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魂,我是一笑。”

君歡有些慌,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一笑,從來都是有些無辜和茫然的,眼神幾乎都是帶着困惑不解的,此刻卻像是忽然變了一個人似地。可這分明就是一笑。

他笑起來的樣子,他說話的聲音,眼神中偶爾流出的那份溫柔之色——這分明是一笑。

可是一笑,怎麽會……

君歡使勁的搖了搖頭,然後從床上下來,再伸手将一笑扯下來,“好吧好吧,暫且相信你了。你真的會飛?”

一笑愣了愣,反應一瞬,“恩,真的會飛。”

君歡忽然變得有些激動,“太好了,一會兒你帶我回六道門。”

“你回去做什麽呢?”一笑擡手将發整了整,重新挽出一個公子髻。

“回去。”君歡眼神黯了黯,“問清楚,天樞究竟是誰,這個身體的主人,究竟是誰。”

“不是君歡麽?”一笑眼神有些不解,“不就是君歡你麽?”

君歡搖了搖頭,“不,不是的一笑。我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到這裏來的,這個身體,不是我的。”

“哦。”一笑應了一聲。

君歡追問他,“你不覺得,被欺騙了麽?”

“欺騙什麽?”一笑搖搖頭,“是君歡用這個模樣欺騙我麽?如果要這樣算,不應該是我欺騙了君歡麽?”

他頓了頓,“我不是人,我也騙了君歡。”

“噗!”君歡忽然笑起來,“好了好了,這樣我們互不相欠,以後不要再說我不是人這樣的話,因為這句話,在我們那裏,是罵人的哦。所以一笑,不要再這樣說了。”

一笑溫溫笑了笑,點了點頭,伸手将粘在她臉頰上的頭發拂到耳邊,“不說。”

“好餓。”君歡嘟哝,“我得吃點什麽,餓死了。”

她翻出塞在一笑襖子裏的銀票來,這銀票還是在芙蓉城的時候,葛汛給的,想到葛汛就想到了那只狐貍。

君歡憤憤然,“那只該死的狐貍,竟然乘機逃走!”

一笑眼神一陣恍惚,随即想起她說的是俯身在葛汛身上的千年狐妖,唇角微微勾起,不自禁的笑意就抹上臉頰——這才是真正的微笑吧,不只是一種表情,一種執意的模仿,是不自覺的從心裏湧現的一種情緒。

君歡已經轉身往樓下大堂走,此刻驕陽似火,恰是用飯時候,大堂裏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喝的漲紅了臉的漢子,打着扇子斯斯文文的游人騷客,魚目混雜各有千秋,君歡卻皺緊了眉頭,這大堂之中人頭攢動,哪裏還有空位子?

君歡正待走,忽然眼角掃過一個人的臉,“诶?”君歡呆了呆,腦海之中猛然竄出一個人的模樣,她飛快的再回頭去看。

卻見最靠窗的那張桌子上坐着個人,那人頭發極長極黑,一身白袍上繪着幾枝青梅,倒也分雅。不過那人的吃相就有些不堪入目了。只見他一雙白皙修長的手中油膩膩的握着一直燒雞,雞已經被啃的面目全非慘不忍睹。

第三十一話 狐貍狐貍

君歡唇角勾起一抹算計的笑,她極其小心的朝那人走去,站在他身後一會兒,那人吃的相當專注,一點兒都沒有發現她的到來。君歡忽然伸出手在他肩膀上一拍,那人沒動,有些不耐煩的甩了甩肩膀,見總是甩不脫,過了一會兒才緩緩的轉過頭來,然後憤然的視線在撞上君歡的一瞬間,徹底的變成了驚恐,他一把将手裏的雞抛了,站起身就想跑,奈何君歡一早就死死揪着他的衣領,“跑,你倒是跑,你跑給我看啊,你這個死狐貍!”

