着他的腰腹,目光紅光隐隐地問他:“這就是你替她結的靈胎?”

葉湛英為什麽知道?司迦連這個也告訴了其他人嗎?

謝慈無法彙聚自己的靈力,胸腔裏的肉身就像個要掏空他的怪物一樣,吸取着他的靈力、血肉,他的血已經浸透了衣衫。

不能再撐了,會保不住依附着他的白玉奴。

謝慈陡然用力震開葉湛英的劍,轉身要躍出窗戶。

可他如今身體笨重,怎麽逃得過葉湛英。

葉湛英閃身攔在他的眼前,劍刃就抵在他血淋淋的胸口。

他慌忙側身,那一劍貫穿他的肩頭,将他釘在木牆之上。

他已經分不清是哪裏更痛,哪裏的血更多,他渾身顫抖,擡手抓住了葉湛英的手腕,幾乎是氣聲道:“殺了他,司迦會恨你……”

葉湛英停在他眼前,垂眼看着他血衣下的身體,指尖一點點劃過說:

他的聲音很低很輕:“這裏面就是伽林愛的人嗎?”

是,她愛的從來都只有這一縷幽魂,他謝慈什麽只是替身。

葉湛英拔出劍,輕輕割在他的胸口——

他被開膛破肚的那一刻還在想着,別傷到白玉奴的肉身,別傷到……

他怕司迦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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