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此刻,顧雲容只恨不能立等挖個坑将桓澈按進地裏!

她現下只想往東淨去!

顧雲容又窘又急,滿額溢汗。她不想成為第一個因為內急把自己賣了的姑娘,但她若不吱聲,這父子倆想來不會放過她。

吱聲便要做出抉擇,但在皇帝老子面前拒絕他兒子這等事,後果未蔔。

但若應下……

顧雲容切齒少頃,驀地垂首恭行一禮:“禀陛下……”

她一句話未完,一內侍忽趨步上前,朝貞元帝與桓澈各施一禮,旋躬身對貞元帝道:“陛下,倭國使節妙信和尚求見。”

貞元帝斂容,轉向桓澈:“你往養德齋候着。”随又命顧雲容且自便。

顧雲容如蒙大赦,從未如眼下一樣覺着皇帝可親,忙行一禮,起身去了。

待回首确定皇帝已然走遠,顧雲容便顧不得許多,問了女史東淨何在,奔命一樣疾步徑去。

桓澈起身凝了她的背影一眼。

妙信和尚是大友隆盛使團的正使,而宗承正是跟着這支使團一道赴京的。

倭國如今國內正處動蕩亂世,将軍把政,大名坐大,否則也不會出現争貢之亂。兩支倭國使團滞京近一年,朝貢事宜才初見眉目。

雖知倭國并非真心臣服,但能姑且止戰也是好的。只要再一年,于思賢新募的兵就能磨成一把利器,即便倭患再起,也能獨當一面,驅敵禦邊。

原本這幾日,倭國使團便要離京回國,但如今距萬壽聖節不遠,使團就将歸期後延了兩月。

他不知宗承預備何時離京,但應當也是在近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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拏雲探知,宗承已進獻一批火器,全是佛郎機新近研制的,但因着機密,不能放在明面上,只悄悄運入了神機營,拿去供匠人拆卸研究。

而以宗承的禀性,此番約莫是跟他父親提了什麽條件。他父親雖對宗承殺心不減,但為着能從宗承身上套取更多利處,怕是會放宗承離京。

桓澈眉目冷凝。

他不認為妙信和尚忽至是個巧合。

顧雲容從東淨出來後,如獲新生。然而她被女史引領着往欽安殿折返的路上,卻瞧見桓澈竟還在假山旁立着。

“下去。”桓澈冷聲朝女史命道。

女史瑟瑟,一字不敢多言,惶然退至遠處。

顧雲容道:“陛下不是讓殿下去養德齋等候麽?”

桓澈轉回頭面對顧雲容時,辭色柔和許多:“父皇一時半刻脫身不得,我晚些去也無妨。”話鋒陡轉,“你讓我查的那件事,我已查着了,回頭說與你聽。至于你父親那件事,你不必擔心,我會幫你妥善處置。”

“不過我要提醒你一樁事,”他繼續道,“你父親此番攤上的麻煩,與你的好表兄脫不了幹系。”

顧雲容攢眉:“你怎知的?張口便攀扯旁人。”

桓澈認得的她的表兄,只有謝景,因此顧雲容對他所言“好表兄”不作他人想。

她雖對謝景無甚男女之情,但與他青梅竹馬,相處多年,謝景又一直對她頗多照拂,當初顧同甫入獄,謝景也是極力奔走。即便觀念相左,她仍對謝景印象頗好。

若從相處時日上來說,她與謝景反而比與桓澈熟稔。

桓澈只看一眼便知她在想甚,步步近她身前:“莫非你不信我,倒要信他?”

“那我為何信殿下不信他?殿下幾番設局,心眼比蜂窩多,難道還要我随時随地無條件相信殿下?”

她這話,顯然是暗指今日之事。

桓澈在距她僅寸許之距時止步:“但你确乎信任我,否則當初不會在我面前挑破那件事,還信我不會殺你。”

顧雲容知他說的是她之前在他跟前說破他的隐疾之事。

“那不同。我信殿下不會殺我,但不信殿下不會耍心機。”

兩人挨得過近,顧雲容倍感仄迫,臉頰發燙,後撤一步。

這一年以來,他的個頭又蹿高一截,眉眼之間漸褪青衿稚齒之氣,性情亦不複從前的讷澀,已慢慢與前世模樣攏合。

從少年到男人的蛻變。

但又與前世的他不同,具體是哪裏不同,她一時也說不上來。

不過,那種眼風一動便威壓全出的迫人之感,是一脈相承的。

顧雲容怕有人來,側身欲走,卻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闊袖之下,他手掌輕易鉗住她纖柔皓腕,溫熱指腹細細摩挲她手腕內側一點嬌若玉脂的肌膚。

酥酥癢癢,如在癢處細細地搔,卻又灼熱陡升,火星四起。

顧雲容雙頰驀紅,竟覺他在調戲她,奈何她不論如何使力都掙脫不能。

“別急着跑,聽我說完。今日不過因利乘便而已,也不算是個局,”他湊到她耳畔,嘴唇幾乎觸到她瑩潤粉白的耳朵,“不過你我之事,父皇不久便會辦了。”

“你終将是我的。”他低眸。

他的嗓音平素清越,然若刻意放低,便有一番特殊的低沉喑磁意味,聞之如飲醇酒。

顧雲容恍然發現,他連嗓音也與前兩年有所不同。

他将她一只小手包在掌心:“改日抽個工夫,再給我修修眉。我最愛看你修眉時的……”

顧雲容想起自己那晚無意間松散開的衣襟,橫波瞪他。

他目光在她越見豐盈的胸脯上流轉幾息,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我最愛看你修眉時的認真,那模樣可愛極了,手藝又好,六哥瞧見,直誇我比之從前更為豐神俊美。”