男子臉上露出燦爛的笑意,“啊哈哈,不對不對,我不叫狐貍,你可以叫我小狐小貍或者狐先生貍先生……”

“閉嘴!”君歡直接打斷他的話,然後拽着他的隔壁,拉着他一起坐下去。這樣的動靜自如不可能不引來食客的旁觀和小二的微觀,眼見着一個青衣小帽的小二走上前,弓着身子客客氣氣的詢問,“二位客官,有什麽吩咐?”

君歡笑道,“來二兩牛肉,爆炒腰花,再來個紅燒獅子頭,青菜豆腐湯,兩碗米飯,去吧。”

小二诶了一聲,甩了巾子就走開了。衆食客見沒有鬥毆打架沒有争吵罵街,頓時失去了旁觀的興致,紛紛回頭繼續自己的樂子。

君歡似笑非笑的看着狐貍,狐貍眼神飄啊飄就是不肯和她對視,“我說人家黃鼠狼愛吃雞,怎麽你個狐貍也愛吃雞?難不成你是變種的狐貍?”

“呸”狐貍立馬怒了,“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可以侮辱我的種類,狐貍也是有尊嚴的!”

君歡笑的相當歡樂,哎呦喂,雖然說在芙蓉城後山的時候這狐貍就沒正常過,可是君歡也沒有料到,狐貍竟然這麽有耍寶的潛質。

看到君歡眼中毫無遮掩的嘲笑,狐貍的臉都黑了,他忽然坐的筆直,然後再君歡有些不解的眼神之中,猛然趴在桌子上,大聲嚎,“不活了不活了!欺負狐貍啊欺負狐貍,我要到縣老爺那裏告你虐待小動物!”

君歡嘴角抽搐幾下,在衆人重新對他們産生興趣之前,一把拍在他腦門兒上,“再叫我就喊一笑,把你變狐貍。”

叫聲戛然而止,狐貍擡起頭來,臉上哪裏有哭過的樣子,嬉皮笑臉帶着幾分讨好的以為,“別別別,千萬別。”

君歡鄙視的看了他一眼,“我說你好歹也是千年狐妖,九尾狐可是很厲害的,怎麽輪到你就這麽窩囊?”

狐貍縮了縮脖子,臉上有得意的笑,“嘿嘿,這個你就不懂了吧。這叫深藏不露,咱低調啊,咱霸氣不外露啊,我跟你說,做狐貍難,做一只千年狐貍更難,尤其是像我這樣的,絕色美貌的狐貍那才是難上加難。我跟你說啊,萬一你高調了吧,這群龜孫子給我按上個禍水的罵名,我不得哭死啊,狐貍也是有尊嚴的!”

君歡的唇角再次抽搐幾下,整個面部極力忍住爆笑的沖動,她見過不要臉的狐貍,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狐貍,更更沒見過有尊嚴的狐貍。

小二很快的端來吃食,君歡從容悠哉的拿起筷子開吃,狐貍直勾勾的盯着她手中的筷子,那神情,活像一直見了骨頭棒子的……狗……

“形象形象。”君歡提醒他。

狐貍湊近她,“我跟你說,有吃有喝的時候,狐貍的形象和尊嚴都變成浮雲,從必需品變成了奢侈品。”

“噗。”君歡一口氣沒緩過來,直接一口氣全噴狐貍臉上了。

多麽與時俱進伸縮自如的狐貍啊,多麽二多麽喜感的狐貍啊。

終于受不住他那讨好貪婪的目光,君歡将另一碗米飯塞到他手裏,“吃吧吃吧。”

