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溫度接近6攝氏度的海水、金屬殘骸挂擦珊瑚礁表面發出糁人的刺耳聲響、以及永無止境的波濤聲……
這一切，似乎都比身邊的這個人容易忍受。
“站起來，你。”
一陣陣高漲的疲憊感讓塔矢亮越發地艱於視聽，甚至難以呼吸。但是他仍然鼓起最後一絲力氣去痛恨眼前的這個人──無論半小時前的驚心動魄，還是現在的困難處境，這個人絲毫不為外物所動──
ISUMI只是自顧自地擰幹黑色外套上的海水，接著，仔細查看他的刀，最後，才想到他似地──“…骨頭沒斷吧？再撐一會兒，就能得到援救了。”
語氣裏不帶感□□彩的說著，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
下一秒，塔矢亮的軀體生平頭一次不經大腦的指令便擅自開始行動了。
他甚至來不及想為什麽此時他自己還有力氣站起來，他也不知道這樣做究竟有什麽意義。
無法顧及任何戰鬥技能，更不屬於曾經擊碎20CM亞力克的能力。
──他想狠狠地痛揍眼前這個人，沒有理由，甚至不為任何人。
他只是需要把他心裏的悲傷與憤怒，
發洩出來。
然而，拳頭看著就要落到對方的臉上的時候，目标忽然從眼前，
消失了。
與此同時，一股強大的力量牽制住了他的手腕。
伊角輕描淡寫地側身讓過，順便反手格住了他沖動的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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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你的骨頭确實沒有斷。”
再一次不帶任何感情的下了判斷。
話音未落，伊角又輕松地接下了右邊襲來的另一擊。
他緊緊扼住對方的兩只手腕，低喝：“不要鬧了，博士！”
亮擡起了頭，伊角遇到他的目光，不禁一怔。
透過散亂的墨綠發絲，一貫沈靜如水的雙眸此刻卻象要噴出烈火。
他不由得嘆了口氣：“看來，我還是把你的手腕弄斷安全些。大不了回基地給你再接上。”
神色突地一凜，伊角松手，急急向後縱身一躍，
仿佛在躲避空氣中無形的刀鋒。
“……為什麽……”
他第一次開口，自己卻幾乎就要聽不見.
那聲音在腦海裏顯得極遠，仿佛來自另一陌生人口中。
伊角臉色冷冷地看著對方，擡起右手撫上脖頸上的傷口，是風，
比刀片還要鋒利的風。
血甚至還未滲出，只留下了一道白色細且狹的痕跡。
“為什麽…你…不救他！”
明明……明明還有時間的……
那麽近……仿佛觸手可及的距離………
“……回答我！！！”
一直以來所有的無法壓抑的痛苦與絕望在頃刻間化為怒氣！
他的身影留在原地未動，而他的人，已經不在原地。
那是人類的視網膜消除殘影都來不及的，速度。
即使，就算，殺了面前這個人，光，也不再會回來。
但，他已經不考慮。
這一擊分開痛苦和歡樂，也分開過去和現在。
一股氣浪突襲，
強烈地撼動著沙灘上的殘骸。
至少在幾十公斤以上的金屬合金殘片，竟都被吹的毫無影蹤。
僅僅這一瞬間，仿佛十級臺風剛剛經過。
亮睜開眼，在ISUMI剛才站著的地方，巨大的礁石一分為二。
但是，人呢？
他剛想查看四周，一只手卻猛地，從後扼住亮的脖頸，迅速而粗暴地将他重重地按倒在地！
反射神經甚至未曾開始傳遞的同時，高漲的海水已毫不留情地灌進他的七竅。
刺骨的冰冷剎那間漫過了他所有的意識與神經。
他掙紮著想起身，但後頸被人毫不放松地緊緊壓在地上。
就好象之前的幾次一樣，在象這樣意識被最大程度地具現後，往往就是他身體最疲憊的時期。
而這樣的時刻，也被伊角算計在內了。
臉上被粗糙的沙礫與貝殼劃破的傷口，海水中豐富的鹽分立刻讓那裏燃起火燒般的的灼熱。
“鬧夠了吧，塔矢亮！”
就在塔矢感到自己快窒息，
連意識都開始模糊的時候，他被提著離開了水面，重重地扔在沙灘上。
全身無力地仰面躺著，眼前是伊角已經變的鐵青的臉。
在他記憶中，這個人仿佛從來就沒有這樣表露過感情──他在怒吼。
“你以為我不想救他！可是當時的情況你也看的很清楚，我們根本就無能為力！”
伊角以近乎瘋狂的動作一把揪起亮的衣領：
“……即使現在時間倒流回去，我仍然別無選擇！”
霎時，記憶如潮水般湧入伊角的腦海，逼進每一個他決不願意再去回想的角落……
從實驗室被釋放而成為專人警護開始，他就一直牢牢記得第一位教官對他說過的話：
“人類的眼睛是個低端的光線傳感器，很容易被光線折射與反射的小把戲欺騙，看見你以為
