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潘多拉之盒(下)
塔矢亮最初見到那個孩子的時候,他正坐在輪椅上與自家的金毛獵犬一起玩耍。
說是玩耍,也僅僅是将球丢出去,教狗叼回來,摸摸它的腦袋,然後再丢出去而已。
但即使是這樣的游戲,那個孩子卻玩得非常投入,壓根沒察覺到自己走近的腳步。
“光,我是光,你呢?”最後發覺球在陌生人手上的孩子沖他燦爛地笑。
“亮,我叫亮。”
“呵呵,AKIRA,你也是日本人嗎?看起來與我差不多大麽,我十三歲啦!”
“恩,過了聖誕,我也十三歲了。”
“什麽,比我小嘛,那個,AKIRA一起來玩嗎?”
“恩!”
自此開始,兩年時光。
陪他玩,念書上的故事給他聽,
更多的時候,卻是談論外面的新鮮事。
“要是我也能走路,哪怕只剩下幾天的生命,我都會毫不猶豫地去交換。”光趴在窗臺上,羨慕地看着同齡的孩子,“真的,任何代價。”
亮正坐在窗口不遠的床邊,翻閱的動作一下就僵住了。
“啊——亮是不會拿來換的喲!”象是要安慰他似的,少年急急轉過頭,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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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合上了書頁,朝他走去,單手搭上他的輪椅,“要出去散散嗎?”
拉面——以最愛的食物所命名的金毛獵犬——也嗚嗚地用濕漉漉的鼻子去拱主人搭在它腦袋上的掌心,嘴巴裏則叼着一個橡膠球。
從窗口,光看見鄰居的明子阿姨正朝他們招手,啊——
“不了,我想睡一會,亮……要回家吃飯了吧?”
拉面見主人絲毫沒有轉動輪椅的意圖,失望地耷拉着耳朵,
“嗚嗚……”
亮撫摩他的頭發,溫柔地問,“坐着累了?”
光點了點頭,随即朝他伸出雙手。
離床才幾步路,可光總喜歡讓他抱着走,哪怕那麽一小段距離。
亮将他攔腰抱起。
就十五歲的年齡而言,光實在太輕,因為腿部肌肉不長久運動的關系,又挑食得厲害,再過
幾年,肌肉萎縮越加惡化,那……難道要真要這樣看他痛苦一輩子嗎?
LYBIS國乃至世界病毒學領域的權威,被稱為最接近神之領域的TOYA KOYO博士的獨子,眼中閃過不明的光芒。
他還記得父親在不經意間提到過,感染病毒的生物,出現了實驗體細胞惡性增生的案例。
如果,是這個方向的話……
他還在思索,卻沒當心腳前繞來繞去的獵犬,一下竟被絆倒了。
臂彎中的光,則被摔到了地面上,縮成了一團。
“嗚——”
小聲的□□,唰一下就讓亮的臉變得慘白。
自己也摔到了膝蓋甚至蹭破了手肘上的一塊皮,可這怎比得上光那小一聲的叫喚。
“怎麽了?光?!!摔到哪裏了?痛不痛啊?啊?你說話啊?!”亮越來越急,抱着光上上下下仔細查看,“光?!”
“腿……腿好痛……嗚嗚嗚……”光靠在亮的身上,止不住的抽泣。
聽到響動的美津子早就跑上樓,這時停在門邊。
已經十五歲的光,不曉得為什麽,他的心智,似乎還停留在□□歲一般。
只怪那一場車禍,他們恨不得把孩子整天捧在手心含在嘴裏。
上普通學校怕他受欺負,可真要去專門的特殊學校又怕他受委屈。
正夫請來不知多少位家庭教師,都被脾氣越來越古怪的孩子趕走…………
亮的出現是讓他們夫妻感激不盡的,可——
母親慢慢合上了房門,一步一步朝樓下走去。
可她怎麽發現,光太依賴那個孩子了,甚至動不動就這樣裝病喊痛的,好博得他的關心呢?!
來到廚房,美津子找到正在幫忙的保姆——國家配給的人員還包括警衛與士兵,必要的時候
這裏甚至能調來飛機大炮保護——“晚飯多做一份,亮君要留宿呢。”
“明白,住房……還是老樣子嗎?”
“恩,他與光一起睡,
不用再安排。”
“明白了,夫人。”
正夫回來已近深夜,他的臉色不太好,美津子趕着讓廚房張羅吃的。
“那些強硬派到底在想些什麽?!難道他們都是吸血鬼非靠着人血才能生存下去嗎?!!!”身處L國國防要職的進藤正夫——而出于保密守則宅邸上的标牌則是“藤原”——顯然并不想把這些煩心的事情帶回家,他不希望溫柔的妻子可愛的兒子也被這些所影響,但今天國會議院所發生的争執快把他逼瘋了,“戰争戰争戰争!!為了石油!為了土地!為了政治!!為了權利!!卻統統改叫作“為了人民”!!!”