狐貍笑的那叫一個燦爛,樂呵呵的接過來埋頭就吃。

一笑站在樓梯上,手輕輕搭在木頭扶手上,眼中潋滟流轉着幾分複雜神色,他站着看了許久,看着君歡同別人說說笑笑,很——快樂的樣子。

他就忽然想起,似乎君歡總是會被他弄哭。總是為他擔心,總是因為他的遲鈍而跳腳,似乎——從來沒有這樣開心的笑過。

他忽然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有些焦躁,他飛快的走下樓梯,沖到君歡面前,然後硬是坐到君歡身邊,将狐貍隔在他旁邊。他高興了,別人讓君歡笑,他就是不高興,這種不高興來的很莫名其妙,他自己都無法理解這是什麽。

“一笑?”君歡被他吓了一跳,拍拍心口,信手點了點他額頭,“你想吓死我啊。”

一笑聽她這樣講,忽然有些手足無措,“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吓你的。”

君歡撲哧笑出聲來,招呼小二添了碗筷,夾了些菜在飯上然後送到他手上,“快吃吧,吃完了,你帶我去六道門。”

一笑有些發愣,感覺得到身邊的狐貍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眼神打量他,他轉過頭去,直直對上狐貍好奇的眼神,不過狐貍本來就有些畏懼一笑,此刻被他這樣瞪着,頓時生了幾分毛骨悚然之感,遂低下頭去身子朝邊上挪了挪,吃飯吃飯。

一頓飯否,君歡拎起一笑的袖子擦了擦嘴,然後十二分滿足的深呼一口氣,“走吧,還有你狐貍,你敢逃走試試!”

狐貍立馬停下擡在半空的腳,回過頭來,讪讪笑着了一笑又看了君歡,“哪兒啊,我沒要走,我這是在飯後做運動,運動有助于身體健康。”

君歡面部再次抽搐幾下,一笑眉頭皺了皺,唇角卻也有淡淡的笑意,狐貍愣了愣,“不會吧,難道……”

君歡沒有注意他說了什麽,拉着一笑就往客棧外跑,身後有一連串的腳步聲跟上來,“客官,你還沒付錢啊!”

君歡手探入一笑懷裏,随手扯出一張銀票,看也不看的就朝外抛去,外加手一揮,“不用找了!”

君歡那是相當的知足了,在二十一世紀的時候可是蟻民啊,到了這裏充大爺的感覺那真叫做爽啊。君歡那是心滿意足的去了,留下小二拿着那張銀票石化在原地。

然後小二忽然擡起手狠狠将銀票摔在地上,大喝一聲,“坑爹啊!”

本來君歡丢銀票的時候小二可是很歡樂的,可是銀票追到手上,看到銀票面額的時候,小二就徹底抓狂了,只有五兩銀子啊有沒有!

這兩個人住在這裏這麽多天,外加吃喝,加起來剛剛好五兩有沒有!

他是沒有想到,哪有人會無聊到造個五兩銀子的銀票的。

君歡自然是不知道這個的,但是換成五兩一張的銀票可是她換的。還是在芙蓉城的時候,葛汛非要給她銀票,她就抓了五張,心想不成啊,這五張花起來太不經花了,愣是讓葛汛給造了五兩的銀票。

君歡心情似乎非常好,一笑跟在她身邊,時不時的看她一眼。狐貍乖乖自動的變成了狐貍,開玩笑,一笑之前有點兒腦袋不靈光,那時候不靈光都能一指将他給變成狐貍,此刻明顯與之前判若兩人的一笑,他可是不想招惹的。

他感覺得到一笑身上有神之血的氣息,雖然他看不破這一笑究竟是什麽,但閉着眼睛想也知道,一笑絕對不是之前那個傻乎乎的一笑了。

想到這裏,狐貍忽然呆了呆,不會吧,難道說……

“哎哎哎,別啦別啦。”剛剛的走神,君歡直接拖着他向前走了。

第三十二話 逐出師門(上)

眼前雲遮霧繞,山河如畫,風穿過耳邊呼呼飛過去,衣衫鼓起來,咧咧作響,君歡興奮的大叫,“過瘾啊過瘾啊!”

