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許是夢中的事情實在太過令他心灼,以至于醒來以後不住的喘着粗氣,額上涔涔的冷汗微微打濕了鴉色的發,漆深不見底的墨色瞳孔有着些許的失焦。

莫名襯的平時素來都意氣風發,棱角冷銳的少年人在此時有了兩分破碎的美感。

“阿煦……”

他口中忍不住喃喃的輕喚着這個名字,雙手不自覺的緊握,極短的指甲都深深的烙印入掌心,帶着一種對待自己的狠勁。

謝景琛分明是記得,自己在手刃了害了嬴煦的那些人以後,是不曾帶任何人、也不曾告知過任何人的孤身去了她生前所居的未央宮,自戕其身。

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還能活着,也不知道是誰能夠将自己給救回來。

但他心中唯一知道的是,他現在想要殺了那個多管閑事将自己強行救回來的人。

對于謝景琛而言,從閻王手中強行搶回他這條命的人,不過是阻礙他見到嬴煦的絆腳石罷了。

自收到嬴煦死訊的那日起,他對這人世間便再無任何眷戀。

——沒有嬴煦,他活着又有什麽意義?

而若是沒有這不知趣的人救他,興許他早已見到阿煦……

腦海中出現這樣的念頭,少年人黝黑的眸子中覆上一片寂夜的暗色,漆深不見底的幽靜下,染着會讓人感覺刺骨的冰涼寒意,映襯着那張面色平靜的俊顏無端多了兩分可怖。

不過這樣的表情僅僅出現了一瞬間,轉瞬即逝。

下一刻,他便是不知想到什麽,整個人的表情都柔和下來,眼神缱绻,聲音溫柔的喃喃道:“阿煦,你別怕,我這就來陪你……”

随着謝景琛的這一句輕喃,從門外走進端着熱水而入的,身為他的醫官的裴行舟進來之際,剛好就是聽到他的這句喃喃之語。

不禁被他這句話給驚的一個手抖,差點将手上的銅盆給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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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舟張着大大的嘴巴,有些不可置信的說着,“我的小王爺啊,你這果然是燒糊塗了吧?”

他看着床上剛剛轉醒的謝景琛,語氣都不由得變得小心翼翼起來,對他用上了敬稱,“漠北王殿下,你竟然……在咒當今的皇後娘娘死?”

這落在雖是醫官,可卻常年跟着謝景琛出生入死的裴行舟眼中,實在是一種不敢想象的有生之年的奇景。

他們這些早年從金陵城時期就在謝景琛身邊,後來跟他到了西北的人中,誰人不知道自家的漠北王對于金陵城如今的那位中宮之主情根深種,愛她愛的皇位都能舍,甘願來這荒涼的西北之地,守着邊境。

他們這些謝景琛身邊的舊人,無論是誰都非常堅信着一件事,

——只要能博得嬴煦一笑,就是讓謝景琛自裁他都能開開心心的做。

所以在乍一聽到謝景琛口中說出仿若嬴煦已經死了,他要去陪她這種話,裴行舟真的是有被深深的震撼到,深感自己當年押寶的皇位有力競争人可能是一場高熱過後把腦子燒壞了,又一直以來潛意識不願意相信嬴煦嫁了現如今的皇帝,造成意識錯亂,這才産生了嬴煦已經不在的錯覺。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很是靠譜。畢竟謝景琛對嬴煦的感情是他們所有人有目共睹的,然而只可惜襄王有夢,神女無心。

嬴煦那位祖宗根本就看不上他,那麽多年青梅竹馬的情分,也不過就是把謝景琛當成一個她頤指氣使到哪,就打到哪的最聽話的跟班。

思及起年少往事,裴行舟的心中不禁覺得謝景琛實在是可憐,但好生生的人也不能就這樣子的錯亂下去。

于是自覺同這快要變成“傻子”的人亦臣亦友的他不禁思索了一下,試圖給好不容易才給自己構建出一個錯亂夢境的謝景琛點醒。

然而正值他準備開口之際,卻驀地發現床上那道病後初醒的身影目光死死的盯在自己身上,就如同看中獵物的狼,令人頭皮發麻,不寒而栗。

就在這樣令人發慌的目光之下,他聽到對方聲音森冷的問了句,“是你救的我?”

謝景琛這話雖然問的是誰救了他,可那眼神所昭示出來的所以他口中所差甚遠,那目光不像是在看救命恩人,反而是像看待殺身仇人。

下一刻就能和對方去拼命、同歸于盡的那種。

把裴行舟給看的心中犯嘀咕,覺得自己要不還是稍後再來,如今謝景琛人看上去實在是有些不大正常。怪吓人的。

而正當他準備腳底抹油開溜之際,卻被謝景琛的下一句給喚住了腳步

一場病初愈,少年人的聲音中還帶着一種初從昏迷中醒來的喑啞,聲音有些發顫的,對他問道:“你剛剛……說了什麽?”

