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嬴煦這驕矜的模樣,赫然正是祥公公看到大的。

若是放在四年以前,先皇還在的時候,他自然是覺得小姑娘這般怎麽看着都可愛——被陛下當做親女兒寵的女孩子本該就不必将任何人放在眼裏。

可是放到現在,他的心中就真的難免擔心起嬴煦的未來——這被先皇慣出來的彎不得哪怕一下的性子,在日後會給她帶來多少的禍端啊?

來未央宮之前,祥公公自然也是打聽過那一日到底發生了什麽,聽的他這個見慣了腥風血雨,腌臜秘聞的先皇的大太監都想要捏上一把冷汗。打皇帝的臉……

一想起自己所聽到的內容,又及此事在宮中所傳泛的範圍,祥公公不禁看着漂亮的像下凡來仙女一樣的小姑娘,忍不住苦口婆心道:“丫頭啊,咱家知道你心裏有委屈,從你還是豆丁大的時候全金陵就沒人敢給嬴家的小小姐氣受,陛下早就收拾了那些個不長眼的東西了,可現在今非昔比了,如今六殿下畢竟已經是天子,聖心難測。這伴君啊,本就如伴虎……”

“咱家雖然不是一個全全整整的男人,但也知道,天下男兒皆薄幸,尤其是越位高權重的男人,就越對女子薄情。當今他就是別的方面再拂你的心思,但他終歸也沒有要再納,你看看你和他這事這都一個月了,他雖然氣你不來見你,但是好歹也沒一氣之下就寵幸旁的女子啊……”

祥公公的話說到這裏就沒有再說下去。

因為剛剛還站在一邊,左耳進右耳出的聽着他的話的嬴煦忽然動了。

只見嬴煦抽出牆壁上挂着的那柄往日只用來裝飾用的長劍。

聽見祥公公說皇帝可能會寵幸其他的女子,嬴煦不點自朱的唇角露出冷笑,道:“他敢納妃,我就敢弑君!”

“哎呦!”她這句話可是吓壞了本已經安享晚年,這一次還是專程來開導她的祥公公,連忙的捂住小姑娘的嘴,另一手奪過她手中長劍。

又帶着威懾的眼神掃過視線可及的一切宮人,而後才重新看回嬴煦,“小祖宗哎,這話可不能亂說了,當心隔牆有耳。”

嬴煦一把拉下來祥公公捂着自己的手,甚至還揚了揚聲道:“樂意聽就聽去,本宮又沒攔着他們去告狀!誰在乎?”

看着滿臉倔強的嬴煦,祥公公不覺有些頭疼。

嬴煦的傲與脾氣都是先皇慣出來的,原本她這樣其實是很好的。将門貴女,本就該有着高傲與驕矜。

有着那樣一位位極人臣的父親,又有願意将她當做掌上明珠來疼的皇帝伯伯,嬴煦生來就擁有着驕傲的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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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一生本該是極為順遂的被寵愛一生,有着那樣強大的後臺,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以給嬴煦委屈受。

只是許就是所謂的世事無常,天公不作美。四年前,使她擁有着一切驕傲資本的兩位長輩接連過世。

嬴大将軍陳年舊疾複發,沒有挨過去這一次,而就在不久之後,先皇亦是駕崩。若非是還有一位能夠承襲父業,撐起家門的同胞兄長,嬴煦險些就要從人人捧着供着的天之驕女變作無依無靠的孤女。

然而彼時嬴煦的性格已經養成,過往的權勢與寵愛造就出的她的驕傲不可磨消,所有人都要去順着她這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情,無法逆轉。要她低下頭來沖人做小低伏那還不如直接殺了她會來的更現實一點。

可偏偏就是這樣性格高傲的姑娘,卻是成了當今的皇後。

原本,皇帝能夠包容她的性格,與嬴煦琴瑟和鳴,倒也是不失為一樁美談,可如今這才成婚不到一年,就……

思及此,再度的想起嬴煦所做下的那“大逆不道”之事,祥公公不禁擡手拍了拍嬴煦的肩膀,哄着小孩子一樣的哄着她,道:“好了好了啊,聽祥公公的,你就去和他撒個嬌,這事也就算過去了……”

嬴煦回答果斷,“我不去!我又沒有錯。”

随後她像是又想起來什麽,道:“而且您說的也不全對,這天下也有位高權重的癡情男子。”

說着,她對祥公公反問道:“在您眼中,我阿爹可算是位高權重?”

“自然是算的。”

嬴煦道:“可我阿爹一生,只有我娘一人。”

“但是大将軍終歸也還是臣啊……”

臣,與皇帝,終究有別。

“那與我有什麽幹系?”漂亮至極的姑娘反問。

而後她又道:“明明一生一世一雙人是他謝六主動許諾給我的,又不是我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着他立下這樣的誓言。我嫁他,是他自己求來的。”

随後嬴煦微微俯身,将剛剛被祥公公扔到地上的那把長劍拾起,嬌蠻的說着,“反正旁的我都不管,我只在乎一件事,”

貌似谪仙的美麗姑娘仰頭,神态驕傲,又帶着一點未出閣少女的天真,嬌嗔道:“他若敢負我,我定要殺了他。”

随着“锵——”的一聲,長劍被嬴煦送回它原本所處的劍鞘之中,再一次淪為這大殿的裝飾之物。

美妙的清越之音落下最後一句,“我嬴煦,絕不會與他人共侍一夫。便是半分染指,也容不得。”