狐貍很是無語的在心裏将君歡鄙視了一通,禦空飛行就興奮成這樣,要是直接移形換位那還不給吓死?

狐貍自然是無法明白君歡的心情的,确實啊,在妖怪的眼中飛行不算什麽。可是君歡她只是個人啊,雖然她很牛的從二十一世界空降而來,可是她是個人啊!

她是沒見過誰能飛的,除了飛機火箭。不過說起來相當不好意思,君歡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坐過飛機什麽的,原因之一沒錢,原因之二是無處可去,原因之三——是她害怕。

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爸媽,君歡忽然鼻子一酸,她雙手喚住一笑的脖頸,将臉埋在他懷裏。

“君歡?”一笑有些擔憂的聲音傳入她耳中,“你怎麽了?”

“沒有。”聲音悶悶的,“我只是有點兒恐高。”

“噗。”狐貍很沒有同情心的笑出聲來,最後在一笑忽然掃過來的眼神之中乖乖的挂上肅穆嚴肅的表情。

他似乎沒記得一笑會這樣的眼神,帶着點兒冷意,狐貍越發的肯定,一笑的神智被誰開啓過。他萬分篤定了,一笑已經是個比正常人都正常人的……不知道什麽東西的東西了。

禦風而行的速度自然是快的,所以尋常人要走上個十天半個月的腳程,他們竟然只花了三個時辰就到了,按照狐貍的說法是如果他一個人走的話,一炷香就到了。一笑飛那麽慢,是怕她吃不消。

君歡心中有些暖,她還攀在一笑身上,因為剛剛落地她雙腿還是軟的,将狐貍嘲諷眼神瞪了回去,大有一種我樂意你奈我何的架勢。

六道門位于蜀山之巅,處處山明水秀,蟲鳴啁啾,這裏是最有名的修仙悟道的聖地,天下江湖術士,莫不出自六道門。所以當初君歡一覺醒來的時候成了個小師妹倒也飄飄然了好些個日子,以為以來就有決定的伸手,然後能夠叱咤武林什麽的,最後在發現小師妹也不過三腳貓的時候,徹底沒了鬥志,得過且過的混日子了。

這個混字也是有考究的,比方說君歡那時候鬥志昂揚的說要修煉,衆師兄師姐的紛紛拿出壓箱底的絕技給她練,她也就耗在房裏,沒事找點兒吃的,然後裝模作樣的拿着秘籍在手裏比劃比劃。衆人均道,小師妹終于肯用功了,很是有一種朽木也可雕的喜悅。

君歡站在山下仰着頭看着山上景致,心裏竟然也生起幾分酸澀之感,畢竟這裏是她睜開眼睛所看到的第一個世界,山上的人也對她很好,師傅除了恨鐵不成鋼之外,也沒拿尺子打她。雖然吹胡子瞪眼的,但是會給她縫補衣衫——雖然那補丁的造型很是另類。

順着臺階向上走,出去也有兩年了,兩年之中六道門竟然沒有變,還是保持着那個樣子,門口的松樹還是被徐伯伯修的像個光杆兒司令,蹲着的獅子脖子上永遠挂着一串雞翅膀——那是師傅說要合理利用資源,用石頭的熱度來烤雞翅膀用的。

“大師兄!”君歡忽然眼前一亮,望見了一個玉樹臨風的白衣男子,整個人都很正,除了腰間挂着個圓溜溜的大餅之外。君歡是有問過他為什麽好好的要挂個大餅破壞形象,大師兄很是冷酷的回答她,要是抓到了孤魂野鬼,也讓人家吃飽了上路。

說的可正經了,君歡那一刻徹底的知道了面癱的含義。

大師兄困惑的轉過頭來,“诶,小師妹?你回來了?”

君歡将頭點的如啄米的小雞,“恩恩,師傅呢,師傅在哪裏?”

