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眼前的光影漸漸消散後,我看見了李碎那張充滿焦急的臉。
我知道,我又回到了現實世界。
辛然正倒在不遠處,看樣子是被李碎打暈了。
李碎的膝蓋重重跪在地上,用力将我抱到懷裏,可能是怕把我弄疼,又迅速放緩動作。
我死死抓住他胸口的衣服,拼命咳嗽。
“沒事了,沒事了。”李碎眼神微顫,輕撫我的後背,我能感覺到他的指尖在不停發着抖。
心情平複後,我不禁慶幸自己在剛才的瀕死體驗中沒有大小便失禁。
不然多破壞氛圍。
李碎把我抱到床上,柔聲說:“轉過頭去,別看。一會兒就好。”
我正疑惑,便看見他打開皮箱,拿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朝辛然走去。
我連忙沖過去攔在他身前:“你不是從來不殺客戶指定目标之外的人嗎?”
李碎眼中帶着戾氣:“偶爾也可以。”
“不要!”我猛地抱住他的腰,“我不想再看到你殺人的樣子!”
我自然沒那麽好心,聖母到為一個試圖殺害自己的兇手求情。但辛然剛剛說過,她只是暫時沒有找到幽林的出路而已,這說明她還是有能力找到的。雖然她看上去已經接近癫狂,卻依然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要回家,一定要回家。
無論發生什麽,都磨滅不了我的意志。
我可不會因為李碎救了我,就馬上降低心理防線,從今以後把他當成唯一的依靠。
歸根結底,我遭遇的這一切,都是因為被李碎囚禁。他才是罪魁禍首,萬惡之源。我們之間的糾葛,并不會因為他扮一次英雄就輕易化解。
李碎暫時向我妥協,只把辛然綁到了外面的木樁上。原來他上次擺弄木樁并不是在給辛然做新秋千,而是為了綁住她。他早就對辛然戒備有加,從頭到尾犯傻的就只有我自己。
想必李碎此刻一定很想指着我鼻子大罵:讓你他媽不聽老子話!被掐死活該!
然而李碎卻只是輕撫我脖子上的掐痕,眼底充滿憂愁:“我好像總讓你受傷。”
又開始裝模作樣了,我在心裏冷笑。
“這女人從一開始就不對勁,所以早上我才執意趕她走,可你站出來替她說話,我只能作罷。出去的路上,仿佛有心靈感應一般,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所以我走到一半還是回了頭。”他把我抱在懷裏,“真慶幸我回了頭。”
好笑,心靈感應居然會出現在殺手和人質之間。
我好奇道:“如果你回來發現我已經死了,會怎麽辦?”
李碎的表情陰下來:“不可能發生。”
“你又無法決定一切!該死總是要死的!”為了怼他,我不惜詛咒自己。
“我不會讓你死。”他抱得我更緊,怎麽推都推不開。
那你自己先去死一下吧。我心想。
辛然醒過來後,不說話,也不掙紮,只瞪着一雙眼,望向我們的眼神充滿怨恨。
必須先晾她幾天,等她完全冷靜下來,我再找機會跟她說話。
屋裏又只剩下我和李碎。
到了夜裏,我不可控制地開始回想辛然描述的那些場景。閉上眼,滿腦子都是血肉橫飛的屍體,睜開眼,旁邊正躺着一個曾經把刀直直捅進別人脖子裏的職業殺手。
我終于流下眼淚。
所有的委屈和恐懼争相湧上心頭。
我上輩子一定是個做盡壞事的混世大魔頭,這輩子才會遭受如此報應。
曾經平凡、庸俗、沒什麽大夢想的上班族生活,此刻變得那麽遙不可及。
一只冰涼的手掌撫上了我的臉,用指尖緩緩拭去我眼角的淚。
我抓過他的手用力掐住,指甲狠狠嵌進他的手背。李碎沒有說話,耳邊只有他低低的呼吸聲。僵持了一會兒,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拉進懷裏,掌心輕撫我的頭發,像在哄一個幼兒園小朋友入睡。
推開他。
我應該推開他。
但我還是忍不住把腦袋深深埋入他懷中,那一瞬心底竟然生出了些許安全感。
安全感。多麽諷刺的安全感。
興許是沒料到我會如此主動,李碎的胳膊起初有點僵硬,随後又慢慢軟下來。
混亂不堪的大腦在那一刻終于靜止,我緩緩閉上眼。
一晚上就好。
我想暫時忘記之前種種,放下所有害怕和焦慮,好好依賴一下身旁這個人。
保持着這樣的姿勢,困意終于襲來,昏昏欲睡間我不忘提醒他:“你不準亂碰。”
李碎輕笑:“好。”
我沉沉睡去,一夜無夢。
之後幾日,不分晝夜,辛然一直被綁在外面。期間下過暴雨,她渾身濕透,後來又被暴曬,整個人狼狽不堪。我給她送過幾次食物和水,她一言不發,眼裏始終帶着怨恨。
“這樣下去,你遲早會死。”我直視她。
辛然冷笑,臉上沾了很多污漬,表情卻透着股傲氣,仍不吭聲。
“你想活下去嗎?”我問。
靜默半響,辛然終于開口:“你以為我堅持到現在圖什麽?”
