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唐軟屏息凝視,心跳折騰如雷貫耳,沈顧與沈家兩位長輩施施然走來。

沈顧眉眼最像他的父親沈沖,歐化的深邃五官略顯嚴苛,成功商人應具備的禮儀與氣韻卻分毫不差,與唐曉天握手談笑。

沈顧的母親溫婉淑良,蘇倩的俗媚不可比拟。

無論如何,大人們彼此推心置腹,騰出的時間便是孩子們的天下。

沈顧安靜地站在唐軟面前,或許是想找個最合适的話題作為切入點,僞裝的沉穩風度終于洩露出一絲不一樣的搖擺。

沈顧此刻僅有二十三歲,社會閱歷尚淺且富有青春朝氣,與他五年後的冷酷寡淡呈鮮明對比。

唯獨眼神裏散淡着一些柔潤的光芒,是唐軟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愛慕。

沈沖最知兒子的心情,借助話由提議道,“你不是一直叨念着要見小淩,那邊的噴泉景色宜人,适合年輕人說說心裏話。”

沈顧的耳根竟紅了一絲,極快隐去。

對于唐軟的打擊卻是突如其來且沉重無比。

原來……原來老公看他的眼神,竟也曾屬于過唐淩。

沈顧一向話少,年輕還不懂掩飾,伸手攬了對方一把,紳士風度道,“小淩,我們去噴泉那邊走走。”

他的手指才摸到唐淩,明顯被對方瑟瑟發抖的動作吓了一跳,以為自己唐突親昵令對方尴尬,只做了短暫的停留便收回去插在褲兜。

唐軟怎麽可能不緊張。不,他這并非緊張所致,而是一種連環打擊在攻擊他遲鈍的神經。

即使遲鈍如麻,也一針一針得開始疼痛起來。

沈顧不明所以,帶着顫顫巍巍的唐淩來到噴泉附近,此處客人稀落,偶有觥籌交錯的聲音,池水蕩漾如潮,冷得唐軟連指尖也寒了。

唐軟并不知道,他身上的西裝與面具都是沈顧精心挑選,差人送給唐淩的禮物。

他挑選得那麽合身,襯得此刻“唐淩”腰細腿長,遮住半面的面具與手絹雖堵得嚴實,露出的雪白側頸卻散發迷人的幽香。

這令一向從容的沈顧心底甜蜜至極,輕聲道,“上次你與我說的事,想聽聽我的回複嗎?”

唐軟被問了個懵圈。

故事的開局弄錯順序已經夠糟糕的了。

沈顧這個時候根本不記得他。

唐軟暗處掐緊指尖,忍得生疼。

沈顧微微一笑,“我考慮得很認真。”

徐徐道來。

“我本人非常願意與你一起去留學,奈何父親認為我應該更早熟悉家族業務,想讓我邊工作邊讀經濟學碩士……”

“不知道唐伯伯有沒有回去跟你提過,就是兩家聯姻的事情,上次你說自己還想多玩兩年,其實并不耽誤,訂婚只是一種形式而已……”

“小淩,我也喜歡你。”

沈顧一輩子沒有跟人表白過,如果有,一定不會說第二次,唯一的這一次,絕對是鄭重其事又刻骨銘心的。

他從來沒說過喜歡我,或者愛我。

唐軟不斷搜索八個月裏與沈顧在一起全部的點點滴滴,他對他很好很好,好得足以令唐軟傾心相許。

……

原來沈顧的唯一一次喜歡,在這裏已經使用掉了。

沈顧似乎還想繼續話題,不過唐淩反常的舉動令他起疑,伸手扯掉對方的面具,正是唐軟一張蒼白無血的面孔。

态度立刻轉變。

“唐淩去哪裏了?”

“居然是你?!”

居然二字包涵的意味深長,或許是震驚,或許是惱怒,或許是嘲諷或者是別的飽含貶義的內容。

總之不是憐惜疼愛,還有該死的缱绻溫柔。

唐軟在福利院學好的第一個人生詞條,就是忍耐。

他從六歲忍耐到十二歲,再成倍得忍耐到十八歲,身邊的小孤兒都被人斷斷續續領養去了,唯有他像一株可恥的歪脖子樹,經年累月在孤兒院的陰暗裏野蠻生長,卻渴望一絲絲光明撫慰。