大師兄指了指一邊,“老地方呢。”

君歡露出了一個了然的表情,比劃了一個明白的手勢,然後轉身朝身後的狐貍一笑招招手。大師兄順着她的手看過去,忽然變了臉,“妖怪!”

狐貍大驚失色,這個人竟然隔了這麽遠也能發現他是妖怪?還是在他幻化成一只最普通的灰毛狐貍的時候?

君歡正要解釋,卻見大師兄如一道風一般朝狐貍掃去。狐貍得瑟了幾下,呆在原地沒有動,他站在臺階邊側,又不能後退。

“啊!”就在君歡要閉上眼睛以防看到什麽血型畫面的那一瞬間,大師兄慘叫一聲,然後整個人成球形,撲通咕嚕撲通咕嚕的朝山下滾去。

三個人徹底滿目黑線,君歡唇角抽了抽,心裏默默哀悼這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大師兄,順便将他曾經給過她一本抵死纏綿掌的武功秘籍表示感謝。

“走吧,我們去找師傅。”君歡轉身就朝大師兄說的老地方去。

所謂老地方是整個六道門公開的秘密了,那也不是什麽大地方,不過是一個山洞,山洞很普通,是六道門用來儲藏酒壇子的地方。提到酒自然就知道師傅跑那裏去是幹什麽的,師傅老人家沒事的時候就喜歡在門口的石獅子上烤雞翅,然後巴拉巴拉的拿到這邊來喝酒。

不過這老家夥的臉皮還挺薄,這樣做了還不給人說,誰說跟誰急。

所以問起師傅在什麽地方這個問題,衆師兄弟都很有默契的指着山洞的方向回答老地方。

君歡帶着一笑和狐貍朝山洞方向跑,狐貍卻覺得驚心,“君歡啊,你知不知道這個地方很奇怪啊。”

“啊?”君歡自然是不知道的,“怎麽奇怪了。”

狐貍若有所思很是困惑,“這個地方的氣場很奇怪,照理說蜀山聖地應該很祥和才對——自然也不是時候不祥和,這個地方似乎多出了什麽東西。”

“什麽東西?”君歡被他說的很迷糊,“死狐貍你快說,不然我滅了你。”

狐貍搖搖頭,“我不知道,這個地方似乎封印了什麽。”

“诶?”君歡陡然睜大雙眼,“難道是妖魔鬼怪?”

狐貍又搖搖頭,“不是,若是妖魔這裏早就沒有這種清明之氣了,與其說是妖魔,倒不如說是……一個神……”

一笑忽然怔住,有某種熟悉的畫面閃過腦海,他喃喃,“神?”

君歡看出一笑的不對勁,輕輕揪了揪他的袖擺,“一笑你怎麽了?不要聽狐貍瞎說,神怎麽會被封印呢,神是無所不能的啊。”

一笑臉上鄒然蒼白——封印——神——

腦海之中忽然閃過一張臉,那張臉其實很熟悉很熟悉,帶着幾分舍不得,然後就像是粉末一樣消失在他視線之中。

那個神,是式微。

第三十三話 逐出師門(下)

“我想起來了。”一笑喃喃,“我知道為什麽我找不見式微了,我想起來了。”

“诶?”君歡徹底不明白了,“你想起什麽了,慢慢說。”

“式微被奪去神格了。”一笑擡起手來,“式微因為給了我生命被天帝不容,奪去神格了。”

“啊!”狐貍驚呼一聲,“式微當年造出來的竟然是你!你是——你是——”

他驚恐的看着一笑,怪不得他會下意識的畏懼一笑,他身體裏當真有神之血,天下妖類,沒有哪一個不畏懼神之血的。

他聽說過這麽一件事情,當年式微在不歸山下,創造出了一個邪物,最後天帝勒令他毀掉,式微不從,最終被放逐到了南海冰澗。

君歡臉色蒼白,“不會吧,怎麽會是這樣?”

