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回到小屋，兩人發現進藤光已經醒來，正靠在那人身上，低聲地說著什麽。
聽到聲響的他，只一擡頭，叫高永夏倒吸一口冷氣。
進藤光的外表并未有些微變化，只是，眼睛，他的眼睛！
高永夏只覺心底有什麽被狠狠揪了一下，連呼氣都喘不出。
如此烏黑，猶如初生嬰兒般的瞳孔中，甚至連人間都不曾存在，別無一物。
還是……晚了一步？
高永夏博士手腳乏力，模糊的視線好一會才找準焦點。
他不由自己地想到實驗室裏被感染的工作人員，在之後越來越怪異的行為與表情，特別是他們的眼睛——
那是活著的死人才所擁有的雙瞳。
塔矢亮不曾察覺地，正好聲好氣呵哄著年輕的戀人，“光，乖，等下給你找吃的。”
剛醒過來的光，真象餓了足足幾天幾夜。
将剩下的幾份食糧吞吃幹淨也猶未滿足，
而後繼續尋覓食物的過程中，他惱火地，在塔矢亮阻擋他胡亂行動的手臂上，狠咬了一口。
齒尖插入肌肉，重重割開。
亮禁不住一聲悶哼。
進藤光一震，突然僵住動作，慢慢地，擡眼，愣愣地看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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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努力辨認卻被迷霧遮擋一般的，眼神。
好半天，眸子重新覆上了光彩，他疑惑地問，“亮？怎麽這樣看著我？我很可怕嗎？”
塔矢亮心髒撲通一記，終於從懸挂著的高空墜地。
按著耳麥的伊角繞過呆立在門口的高永夏，這時跨進屋內，“恩，WAYA？”
見進藤醒了，他将耳麥除下，遞了過去，“WAYA的通訊，進藤。”
光拿住耳機，看了看伊角，又看了看亮，象模象樣地，學著戰士們的樣子，将耳機挂上耳
廓。
彼端傳來了年輕卻疲憊的聲音，“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進藤光皺起眉毛，有點不知所措，“亮？”他歪過頭，詢問身邊的戀人。
“AKIRA？”耳麥那邊的和谷則一直盯著電腦的屏幕，手指仿佛點觸鋼琴一般地飛快跳動，他無暇多顧，“拜托，醒一醒，進藤，又不是剛來基地還AKIRA、AKIRA的。”
“…………”進藤光轉過去看看其他兩人。
似乎才回魂的高永夏略顯粗魯的，上前一把扯過耳機，“小子，是我，情況糟透了。”
星球的另一邊，和谷滑動坐椅來到另一處顯示屏前，“慢著！高永夏，我沒時間聽你廢話，簡單說。”
“進藤中尉受傷，我們找不到辦法離開基地。以上”
跳躍著的手指仿佛被凍結住，懸在鍵盤的上空。
半響，基地主電腦“該亞”的主設計師和谷義高才有所反應。
綠色屏幕上的數據鏈不斷跳動，映著他的眸子也閃閃發著光，“那麽聽好，第一，離開基地的最後兩班在一小時後於‘公園’起飛，之後JP島将會遭受核打擊，沈入海底，第二，半個小時內，我會安排安全撤離路線，而衛星定位的信號來源為進藤光身上的芯片保證，現在把以上兩點與其他人一字不漏的全部複述，你明白了嗎？”
高永夏一怔，随即點了點頭，
“好。”
和谷将空的可樂罐子捏扁，扔進遠處的垃圾桶中，之後，将手邊的所有電腦同時連上了線。
接下來要幹的活，是項大工程──