是真實的東西，或看不見你以為不存在的東西。”
的确，很多時候，人類第一感覺的判斷，要比他們的眼睛所捕捉到的影象，
更為真實。
可現在，他卻一丁兒都不想去相信！
對，他寧願欺騙他的，就是他的眼睛！
水已經浸入機艙。
當他淌著水迅速拉起進藤光時，那抹鮮紅幾乎要教他的呼吸停止。
是血。
從頭顱深可見骨的傷口冒出，不停歇。
是刀鋒直直插入造成的。
而現在，兇器只露出了小半的白刃。
這樣一眼，任何人都可以斷定，他已經死了。
是這樣的。
可，他的感覺，卻一直在反抗，一直在拒絕接受，接受這個信息。
但，這有用嗎？
拒絕現實，現實就會不存在了嗎？
世界上最優秀基因所控制的思維，在這一瞬間，
作出了最為直接的判斷。
他将死者身下所保護的生還者揪起，然後一路拖上了好不容易才在茫茫大海裏尋得的礁石。
當然，在此之前，在任何營救動作之前，他必須制住那宛如垂死掙紮的野獸一般，失去摯愛的年輕博士。
這對他，造成了相當的麻煩。
對於任何生物，在短短兩天內失去身體一半以上的□□，即使不立時死亡，也要昏迷很長一段時間。
就人類而言，這樣短的時間內失去八百毫升以上的血液，毫無疑問絕對休克當場。
而這個還能對他制造不小麻煩的家夥，看來，已經不在此列了。
不過，讓他手腳麻痹，筋疲力盡的，即不是這冰冷的海水，亦不是能夠使用空想具現能力的
塔矢亮。
最大的恐懼，來自他的身後。
身後的海水中，那一截被抛棄的機體殘骸。
直到登陸海礁，直到現在，他都不敢哪怕轉過臉，哪怕一次回頭。
他怕一回頭，就會看見，一寸一寸沈入海平面下的白色艙體。
以及，被抛棄在機艙的，冰冷海水吞沒的，比海水還要冷的，進藤光。
就在時間幾乎凝固的這一刻，伊角的耳麥忽然響了起來。他松開了手，亮於是失去了支點般再度倒在沙地上。伊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打開通話開關。
是和谷。
“ISUMI，真高興你還活著…你們的飛機從監視器上消失已經30分锺了。”
“半個小時……我倒覺得漫長的象過了幾個世紀呢。救援什麽時候到？我們就在飛機墜毀地點附近的珊瑚環島上，大致範圍不會超過兩平方海裏。”
“海岸巡邏隊已經於15分锺前出動。塔矢博士還好吧？”
伊角向亮躺著的地方瞥了一眼：“…他…很好。只是對我的救援工作表示不太滿意。”
另一邊的和谷忽然大笑出聲：“ISUMI，記得吧，上次解救女部長的行動近乎完美，唯一遭到的投訴就是有人居然當著她的面抱怨，說人質太重了……ISUMI，這次又是哪一張刻薄的嘴惹的禍？”
“我并不在乎再被投訴一次…現在我寧可不要任何獎賞，只想能盡快去洗一個熱水澡，我在
鹽水裏泡的夠久了…”
通話器那頭卻忽然沈寂下來
“ISUMI，你一直在隐瞞著什麽。”
ISUMI勉強僞裝出的笑容頓時消失得一幹而淨。
他看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塔矢亮，又望向遠處波濤翻滾的海面。
他努力張了幾次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仿佛此時對他來說，說話成了世界上最為困難的一件事。
但他還是艱難的開了口：
“……進藤……光他死了。”
通話器那邊一片死寂。
顯然，這個消息對聽到的人所造成的效果是同樣的。
半晌，和谷才回應了一句，同樣是冷淡而幹澀的聲音：
“收到。……證實了。”
後半句，似乎是對著身邊的什麽人說的。
“…對不起，我沒能……”
“不要自責，你已經盡力了。ISUMI，你現在的任務，就是保護好博士，直到救援到達。”
通話器裏傳來的最後一句話，帶著深長的意味。
“我明白。”
ISUMI關掉了耳麥，走到失神的亮身邊蹲下，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聽著，既然讓你活下去是他的意志，所以你我都最好不要違背這一點。我知道你很想殺我，所以，在你回到基地之後我會奉陪到底。但在救援到來之前，我不會讓你死。盡管，我現在就想殺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與以下幾章之中都有一羽清平大人的贊助，每次看到這些出自她筆下的精靈，感覺真心仰慕萬分啊。
這一章幾乎全部是一羽清平大人的文筆哦~能夠遷就CC的文筆與文風，再次感謝萬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