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林栝怎麽可能進到內宅裏來?

“林教頭?”嚴清怡訝然地喚一聲, 驀然發現林栝腕間一道長長的傷痕,上面已經結了褐色的痂。

也不知是幾時傷得, 傷得深不深?

不由地皺了眉頭。

林栝猜出她的心思,只飛快地掃她一眼,又收回目光,拱手揖了揖,“三姑娘。”

嚴清怡不敢朝他多看,朝陸致福了福, 恭聲問道:“姨父找我?”

陸致慈愛地笑笑,“是這樣,聖上昨天檢閱了今科選出的頭二十名武舉,林賢侄表現頗為出色, 被點為第四名, 授總旗銜,年前要往寧夏鎮赴任。林賢侄想先回濟南府, 前來問你有無口信捎回去。”

總旗轄五十人,是正七品官職。

大姨母曾經說過, 通常武狀元才會任命總旗, 榜眼跟探花都是從小旗做起。小旗是從七品官職, 轄十人。

想必武選司是因為林栝主動請纓往邊關去, 才有意提拔了一級。

聽聞此言, 嚴清怡既悲且喜。

喜的是林栝果真一身好功夫, 能在那麽多人中得聖上青睐, 悲得卻是, 明明有大好的機會可以到京衛去,他卻偏偏要往邊關。

嚴清怡咬下唇,屈膝行禮,“恭喜林教頭。”

“我能有此成績,全倚仗聖上賞識以及陸大人栽培,”林栝先朝陸致拱拱手,又看向嚴清怡,目光不自主地變得溫柔,“再有也是運氣,昨日最後一場是跟保定府徐公子比劍,僵持了許多時候,我才僥幸勝出,可也被他劍鋒所傷,幸好有太醫在場,并無大礙。”

嚴清怡情知他特意解釋給自己聽的,低着頭沉默不語,只聽林栝又道,“……我後天回濟南府跟姨父姨母辭行,三姑娘可有書信要帶,腳程能比驿站快幾天。”

嚴清怡低低應着,“好,勞煩林教頭略等片刻,我這便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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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回了西廂房,取出硯臺墨錠,才剛要研墨,淚水已順着臉頰簌簌而下。

她明白林栝要走軍功晉升的路子,可聽到他的決定,仍是有說不出的心酸與擔憂。昨天是殿前比試,拼得不過是個名次,就能受傷,到寧夏後,是與鞑子真刀真槍地打仗,還不得拿了性命去拼?

将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誰能知道這三年間到底會發生什麽?

嚴清怡心事重重地寫完信,複回到正房,交給林栝,“有勞林教頭,多謝。”

林栝淡淡笑道:“三姑娘不必客氣,我一定将信送到,不會出現什麽纰漏。”說着又對陸致跟大姨母行個禮,“卑職告辭。”

大姨母吩咐了彭姑姑送他出門。

嚴清怡目送着他瘦削的身影消失在穿堂門後,暗暗嘆了口氣。

陸致笑着對大姨母道:“林賢侄是可造就之人,有一身好功夫固然不容易,更難得是忠心可嘉。殿前比試時,保定府姓徐的長劍脫手,差點紮到我面門,幸好林賢侄見機快,一把攥住了……名次出來後,我跟賢侄閑談,才知道他姨父竟然就是濟南知府張培源,張培源比我高一科,彼此也認識。”

嚴清怡恍然,難怪陸致口口聲聲喚林栝為賢侄,還特特地将他帶回家中,原來其中還有這種緣故。

想必林栝的手也是那時候被傷的了。

大姨母點頭附和,“這人年輕有為生得相貌也端正,以後想必能成大器。”

陸致不屑地道:“婦人之見,這人是否有作為跟相貌有什麽關系?”

聽聞此言,嚴清怡不便多待,忙尋個借口回了西廂房。

卻是無心做什麽,只從柳木箱籠最底下取出只石青色綢布荷包,将裏面兩張紙條拿出來。

一張上面寫着“磐石無轉移”的字樣,另一張則寫着“朝看天色暮看雲”。

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草。蒲草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朝看天色暮看雲,坐也思君,行也思君。

嚴清怡默念幾聲,将字條小心地疊好,原樣放回箱籠,取過算盤胡亂地撥弄着。

天漸漸變得更加寒涼,桂花樹的枝葉盡都凋落,石榴樹上卻還殘存着兩只石榴,顫巍巍地挂在高處的枝桠上,紅得像是小小燈籠。

單薄的褙子已經抵不住寒氣,嚴清怡便做了件夾棉襖子套在裏頭。

大姨母瞧蔡如嬌早晚披着大紅缂絲披風,也拿出一匹缂絲讓柳娘子照樣給嚴清怡做了件。

兩人穿着披風并肩而立,俨然一對姊妹花。

大姨母心情極好,“呵呵”笑道:“有你們倆在跟前,我能比往常多吃半碗飯。”轉瞬又對嚴清怡嗔道,“你且記着,不許再提回濟南府。姨母不舍得你走,哪個走都不舍得。”

嚴清怡前兩天收到薛氏的來信,得知她正住在東昌府,也便笑道:“姨母既不嫌我們吵鬧,我就多耽擱些日子。”

大姨母笑着點頭,“這才對。”

剛進十月,忠勇伯府下帖子,說要給雲楚青做生日,請大姨母以及嚴清怡兩人去玩一天。

大姨母并不認識雲楚青,疑惑地問:“你們怎地跟忠勇伯府扯上關系了?”