美津子給他換上家居服,又拿來了擦臉的熱毛巾。
“小光已經睡了吧。”丈夫突然平靜下來,轉頭問她,“今天亮君也過來了?”
美津子點點頭。
疲勞的父親揉了揉眉心,“我去看看他,”說着又對妻子囑咐道,“小光太依賴那個孩子,這樣下去不好。”
母親嘆了口氣,也只是點頭,
沒有多話便起身去了廚房。
等她從廚房出來,見丈夫已坐在了餐桌旁,臉色透着青白,卻是怒氣難抑。
“你跟我到書房來!”抛下這一句,正夫腳步重重地,朝書房走去。
“怎麽了,親愛的?”妻子忐忑地問他,結婚二十載,從未見過丈夫有這等口氣。
“………………”正夫也不說話,又是重重地坐下。
沉默,難耐的沉默。
片刻後。
國防部二把手開了口,“這樣多久了?”
“啊?”妻子莫名其妙。
“你是怎麽當母親的?!!”他猛一拍書桌,“将軍的孩子即使成不了将軍,也要象個戰
士!!你看看,你看看現在他都成什麽樣了!!”
美津子也委屈,小光是他們已近中年才得到的寶貝孩子,她只願他活的快樂就行,“孩子這
樣,到底又是誰害的!!車禍,說是車禍,怎麽前後的車輛都沒事,就小光的那輛校車翻了車?!又不是你斷胳膊斷腿的,你哪裏知道他的痛!!不做士兵不做将軍又怎樣!我們家又不是養不起他一輩子!!”
說着說着,淚水嘩嘩就淌了下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正夫一陣心亂,岳父岳母全在國家高位任重職,妻子自然也不清楚那些不見光的事,“算了,說了你也不懂。明天中午我們就搬家,什麽都不用帶。”
“诶,怎麽住得好好的,又——”妻子的詢問被丈夫不耐煩地打斷。
“我正處在風口浪尖上,再住下去連累到塔矢博士一家也不好。再說小光的事,青春期糊塗一點我能理解,但真要陷下去,我看還是給他一顆子彈算了,省得傳出去丢盡我們一家三代的臉!”
“啊?什麽小光的事?”美津子完全愣了,“什麽叫糊塗一點?”
正夫點點頭,表情有點冷漠,“我上去的時候,兩個孩子正一頭情熱……我也不想多說,就這樣吧。你看什麽喜歡的舍不得的,裝個旅行袋一并帶上,我很累,今天早點休息。”
第二天,放學後的塔矢亮發現,隔壁一家人中午就搬走了。據說是車隊呼啦啦來,又呼啦啦走。整隊的武裝警 察圍了一圈。
沒打招呼,也沒留言。
家具什麽的也都還在,只是人,不見了。
他不顧不管地侵入城市主電腦,強行調出各個端點的監察錄象,可——
找不到光。
這起入侵事故也直接導致國家計算機信息管理部門的專家們發現了這名天才少年,以之後的行為保證撤消了該項起訴。
于是當年興建的戰略核戰避難所即海底隧道項目中,他負責了該項目電腦的人工智能控制部分——與之後無數個國家标準化信息系統一樣。
這在多年後,救了他與另一名少年。
不得不說,命運,
還是存在于這個世上的。
在隧道深處半眠半醒的光,恍惚間,做了一個夢。
爺爺的生日,好歹也算是軍隊曾經的一把手,L國的頭頭腦腦都到了場。
坐在輪椅上的自己則躲在露臺大門旁邊的陰影裏,不肯露臉。
找到自己的,是不知道哪一位來賓的SP。
個子高高的,很帥。
黑色頭發黑色眼眸的,日裔軍官。
即使知道他的身份卻沒有戳穿,還給他端來了宴會上大盤的食物——不過他一口都沒嘗。
最後青年軍官從露臺翻滾而下所露的那一手,叫光看直了眼睛。
啊,要是自己也能這樣,
那該多好。
迷迷糊糊地,他又夢見了那次暗殺。
生命中最慘重的一筆。
父親被擊中了,血濺了他一身。
第二下槍聲還未響起的時候,拉面——那條獵犬——立即朝父親撲了上去,猛一下将座位旁邊的自己也拉得站了起來。
然後槍聲響起,那條忠實的獵犬死在了他的面前。
他呢,則呆呆地站着,看着自己的父親全身染血,已然忘卻了自己不能站立的恐懼。
“車禍發生的時候,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竟認定自己的腿已經斷了,怎樣都無法站起,這樣
的心理暗示直到那一天才被打破。”進藤光抹了一把臉,坐直身子,準備出發,“博士,很可笑吧?”
塔矢亮低着頭,側臉被陰影所籠罩。
潘多拉之盒,已經被打開。
而被鎖在盒底的希望,卻原來一直在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