在不到半小時的時間內侵入六顆軍事偵察衛星的地面接受站電腦控制系統，在無授權的情況下強行變軌，以及攔截其中繼衛星所傳遞的實時圖象。
而地球的這一邊。
他們必須先解決掉另一件棘手的事。
月亮隐去，基地能源徹底耗盡──一點光源也無的情況下，他們要如何認路。
最後進藤光勉為其難的将自己夜光手表借給了怎麽也看不順眼的紅毛外國人，“記得要還我哦。”
被再三叮囑的高永夏簡直覺得好笑，“請拿出進藤光的魄力來，不要這樣小氣好不？”說著他還指了指上空，“別告訴我，進藤正夫放得起十幾億美金的軍事衛星，卻不舍得為孩子買一款廉價電子表！”
光嘟囔著嘴巴，十分看不起他，“那可不能比，這個是亮送我的！”
高永夏由此感到了深深的挫敗，“拜托……不要用這樣惡心的表情說話……”
黑夜中的行進，悄然無聲。
出乎塔矢意料，進藤居然未提及自己的腿傷。
步伐格外的輕盈，一如之前所見。
之後翻出圍欄的動作更是敏捷，與其他兩人一致的熟練。
是身體的本能嗎？
塔矢亮這樣想道，及時地托了他一把，好教他更容易躍過最後一道障礙。
随後，腳尖只輕輕一點，連著力都不必，翻身越過了近兩米的鐵絲網。
最後壓隊的伊角并沒有放過這一幕。
之前在隧道的沖擊，直至當下，還依舊在他的腦海中翻騰。
想象一下，竟憑空将火焰隔絕開，那是人類能夠辦到的事嗎？
說是神跡也不為過啊！
不、不對，還有另一種可能。
他突然記起了很久以前。
在尚未年幼時，他作為基因選擇工程産物的完全體，曾經歷過這樣的實驗。
研究人員想證實一個虛無缥缈的猜想──
人類的意念本身，是不是憑空就可以影響甚至改變現實世界呢？
這種被定義為‘空想具現’能力，直到他二十歲那年被進藤平八從實驗室帶出，也未在他與
其他實驗體的身上發現過。
相反的，研究人員卻為這樣愚蠢的念頭付出了代價──在他離開的第二天，不知道哪名實驗體因無法忍受出生以來所遭受的各種各樣非人的對待，精神崩解的同時将整個實驗室一番血洗。
即使派出了一整支軍隊，也無法壓制住，最後落得個全滅的結局。
出了這樣的悲劇，因為觸犯到了人類法，通過基因選擇而誕生完美人類的浩大工程，也就此劃上了句號。
他成為了世界上最後一只獨角獸。
伊角的手指無意識地摩蹭著長刀的手柄。
人類，真的會存在那種能力嗎？
帶頭的高永夏正聽著耳機中某人的指示，一不留神，腳下一空。
跟在其後的進藤光只看見這個人倏一下，沒影了……
“诶？！”他吃驚地，被身後那人攔腰抱住，而這時才看清，眼前只要跨出一步，就是公園的，那個大池塘……
伊角立即跟上，“怎麽了？”
“那個紅頭發的……掉下去了。”進藤光指了指面前。
片刻，呼啦一聲，池塘中冒出濕淋淋的腦袋。
高永夏邊抹去臉上的水，心有餘悸。
黑暗的池塘，有如深淵。掉下去的瞬間，完全辨認不清哪裏才是水面。
“太好了。”永夏爬上岸後，進藤光似乎十分慶幸他的平安，這不由讓他心中一暖，随即
──
“幸虧我的手表是防水的。”進藤光繼續高興地，說完了整個句子。
高永夏腳下一滑，差點沒重新栽回池塘。
“所以說你是笨蛋嗎？！那麽大一個池塘！你居然沒看見！”沖著耳機，高永夏十分不悅，“小子，再下次我連進藤一起按進去，看你心疼不心疼！”
“……”綠色屏幕的下方是LIVE FEED的字樣，面前的和谷正用衛星進行實況追蹤，對此突發狀況他無法反擊，只能表示抱歉，“對不起，是我的錯。”
沈默地聽完對話的進藤光，繼續行走一段時間後，突然拉住高永夏的手腕，“對那個人道歉！”
