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壹)
花宮真與木吉鐵平維持着秘密的肉//體上的關系,算起來已經有一個月了。
這件事如果公諸于衆的話,恐怕很多人都會大跌眼鏡吧。花宮不禁這樣想到。
他所在的霧崎第一高校與木吉鐵平所在的誠凜是争奪冬季杯門票的競争對手。如果說木吉鐵平是對籃球最誠實的男人,那有個“惡童”之稱的他就是對籃球最不誠實的男人。
事情就發生在一個月前,兩人分別所在的籃球隊進行比賽的當天。盡管作為教練兼隊長的花宮引導霧崎第一使用了粗暴肮髒的手段,結果卻仍是輸給了誠凜。心中因為失敗而不甘的他在離開體育館的路上,被幾個不良少年圍了起來。
花宮幾乎毫無招架之力,被拖着書包拽到了少有人路過的暗巷裏。
“你這卑鄙的家夥,早該料到有這一天!”那些人揪着他的頭發嚷道,說完便拳打腳踢起來。
每場跟花宮所在的霧崎第一比賽的球隊,都會至少有一名球員被陷害受傷,因此這些人盡管說着要報仇,花宮卻并不清楚仇家具體是哪個。
不過他也不在意。
痛覺是身體的警戒系統,可現在即便身體想防禦也毫無辦法。比賽輸了,短期內都不會有大型的體育賽事,有一兩處骨折的話只要不留下殘疾問題應該也不大。
而且,他一定會以牙還牙就對了。
“求饒什麽的,做做樣子也好,至少要說兩句來聽聽吧?”
花宮任那些人挑釁着,頭腦清醒而游離。
是泉真館高校的人。他分析着,暗暗嗤笑起來。泉真館是完全的弱者,弱肉強食,不是很正常嗎?不過是一個主将的腿骨折了而已,居然就這樣氣沖沖地找上了門……
在旁人眼裏具有超水平智商的花宮喜歡分析事物,再按照自己的結論将其在腦海中演繹為劇本。如果說輸給誠凜是劇本之外的事,那挨揍卻是完全在劇本之中。而且,按照劇本,泉真館将會為此承受更嚴重的後果。
他暈暈乎乎地想着,簡直控制不住地要笑出聲來。
“喂!你們幾個!在做什麽?!”
那個有些耳熟的聲音響起後,将花宮真圍得密不透風的幾個人便退後了兩步。失去支撐的花宮貼着牆壁蹲到了地上。
“少多管閑事,小子!”
“我已經叫警察了。”那個聲音沉穩但是很固執。
“可惡……”“反正已經教訓完了,我們還是先撤吧,警察來了就麻煩了。”那些人這樣商量着,又踹了花宮幾腳,這才向着巷子的另一頭跑去。
“你也當心哦,這次暫且放過你!”他聽到那些人這樣威脅着那個突然橫插一腳的家夥。
秋天的地面又冷又硬,幾聲鞋底摩擦路面的輕響後,一雙籃球鞋出現在了自己低迷的視野裏。
“什麽啊,居然是你……”
聽到這句話,花宮吸溜着淌下的鼻血擡起頭,果然看到了木吉鐵平的臉。
木吉鐵平在認出了他後就重新站直了身體,一臉“沒辦法啊”的呆樣。
“還能站起來嗎?……其實我并沒有叫警察,要不要打急救電話呢……”
論虛僞,木吉鐵平絕對不愧是頭一個。花宮對此深信不疑。
一年前的全國大賽上,花宮設計重傷了木吉鐵平的腿,致使他之後的比賽都不能參加了,還要進行長達一年的複健訓練,而誠凜也因此遭遇慘敗。
明明兩人間的仇怨從那一刻就結下了,今天的比賽裏花宮也沒少利用裁判視線的盲區給木吉鐵平使絆子,一場比賽下來,木吉鐵平渾身都是瘀傷,額頭被狠砸了一下後也包紮了起來,有沒有腦震蕩都難說。
可即便如此,在見到自己被毆打後他還是挺身而出管了這攤閑事。雖說就連花宮都能看出他後知後覺的不自在感,可他還是認真地查看起了花宮的傷情。
“糟糕,很嚴重的樣子啊……”
花宮撥開他伸過來的手。果然,認真起來的木吉鐵平最惡心了。
“為什麽……”花宮的聲音顫抖起來。
“哈?”
“……為什麽要救我?難道……你不是應該很恨我才對嗎?”花宮露出憤恨又脆弱的神情。
木吉鐵平的神态一下子無措起來。
欣賞夠了他那副完全不知該說什麽好的表情,花宮突然吐出舌尖笑了起來:“這樣的話,我才不可能會說呢笨——蛋——”
在比賽勝利之後滿身是傷還笑着對自己說出“花宮,以後再來打籃球吧”,還有現在一副假好心的憐憫模樣,都讓花宮瞧不起,而這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真是屢試不爽。之前在賽場上就屢屢中招的木吉鐵平現在又露出一副懊惱的神情。
“你這家夥……裝模作樣戲弄人很有意思嗎?”
“話說,別人的不幸就像蜜一樣甘甜,”不理會對方的煩躁,花宮仍出言挑釁着,“木吉,裝模作樣的那個到底是誰啊?”