她無法理解,一笑在塵世之間蹉跎了這麽多的年歲,竟然是他忘記了,他忘記了式微是因為他而被奪去神格已經不再是神了——

他忘記了自己是什麽,忘記了自己為什麽要找式微,甚至忘記了自己找了有多久了。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要找到式微,找不到就一直找一直找。找到清絕找到發簪,然後奢望那一天能找到那張似曾相似的臉……是這樣麽?

她忽然不覺得自己有多難過,雖然找不到式微她無法回去,但是她并沒有多麽的難過,“一笑,一笑啊。”

一笑整個人都在顫抖,他甚至有些站不穩的被這些洶湧而來的記憶壓的彎下腰最後蹲在地上,就像一個無辜的孩子一樣。

“賜予木偶生命,這是天地禁術,是不可以的。式微在不歸山下将我造了出來,鹿臺仙子來找式微,留下了清絕劍,卻也發現了我的存在。”一笑神色很落寞,微微順着眼睫,聲音從未有過的深沉寂滅,“天界發現了我的存在,勃然大怒,可是木偶只有自己的主人才能毀滅,誰創造了我,誰就是我的神,他們拿我沒有辦法,可是他們可以對付式微。”

“怎麽會……”君歡是萬萬都沒有想到會是這個樣子的結果,她本以為一笑只是式微随手之下造出來的一個玩偶,又怎麽會想到竟然會有這樣的真相。

“他們要式微燒掉我,式微不肯,最後被帶走了——是為了讓我活下去——雖然那時候我還沒有真的被完成。”一笑忽然笑了,式微臨走前其實是要替他開啓最後一絲神智的,只可惜一切都沒有來得及。

君歡緩緩的蹲下去,伸手觸了觸他手臂,“一笑。”

一笑對她笑,“所以,式微找不見了,他在南海冰澗,在最底層,我們怎麽也找不到的。”

聲音已經充斥着濃濃的失落和濕氣,“君歡。”

君歡應了他一聲,緊緊扣着他的手,“沒關系,我問清楚了我師父,我這個身體的主人究竟是什麽人之後我們就去南海冰澗救式微。”

一笑眼中有期冀的神色,“真的麽?”

君歡點點頭,一笑卻又黯下眼眸,“可是找到了式微,君歡就會離開。”

君歡猛然一呆,正要說話,鄒然裙擺一緊,君歡下意識的低頭去看,卻是狐貍一下咬在她的裙擺上,正奮力的扯着她的裙擺,“狐貍你做什麽?”

狐貍使勁朝她眨眨眼睛,眼角幾乎眨到抽筋。君歡順着他的眼角看過去,先入眼的是一雙白靴,再向上看去,看到的一個酒壺,君歡先是呆了呆,猛然回過神來,她臉上馬上堆上皮皮的笑,一下從地上站起來,朝着那人就撲過去,“師傅!”

這人六道門的門主,衆人稱呼的師傅。

此人已經到了耄耋之年,一頭白發如雪,臉上皺紋如盛開的菊花,一口牙齒也落的差不多,那神情卻是很高興的,乍然一眼,仿似誰家的頑皮老人。

老人見了君歡,霎時間眉開眼笑,“小師妹竟然回來了。”

君歡使勁的點頭,此刻才發現竟然十二分想念這個老人家,那時候她剛來這裏,什麽都不知道,老人一直照顧她,吃飯穿衣,好像對待自己的孫女兒一樣,“是啊是啊,我回來了。”

老人上下打量她,滿意的笑,“恩,不錯,沒變瘦,很好很好。”

他遂又轉頭看向還蹲在原地的一笑,眼神由若有所思忽然變得幾分錯愕,然後在閃爍不定的眼光之中,有一道寒光一閃而逝,他猛然推開君歡,顫巍巍指着一笑,“他是誰?你怎麽帶了個不人不鬼的東西回來,還帶了個狐貍精!”