“你已經不可能留在這裏了,如果沒有我攔着,李碎會馬上殺了你。”我低聲說。
辛然病态地笑起來:“我好感動喔,沉小姐。”
“可我只攔得了一時,誰也無法保證李碎會不會哪天突然翻臉。對他而言,我們如同蝼蟻,随時會被一腳碾碎。如果你想活下去,就只能逃出幽林,無論出去以後會發生什麽,都比被綁在這裏等死要好。”我無比認真地注視着她。
辛然的表情慢慢凝重起來。
我靠近她,把聲音壓到最低:“我會想辦法放你走。”
辛然訝異地看着我,眼中的仇恨開始消散。
“能不能逃出去,全看你自己造化。但如果,如果你成功走了出去,求你幫我報警。不需要你暴露身份,匿名打個電話,告訴警察一個叫沉渺的失蹤者被困在幽林就好。”我攥緊她的衣角,仿佛攥緊了最後一線希望。
辛然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歪頭笑着:“我可不是什麽值得信任的人。”
“你沒得選,”我努力逼自己冷靜,“我也沒得選。”
正因為她不值得信任,我才放棄了跟她一起逃走的想法。誰知道這瘋女人半路會不會把我當成儲備糧?
所以只能賭賭看。
賭辛然能逃出幽林,賭辛然會幫我報警。
再渺茫的希望,也是希望。
接下來幾天,我開始偷偷往辛然的背包裏裝一些幹糧和水。李碎最近對我非常溫柔,嘴邊的笑意也愈發頻繁,只是每當他目光接觸到屋外的辛然,眼裏都會迅速抹上一層冰冷的殺意。
我必須加快動作,在他動手殺人之前放走辛然。
白天李碎時刻黏在我身邊,一秒也不肯分開,只有晚上他獨自洗澡時我才擁有短暫的機會。
終于準備好充足的儲備糧後,苦苦熬到晚上,李碎一進衛生間洗澡,我便猛地沖出門外,匆忙解開辛然身上的繩子,将背包以及沖鋒衣往她懷裏一塞:“快走!”
辛然與我對視幾秒,然後頭也不回地跑進了幽林。
我沒時間磨蹭,又迅速返回石屋,我必須做點什麽為辛然拖延時間,否則李碎輕松就能把她追回來。
我想都沒想就推開了衛生間門,李碎半躺在浴缸中,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需要擦背嗎?”我大腦一轉,語氣像個專業搓澡小妹。
李碎目光一閃,沒有回答。我随手拿起一條毛巾,徑直走向他,坐到浴缸邊緣,咬咬牙,伸手碰向他的後背。他身體一僵,垂下眼睑。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見了,但真正去撫摸他背上那些傷疤,心裏還是劃過異樣的感覺。一道又一道醜陋彎曲的疤痕,蔓延在他身上每一處,摸起來有點硌手。想象了一下皮鞭狠狠擊打在肉體上綻開血花的場景,我指尖不禁微顫。
算了,跟我又沒關系。
我裝模作樣地擦了幾下,李碎忽然低笑:“你在給我撓癢癢嗎?”
我不服氣,加重了力道,結果一個沒坐穩直直滑向了浴缸,幸而李碎及時伸手把我攬住,才避免我腦袋又一次磕成重傷。我掙紮着想爬起來,豈料浴缸裏更滑,還沒站起就又倒在了李碎懷裏。
他赤裸而修長的身體緊貼着我,用力鉗住我的腰,低聲說:“一起洗吧。”
“不要!”我大驚失色。
擦背歸擦背,我還不至于為了給辛然拖延時間而犧牲肉體。
她何德何能!
李碎撩起我身上濕透的衣服,皺眉:“這樣會着涼的,脫掉。”
我手忙腳亂地阻止他的動作,他嘆了口氣:“只要你聽話,我不會碰你,但你必須把濕衣服脫下來,好好泡個熱水澡。”
我不敢再亂動,老老實實坐在李碎懷裏,一粒一粒解開自己的衣服紐扣。
李碎緩緩松開放在我腰上的手,啞着嗓子說:“我先出去了。”
我猛地想起辛然,如果他出去發現她不見了就慘了,連忙條件反射把他拉回浴缸,卻不知如何收場,只好尴尬地僵住。
李碎眼神炙熱:“可以嗎?”
啥?
可以啥?
不等我反應過來,他就把我壓在了浴缸裏,水花濺起來噴了我一臉。
我頓時欲哭無淚,原來他把我剛才的行為理解成了某種暗示。
這次确實不能怪他,明明人家都說過不會碰我了,是我自己不知死活。
“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膽戰心驚地開口,生怕他惱羞成怒再次對我用強。
他的唇在我頸窩摩擦,無奈低嘆:“那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結結巴巴:“我、我有點餓了,可以煮粥給我吃嗎?”
李碎先是愣了幾秒,然後靠在我肩上笑了起來,笑完之後,很自然地親了下我的臉,柔聲說:“我這就去煮。”
我臉頰發燙,心生怨氣。
奇怪。
太奇怪了。
跟一個變态殺手坐在浴缸裏談笑風生,這也太奇怪了。
九死一生地泡完澡,發現粥已經在鍋裏煮着了,燕麥的香味飄滿整間屋。而李碎正站在窗前,面無表情地看着窗外空蕩蕩的木樁。我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停在原地不敢靠近他。
“剛剛那番折騰,就是為了幫她拖延時間?”李碎轉頭望我,語氣沒有我想象中的憤怒,仿佛早已預料到一切。
我撇開目光不敢直視他。
“你往背包裏塞的食物,今早剛被我換成石頭。”李碎的聲音毫無波瀾。
刺骨的涼意迅速從胸口蔓延至全身。
原來我這些天的小動作從沒逃過李碎的視線。自以為深謀遠慮,其實在他眼裏就像小孩過家家。
是啊,凡人怎麽可能鬥得過惡魔呢?
想到辛然背着一包石頭逃進了黑夜中的幽林,我墜入深不見底的絕望,為她,更為自己。
辛然一定會以為我是故意耍她,對我恨之入骨。沒有食物和水,她根本活不了幾天,相當于是我間接害死了她。
就算發生奇跡,對我充滿恨意的辛然,也絕不可能幫我報警了。
我癱坐到地上,萬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