蔡如嬌指指嚴清怡,“是表妹的面子。說來也奇怪,表妹像是金子捏的,誰見了都喜歡,就像何若薰和魏欣,都跟她要好。雲家姐弟也自來跟表妹熟,我真是服了她。”

大姨母聽她說得有趣,笑道:“這話不真切,也有人不愛金子。”

蔡如嬌“哈哈”笑,“我看二表哥就是,見到本好書好硯,肯定比金子要歡喜。”

大姨母聽到陸安康就頭大,惱道:“別提那個混賬東西,趕開春就攆他回老家,早早離了我才好。”

縣試是在三月初,共考五場,每場一天,當天交卷,不給燭火。隔幾天批出卷子來會張貼,只有第一場通過了才有資格考第二場。如此這般,等縣試考完得大半個月。

縣試必須回原籍考,所以陸安康出了正月肯定要回江西。

嚴清怡便道:“表哥此去怕不是要一個多月,聽人說考試要帶自帶筆墨還有飯食,都放在籃子裏,不知表哥可準備了考籃?還得尋幾個穩妥人跟随着才好。”

大姨母笑着點點頭,“考籃就用你姨父的,希望能沾點你姨父的運氣,不指望他一定能中進士,可秀才肯定要考中。跟随的人早想好了,除去他身邊三個小厮,再有周管家的兒子跟兒媳兩口子,也盡夠用了。”

嚴清怡道:“姨母考慮得齊備,那我就繡個喜鵲登枝的筆袋給表哥,取個好意頭。”

蔡如嬌也跟着說:“我送只連中三元的筆筒給表哥做程儀。”

大姨母樂得“哈哈”笑。

說完給陸安康的程儀,三人又商議給雲楚青的賀禮。

大姨母作為長輩,準備了一只玉佩。

嚴清怡笑道:“我身無長物沒別的可以送,就做支絹花給她戴,眼下花朵都謝了,戴着絹花既鮮亮又好看。”

蔡如嬌犯愁道:“我送什麽,我針線活兒不在行,送條帕子或者送只香囊未免太簡慢了些。要是送長輩,可以抄部經書,可送個小孩子我真是想不出來。”

嚴清怡給她出主意,“你想想你小時候喜歡什麽東西,我以前就惦記着吃香甜的點心,穿件好衣裳。你帶沒帶那些新奇精巧的小玩意兒,送她一件就成。反正是小孩子,不用太過貴重。”

蔡如嬌回東廂房翻騰半天,找出來一對龍眼大小的銀鈴铛和一只九連環。鈴铛上系着穗子,風吹過會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嚴清怡驚訝地拿了手裏搖晃好半天,“好玩,我見過銀鈴铛,不過都沒有你這個精致,你從哪裏得來的,再有沒有了?”

蔡如嬌笑道:“我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興許以前逛廟會買的,反正我娘給我收拾了一匣子各式玩意兒,我挑來挑去覺得這個不錯,正适合七八歲的小姑娘玩。這個九連環給雲家弟弟。”

嚴清怡道聲好,給雲楚青做了一支鵝黃色忍冬花和一支粉色芍藥花,又畫了只螞蚱,讓秋菊照樣繡了條帕子。

等賀禮準備好,也就到了十月初六,雲楚青的生辰。

雲府位于什剎海附近的斜街,坐在院子裏就能看到什剎海,地角非常金貴,也便是因此,雲府占地不大,比魏欣家裏少了足足三分之一。

可裏面布局也簡單,不但沒有假山竹橋,連亭臺樓閣也少見,都是一排排屋舍,顯得非常齊整。

院子裏種得大都是低矮的冬青海桐之類,甚少有高大的樹木。直到進得二門,才零星見到紫薇、海棠、玉蘭等花樹。

引路的丫鬟看出三人的疑惑,笑着解釋,“府裏本來有樹木的,夫人嫌枝葉太過繁茂遮了院落的光線,就把高樹砍了,重新栽了這些矮小的花木。”

大姨母點點頭,“是這個理兒,樹木太多阻礙陽氣,反而不美。有幾棵能賞心悅目遮點蔭涼就足夠了。”

幾人跟在丫鬟身側一路往前走,偶爾碰見丫鬟婆子,都恭敬地低頭退到路邊,讓她們先行通過。

舉止規矩熟稔,顯然并非是因為宴客而特意為之。

嚴清怡開口問道:“不知今兒都請了哪些客人,府裏沒人主持中饋,會不會不太方便?”

丫鬟笑道:“姑娘請的人不多,就只府上三位、淮海侯魏家的女眷,再有永昌伯彭家的女眷,姑娘已經把諸事安排妥當了,又特意請了永昌伯太夫人來坐鎮,沒有什麽不便利的。”

嚴清怡詫異地問:“府上平常是雲姑娘主持中饋?”

丫鬟笑着應是。

嚴清怡不由一愣。

執掌內宅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但要分派府裏各人的衣食用度,更有人情往來,年節宴請。

雲楚青才九歲,怎可能做得了這些。

她自己是重活一世,比別人多活了十幾年,也不确定能掌好家。

雲楚青竟是這般能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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