這是先皇給她養出的傲氣。

即便如今情況大不相同,皇位更疊,新皇登基,把她當女兒寵的陛下不再,而她成了當今的皇後。她也絲毫不能夠接受自己嫁的夫君另納他人的可能性。

驕傲已是刻在她骨子中的本能。

聽着嬴煦的這兩句話,祥公公不禁長嘆一口氣,深深地“唉”了一聲。

目下剛才未央宮中那些宮人都已經被他用眼神給威懾了出去,再無旁人,所以這兩年不再掌殺生大權,養出幾分和藹的老公公不由得有些忍不住道:“若當初榮登太子位的非是六殿下……”

聽到這一句,嬴煦皺了皺好看的眉,但倒并非是因為祥公公這若是叫外人聽到,可能會引來殺身之後的“失言”之語。而是——

她不屑冷笑道:“跟其他的那些倒黴東西相比,謝六也算是難得的還有點能耐。”

在嬴煦的眼中看來,先皇的那些皇子們,一個更比一個廢物,給她當跟班她都嫌笨手笨腳。

沒一個有大出息的。

聽的祥公公不禁眼神上移,心道滿腹才華的皇帝也就只有眼前的小姑娘敢說他是勉勉強強有兩分本事。

不過這話由嬴煦說出來倒是完全不會讓人感到驚訝。畢竟她從前向來很少正眼看這些論寵愛根本無法與她相比拟的皇子公主。

可是若要說起先皇的諸位皇子,其實也還是真的有那麽一位才能昭著,曾也受先皇待見寵愛的……

想到這裏,雖然如今這殿中已經再無旁人,但祥公公還是不由得壓低了下聲音,道:“十一殿下……”

“謝景琛?”聽到某個自己很熟悉的排行,嬴煦先是挑了挑眉,旋即冷哼一聲,語氣變得更加不屑,還帶着兩分莫名的嫌棄道:“好端端的,提那個廢物做什麽?”

不過只一瞬間,下一刻那張美麗的臉上便展露出笑顏,彎了彎眼眸,聲音都柔和了兩分,道:“我就知道,您心中還是疼我的。”

如若不然的話,他這樣跟在先皇身邊多年,滴水不漏,行事謹慎的大太監,又怎麽會同她提起這樣敏感的話題?

不得不說,這讓她心中被皇帝惹出來的那份不愉稍微減淡了一些。

想着果然靠譜的還得是看着自己長大的長輩。

随後她又忍不住的罵起皇帝,“謝六那個混賬,還不來和我認錯!”

“唉——”

看着仙女般的小姑娘被皇帝給氣的又開始砸東西,祥公公不禁再次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之聲。

心道只希望天子那邊快點來哄一哄嬴煦。雖然這次小姑娘做的事過分了些,可仔細想想她從前是何等的衆星拱月,光芒耀眼,那麽這事倒也當真并不令人覺得很是過分。

畢竟若要是說起來的話,打皇帝……這其實也不是她第一次做了。嬴煦幼時,被寵的最無法無天的時候,那可沒少對先皇拳打腳踢。

何況,嬴煦性情如何,當今也應當也是再清楚不過的。就如同嬴煦所說,她會嫁皇帝,那是他自己求回來的,以往那麽多次、那麽多事都縱容了,也不該差如今這一件吧?

祥公公忍不住的如是想着。

但心中又總感覺這件事情,似是隐隐有着那麽兩分的反常。

直至先皇身邊老人的祥公公來過未央宮的幾日以後,帝後的這場冷戰仍然在持續着。

端看這架勢,皇帝與嬴煦兩人之間沒有人想主動“認錯”向對方服軟,俨然就是要維持着僵持不下的狀态。

而就在宮中已經有着小道消息傳出來陛下可能是要将開選秀,廣納後宮,把在未央宮侍奉的宮人們聽的越發忐忑之際。

未央宮中,終于踏入了那道普天之下唯一有資格穿着的明黃色身影。然後——

啪嗒!

熟悉的碎瓷片落地的聲音響起。對此完全是習以為常,家常便飯的宮人們閉上眼睛,給自己帶上痛苦面具,彼此心中都知曉皇後娘娘這位金貴的主兒又開始作了。

甫一踏進嬴煦的寝殿,皇帝便是看到迎面朝自己飛來了兩個花瓶,忙不疊的側身躲避開來。來時本就不太好看的臉色變得更為難看,目光威嚴的看向站在擺放着花瓶的檀木架旁的嬴煦,語氣有些不耐,“你還沒鬧夠?”

看着他這一副死人臉,嬴煦則是比他更不耐,冷聲道:“滾出去!”

嬴煦原本以為皇帝是來和自己道歉認錯,說是他發瘋不好,心中想着他态度真摯一點,話說的好聽一點,再承諾以後絕對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那麽這事也不是不能就這麽過去。

然而直到見到皇帝沉着的臉色之後,嬴煦就知道事情并非如此,

——這個混賬東西,非但不是來認錯求她原諒,反而還是來給她臉色看的!

一發現這一點,嬴煦自然也是沒打算慣着皇帝,她的心中還壓着對皇帝的郁氣,所以直接就是幹脆的拿了花瓶扔過去。

傷不到算他命大,傷到了那就是他活該!

聽到嬴煦讓自己滾,皇帝的面容變得更加沉,明明看上去是一刻都不想在未央宮多待的模樣,但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忍着沒有發作。

皇帝避開那些由嬴煦所制造出來的碎瓷片,走到嬴煦身前,憑借着身高居高臨下的俯視她,語氣帶着一股質問意味道:“你與謝景琛聯系了?”

前線戰報傳來,漠北王謝景琛大逆不道,犯上作亂,起兵一路南下,意欲……攻打京師,篡逆奪位。

然當年太子初立,他被先皇發配到西北蠻荒之地時,彼時就在不久之前還是先皇最為寵愛的皇子的謝景琛都不曾去為這個位置努力過,又怎麽會在他天時地利人和不占其一的四年以後,忽然之間要舉兵謀反?

但若是有嬴煦的授意,那就全然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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