開局太差了,這本書的開局簡直太差了。

唐軟想,原本他就是撿了原主的一個便宜,享受了沈顧的全部溫柔,如今回到了書的正軌……

沈顧在車子飛出懸崖的一剎那緊緊抱住了他,如果他沒有擅自出去要求賣紅紙,或許他和未來的沈顧躺在床上,一起欣賞家庭巨幕播放的愛情電影。

不要試圖改變劇情,會變得不幸。

唐軟的眼眶微紅,沖到喉嚨的話強行咽下去了。

沈顧大約對他真抱有某種偏見,揮揮手道,“你不需要解釋。”徑直離去了。

唐軟空落落得等人走遠,手裏的面具捏了又捏,眼淚不争氣地落在手背。

無論如何,沈顧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他們兩人都活着,生活還可以重頭再來。

唐軟将面具重新挂在臉上,雖說笨拙,但他還是知羞的,兩只眼睛濕紅泛腫,大庭廣衆之下傳出去總歸不是一件好事。

沈顧又倒退着走回來,一把摁住唐軟單薄的肩膀,将人吓了一跳,險些跌進自己懷裏。

沈顧對唐軟的印象只有幾眼,每一次都是在唐淩不斷抱怨聲中鞏固認知。

唐淩說他哥太蠢了,每次都考班級倒數第一,弄得爸爸很生氣,家裏雞飛狗跳的,害得他一點安靜的學習氛圍都沒有。

說唐軟分明拿着上大專的分數,卻逼着爸爸捐贈一棟教學樓,硬往貴族學院裏塞,連他飛去瑞士滑雪的計劃也被打斷。

還說唐軟不珍惜學習機會,在貴族學院裏勾三搭四,亂.交男朋友,連畢業證都拿不到。

沈顧因為暗戀的因素,多少偏聽偏信,何況唐淩學習成績異常優異,完全不必要撒謊。

唐軟這個哥哥比不上弟弟,唐淩身邊的朋友都知道。

沈顧折回來是有話要說的,“為什麽我給小淩買的衣服被你穿了?”

你有什麽企圖心?

沈顧此話講得多少倨傲無理。

唐軟以為他誤會自己有勾引之心,傻孩子實話實說道,“我沒想跟你怎麽樣,唐淩叫我穿,我就穿了。”

沈顧旋即輕笑,他側眸睨了一眼唐軟不經意流露出的憨拘,與那張天然媚态的面孔毫不搭界,雙眸如畫,帶着不可微察的幽怨,竟簇閃出憐人的水光。

反诘說,“我的意思是,叔叔阿姨不可能因為你穿了小淩的衣服,能被你順利隐瞞一路,我推測你倆只可能是在沈宅外面某處換了衣服,你的衣服是什麽款式和顏色的?”

唐淩必然在沈宅某處,而且也不會接他的電話。

唐軟驚訝地眨眨眼。

唐淩根本不稀罕穿他的普通衣服,自備了一身時髦外套,車上下來後套上就走。

沈顧随手掏出電話,朝家裏的安保人員打了一通電話,調一下監控就大概知道唐淩跑哪裏去了。

對方的兩次無視都叫唐軟分外難過,但他什麽都不能說,甚至什麽都做不了,原地站立了十幾分鐘。

沈家近年生意興隆,舉辦的宴會宴請半個天城的財閥權貴,酒宴之後是煙火表演。

別的不提,唐軟對煙火的喜愛來自于沈顧。

未來的沈顧在唐軟生日那天,請人在山莊天際放了一場別開生面的煙花秀。

半空中巨大的兩只手緩緩移動,随着十根手指不斷靠近的剎那,一圈明黃焰火勾勒的素戒精準得套進無名指。

煙火驟明驟滅之後。

沈顧将同款素戒戴入了自己微顫的右手。

他說,“軟軟,我們有家了。”

唐軟閉上了眼睛。

人都說感情要占據天時地利人和才得長久,他怕是哪一頭都占不住。

沈顧什麽都不知道,卻只有他牢牢都記得。

唐軟不可能跟唐曉天與蘇倩一起回家,自己摸着原路打車返回家裏,豪門酒宴一般持續時間較長,他洗漱完畢後先躺下睡了。

至半夜,宅院裏突然鬧得人仰馬翻,開進院子的豪車連家門也不進了,車前大燈直射向陽臺,照得唐軟從夢中驚醒。

原本他暫時沒有适應目前的劇情,睡眠尚淺。

院子裏的吵鬧驚人。

唐軟顧不得披起外套,光腳貼近窗戶,稍微打開一絲縫隙,吵鬧聲便鑽進屋來。

唐曉天顯得異端氣惱,他的性格暴烈,唐軟算是領教了三天,料誰也想不到他會動手打人,扇的還是唐淩的耳光。

唐淩哭哭啼啼,嘶聲力竭道,“這件事跟我毫無關系……爸……我是無辜的……”

蘇倩的聲音也不掩飾,“淩淩都說他什麽都不知道,你打他做什麽!”