“啊？！”高永夏好笑地看著他，“進藤光你要搞清楚，剛剛如果不是池塘而是樓梯，你我現在都不可能完整地站在這裏了！”
進藤的表情在黑暗中完全看不清楚，“這根本不是那個人的錯！全球能夠進行實況追蹤的衛星，無論哪一顆，在這個時刻它們的預定軌道都不可能經過我們的上空，除非進行無授權的強行變軌操作。何況，晚上不能使用高清晰的光學衛星，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操縱的一定是紅外遙感衛星。半個小時內能夠通過變軌抵達我們上空的紅外衛星，只有‘北極星’。這等高度機密的國家軍事衛星，要闖入它的主控電腦需要多大的精力你能明白嗎？！！”
嚴密完整的推斷，毫無錯漏指摘。
無論是耳機另一邊的和谷義高或是他周圍的三人，一時間均呆住了。
如果他們沒搞錯的話，受到感染後腦部損傷的少年，心智不過八九歲。
試問，才八九歲的孩子，是如何擁有這般缜密思維的？
“喂，小鬼，”高永夏有些吃驚地開了口，“你知道全球衛星運行時間表？”
衛星的軌道需要全年觀測與嚴密的科學計算，非一國之力不可為。
進藤光的家庭再怎麽特殊，也不至於讓一個小孩子參與其中吧。
“我又與你不熟，幹嗎告訴你。”進藤光拉了拉身邊的塔矢，“走了，亮。”
伊角跟上，與高永夏擦肩而過時，低低地說了一聲，“那顆衛星，也是他家的。”
高永夏一口氣沒接上，差點吐血！
不，不對，就算全球衛星都是他家的，
他也能查到幾點幾分哪顆衛星在哪個經度哪個緯度，
可──
那麽繁雜冗長的數據，他又要如何記得住？！
高永夏再想開口，那三人卻早早把他抛在後頭了。
之後的旅程便異常的順利。
有了紅外衛星的幫助，他們躲過了一切有生物跡象的物體。
終於趕在最後的期限，上了飛機。
巨大的運輸機起飛時，進藤壓在玻璃窗上，看著下面推湧的人潮。
“亮，我也被感染了吧，”烏黑的眸子轉過去，“會變得與那些人一樣。”
塔矢搖頭，手按在艙壁上，迅速拉升的飛機機身搖晃異常厲害，“你注射了抗體血清，不會。”
“是嗎？”進藤将自己的袖子撩上，那裏曾有車禍留下的疤痕，
可現在看不見了，“無論真的是那樣，亮，我希望你能──”
“不要說！”塔矢從未有那麽激動，手捂上了進藤的嘴巴，“不要說……”
他的臉死死壓進了進藤的肩窩，而摟住他肩膀的手臂控制不住的顫抖。
海面的島嶼有如蜿蜒在藍色玻璃上的漂亮花紋。
随著高度的提升，花紋漸漸變得模糊。
毀了它，是不是噩夢就到此結束了呢？
光剛想開口，機身突一陣颠簸，他差點咬到舌頭。
怎麽回事？
他想朝艙外探望，但一瞬間窗口暴漲的光線，
剝奪了所有人目視的能力。
被爆炸攪亂的大氣猶如巨形看不見的猛獸，飛機被任意玩弄於魔爪之間。
軍用運輸機的艙壁上有固定的備用武器，随著機身的戰栗不住地抖動。
有一把長刀的固定釘在劇震中跳脫，鋒利的刀刃朝他們揮出，僅僅那一眨眼的工夫──
不知哪裏湧出的力量，進藤猛一翻身，竟将護住自己的人死死壓制在身下。
最終，在與大氣的争奪戰中失去控制權的飛機，象被孩童随便抛弄的玩具，一頭從高空栽下。
機身撞上了海岸的岩壁，從尾部斷裂成兩截。
巨大的尾部摔下懸崖，被白浪吞沒。
而機頭又朝前滑行了數百米，最後深陷泥中，不再動彈。
沒有爆炸。
寂靜地，似乎，一切從未發生。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