聲音萬分狠戾,他像是很生氣,在原地打着圈兒,君歡急急辯解,“不是的,師傅你聽我說,一笑不是不人不鬼的東西,還有狐貍雖然是妖怪,可是他從不傷人性命的。”

“呸!”老者大喝一聲,“你見過哪個黃鼠狼不吃雞的?”他猛然一指指向一笑的臉,“還有他,這種不祥的東西!”

君歡神色急變,她看到了,在師傅指向一笑的一瞬間,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一笑眼中分明閃過一絲疼痛的,君歡繞到師傅面前,“師傅,一笑不是不祥的人。”

“他是!”老人厲聲喝道,“你你你!你出去,怎麽都遇到這樣的東西!”

“我沒有。”君歡聲音有些發顫,她不知道師傅怎麽會忽變成這樣的,師傅從不是個無理取鬧是非不分的人,為什麽會這樣?

“罷了罷了吧,你終究不是。”老人聲音忽然低下來,“你走吧,六道門已經沒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君歡渾身猛顫,她不可思議的看着師傅,還是那張臉,可是為什麽要趕走她呢?就因為她呆了一笑和狐貍回來?但他們都不是壞人,都不壞的,師傅說,你終究不是——

“我不是什麽?”君歡顫聲問,“師傅,我不是真麽呢,我終究不是什麽。”

老人面上一白,沒有開口。

“天樞?”君歡輕聲笑了笑,“是天樞麽?”

“是天樞吧。”分明已經是篤定了,因為在她提到天樞二字的時候,師傅臉上分明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光。

“那麽,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君歡難過極了,“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不是她?可是這樣你為什麽不戳破我呢,為什麽要讓我以小師妹的身份在六道門生活下去?為什麽竟然都替我瞞下去了,到了現在卻又要趕我走?”

老人冷着一張臉,“對,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不是天樞。沒有戳穿你,是因為天樞的請求。”

“诶?”君歡訝然,“為什麽,你告訴我原因,告訴我前因後果啊。”

老人掃了她一眼,“哪裏有這麽多的為什麽,你走吧,你不配知道天樞是誰。”

心口如一把刀生生的刺進去,鮮紅的血滴下來,君歡眼底砸下碩大的淚珠子,“我不配……師傅,不是我願意到這裏來的,雖然那個世界我什麽都沒有,我孤身一人,可是我從沒有想過要到這裏來。究竟發生了什麽!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們這些人,憑什麽将我弄到這裏來就不管我的死活,而我竟然連知道的資格都沒有?”

“天樞,是七星之首。”卻是狐貍緩緩開口,“可是千年前,天樞被降罪,打入塵世之中,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莫非,這位老者說的是這個天樞麽?”

“神?”君歡微微偏着頭看着狐貍,“七星之首,是神麽?”

狐貍點點頭,“是的,千年前她是神,那時候我剛剛有神智,知道的并不多。”

“所以,你才不配。”老人繼續說下去,“你的身體就是天樞的本體!”

君歡呆愣在原地,她想過一千種一萬種可能,可是從沒有想過天樞是一個神。她從十八層高樓墜落,卻落入了神的身體裏,那麽——天樞去了哪裏?

“天樞呢?”君歡追問下去,“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真正的天樞在哪裏?”

老人神色一黯,“真正的天樞,已經灰飛煙滅了。”

“诶!”君歡身體劇烈的顫動,她寧願他說天樞的神智依舊在這個身體之中——可惜他說,天樞灰飛煙滅了。

那個被采薇記得被冥藍記得的天樞,灰飛煙滅了。

“算了。”老人忽然嘆了一口氣,“就是告訴你也沒有什麽。”

“天樞,本來是自我封印在了蜀山之下,可是後來我到山中尋草藥,無意間将她放了出來。她也就以小師妹的身份在六道門呆了下來。可是三年前,她忽然來找我,說是她累了,想要歇一歇了。我那時候并不知道她要做什麽。”他頓了頓,視線掃過君歡的臉,像是企圖找出另一個人的影子,“她交代好了一切,然後将你帶到了這裏,在你醒來的同時,她就已經灰飛煙滅了。”

“也就是說。”君歡慘笑一陣,“從一開始,你們從一開始就計算好了。那段時間,不是我沒有露出破綻,而是你讓我沒有破綻,要做什麽呢?憑什麽神就可以随便左右人的意志?”