傭人們都被呵退,滾到屋子裏閉目塞聽。

“他什麽都不知道!”唐曉天簡直氣急敗壞,“沈家現在亂成一鍋粥,沈顧還在ICU躺着生死未蔔,宴會上你不是一直跟他在一起!”

ICU……

唐軟的腳踩在冰冷的地面,竟有種虛妄的錯覺。

老公……沈顧他又發生了什麽事?

但他又不能沖下去質問,強忍着胡亂猜測的煎熬躺在床上,企圖等待天亮。

事與願違。

唐曉天八成覺得應該與沈家說清楚點,叫喊着司機載他趕緊往市醫院趕。

不過五分鐘的空隙。

唐淩像瘋子一樣踹開卧房的門,撲過來抓住唐軟的睡衣衣領,一雙眼睛不再美麗,被血絲侵染得猙獰。

唐軟确定他此時此刻露出一臉想殺了自己的表情。

最終忍住。

唐淩換了一個表情,可憐兮兮道,“哥……哥哥,幫幫我好嗎?我是無辜的,你要不幫我,我就毀了。”

唐軟被他拼命牽制連氣都快喘不過來,臉上血色漸消。

只聽得唐淩哭訴,“沈顧不知道被誰從樓上推了下去,摔斷了腿,而且人也昏迷不醒,我聽那意思是,有可能一輩子都醒不來了。”

“你跟我從小一起長大,知道我膽子最小了,怎麽可能是我推的沈顧墜樓呢!”

“當時你假扮着我,如果警察問起,你就說你一整晚都在家。”

“哥,求求你了,現在的情況對我很不利,但我真的是無辜的,我可以對天發誓,絕對沒有傷害沈顧,你應該知道的,沈顧他喜歡我,心心念念想跟我訂婚,全學院的人都知道的,我怎麽可能害他呢!”

唐軟被他搖來晃去,腦子裏更是一團漿糊。

根本不用唐軟做出任何承諾。

第二天警察到家裏取證。

只跟家裏的傭人和司機大致了解一下情況,許多人都親眼看見唐淩穿着白色西裝與夫妻二人出門。

即使是沈宅攝像頭監控下,也是沈顧與唐淩在一起待了不到半小時,沈顧自行離去,留下唐淩一人在原地。

而沈顧離開後的視頻資料則少之又少,有的地方還有監控死角。

唐淩徹底被洗的幹幹淨淨。

一周時間裏,家裏的傭人把唐軟盯得嚴嚴實實,不知是誰作怪,連唐軟上洗手間都會發現不應該存在的眼睛。

半個月後沈家那邊再無動靜,而唐淩交換生的文件正式被批了下來,他高高興興地去美國留學。

臨走前,唐軟終于逮住機會問他沈顧的情況。

唐淩一改委屈的狀态,眉眼重新恢複活力,不耐煩道,“還能怎麽樣,植物人呗。”

唐軟的打擊更大了,以至于接連不斷的災禍橫行,使他極致的悲傷痛苦都顯得麻木起來。

得不到沈顧的消息,他只好想方設法與唐曉天那邊套信息。

唐曉天一向不喜歡他,冷臉白眼一項沒少,甚至罵他蠢,以前沈顧好的時候不知道多親近,現在都一個植物人了,有什麽可挂心的。

要不然說蠢貨就是蠢貨,腦子不靈光,腦回路也與別人不一樣。

唐軟這邊無計可施,憂思懼怕使得他一個月裏暴瘦近十斤,單純的腦子終于想出個主意。

提前寫了幾句話背了好幾天。

跪到唐曉天與蘇倩面前苦苦哀求道,“沈顧反正也醒不過來,爸你還要繼續跟沈家做生意,要不然我自願嫁給沈顧……絕對不是為了伺候沈顧,就是為了爸能繼續掙大錢。”

作者有話要說:

我常常反思,幸虧我的豬腳不是韓國人,不然車禍白血病伴一生,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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