顧雲容微抿唇角,心頭浮起一絲小得意。

她素日喜歡捯饬自己,但手藝多只能在自己身上施展,那晚起意為他修眉,其實也是技癢。

他誇她長得好看,大抵都不如誇她手藝好更令她高興。

到底不是說話的地方,桓澈又叮囑了她些旁的事,放她離去。

他實則不太擔心顧雲容會轉回頭找謝景,他已然确定顧雲容不喜謝景。至于宗承……

顧雲容至少如今還是喜歡他的,按說也不會選宗承。但他心裏總有些忐忑,他不知這忐忑由何而來,因此莫名煩躁。

宗承盥濯罷,從浴房步出後,轉去書房。

甫一推門,香風襲面。

他凝眉望去,但見屋內除卻他要見的妙信和尚外,還有兩個施朱傅粉的女人。

二女見他看來,立身垂首趨步,朝他屈膝一拜,以倭語輕聲見禮。行動之間,乳搖臀擺。

宗承不動,面色卻冷下來。

在而今戰亂四起的倭國,女人地位卑微。于多數主宰天下的男人看來,女人存世之義不過綿延宗嗣,不少大名甚至認為女人不潔,出戰前三日都要齋戒禁欲。

他一眼瞧見面前情景便知端的。妙信和尚去歲回了一趟倭國,今日方歸,不想竟還順手帶了女人過來。

二女顯見是受過精心調教的,行止帶媚,語态透嬌。他知這兩個女人若不能被他留下,下場凄慘。

但,那與他何幹。

宗承回頭,厲聲斥宗石:“我不是早與你說過,書房重地,未得我允,任何人不得擅入麽?這兩個女人如何進來的?”

宗石吓得觳觫不止,幾乎跪匍在地,嗫嚅着語不成句。

妙信和尚并不蠢,知宗承明訓宗石實诘于他,一時尴尬,解釋說是自己順道将二女帶來的,勸他莫要怪罪侄兒。

二女知宗承身份,跪地哭求,懇請他将她們留下伺候他。

雖然兩人言語含混,說的又是倭語,但宗承仍聽得懂二人說的甚。

可他始終無動于衷。

妙信和尚看看地上哭得梨花帶雨的女人,目中閃過一抹困惑。

二女容貌身段皆上乘,妝容打扮亦媚而不俗,宗承大人怎生就動怒了呢?他雖知宗承大人難伺候,但不合意遣下去便是,眼下這态度似乎激烈了些。

難道不喜他日本國的女子?

妙信思及此,心中不免沉重。宗承長居平戶,将軍跟幾位主公都想讓宗承娶日本國女子為妻,如此便可套牢他,将來宗承的子嗣也能有一半的日本國血統,自然更是親日。

可惜宗承總也沒有成婚之意。

宗承此人,手眼通天,能為他們帶來的裨益實在太多,非止財源那樣簡單。天朝這邊越是排擠宗承,他們越是高興。頂好徹底鬧翻,将宗承完全推向他們。

待到閑雜人等盡皆退下,妙信和尚恭恭敬敬尊稱宗承一聲“館樣”,随即探問其何時回平戶,表示主公讓他帶句話,主公已命人将印山寺邸等他常去的幾處宅第灑掃幹淨,随時恭候他大駕回歸。

宗承倒了一杯君山銀針細細品着,半晌不語。

就在妙信滿心忐忑之際,宗承淡淡道:“離京之期暫不可定,我還有件要事要辦。”

妙信忙道:“不知是何事?在下樂意效勞……”他尾音未落,宗承倏地冷眼掃來,他即刻閉了嘴。

“吉川殿倒是想得周到,”宗承緩緩搖晃手中茶湯,“不知還交代了閣下什麽?”

妙信和尚僵笑:“這恐是不便透露。”見宗承放下茶盞,竟有送客之意,想了一想,又忙道,“此間不是說話的地方,大人若想知曉,不如回了平戶細講。”

宗承心中冷笑。

他最是清楚,倭國臣服的誠意比紙還薄。先前他與桓澈交易一筆,想法子絆住各路大名,止戈一年,後來倭國又因各種緣由,未再大舉前來國朝劫掠,算來,沿海近來消停了好一陣。

倘若再起戰火,不知他心裏那個小姑娘會不會再度如前那般,指着他鼻子痛罵。

宗承喟嘆,心裏有了人就是不同,從前他何曾這樣想東想西的。怪道阿母說他,空生了一顆狂霸之心,回頭娶了媳婦,到媳婦跟前怕是就慫了。

他方才瞧見那兩個女人,厭惡又嫌棄,反而愈加想念他心裏的小姑娘。

只那小姑娘如今還不是他的,且對他成見頗深,他得想法子給她掰過來。

三月三,上巳節。

顧雲容與謝怡相約,同赴城外郊游。她前腳才走,顧妍玉後腳就與方氏跟着出了門。

母女二人的馬車才出了胡同,顧妍玉掀簾子往外看時,忽拉了拉方氏:“娘,你看前面那輛馬車可是跟着妹妹的馬車的?”

她仔細看了看,确定不是謝家的馬車,才松口氣。

方氏探頭看看,不以為意:“誰鎮日跟着她,敢怕是湊巧。”又道,“你倒操着旁人的心,你自家拾掇好了?”

王府外書房內,桓澈看罷握霧遞上來的密信,舒徐折了一折,丢進火盆裏燒了。

握霧看殿下面色如霜,不敢作聲。他猜不着那信上說了什麽,只知是從會同館那邊秘密遞來的。

桓澈起身往外行去:“備車,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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