老人卻不再說話,他手背在身後留下一個孤傲冰冷的背影,“你走吧,我本來可以容忍,可是我發現我無法接受你,無法接受一個凡人擁有神的軀體,甚至是力量,長生不老不死不滅,天樞将這些都給了你。”

“可是這不是我的錯。”君歡擡起手背狠狠的擦掉臉上的淚水,“我不要這個身體,我不要!誰都記得天樞,采薇如此,冥藍如此,連你,師傅連你都是如此!”

“罷了罷了罷了。”她連說三聲罷了,然後轉過身去,“一笑,我們去找式微吧,然後讓他送我們離開這裏,離開這個無常的世界。”

一笑站起來,緩緩的對着君歡伸出手去,“恩。”

狐貍木然的看了老者一眼,跟在一笑和君歡向前走。

只有老者留在原地,過了好久才唏噓一嘆,“天樞啊,這樣我就不欠你的救命之恩了。”

是那一年,他滾落山崖,天樞救了他一命,然後讓他在某個時間,将這個少女驅逐出六道門——是的,天樞根本自一開始就安排好了。

一手安排好自己的灰飛煙滅,安排好君歡的歸途,甚至安排好了采薇的,式微甚至是一笑的歸途。

天樞啊。老者喟然長嘆,他實在無法想象,一個神,精心耗盡心神去占蔔星象,然後算出未來的樣子,注定是悲劇的終結也要一步一步微笑的去走一遍。

第三十四話 吾之心

“君歡不要難過。”一笑溫溫開口,“就算所有人只看得到天樞,我也在,一直都在。采薇只看得到天樞,冥藍只看得到天樞,甚至是師傅只看得到天樞,但是我,眼中從來只看得到君歡。君歡就是君歡,不是天樞不是什麽神,君歡是會讓我覺得溫暖的人。”

君歡被他這樣一說,眼淚卻更加急的落下來,卻笑了,“哪有你這樣安慰人的,你看,被你弄哭了。”

一笑第一次沒有手足無措,他擡起袖子緩緩的替她将眼淚抹幹,“一笑很笨,很笨很笨,似乎從來沒有讓君歡你開懷的笑果。但是我真的是這樣想的,吶,君歡啊,我喜歡你,想要和君歡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君歡你願意麽?”

他一口氣說了三個一直,然後就鄭重的看着君歡的臉,看着少女被淚水洗透的眼睛慢慢的彎成月牙兒狀,然後笑了,“那如果,式微也要和一笑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呢?”

一笑沉默了,似乎從沒有想過這個可能,他張了張嘴,神情宛如君歡初次在落霞山見到他的模樣,無辜無措,“我……我……”

君歡握住他的手,“我啊,其實早就想過了,不管到最後一笑怎樣,我會一直都在你身邊,一直在一起。因為啊,一笑你不知道,我們的遇見究竟是怎樣一件神氣的事情。我從幾光年之外來到這裏,什麽都沒有了,為了遇見你,付出這樣大的代價。因為你已經這樣好,我要到哪裏去找比一笑你還要好的一笑呢?”

“所以。”君歡笑了,“所以就算是式微,我也會和他搶的。”

一笑認真的深深點下頭去,“恩,走吧,我帶你去不歸山。然後我們就去找式微。”

君歡點點頭,“好。”

狐貍乖乖的眠在一邊,兩只爪子搭在眼睛上,偷偷的看,毛茸茸的臉上,似乎也出現了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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