“什麽意思?”木吉鐵平的濃眉皺了起來。
“看到我受傷,你其實很高興吧……的意思。”
“你如果非要那麽想的話,我也沒有辦法。”
木吉鐵平把手機塞了回去,兩手插在外套口袋裏。花宮知道他想走了,可所謂的道德與同情在作祟,這種程度的激将還不至于趕他走。
“說起來,眼鏡君的傷好些了嗎?”
聽到“眼鏡君”三個字,木吉鐵平的動作明顯僵硬起來。
花宮口中說的這個人,是誠凜籃球隊的隊長日向順平,和木吉鐵平同校同級。當年花宮弄壞了木吉鐵平的膝蓋,日向險些當場跟他打了起來。
而今天日向在球場落下的傷勢無疑也是花宮刻意所為。不過萬幸的是,日向雖然承受了些瘀傷,最致命的一擊卻是由木吉鐵平替他擋下了。如果那假作無心的一擊當真砸在“眼鏡君”日向的臉上的話,碎掉的鏡片會讓他當場失明也說不定。
只是對于始作俑者花宮來說,這可就不是什麽“萬幸”的事了。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很不甘心。
并不相信花宮是在誠心發問,木吉鐵平微微側頭警惕地打量着他,嘴裏卻仍是答了聲“是啊”。
“奇怪,你們沒有一起去慶功宴嗎?……啊,好疼!”
花宮被高他多半頭的男人輕松架了起來。
“要說到什麽時候,還是盡快去醫院吧。那些人如果再返回來的話就麻煩了。”
木吉鐵平臉上有着和他行為不符的不耐煩。
“真可惜,差一點就廢掉他了啊……”花宮這樣想着,也這樣說了出來。
“你……”
木吉鐵平的腳步頓了一下。
他雖然沒什麽表情,可兩人離得這麽近,花宮幾乎能嗅到他身上散發着的惱火味道。
他會不會把自己甩開呢?花宮在腦子裏書寫着劇本,并且念出自己頗為得意的臺詞。
“如果那一下打在他眼睛上的話,一定有趣極了。”
“你說什麽……”木吉鐵平的嗓音壓低了。
“熱血的籃球少年,在角逐夢想的籃球場上重傷,變成瞎子後對人生失去希望,在絕望中度過餘生……”花宮呵呵笑了起來,“——那才是我的劇本。”
“花宮!”木吉鐵平幾乎是低吼起來了,“夠了吧,如果我是你的話,這個時候就會乖乖閉上嘴!”
他繃着力氣說話時帶來絲絲震動,通過身體傳遞到了花宮身上。可即便如此,他的手仍然牢固地抓着花宮的胳膊,另一手穿過他的腋下,用肩膀的力量将他支撐起來。
花宮側頭說話的時候,嘴唇幾乎都能觸到對方的下巴。
“木吉,我的劇本裏從來沒有失敗這兩個字。”
“所以呢?”木吉鐵平像是在拼命壓抑着什麽。
“你們是第一個打亂我計劃的人,我會讓你們後悔一輩子。”
“……這樣啊。”
“那麽,從眼鏡君開始好嗎?”
花宮被一下子甩開了。他的肩膀咚的一聲撞到牆上後,胸腔深處癢癢地疼了起來,激起了一陣絲毫談不上惬意的劇烈咳嗽。
“可惡……有什麽就沖着我來,不許再傷害日向!”
“咳咳!!……”
花宮弓起身子,若不是咳得沒有機會喘口氣,他肯定要大笑出來了。輸掉比賽而導致的郁悶心情在此時才找到了發洩的途徑,因為他能從對方的臉上看出和平日完全不同的東西。
盛滿綠森森的恨意的雙眼,緊咬着的兇狠的牙關。現在的木吉鐵平,正在被狹隘、仇恨的火焰燒灼着。
花宮舔舔嘴角。
這個樣子的木吉,比平日那副寬厚、有擔當的好心前輩的模樣要順眼多了。
人類本來就是無趣而利己的動物,所謂的文明社會也不過是自然界弱肉強食的縮影。什麽夢想啊、情愛啊,都是愚蠢而自欺欺人的可笑追求。這就是花宮一直以來持有的觀點。
而在兩人的對視中,憤怒的木吉鐵平卻露出了驚悸的表情。
血從花宮開裂的眼眶一直覆蓋到下颚,而他卻還在咳嗽的空隙一陣陣發笑,這副不知死活的模樣……真是可怕。
對于花宮在賽場上的惡劣行徑,木吉鐵平不是不氣憤的,只是勝利的喜悅沖淡了這股怒意。如今被花宮再次挑釁,那種感覺就重新回來了。
他咳嗽得好像随時會死掉,而醫院所幸不是很遠,木吉鐵平還是按下了怒氣,以故意弄疼他的力道将他夾在了胳膊下。
花宮雖然也有肌肉,卻比想象中要輕一些。
木吉鐵平忽然意識到,他應該和日向是差不多的體型,就連身高也很相似。
果然還是快些去醫院吧……木吉鐵平不禁難耐起來。到了醫院就可以擺脫這個讨厭的家夥了。雖然他外形上和日向有相像之處,但內裏卻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日向的那些珍貴的品質眼前這個人卻一點也沒有。
還沒走出幾步,花宮卻又抛下了一個重磅炸彈。
“喂,我說……你不會喜歡他吧?那個眼鏡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