想起眼前是下屬,但其實也算是好友的人剛才所說的那兩句話,謝景琛的手不禁有些不由自主的發抖。

阿煦……

聽到這一句,剛還打算跑路的裴行舟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将手中的銅盆放到一旁的物架上,潔白的帕子投入,再撈出,随手擰了兩下,而後拿着它走到床邊,把帕子遞給謝景琛,在床邊一角坐下,有些沒好氣的說着,“我說,皇後娘娘,嬴大小姐——你的阿煦還活着。”

聽他這麽說,謝景琛反射性的回了句,“她不是我的。”

緊接着又接了句,“是我屬于她。”

連着兩句話音落下,他這才真正反應過來自己面前之人所說的究竟代表了什麽。

心中忽的就升起一個大膽卻荒唐的想法,不禁又是期盼,又難免心生出些許膽怯的對他問了另外一個問題,“……今夕,是何夕?”

“不是吧,真燒傻了?”聽聞這句,裴行舟沒忍住的擡手碰了碰他的額頭,确定這高熱的确是退下,現在變成了尋常溫度才回道:“是你那皇兄繼位的第四年。”

一句話音落下,他想了想,覺得以謝景琛現在這頭腦狀态可能對于這個時間也不甚敏感,于是又補充一句他絕對能夠分得明白的時間,“也是嬴大小姐嫁人,入主中宮的第一年。”

雖然這對他來說是萬分殘忍,在那顆本就斑駁着累累傷痕的心上再補一刀。

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讓他喜歡誰不好,偏生要喜歡全金陵城中,最嬌,最貴,也是最心高氣傲的那個姑娘呢?

裴行舟忍不住在心間嘆着氣,做好了又要看到謝景琛因嬴煦之事變得失魂落魄,活像是一只被主人抛棄的大狗的場面的準備。

然而卻不曾想,就在自己話音落下的下一刻,便見床上的謝景琛目光灼灼,亮如明星,說出了他們這些人足足想了四年,但始終不曾從他口中聽到的那句話——

“着令下去,起兵,打回金陵城。”

他的眸子中閃着莫名的執拗,帶着一種近乎病态的狠戾,布滿了讓人生懼的陰沉氣勢,沙啞的聲音緩緩落下最後一句。

一字一句的說着,“我要奪位,殺了皇帝。”

殺了欺負嬴煦的皇帝。

金陵城。

皇宮。未央宮。

自那日嬴煦打了皇帝一巴掌之後,皇帝再不曾來過未央宮,甚至連哪怕僅僅是派人問候一聲都不曾有過。

把在未央宮當差的宮人們看的忐忑無比,都生怕自己侍奉的主子就此失了聖寵,以至于他們這些為奴為婢的都跟着“雞犬落地”。

——皇後娘娘她這一次做的事情是真的很過分啊!

然而那被所有人懷疑着可能是要失了聖心的當事人看上去确實絲毫都不曾在乎過這件事,每日的排場一如既往的大,吃穿用度的取用仍然盡挑最好、最稀、最頂尖的那部分。

誰若敢拿稍遜色上一籌的東西到她面前,那便等着被發配到浣衣局,去洗那些個最為低賤的宮女太監們的衣服。

但也正是因為嬴煦顯得如此的不在意此事,似乎打了皇帝那一巴掌就只是家常便飯,根本就沒對此上心,這才更令在未央宮伺候的宮人們心生恐懼,害怕自己的好日子到頭。

莫不是想要勸一勸自己的主子不要和陛下硬嗆,去同他服個軟。

在這些宮人們的眼中,陛下如此的寵愛皇後,只要她能去主動的向陛下認個錯,在那一巴掌的事件中給陛下一個臺階下,那麽複寵這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可想法終歸只是想法,實際卻沒有一個人敢去勸嬴煦,畢竟此前的那原本是出于好心想安慰她的小宮女,卻反而被直接發配到了浣衣局成了奴隸中的奴隸一事,實在是太過歷歷在目,讓他們望而生畏。

未央宮中,沒有宮人敢去挑戰嬴煦的脾氣。

皇後娘娘非但不是什麽脾氣好的主兒,反而最會變着法的折磨人,這是全皇宮做的宮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實。

于是,也就在大家都擔心皇後這一次徹底失寵的複雜心情中,時間過得飛快。

這一日,對于未央宮的這些害怕主子失了聖眷,連帶着他們都要讓人看不起的宮人們終于迎來了自己的轉機,因為終于有人肯、或者更準确的來說是能勸一勸他們嬌蠻驕縱的皇後主子了——

“公公這邊請。”

随着曾經先皇身邊的大太監祥公公被引入未央宮主殿,見到那氣度華貴,正品着貢品茗茶的宮裝美麗姑娘,說了一聲,“哎喲,咱家的小祖宗诶,你這和陛下究竟鬧的是哪一出啊?”

一瞬間,未央宮內所有的宮人都将耳朵給支了起來。

見到來人,嬴煦輕擡了擡眼睑,祥公公乃先皇寵信的近侍,往前追溯個幾年,也是這金陵城說一不二的大人物。

這樣的人,自然也是看着嬴煦長大、縱着她那誰都不慣着的脾氣滋生出來的“長輩”。

所以嬴煦待他倒是沒有平日對人那份淩人的盛氣,而是顯得平易近人了許多,回了一句:“誰同他鬧了?”

嬴煦放下手中的茶具,站起身,帶着幾分慵懶的聲線之中含着難舍的驕傲,對幼時也是待自己極好的老公公反問回去,“他謝六自己發瘋,還想拿我當發洩工具,我就合該受着他這份屈辱?”

“這樣的委屈別人受得,嬴煦可受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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